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事故 睜眼而來的噩夢
「懷裡抱著花束?哎呀,那不是胎夢嘛!什麼抱著花呀,或者在一大片花田裡閑逛啊什麼的,都表示將來能生一個漂漂亮亮的女兒。對了,幹嗎問我這個?筠曦,這是你做的夢嗎?」明芝在電話里問筠曦。
「哦,不是!」聽到這話,筠曦驚得蹦了個高兒,臉立刻變得紅通通。「咦?好像不對勁兒哦!」——要是明芝看見她這副模樣,不這樣逗她才怪呢。真是萬幸啊!
幸虧明芝現在在電話線那端的家裡,所以筠曦立即恢復常態,佯裝泰然地告訴明芝她只是轉述朋友的夢而已。其實,筠曦也知道已婚女人懷孕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
「聽說胎夢是預知夢的一種,預知夢就是提前泄露先機的夢,所以徐筠曦,除非你萬分確定,否則千萬要保守秘密哦!對仁旭也不能說!天機不可泄露嘛!」其實明芝心裡透明白呢。
筠曦臉上笑開了花兒,對著鏡子忙不迭地點頭答應。什麼?在確認前千萬連仁旭都不能告訴?哈哈,這個消息這麼令人興奮,真不曉得自己到底能不能守得住這個秘密呢!筠曦開心得合不攏嘴,哎呀,不行,要是仁旭看見我這樣,非得問我是怎麼回事兒了,不行!呵呵!
雖然做這夢已經快兩個月了,但筠曦依舊清楚地記得它。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是發悃,感覺好累好累。今天正要吃午飯時,聞到泡菜和米飯味兒時,她忽然噁心得想吐。這好像和電視劇中懷孕的徵兆一樣哦。筠曦心中疑惑,於是打電話給懷第二胎的明芝問她是怎麼回事,明芝的回答倒是蠻中聽的。
「懷裡抱著花束,表明你會生一個漂亮的女兒。嗯,都說大女兒大多像爸爸,我看哪,你這孩子肯定跟仁旭很像哦。」
筠曦忽然想起了那個夜晚,想起了仁旭進入她時的氣息和仁旭的汗珠兒滴在她身上時,她感受到的那種麻酥酥的冰涼感覺。一起跳動的脈搏,在子宮裡孕育那個小生命,這該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啊!孩子呀,你快快來吧!快快來吧!如果胎夢應驗的話,那麼,你肯定是一個長得和你爸爸一樣好看的女孩,媽媽這麼熱切地呼喚你的到來,相信你必定心地善良而勇敢。哈哈,仁旭要是知道這個消息該多麼高興啊!啊,看來我真的懷孕了!我忽然想吃好多好多東西哦。筠曦想著各種各樣的念頭,一邊等丈夫下班回家,一邊小心翼翼地撫摸著肚皮暗想到:這肚子很快就會變得和鯨魚一樣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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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吃冰淇淋!冰淇淋!冰淇淋!」
這天晚上,筠曦忽然嚷嚷著想吃冰淇淋,仁旭只好把視線從電腦屏幕轉移到妻子臉上,有些無奈地笑著問她:「都十二點多了,怎麼突然想吃冰淇淋啊?徐筠曦,你不是想肥成澡堂大嬸那樣子吧?」
仁旭拿素有「小區第一肥」之稱的澡塘大嬸威脅筠曦,誰知筠曦依然不依不饒: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吃!就要吃!躺在床上,天花板上都是冰淇淋!」
哼哼,我又不是沒來由地想吃冰淇淋,這叫心電感應知道嗎?在——也或許不在——我肚子里的那個小傢伙,第一次向媽媽發出信號,告訴媽媽想吃冰淇淋,媽媽怎麼能不滿足他這小小的要求呢?
本來,筠曦想讓仁旭回家時順路給她買些好吃的來著,甚至還衝動地想過要打電話給他,告訴他「我懷孕啦!多給我買些好吃的回來!」,可不知怎麼想的最後還是忍住了。她決定從明天開始,正式行駛作為一個孕婦的「特殊權力」。奇怪的是,五分鐘之前,她忽然很想吃冰淇淋,怎麼都抑制不住這個衝動。
「那就先等我一會兒吧,我正在查資料呢,半小時就好了。等查完咱們一起去買好不好?聽說這地方晚上不安全」,仁旭溫柔地說道。
筠曦想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還要等半小時?那怎麼行?要知道,肚子里的小傢伙剛才就鬧著要吃冰淇淋,怎麼可能有耐心再等1800秒呢?
