第十二章 夢中的魔鬼
夜心興緻勃勃地將長長的鐵條綁定在藏書閣的最頂端,還接了地線。
慕容沖坐在亭子里,喝著桂花釀,悠閑自得。
「你到底在搞什麼啊?」看著夜心爬牆上房,弄得臉上全是灰塵,慕容沖忍不住開口問。
夜心看了看陰沉的天空:「最近雷雨天氣很多,我又經常在這裡看書玩。我怕自己,嗯,還有別人被雷劈。所以,我要給閣樓裝根避雷針。」她穿著青色的男裝,比慕容沖還要像個瀟洒的少年。
「避雷?我還以為你在引雷呢。」慕容沖眼睛一亮,夜心居然可以創造避雷的道具?
「這麼破爛的東西可以避雷?」慕容沖還是有些懷疑。不過,在外鼎鼎大名的神探碧海,也就是眼前猴子一樣到處亂爬的夜心——確實總能做出點希奇古怪卻很有用的發明。
「那當然。我是誰?我是一個倒霉又無聊的人。在這個時代,我不自己找點事情做,我會悶死的。」夜心明亮的雙眸看著天際翻滾的烏雲,「喂,如果不害怕,我們就一起來驗證驗證我的發明?」
風變得猛烈起來,花園裡花葉紛飛。
夜心從梯子上下來,站在涼亭里,神氣活現地看著自己的避雷針,嘴裡喃喃自語:「如果運氣好的話,應該可以把閃電引過來吧。」
慕容沖的瞳孔有些收縮:「引雷?」他突然覺得有些冷,開始考慮是不是應該離夜心遠點,以策安全。
就在這個時候,銀色的閃電宛如猙獰的光龍劃破天空!
天地被眩目的光所籠罩,閃電呼嘯著撲向地面,氣勢逼人。
一道閃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書閣的避雷針上!強大的電流被導線導入地下,書閣沒有受到任何損傷。
慕容沖眼神複雜地看著夜心:「不錯嘛。明天讓人給整個城市所有高的建築物都裝上避雷針。這樣的話,就不會再發生雷劈死人的事情。」
夜心點頭:「除非有人不要命運氣又不好,下雨跑到大樹下,否則應該不會再發生被雷劈的事情。」
又一道閃電擊中了避雷針!
夜心興奮地跑出涼亭,指著避雷針,臉上的微笑純真如嬰兒:「真的沒問題啊!我其實還很擔心自己弄錯了呢。」
夜心手上的「夜心之鏈」突然一陣發熱,一道閃電似乎被吸引一般,直直地劈向夜心的手!
慕容沖站在涼亭里看到的就是這麼驚人的一幕:青色的閃電連接了天和夜心的手,映著她驚訝恐懼的臉,緊接著,夜心被金色的光逐漸籠罩。
夜心恍惚地想著:可以回去了么?就像是做了一個夢,醒來自己還在21世紀的實驗室里悠閑地打瞌睡?
時空的的洞穴在顫動著打開——
不知道為什麼,夜心的身體越來越透明,讓慕容沖覺得夜心就會這樣離開,不再回來。
只是很短的一剎那,慕容沖做出了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舉動。他衝進了閃電中,緊緊地摟住夜心,似乎只有接觸到實物的擁抱,才能讓他不再恐慌於夜心會消失。
刺痛的感覺在慕容沖的身體上蔓延。
不,不放手。慕容沖的眼神里是決絕的光芒。
他記得,在多年前,自己就是不得不放開父王和母后的手,結果,他們的頭顱被放在金盤裡展示給世人,從此大燕國就這樣覆滅,只剩下自己和姐姐屈辱地活著,成為兇手的玩物。
那麼多的痛苦,那麼多的仇恨,那麼多的屈辱讓自己的心都快爆炸了。可是,自己還是想挽留住夜心。為什麼呢?只是因為孤單嗎?
夜心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著慕容沖。
他長長的睫毛那麼美麗,可是他的眼神彷彿岩漿一樣熾熱。
他的眼神深處卻是深深的孤獨和渴望。
慕容沖不希望自己離開?