「好吧,反正就在前面,還是我自己去吧,現在出發,待會兒像風一樣「颼」一下就回來啦。」
仁旭還未來得及開口,筠曦便已經走到玄關處。忽然,她回過頭看了一眼丈夫,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仁旭呀,我……」
「嗯?」
聽到這聲呼喚,仁旭忽然覺察到妻子臉上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夾雜著激動、猶豫、幸福。奇怪,筠曦今天好像很興奮哦,嗯,還十分不安。此刻,她的臉頰就像桃花般粉紅,雙眸好比星星般閃亮。她凝視著丈夫,露出可愛和羞澀的表情,彷彿有什麼話要說。片刻之後,她甩了甩頭,用小得連自己幾乎都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沒什麼,現在告訴你就沒意思了,還是明天再說吧!好啦,你先好好工作吧!親愛的老公!」
此時正值四月,雖然已是春天,但空氣中仍有絲絲涼意。她在T恤衫外面套了一件棒球衫,然後拿著錢包,趿拉著拖鞋,笑著離開家去買冰淇淋
然而,說過像風一樣「颼」一聲就會回來的筠曦,半小時,一小時,甚至整個晚上都沒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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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仁旭接到電話,心急火燎趕往醫院急診室時,差點兒沒認出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妻子筠曦!妻子原本瘦削俊俏的臉龐,不知怎麼竟然變成了令人難以想象的水腫模樣;那雙原本像如星星般閃亮的雙眼現在是又腫又脹,幾乎快要睜不開了。那原本如花瓣般粉嫩的雙唇也已經暴裂開來,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妻子出門時穿的那件棒球衫,不知何時被換成了醫院統一的「病號服」。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到處都是紅腫的淤痕。天哪,這副模樣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四個字形容!若不是護士告訴仁旭這就是筠曦,恐怕他真的認不出妻子來了!
一個支離破碎的布娃娃……
妻子躺在病床上,就像外甥女慧莉時常帶在身邊把玩,最後變得破舊不堪只能丟棄的那個支離破碎的布娃娃一樣。
「筠曦?」
看見妻子滿身傷痕,好像要斷氣似地躺在病床上,仁旭心疼不已。他一邊輕聲呼喚著妻子,一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摸妻子的胳膊。然而,就在他的手接觸到筠曦胳膊的一瞬間,妻子的嘴裡忽然爆發出一連串冷冰冰的喊叫聲。
「別碰我!別碰我!再碰我就殺了你!你們這幫狗雜種!再碰我就殺了你們!」筠曦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拼了命地扯著嗓子嘶喊著。仁旭那一刻忽然意識到,原來,他深愛著的筠曦也會這般撕心裂肺的哭泣!原來,像破碎的布娃娃一樣羸弱的筠曦,竟然也會發出這般凄慘的嘶叫!
「別碰我,嗚嗚嗚……」
看見妻子蜷縮著身體,從身體的最深處發出陣陣哀鳴,仁旭感到陣陣不能抑止的恐慌。此刻,妻子雙目紅腫充血,手腳像破損的布娃娃一樣無力地耷拉著,爆裂的嘴唇扯著嗓子嘶啞地狂喊,不許人碰她——筠曦究竟遭遇了什麼事?
正在仁旭焦急不已之時,急診室值班醫生掛著聽診器,穿著「白大褂」,滿臉疲憊地走到仁旭面前問道:
「您就是徐筠曦的家屬?」
「嗯,到底怎麼回事兒?為什麼我們家筠曦……?」
醫生用「純醫生化」的簡明迅速的語調,向深夜趕來的仁旭講述了筠曦如何蘇醒等一系列過程。
「好像是有人看見病人昏倒在路上,就把她送到了我們醫院。病人全身是傷……哦,您知道她已經懷孕了吧?我們為病人做檢查時,病人突然子宮出血,我們只好臨時讓婦產科的大夫幫忙……很遺憾,胎兒流產了。」
醫生簡短的敘述,彷彿晴天霹靂一樣迴響在仁旭耳邊。
什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事情是這樣的:筠曦夜裡忽然嚷嚷想吃冰淇淋,於是就拿著錢包,趿拉著拖鞋出門了。仁旭等了好半天也不見她回來,正急得團團轉,想出門尋找她時,電話鈴響了。電話中有人告訴他,說他妻子徐筠曦正躺在醫院急診室里,讓他趕快過去。於是,仁旭心急火燎地趕到急診病房,看見妻子像一個支離破碎的布娃娃一樣,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想上前安撫她時,卻被妻子高聲喝止不要碰她。這還不夠,醫生竟然還告訴他,筠曦肚子里懷的孩子已經流產了。最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妻子懷孕的事實,自己竟然一直都蒙在鼓裡。這算什麼事兒啊?!
仁旭心亂如麻:難道是我在睜著眼做白日夢?筠曦,別哭了,跟我說說話好不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好不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告訴我你跟我的孩子是怎麼回事兒!
「嗚嗚嗚嗚嗚嗚~」
然而,面對一臉焦急、滿臉疑問的丈夫,妻子筠曦無言以對,只是低著嚶嚶啜泣。仁旭實在有些懵了,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獃獃地看著妻子哭泣。
「病人還得住院觀察幾天,我看您還是先去地下收款台辦理一下住院手續吧,那就先這樣吧。」
醫生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耐煩,撇下這句話便到其他患者那裡去了。現在,病床周圍只剩下兩個人了——嚶嚶哭泣的妻子,以及傻獃獃凝望妻子的丈夫——只剩下筠曦和仁旭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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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快吃吧!大夫說這時候吃的得跟坐月子時一樣好。」
仁旭在醫院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些海帶,又花錢在醫院的熬湯店請人做成湯。本來,這是產婦生產前以及生產當天喝的湯,也是產婦和嬰兒一起喝的湯,現在看來,這也是流產的女人該喝的滋補湯。
結婚五個月以來,當兩人吃膩筠曦的「拿手好菜」泡菜湯和咖哩飯時,仁旭開始為妻子煲湯,而筠曦也很喜歡喝仁旭為她煲的湯。可是此刻,當她拿著湯匙,看著呼呼冒著熱氣的海帶湯就擺在眼前時,卻連一口都喝不下去。
「筠曦呀,求求你吃點東西吧!求求你!」
吃吧!筠曦呀,你就吃點東西吧!不要用那種絕望的神情看著我,不要只對我說不!求求你吃點東西吧!為了你自己,也為了快要崩潰的我!你連口水都不喝,塞到你嘴裡的東西也被你吐出來,筠曦呀,這到底是為什麼?
筠曦住院四天以來,無論仁旭怎麼哀求她,她都不吃不睡也不說話。這會兒,筠曦忽然放下手中的湯匙,拿起一條手巾往浴室方向走去。或許她想洗洗臉吧,仁旭心想。
在狹窄的病房裡,病床到浴室僅有幾步之遙,可就這麼幾步,筠曦也走得踉踉蹌蹌。丈夫見妻子走得如此艱難,當然要上前攙扶一下,沒想到妻子無情地甩開了丈夫已經伸出去的手掌,就像要甩開一隻令人厭煩至極的臭蟲一樣。
一瞬間,仁旭的腦海里迅速掠過四天前,當他在病房裡第一次撫摸妻子的胳膊時,妻子發出的尖利的嘶叫聲。
「啊啊啊!別碰我!別碰我!再碰我就殺了你!你們這幫狗雜種!再碰我就殺了你們!」
再一次地,妻子用一模一樣的冰冷語調,使出全身力氣喊道:
「別碰我!別碰我!!再碰我就殺了你!任何人、無論誰都不許碰我!包括你!」
一瞬間,可怕的沉默將伸出手的仁旭,以及無情甩開他的筠曦嚴密地包裹起來,他們默默注視著對方,一時無言以對。大概過了十秒鐘吧,仁旭默默將已經伸出去的,又被妻子無情甩開的手縮了回來。幾乎在同一時間,筠曦轉過頭快步走進浴室,關上門,「吧嗒」一聲上了鎖。
吧嗒。
這個聲音如此清晰地傳入仁旭耳里,妻子鎖門的聲音,無論對於外面的人還是對於自己,都顯得如此清晰!這一刻,仁旭感到陣陣無法言明的悲傷。事情怎麼來得這麼突然呢?就在四天前,他還是一個剛結婚五個月,還沒從幸福的感覺中回過味來的新郎啊!可是現在呢?一切都變了!現在的他,疲憊得都快要崩潰了!
仁旭背靠在浴室門上,忍不住用手揉了揉刺痛的眼角。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這幾天以來,自己一刻都沒合眼的事實,就像不吃不睡不說話,只知道睜著空洞的雙眼凝視半空的妻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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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啦啦啦……
花灑冰冷的涼水淋在頭上,濺得牙齒咯咯響。筠曦已經進去半小時了,在這半小時里,她一刻不停地用涼水沖澡。假如這該死的遭遇只是一場噩夢,那麼,這涼水也該讓自己醒過來了不是嗎?那天夜裡,她忽然想吃冰淇淋,突如其來的,事先沒有任何徵兆。肚子里的小傢伙是那樣堅持不懈地向她發出信號:我要吃冰淇淋!我要吃冰淇淋!因為丈夫正在工作,她不忍心打擾他,於是她決定自己去買冰淇淋。她給自己買了一支草莓味的,給丈夫買了一支胡桃味的,還買了一袋炸薯條。她拎著這些東西,哼著小曲兒從商店走到離家不到二百步的一個地方。這條路,是她結婚五個月以來一直走的路,也是她偶爾和丈夫騎自行車經過的路,走在這條路上,她感到萬分幸福。路過已經關門的藥店時,她還在心裡念叨著:明天藥店一開門,我就去買一張試孕紙」,「我一定要努力畫畫,好多賺些錢找個大房子住」。當她這樣想時,她感到幸福極了。