夜心似乎可以聽到慕容沖雷鳴一般的心跳聲。
閃電的威力全部被「夜心之鏈」吸收。
那光也漸漸地暗淡下來。
天空之中烏雲散開,雨停風住。
「喂,你幹嘛吃我豆腐?」夜心問摟著自己不放的慕容沖。雖然是被一個超級美男子摟住,但是,這個人似乎要把自己勒死一般用力。
慕容沖的臉微微一紅,被針刺一般放開手,跳離夜心身邊:「我怎麼可能對醜女有興趣。」
夜心眉毛豎了起來:「我丑?是你長太漂亮了吧?真是的!」好歹自己也算是個清秀佳人,只是比不上慕容沖的「艷冠群芳」而已。夜心壞心眼地想著,要是把慕容沖拉到21世紀,搞不好他會成為萬人迷巨星,師奶殺手。
慕容沖第一次沒有因為容貌被評論而發火,他只是低聲說:「你剛剛好像要離開。作為你『未來』酒樓連鎖店的最大股東,我當然不能放你這棵活生生的搖錢樹走。」
夜心輕鬆地笑了起來:「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一不小心喜歡上了我。要知道我不打算再喜歡上任何一個人的。」心中的傷痕還沒有痊癒呢。自己總是會離開的,何必留下牽挂?謝挺之現在大概正是新婚燕爾,甜蜜得不行吧。
慕容沖在夜心開玩笑地說出「喜歡」這兩個字的時候就愣住了。他的心裡正傳出清晰的回答。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聽到夜心之後說的話,慕容沖的呼吸都停止了一瞬。
他幽深的眸子里是淡淡的微笑:「今晚聞名天下的『芳菲』歌舞團到太原巡演,我帶你去看。」
夜心欣喜地想了想后,伸出食指:「那麼,我碧海公子,一定要去看看古代的美人們的歌舞了。不過,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去,你簡直萬眾矚目,我去了等於陪你一起當動物園的動物。給我弄張請柬吧。」
「動物園是什麼?」慕容沖疑惑地問,俊美的臉上是迷路小孩般的表情。
是夜。
提早到來的夜心站在金碧輝煌的舞台前張大了嘴巴。沒想到古代歌舞團的水準如此之高。
「美女,好多美女。」夜心的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只見在她方圓10米之內,穿著飄逸紗裙的侍女們穿梭往來,美酒的醇香在空氣中擴散。若有若無的音樂流水一般傳來。
「這要多少銀子啊?」夜心賺錢細胞頓時活躍了起來。當初在21世紀的時候,自己可是不放過一枚硬幣的。
「喂,你,就是你!」一個管事打扮的男子指著夜心,「你是碎玉齋的吧?快去後園給姑娘們梳頭。」
夜心指著自己的鼻子,再看了看自己寒磣的衣著:「梳頭?」今晚到場的都是些達官貴人,自己的衣服看起來的確像是小廝。想飽睹美女芳容和古代歌舞團後台的念頭佔了上風。
「快跟我來,梳頭的大師傅都來了,就你碎玉齋的沒到。」管事不耐煩地催促。
夜心一邊賠笑,一邊跟著管事進了後院。
花園很安靜,光線甚至可以說是暗淡。
「是誰把燈籠拿走了?」管事不滿地嘀咕。
風送來了梔子花的清香和淡淡的……血腥味!
夜心望向了荷塘邊的長廊。黑黢黢的荷塘邊,幽暗的長廊里有著什麼東西,正散發著血的甜腥味道。
「看什麼?快點!」管事叫夜心。
夜心沒有回答。
她快步走向荷塘,快接近長廊時,腳步慢了下來。
夜霧淺淺地浮動著,風吹動著長廊里掛著的輕紗。
月亮從雲里走了出來。月光將長廊微微照亮。
一個長發女人的身影出現在半空中,宛如夜魅。
那是一個死人!一根粗大的木樁定在她的心臟處,直至灌透後背釘入橫樑!
「啊!」凄厲的叫聲從管事的口中發出。
夜心把自己的牙從管事的手上移開,喃喃自語:「他會懂得叫喚,可見我不是在做夢。」
「三小姐!!」管事攤倒在地上。死者居然是「芳菲」歌舞團的第三歌姬緋裳。
園子里燈火大盛,歌舞團的人驚慌失措地看著屍體。
一個清冷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出了什麼事情?」
提著燈籠出現的是一位氣質冷艷的大美女。夜心瞬間就將一堆描寫美女的辭彙堆在了她的身上。有這樣的美女統領歌舞團,想不紅都難。
夜心淡淡地看著周圍的人群,想,說不定兇手就在這人群中。
「這位公子是?」芳菲見夜心從容不迫,對她的身份起了疑心。
夜心出示令牌:「我是衙門裡的人,我叫碧海。你們不要亂擠以免破壞現場。這死去的女人是你們的三小姐?」
芳菲點頭:「原來是碧海先生。」這碧海先生不過是一個俊俏的少年,居然屢破奇案。
夜心嘆氣:「立即取消表演,所有人等等候查問。」眼前一個年華正好的美麗女子就這樣被人殘忍地殺死,這真叫人心裡覺得鬱悶。她發現芳菲小姐的右手上戴著一枚看起來非常古老的戒指,那花紋分明是一隻金色的蝙蝠圖案。
芳菲臉色白了白:「真是可怕的事情,嚇到奴家了。」
夜心將琴拾了起來:「真不好意思啊。芳菲小姐還請多多休息,入夜可不要出門。這古怪的事情太多,總是要小心的。不是嗎?」
芳菲咬了咬嘴唇,對著慕容沖一笑:「太守大人,芳菲期待著下一次的見面。」她眼波流轉,欲語還羞。
慕容沖充滿魅力地一笑:「我也期待。」夜心似乎杠上了芳菲,以她喜歡美女的性格,還真是反常呢。難道芳菲就是殺了緋裳的真兇?
月亮這夜詭異的紅。
大地上的生靈靜默無聲,似乎恐懼著什麼。
一隻巨大的蝙蝠飛過月亮,進入到華麗的大宅之中。它收攏翅膀,站在庭院里,居然變成了一個美麗絕艷的女人。她就是白天才在這裡出現過的芳菲。
她露出邪氣的微笑,貓一般敏捷地閃身進入一間淡雅的房間。
一個守夜的丫鬟恍惚地睜開眼睛,卻被那女人眼睛里不似人類的銀色光芒所誘惑,她閉上眼睛再度沉沉睡去。
月光下的房間,窗子是開著的,而床榻之上,風華絕代的慕容沖正陷在夢中。
他的嘴角含著隱約的微笑,似乎夢到讓人覺得幸福的事情。
芳菲的眼中是嗜血的光芒。她笑了。
一個新的玩具,一個新的美麗的玩具。
自己找尋那個人找了十七年,可還是找不到她。
這永恆的生命真讓人厭倦。自己唯有不斷地進行狩獵的遊戲。
她靠近沉睡的慕容沖,有些興奮地微張開雙唇。
就在這個時候,慕容沖身上的一塊龍形玉佩放出青色的光之漣漪,將芳菲擋住。
慕容衝突然張開了眼睛,微微一笑:「沒想到芳菲小姐不是人類,而且有半夜進別人房間的嗜好。」
「你戴的是什麼?」芳菲驚疑不定地問。為什麼這光讓自己渾身如同火燒?在東方,沒有十字架沒有基督徒,自己幾乎是永遠不會受傷。沒想到這玉佩這麼厲害。
「被巫女祝福過的玉佩。」慕容沖站了起來,雖然他頭髮披散,穿著白色的睡衣,但看起來好像去郊遊一般輕鬆愜意。
「不可能,明明這一代的巫女已經沒有祝福的能力了!」芳菲脫口而出。她似乎和巫女教關係非淺。
慕容沖的被褥里突然鑽出一顆頭,問:「聊聊巫女教吧,我很好奇啊。」這個人居然是衣服整齊的男裝夜心。
「碧海公子,你怎麼會半夜在慕容沖公子的床上?」芳菲吃驚地看著夜心。神情古怪。
慕容沖從容地回答:「這個人傾倒於我的魅力,非要今晚過來,我也沒辦法。」
夜心瞪著慕容沖:「真是自戀,我不過一是來看好戲,二是順便保護一下你而已。」
夜心討好地轉頭看向芳菲:「芳菲小姐,能見到中西合璧的吸血鬼,真是我的榮幸。你放心,我們不會泄露關於你的任何事情。」
「碧海公子真是見多識廣。」芳菲如花一般的臉龐上一直是僵硬的笑。本來是月夜出來尋找獵物,偏偏自己卻拿獵物沒辦法。而對方甚至連自己的底細都知道。
「巫女教的巫女為什麼沒有祝福的能力了呢?」夜心宛如好奇寶寶一般追問。
「因為她沒有繼承到上代巫女的『夜心之鏈』。那傳說中的聖物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慕容沖看了看夜心。夜心……之鏈么?