從商店到筠曦家的中間路段,有一座施工一半后因開發商資金不到位而停工的工地大樓。這天晚上,筠曦正好碰見幾個工人在附近抽煙嬉笑。
筠曦萬萬沒有料到,正是從這一刻開始,她的幸福將被無情而徹底地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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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離家不到一百步的地方,這個只需再走一百步便可以到家的地方,是丈夫每天上班的必經之路,也是他們放假時悠閑散步的地方。白天倒還無所謂,只是一到晚上,這條路便顯得陰森可怕。搬到這兒五個月以來,筠曦那晚上頭一次深深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黑漆漆的大街,三個男人吐著煙圈兒湊在一起,當筠曦看到這夥人的一瞬間,心裡真的後悔極了:「唉,還不如等上1800秒,跟仁旭一起出來了。」
「靠!媽的!忙前忙后這麼多年,到頭來就這麼被一腳踢開?媽的,我怎麼這麼倒霉啊!」
「誰叫你不出生在大富人家!認命吧,反正你小子一直就沒什麼好運氣!」
「什麼?你說什麼?運氣?你小子良心叫狗吃了,他媽的居然說這種話?」
這粗魯的謾罵聲讓筠曦心裡直發毛,筠曦忍不住加快步伐,只想早一刻離開這是非之地。可是越著急越出亂,大概是太慌張的緣故吧,就在筠曦從他們幾個前面經過時,腳上的一隻拖鞋居然走掉了!筠曦趕忙彎腰去撿走掉的那隻拖鞋,沒想到三個男人的嚷嚷聲忽然停住了。
其中兩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筠曦,嘴角盪著賤笑嚷嚷道:
「哎喲,瞧那邊那妞兒!噢喔,很正點嘛!」
「喲嗬!哎!靚妹!這麼晚出來幹嗎呀?是不是想哥哥我啦?哈哈哈。」
「喂!喂!你們瘋了嗎?幹什麼啊?我看算了吧!」另外一人好像良心未泯似的擋了一句,但很快就被其他兩人揮著拳頭喝止住了:「住嘴!小子!快給我滾開!」兩人一邊罵著,一邊邁著八字步慢悠悠地朝筠曦走過來。
到了這一步,拖鞋已經不是重點了,重點是要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於是,筠曦光著腳在大街上瘋跑起來。可是,可是這麼做錯了嗎?筠曦也不知道。或許在那樣的時刻,她應該泰然自若地繼續找那隻掉了的拖鞋,然後慢慢地,裝作一點都不害怕地走回家?直到後來事情過後,筠曦都不知道那一刻到底該怎麼做才對。
反正那一刻,她只想趕快從那個地方跑掉!筠曦在前面跑,幾個人在後面追。
「你們、你們想幹嗎?讓、讓開!」
「哦嗬!我們想幹嗎?我們太無聊了,想讓你陪我們玩玩呀!」
幾個流氓一邊發出怪調,一邊伸出手拉筠曦的肩膀,筠曦的眼裡在那一刻冒出憤怒的火苗。沒結婚以前,筠曦就最討厭男人借著酒勁兒跟女人耍無賴了,更何況她現在已經結婚五個月了!作為一個已婚婦女,筠曦最不能容忍的,也是最討厭的就是除丈夫以外的男人碰自己的身體!所以這一刻,筠曦條件反射似的拎起手裡的塑料袋朝其中一個男的臉上用力甩去。然而遺憾的是,非常遺憾的是,無論筠曦如何用力,冰淇淋和薯條都起不到多大用處。筠曦這麼一甩,冰淇淋筒和裝著薯條的小口袋便「骨碌碌」滾到一邊去了。
與此同時,臉上被塑料袋甩中的小流氓,眼中頃刻間噴出怒火,怪裡怪氣地喊道:
「哎喲,行啊!看來是哥哥我小看了你!好啊,來呀!咱們就比試比試吧!」
直到那一刻,筠曦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即將面臨人生中的一場災難。此前,她連做夢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碰上這麼幾個小流氓,叼著煙捲兒,噴著酒氣傷害自己。
「算了,是我錯了!別、別這樣好嗎?求你們了!放過我吧!饒了我吧!我肚子、肚子里還有……」
幾個小流氓不顧筠曦連聲哀求,揮舞著拳頭,輪番朝筠曦的小臉用力煽去。過了一會兒,他們堵上筠曦的嘴巴,蒙上筠曦的眼睛,像拽一條狗似的把筠曦拽到了工地的一個角落,然後把她推倒在泥地上。
「嘿嘿嘿,好爽啊!」
「放老實點兒!媽的!把胳膊給我放下!」
那一刻,筠曦徹底陷入了地獄中!
就在快被按住胳膊的一瞬間,筠曦忽然瞥見一個流氓的右耳上戴著一個閃閃發亮的耳環狀的小東西。於是,筠曦在最後一刻奮力抽出胳膊,狠命拽住小流氓的耳朵使勁往下拉。
「啊啊啊啊!你這臭娘們!」
小流氓因疼痛發出嘶叫聲,與此同時,拳頭像雨點兒似的朝筠曦的肚子里揮舞過來。
砰!砰!砰!……
小流氓兩隻手攥得緊緊的,一刻不停地打在筠曦的肚子上。要不是嘴巴被堵住,筠曦非疼得喊破喉嚨不可!
「別碰我!別碰我!再碰我就殺了你!你們這幫狗雜種!再碰我就殺了你們!」——這正是筠曦心底深處最絕望的吶喊!