「那麼『夜心之鏈』到哪裡去了呢?」夜心問。
「這一代的巫女本來應該是現任巫女的姐姐芳瑞,她失蹤了,也帶走了『夜心之鏈』。我為了找她走遍千山萬水,甚至到海的另一邊去尋找。誰知道我遇到了吸血一族……」芳菲陷入了回憶之中。
夜心的心中波瀾起伏。她摸出自己的皮夾。
「你……認識這個人嗎?」夜心聲音顫抖地問。皮夾里是爸爸媽媽年輕時候的合照,是夜心唯一的懷念。
芳菲眼中的銀色光芒一閃,「小姐!是小姐!!」
她激動地抓住夜心的肩:「小姐在哪裡?」
慕容沖則非常感興趣地看著照片:「這畫真是奇怪,和真人一模一樣。」
夜心艱難地開口說道:「她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對於媽媽的記憶也是在自己很小的時候了。那把溫柔的聲音唱著溫柔的調子,哄自己入睡。那種甜蜜的氣味,一直環繞在自己的周圍。爸爸在媽媽死後總是說,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爸爸在另一個世界已經遇到媽媽了吧,希望他們永遠不再分開。
「喏,這個五子棋簡單易學吧?」夜心在贏了芳菲20遍以後笑眯眯地說。
「不行,我們再來一次。」芳菲美麗的臉上是不甘心的表情。
「下次吧。慕容說最近幾天晚上,飛渡山有七彩光芒閃動,似乎有奇寶即將出世。我們去看看吧。」夜心對於古代世界的夢想當然包括尋找一些寶劍啦、萬年靈芝啦。只可惜到現在她看到的最寶貴的不過是一顆可以當燈泡用的東海大夜明珠。慕容送的這夜明珠被夜心拿來當燈籠吸引螢火蟲,算是物盡其用。
芳菲微微一笑,「再過三天就是七月十四,在最陰的時刻,什麼樣的異寶會出世呢?」她的微笑有著詭異的味道。似乎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的微笑。
「芳菲大姐,你現在的POSE真的很像反派女主角哦。」夜心貪婪地喝了一口雨前龍井。
「……夜心,你說話,想事情,做事情,都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芳菲皺著眉毛,「說我能明白的話。」
夜心頓了頓。這就是吸血鬼的敏銳感覺么?全中!
「巫女有穿越時空的法術嗎?」夜心笑著問。
芳菲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她看著夜心,回答,「有。如果巫女在七月十四,利用『夜心之鏈』吸收龐大的陰性能量,就能夠發動穿越時空的法術。」
夜心手中的茶杯滑落在地上。她愣愣地看著芳菲。可以,可以回家了嗎?
溫和中帶著冷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怎麼連茶杯都拿不穩?」
夜心恍惚地抬起頭看著慕容。自己可以回21世紀的家了?
慕容突然覺得夜心的心已經去了很遠的地方。比天涯海角還要遠。
「夜心,淝水之戰,謝家軍勝了。」慕容帶來的消息並沒有讓夜心驚訝。歷史的進程是不會改變的。
慕容深深地看著夜心,繼續說道,「謝安醒了,他證實你不是妖女,你可以回建康了。」
空氣中是夏季的熱烈氣息。夜心卻覺得空氣有些冷。
「我回建康幹什麼?回去做神醫,還是看著某人和夫人卿卿我我,然後嫉妒地咬手指頭?」夜心嘆氣,「說不定我一不小心就下毒把謝府的人全部送上西天。」
「那你留下來吧。」慕容淡淡地微笑,背在背後的手握緊了扇子。
夜心呆了呆,「總還是要離開的。我要回自己的家。」
「……」慕容看著遠處茂盛的牡丹,「這樣啊。」
七月十一。
未來連鎖茶樓。
一個黑衣人鬼魅一般閃進了茶樓的一個房間。
黑暗中,他的眸子是銀色的。
房間里有一個女人背對著他坐著。那身影居然有著猛獸一般銳利的氣勢。
「巫女殿下,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您得回『夜心之鏈』以及另外一半巫女力量的時機就要到來了。」黑衣人畢恭畢敬地說道。
那女人發出悅耳的笑聲,「那也不枉費我那麼辛苦地將夜心帶回這個時代。沒有我的幫助,她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穿越時空。不過,這也讓我的力量損失了不少啊。」
「巫女殿下,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中。」黑衣人恭敬地說。
「那個在湖水中襲擊夜心的人到底來自哪一方?」巫女問。
「他們是為謝安服務的秘人。據說來自某個古老的流派。」黑衣人將情報一一彙報。
「蚊子有時候也會惹人心煩。」女人懶洋洋地下命令,「今晚就將城內的這幾隻蚊子全部捏死。」
與此同時,夜心走進了這家茶樓。
茶樓夥計笑容可掬地招呼夜心,「碧海公子,真是稀客啊。」嗚,碧海公子還是那麼俊美瀟洒,真是太原城的超級巨星啊。
夜心揮舞著扇子,露出瀟洒的微笑,心中哀怨不已。為什麼男裝的自己比女裝的自己更加受人歡迎。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大哭一場。
「我預約了人的。流雲閣。」夜心露出雪白的牙齒。嗯,未來連鎖茶樓看起來生意不錯啊。身為幕後老闆的自己,心裡也覺得很愉快。想當年,自己的人生理想不就是:數錢數到手抽筋,睡覺睡到自然醒。
悠揚的琴聲隱約傳來。夜心眼睛一亮,順著琴聲進了流雲閣。
芳菲正在窗前彈琴,聽到門開的聲音,她側過頭來,微微一笑。窗外的桃花剛好都謝了。
「夜心,我約你來是教你怎麼找到回家的路。」芳菲的微笑甜蜜而親切。
風嗚咽著刮過夜晚的街道。
打更的更夫只覺得今夜分外寒冷。他的頭頂處,黑衣人凌空飛過。
窗外出來奇怪的咀嚼聲。冰涼的感覺從地面順著牆壁一直往上升。
睡在榻上的年輕男子警覺地睜開眼睛。
無數的蝙蝠趴在窗戶上,細小的紅色眼珠在暗夜裡微微發光。
煙霧在窗前凝聚,變幻為黑衣人。
他獰笑著看著冷靜的年輕男子,「你應該知道我深夜來這裡的目的吧?」
年輕男子微微一笑,「說不定你暗戀我。」他才說完就愣住了,這樣的說話的語氣和方式是誰用的呢?好像有一個人在什麼時候,這樣笑著說著類似的話?
黑衣人氣得臉都快變形了,他像是一隻巨大的吸血蝙蝠一般凌空撲擊年輕男子。
白色的刀光閃過,那黑衣人墜落在地上,心臟處逐漸裂開。
「你的刀?」黑衣人嘶啞的聲音里有著恐懼,他用最後的力量對巫女大人發出了訊號。
「我的刀是一把除妖刀。」年輕男子輕笑,「它和我的名字一樣,叫做無心。」月光下,他蒼白的臉有著明顯的刀疤。他的眼裡藏著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茫然。
談話之間,黑衣人變成了灰燼,最後消失在無心打開門帶來的風中。
慢慢走出屋子,無心走在寂靜而寒冷的街道上。他看了看殘缺的月亮,心中好像也缺了一塊。
躍上涼亭頂,無心慢慢地掏出笛子吹了起來。那聲音傳出老遠,再慢慢消散在夜色之中。街的轉角處,一隻黑貓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無法入睡的夜心此刻也夢遊一樣穿梭在古老的街道上。
自己真的可以回到現代的時候,居然對這個沒有馬桶和電影的世界產生了無法解釋的留戀。夜心的內心有兩個聲音在不斷地吵架。她鬱悶地踹了街邊的柱子一腳,卻聽到了充滿思念味道的笛聲。
月光下,涼亭上,蒼白的刀疤男子。
夜心看到的就是這樣詭異的畫面。她瞪大了眼睛:性格酷男?!