在那個慘痛的瞬間,連頭頂上一閃一閃的星光也黯然失了色,月亮也躲進雲層里去了,似乎不忍看這骯髒的,令人揪心的場面。一直以來,筠曦都不知道男人的手原來還可以如此齷齪,但是她那一天清清楚楚地知道了,男人打女人的手,竟然像下水道里的水一樣齷齪腥臭!筠曦記憶中那雙輕柔而多情的手,跟這幾隻手完全不同。記憶中的那雙手屬於至愛她的男人,就像花兒般多情,就像春風般令人感到溫暖。然而此刻,筠曦只感受到一片齷齪的氣息,面頰火辣辣的感覺,凶神惡煞般的幾個人,鑽心般的疼痛以及刺耳的「玩夠了吧,該我啦!」之類的淫笑聲。
不知從哪一刻開始,筠曦漸漸失去了意識,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再後來,她甚至感覺不到流氓那無比骯髒的沉重的身軀。即便睜開眼睛,她也看不見眼前的壞人,耳邊再也聽不見嘿嘿嘿的淫笑聲。她已經沒有一絲力氣繼續求饒,甚至沒有能力呼吸。
忽然,一個喘著粗氣,正在動作的流氓忽然發覺有些奇怪,於是停下來對正在前面抽煙的同夥害怕地嚷嚷道:
「哎!不對勁兒呀!她、她好像死了?」
「什麼?媽的!剛才不是還直叫喚嗎?!」
幾個流氓帶著恐懼之色湊近筠曦身邊,發現她的眼睛就像兩顆玻璃彈珠,身體也一動不動,活像一個散了架的被拋棄的布娃娃。他們低聲罵了幾句,摘下筠曦手指上的白金戒指后便逃之夭夭了。
筠曦緊閉的耳朵打開了一點點縫隙,朦朦朧朧之中,她隱約聽見一陣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遠。
啪嗒、啪嗒、啪嗒……
奇怪的是,那腳步聲剛剛消失不久,好像又轉回來了。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因被暴打而蜷縮著身體的筠曦,真想站起來逃跑啊,可此時的她實在無能為力,不能大聲叫喚,不能動彈,甚至連睜一下眼都十分費勁。這樣的她,又怎能區分發出腳步聲的人是那幾個流氓還是其他人呢?
不行,我必須睜開眼睛,我必須起來,我必須去找我的仁旭!
想著想著,筠曦終於失去了全部意識。
★☆★★☆★
事情發生之後,自己是怎麼被送往醫院的,筠曦一點兒都不知道。
此刻,她周身蜷成一團,身體十分虛弱,甚至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儘管如此,急診室值班護士仍然要求她協助她們進行受性暴力侵害后的一系列檢查。
「把腿再抬高一些!再高一些!」護士大聲命令道。
手術室的照明燈十分刺眼,護士冷冰冰的語調清楚地傳入筠曦的耳朵里。一夜之間,她竟然前後兩次,如此這般地在陌生人面前抬腿!筠曦感到陣陣絕望。被那兩個天殺的流氓蹂躪后並留下他們齷齪痕迹的下身,此刻疼痛欲裂。女人最私密的地方因這痛苦的理由,不得不在眾目睽睽之下展示給別人!這般難堪的遭遇,簡直令筠曦痛不欲生。
「好,伸進去可能有些涼,不舒服,再疼也要忍住哦,很快就好了。」
躺在狹窄病床上的筠曦聽到這話,不禁露出一絲苦笑,暗想到:「我的身心已被流氓摧殘成這樣,如今還有什麼比這更讓我痛苦?現在的我不過是一個軀殼而已,我已然死了,一個死人怎麼能感覺到疼呢?」
此時此刻,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比讓我以這副模樣躺在這裡更痛苦的了!更沒有什麼比這更讓我無地自容了!所以,來吧!一切都無所謂的。
幾秒鐘過後,護士戴好了橡皮手套,然後把手的前半部分伸進筠曦的下身。直到這一刻,筠曦才體會到痛苦是什麼滋味兒!那是一種鑽心的、說不出的疼痛。若不是這番遭遇,誰能忍受這非人的煎熬?!筠曦咬緊牙關,感到陣陣說不出的悲涼。
接著,筠曦感覺護士正在用梳子之類的東西梳理她的陰毛,接著好像又把棉棒插進她的陰道里翻轉了幾下,說是要獲取兩個流氓犯罪時殘留在裡面的精液和陰毛作為「證據」以留作備用。
不過是取幾滴血、拔幾根陰毛、按幾下棉棒而已,其實無所謂的不是嗎?做完這一切之後,整個痛苦的過程就該結束了吧?筠曦原本這樣以為。然而,當護士用冰冷的手指伸進她下身取證時,筠曦才發覺這個過程遠非她想象的那樣「無所謂」。她疼得全身顫抖,幾乎馬上就要昏厥過去。時不時地,護士就會發出「嘖嘖」聲,筠曦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她產生了幻聽。她很想收回蜷縮的雙腿,可每次這樣做時,都被護士用手給扒開了。
時間過去得越久,護士取證的時間越長,筠曦的痛苦就深。她緊緊咬住牙齒,嘴唇上幾乎被咬出了兩道血印。撕心裂肺的疼痛,加上可怕的酒精味道,讓筠曦感到陣陣恐懼。比這更讓她恐懼的,是護士戴著橡膠手套進行的大幅度動作,這一切甚至比那兩個禽獸摧殘她時更令她痛苦難當。
不要檢查了!停下來好不好?正在筠曦想要衝口而出這句話時,她忽然感覺下身有什麼暖呼呼的東西往外流。那種溫暖的感覺,跟冰涼的酒精對比得十分明顯。究竟是什麼這麼溫暖呢?