無心放下笛子,看著夜心。獵物自己送上門來了?她真的是巫女教的人嗎?為什麼她的眼睛里沒有一絲邪氣,反而讓無心覺得她似乎看到了什麼好吃的東西,要流口水的樣子。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這位公子你的嗜好是吹笛子?」夜心打量了一下自己完美的男裝,抽出扇子拚命搖了兩下。
無心發現自己的嘴角有上彎的趨勢,拚命地板著臉從亭子頂上跳了下來。
「喂,陌生人,你也和我一樣睡不著嗎?」夜心的臉皮厚起來真的可以抵擋飛箭。
「你為什麼睡不著?」無心問。
「我?我過幾天要出遠門,再也不回來了,心裡覺得怪怪的。」夜心鬱悶地低下頭。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看起來很冷漠的刀疤男給自己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無心一愣,「再也不回來?」為什麼自己的心中有著奇怪的感覺。再也見不到眼前的這個人,居然令自己覺得悶。
夜心無聊地玩著扇子,「永遠的意思。」
無心輕聲問,「你在這裡沒有讓你留戀的嗎?」
夜心喃喃地重複,「留戀的啊?」謝挺之將匕首刺進他自己心臟的眼神,那些關於天涯海角的無法實現的約定,還有……還有湖水中,擋在自己身前的慕容。
無心望著天邊的殘月,「我才是那個真正沒有留戀的人。」他的神情居然讓夜心想起了記憶深處的人。可是,他和他明明是兩個人。
「我們去喝酒吧。我聽說喝酒能夠讓人忘記憂愁。」夜心突然說。她拉著無心走進了一個小小的酒館。無心沒有推開夜心的手,不知道為什麼,他看到這個喜歡女扮男裝的女孩開始,就很想靠近她。
小小的酒館里沒有什麼人,只有一個老頭在牆角的小桌子上打著瞌睡。
兩個人拿著酒杯,一邊想一邊喝。乳白的月光蕩漾著環繞在屋子的每一個人身上。
夜心用筷子敲著酒杯,眼睛分外明亮,「我來講一個腦筋急轉彎,你猜猜。猜不出就要回答我一個問題,不願意回答就喝一杯酒。」
無心笑了。
夜心放了一杯酒在無心的面前,「從前,有一隻餓貓從一隻胖老鼠身旁走過,為什麼那隻飢餓的老貓竟無動於衷繼續走它的路,連看都沒看這隻老鼠?」
無心默默地看著酒杯。夜心那輕鬆的微笑是這麼的耀眼,連自己的心也跟著雀躍了起來。可是自己不是沒有心的人嗎?
「我問問題嘍。」夜心狡猾地笑了起來,「無心,你最喜歡的一件事情是什麼?」
無心被這簡單的問題問住了,好半天,他才回答,「我不知道。」他的眼睛里又出現那種茫然的神色。就好象迷路了很久的人一樣。
夜心又開始敲著她的酒杯,「還有一個問題,我這個人雖然英俊瀟洒,風流倜儻,但看起來也是平平常常一個人,並無什麼特別之處。但是我卻可以連續數小時不眨眼睛,我是怎麼做到的呢?」
無心看著夜心那微醺的眼睛。明亮的眼波讓他的心底有一種很溫暖的陌生感覺。時間似乎變得很慢。無心甚至希望那一剎那就這樣停止。他的手在桌下握緊。
「……我,不知道。」無心聲音里有著他沒有察覺的溫柔。
「那麼我問你,你最愛的人是誰?」夜心緩緩地問。無心,不管你有著什麼樣的臉,不管你的眼神為什麼這麼陌生。但是,當我們彼此對視,你毫無防備的時刻,我看到的是那麼那麼熟悉的靈魂。
無心露出一個近似哀傷的表情,他沒有回答夜心,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那熾熱的液體從喉嚨滾落,只剩下一片虛無。在那深深的密室中,自己醒來的時候連自己是誰也不知道。只是知道這一切都是自願的。大人說,自己為了實現一個願望,所以付出了自己所有的親人、記憶、身份、外貌,作為代價。自己是一個沒有記憶的人。最悲慘的是,自己忘記了自己想實現的是什麼樣的願望。
夜心低下頭掩飾自己的眼淚,「我告訴你答案哦。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是——」
夜心抬頭看著無心,努力地微笑,「因為我一直閉著眼睛的話,當然不會眨眼睛。」
無心笑了,那嘴角彎起的弧度,那熟悉的眼神,和夜心心中的人一模一樣。
夜心看著外面的月亮,「無心,如果我說我不想離開這個世界,你會不會有點開心的感覺?」
無心看著夜心,「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心裡突然覺得不那麼悶了。
夜心緩緩地說,「因為我有一個朋友,雖然你的樣子不是他的樣子,但是我知道你就是他。」她有些緊張地看著無心。無心會信自己嗎?