「啊!不好了!大夫!金明秀大夫!快、快過來啊!這個病人……」
那一刻,筠曦並沒有意識到護士焦急的呼喊意味著什麼。她只是感覺到某種溫暖的液體正從她的身體里往外流,就像沙子從五指間滑落一樣……
「怎麼了??流出來什麼了?我到底怎麼了?」
那一刻,筠曦好想抓住一個人仔細問清楚啊,只可惜她連這點兒力氣也沒有。
怎麼了?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老天哪,求求你告訴我這一切只是個噩夢,只是一個一睜眼就會消失的噩夢吧!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想到那夜悲慘的遭遇,筠曦就痛苦得快要發瘋,忍不住發出絕望的呼喊。從浴室里傳來的一連串嘶喊聲,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憤怒、刺耳、凄慘。一直在浴室外等候的仁旭聽到這般絕望的嘶叫,吃驚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筠曦呀!筠曦!怎麼啦?快開門!求求你把門打開嗯?筠曦呀,求求你把門打開吧!」
哐!哐!哐!哐!哐!仁旭像瘋了似的猛烈敲門。
隨著一聲聲敲門聲,筠曦的視線落在了洗臉池上面的玻璃杯上。仁旭的聲調越高越急切,她內心的衝動就越強烈。她迫不及待地拿起玻璃杯,隨即使出全身力氣將之撇在地上。
喀嚓!
一聲刺耳的摩擦音過後,一個完好的玻璃杯瞬間被摔成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兒。筠曦撿起最大的一片,用顫抖的手把冰冷的玻璃碎片放到手腕處。就這麼死了算了!就這麼死了算了!不如就這樣死了算了!既然我的孩子,我肚裡的孩子已經死了,那我活在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就這麼死了一了百了!
筠曦打定主意之後,本來想用玻璃片割腕自殺,可真的做起來之後,卻發現其實並不容易。電視劇、電影里的割腕自殺好像都很容易哦,為什麼自己做起來就這麼難呢?用玻璃片割破自己的肉,真的不容易下手。玻璃片本來就很難進到肉里,再加上第一次自殺,手像篩糠似的抖個不停,根本就不聽使喚嘛。筠曦連試了幾次之後,最後終於用玻璃片割破了動脈前面的地方。
好啦,現在只要往旁邊再劃一下就行啦,現在……
哐!
要不是仁旭狠命用肩膀撞開浴室門,筠曦的玻璃片說不定已經割破動脈了!
「不可以!」
仁旭用一秒鐘的時間立即搞清楚了眼前的狀況,他來不及多想,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腕,想奪下她手中的玻璃片。筠曦本能地進行反抗,掙扎著試圖完成割腕的最後一步。
「放手!討厭!不許碰我!告訴過你不許碰我!再碰就殺了你!殺了你!……」
「筠曦,醒醒呀!是我啊!我是仁旭啊!乖,快放下這個!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告訴你快放下這個!!」
沒想到,在兩個人奮力掙扎中,筠曦手中的玻璃片忽然「嗖」一下劃破了仁旭的臉!當筠曦意識到玻璃片沒有劃破自己手腕,而是划傷了丈夫的臉時,她的臉色頓時變成一片慘白。趁著妻子怔怔出神的一刻,仁旭趕忙奪下她手裡的玻璃片,迅速扔進馬桶里用水沖走了。
嘩啦啦啦啦啦……
在冰涼刺骨的水柱下,筠曦和仁旭一言不發地凝視著對方。當筠曦發覺仁旭的視線正對著自己,落在她的臉上以及傷痕纍纍的身上時,忽然驚惶失措地抬起雙臂,試圖遮蓋住自己那滿是傷痕,一絲不掛的身體。
「別看我!」
別看我!轉過頭去!我不想讓任何人,尤其是你看見我這副像被炮彈襲擊過似的凄慘模樣!我死都不願意讓你看見我這副模樣!如果讓你看見,還不如讓我痛快地一死了之!所以,請轉過頭去!不要用如此心寒的目光看著我和我的身體!