無心面無表情地放下酒杯,「他對你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嗎?」為什麼知道有一個人是眼前女孩的至愛,自己的心會有被撕裂的感覺.
夜心獃獃地看著酒杯,「他是我捨棄我的家鄉的惟一理由。」
無心的眼睛里又升起茫然的神色,「可惜,我不是他,也沒有辦法成為他的替身。我是秘人。我之所以出現在這裡是調查芳菲以及你的真正身份。」和睦的劇情該終結了。讓冷酷的真相出現吧。
「芳菲和我?」夜心張口結舌地看著無心。難道無心不是謝挺之?可是,可是自己的感覺絕對不會錯的。
「你的身份到現在我都不太清楚,而芳菲——真正的芳菲早就死了。死在10多年前,巫女宮一場奇異的大火中。那麼,現在的芳菲到底是誰呢?」無心的眼睛里有著狩獵的光芒。他轉身出刀,刀光將小酒館門旁一棵茂密的梧桐樹攔腰截斷。
殘月之下,一個女人凌空漂浮著。銀鈴一般的笑聲充滿了恐怖的意味。
夜心無法置信地抬起頭來。芳菲!
「夜心——」芳菲看著夜心,眼神冷得像結冰的河流,「本來我打算讓你到死都被蒙在鼓裡。可是,你為什麼要半夜出來散步呢?你和姐姐一樣,都喜歡做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為什麼你們就不能安靜地接受你們的命運呢?」
「你是誰?」夜心緩緩地問。夜心知道,自己衣袖下的夜心之鏈正在變熱。
「我是你媽媽的妹妹,現任的巫女。為了擁有無窮的力量和權利,我不惜遠渡重洋,尋找西方的魔神,獲得長生不老的機會。」芳菲輕笑。這天地之間的力量似乎都集中在了她的身軀中,讓夜心有沉重的壓迫感。
「我以為你是愛著我媽媽的。」夜心嘆氣,「你看到我媽媽的照片的時候,我知道你真的很想念她。」
「我只是想她一直在我身邊,可是,她卻說她要去時間的彼岸尋找她命中注定的愛人。」芳菲那美麗的臉因為回憶而扭曲。姐姐,你就這樣無情地拋棄了族人以及你的妹妹,你為了你的幸福可以什麼都不要。但是對我來說,你才是我惟一的幸福。所以當我看到和你神似的小夜心,才忍不住裝做一個無害的芳菲,做了一個短暫的美夢。
「你今晚撕破了臉,打算把我怎麼樣?」夜心握緊了袖中的匕首。
「殺你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但我要的是你的『夜心之鏈』,還有你全身血液里蘊涵的靈力,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等到現在?」芳菲的手輕輕一揮,那剩下的半截樹榦就連根拔起,飛落到十丈之外。
無心擋在夜心的身前,平靜地說,「你快走。」
夜心淡淡地笑了,「我才不要再一次這樣從你身邊離開。你走吧,她不會殺了我的。」
芳菲露出了邪魅的笑,「你們都別想走哦。夜心,要你乖乖聽話,我突然有了一個好辦法。」她伸出白嫩晶瑩的手指,指著無心,「如果你不乖的話,我就要他的命。」
夜心之鏈因為夜心的心情爆發出了金色的光芒。
夜心的瞳孔居然有著紅色的幻影,「絕對不行。」絕不能再讓無心因為自己受到傷害。
殘月下。三個人對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