婚後第一次,仁旭拒絕了妻子的命令。他不顧妻子的喝止,徑直朝她走去。四天以來,不對,是認識筠曦以來,仁旭第一次有了打妻子一拳的念頭。因為他真的憤怒至極!即便如此,他仍舊下不了手,他只能強壓住心頭的怒火,任握緊的拳頭顫抖不停。他的話也帶著強烈的顫音,一如他不停抖動的拳頭。
「想死?你真的忍心撇下我一個人尋死?筠曦!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我們不是約好了嗎?今生今世,我們要至死不渝。無論快樂或者悲傷,疾病或者健康,我們都會牽手從烏絲走到白髮。難道你真的忍心拋下這些誓言獨自尋死?難道你真的想要背著我尋死,就像我不知道的我們的孩子?筠曦呀,你怎麼忍心拋下我一個人呢?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地撇下我一個人尋死呢?!
仁旭越是靠近,筠曦越是後退。這一刻,筠曦才意識到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的丈夫,神情也可以這般凄涼。帶著這無比凄涼的表情,仁旭將妻子逼到牆上靠著,然後一字一頓,清清楚楚地警告道:
「如果你再敢做傻事,我真的不會放過你!」
嘩啦啦啦啦啦啦……
冰涼的水柱依舊從兩個人的頭頂嘩嘩地往下流,直到他們的頭髮、臉頰、脖頸、肩膀、胸部和全身都被澆透。忽然,筠曦瞥見了洗臉池上的香皂,她一言不發地拿起香皂,在仁旭默默的注視下,開始擦拭頭部、臉頰、脖頸、前胸、肚子和雙腿。凡是那兩雙粘乎乎的臟手曾經觸及的地方,筠曦用力地揉搓著,似乎要徹底洗凈那些骯髒齷齪的痕迹和髒水。
「嗚嗚嗚嗚嗚嗚~」
筠曦一邊緊閉著雙眼,用力揉搓身體各處,一邊發出悲慘的啜泣聲。記得學生時代值日時,或者當高中講師的現在,她總會把黑板上的粉筆痕迹擦得一乾二淨。此刻,她多想像擦去粉筆痕迹一樣,把身上這些可恥的淤痕擦乾淨啊!然而此刻,無論她如何努力地揉搓,甚至擦得皮膚上出現了一道道血絲,那些刻在她身上的淤痕卻不會褪去
因為這些是真實的,活生生的,事實。
仁旭無比痛心地看著筠曦,他多希望妻子此刻的淚水,只是因這冰冷刺骨的涼水而流啊。只是因為這個,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原因,仁旭真的希望如此。如果,如果這活生生的事實,只是一場一睜眼便消失了的噩夢,那該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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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上的噩夢究竟有多少種呢?有這樣的噩夢嗎?一夜之間,美麗的妻子突然變成了一個支離破碎的布娃娃,躺在醫院的急診室里?將傷痕纍纍的身體完全暴露在丈夫眼前,並且當著丈夫的面兒割腕自殺?在醫院前來處理狀況的醫生不是別人,恰恰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姜仁旭!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筠曦割腕自殺的行為刺激了病房其他病人,這會兒,筠曦已經做完止血處理,仁旭正在等待精神科大夫過來穩定其他病人情緒。低著頭,蜷坐在病房門外的仁旭,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順著聲音方向看了過去。視線所及之處,是一名跟他差不多大的,面色蒼白的醫生。
此人正是仁旭多年的好友——信宇。
由於太著急的緣故,信宇的頭髮和上半身已經汗透了。就在剛才他瀏覽病人病歷時,不經意看到如下字樣:
——27歲,女,被強姦流產……
看到病例的一瞬間,信宇想都沒想,抬腿就往病房跑了過來。
「真的是我們筠曦?你確認不是重名,真的是我們筠曦?」
信宇一邊問,一邊本能地想闖進病房看個究竟。正在這時,他耳邊忽然傳來仁旭野獸般絕望的,低沉而激動的喊聲。
「別進去!」仁旭拽著信宇的胳膊,雙目充血地望著他喊道。
信宇不由地停住了腳,有些不解的望著他。
「別進去!不要看我們家筠曦!」
不要看這樣的筠曦!我不想讓你親眼看到這樣的筠曦!不想讓你記住筠曦現在的悲慘模樣!求求你!求求你信宇!
仁旭在心底發出絕望的吶喊。是的,仁旭不想讓最好的朋友信宇看到筠曦現在這副樣子,他不想讓信宇看見筠曦手腕纏著滲著血的繃帶,無助地躺在病床上的樣子。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筠曦若是在這時看見信宇,該會是多麼驚惶失措多麼難過,所以他更不願意妻子受到任何驚嚇!
因為,從八年前那個明媚的春天開始,筠曦就一直是他的,以及信宇的「美麗的女孩」,正像信宇一直所說的那樣,是他們——美麗的筠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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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八年前五月的那一天,正是學校舉行「春天慶典」的頭一天。那天,仁旭陪著準備在最後一天參加萬米長跑的朋友信宇在學校操場上練習跑步。確切地說,是信宇用腿跑步,而仁旭騎著自行車跟在旁邊幫忙掐算時間。
「呼哧,呼哧,呼哧~一萬米真是要了命了!媽的!原來不是說跑四千米的嗎?那些搞運動的傢伙是不是都喜歡自虐啊?一群瘋子!混蛋!」
這個四肢協調性極差的傢伙,竟然被選為醫科大學長跑代表參加一萬米長跑比賽!面對「死黨」的抱怨,仁旭忍不住「噗哧」一樂,耐心地勸道:「跑步時別說話呀!得一邊跑一邊調節呼吸啊!」
可是信宇的不滿並沒有就此打住。
「媽的!一群傳染病人!真不曉得我這種人怎麼上的醫大!要不是爸媽不停抱怨說什麼要是四個兒子一個都當不了醫生,他們會難受死,我才懶得讀這個專業呢。上了大學還按分數排名,這麼不可理喻、非人的做法,恐怕只有醫大才見的到吧。可惡,這麼一個春暖花開的好時節,偏偏讓我在這裡傻兮兮地跑什麼步!」
「所以你更得拿名次嘍,這樣才對得起自己嘛。咱們趕快跑完去看看孝珠吧!那丫頭第一次在話劇中當主角,怕得不得了,咱們去為她加油吧。」
「哼!他們話劇組就那麼缺人才?就孝珠那傢伙也能當主角?到時候男生們見了還不都得說『就那樣也能演夏爾魯梅』?咳,簡直不可想象。」
「你呀,當心我把你這話全告訴孝珠……」
仁旭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聽見他們的頭頂上傳來一連串尖叫聲。
「閃開!閃開!快閃開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連串叫聲之後,最先映入仁旭眼帘的,是一個女孩水滴花紋的緊身短褲。在仁旭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之前,一個女孩已經像一道晴天霹靂一樣從半空中落下,接著「砰」一聲砸在了他身上!
「我的媽呀!」
「天哪!」
嗖嗖嗖嗖……砰!
本來規規矩矩騎著自行車,不料卻被一個看來約有一百斤的「天外來客」砸了個正著,弄了個車仰人翻——在這種情況下,自行車主人發出幾個感嘆詞也在情理之中。按仁旭的常識,在這種情況下,撞上自行車主人頭部的那個「天外來客」,至少理應說句「對不起!很抱歉!」之類的話道歉呀。不料,這個身穿運動短褲和T衫的「天外來客」不僅沒道歉,還乾脆把自己當成了「坐墊」坐起來,這跟仁旭的「常識」未免相差太大了吧。
「真是!不是都讓你閃開了嗎?!幹嗎騎著個自行車在圍牆這兒瞎繞啊?」
哎呀,這女生不是賊喊捉賊嘛!分明是她不對,她反而先發制人,責備起仁旭來了!到哪兒找這麼稀奇古怪的事兒啊!難道在操場圍牆周圍騎自行車,就應該受到如此質問?
「喂喂!難道你看不懂韓文字兒?沒看到那邊的牌子嗎?『禁止翻牆』!告訴你,就是不許翻牆的意思!厚著臉皮穿短裙翻牆不說,還跳到別人家的臉上!你這種大無畏的精神真是值得『表揚』啊!更何況,是誰、誰把我自行車弄成那副德行?!」仁旭實在氣得夠戧,當下就想針鋒相對地如此回擊一番。
可奇怪的是,理應氣得蹦高兒的仁旭,此刻卻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悶葫蘆。
那是因為,他忽然瞥見了一雙如星星般璀璨的眼眸。
這時,女孩突然閉上嘟嘟囔囔的小嘴凝視著自己。那一對眼眸,深邃得就像黑暗夜空中閃閃發光的星星。
那天,那一刻,仁旭第一次了解到,人的,不,應該說女人的的眼眸竟然能像星星般璨璨生輝。在彷彿如一剎那那麼短暫,又似一千年那麼漫長的一瞬間里,仁旭立刻忘了眼前這個女孩,剛剛還無端指責自己的事實。直到大約十五秒之後,猛然聽見女孩一聲大叫,他才如夢初醒似的回過神兒來。
「終於找到你啦!我的『眼睛』!」女孩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
那一刻仁旭才明白過來,原來剛才女孩看的根本不是他,而是掉在地上的隱形眼鏡!慚愧慚愧,簡直「自作多情」嘛!就在仁旭懊惱得不行,想對她說「快下來呀,都快壓死我了!」這句話時,就在女孩哆嗦著手戴隱形眼鏡的一瞬間,只聽離她不遠的圍牆上面,又傳來一連串低沉的聲音:
「終於找到你了!徐筠曦!你這個臭丫頭!跑得比跳蚤還快!」
仁旭定睛一看,從圍牆一躍而過的人不是別人,居然是自己的親哥哥貞旭!
「徐筠曦,還不乖乖給我站住!居然敢把我這個天王老子的話當成耳邊風?識相的話就趕快過來!喂!站住!給我站住!喂喂!!」
「哦嗬!有本事來抓我呀!你當我是傻瓜,叫站住就站住呀!天王老子?嘻嘻,嗚嗬!笑死人了!反正我就是不同意!咯咯咯咯!」
乖乖!這場面可把仁旭信宇兩人看傻了眼。要知道,除了快要畢業的大四學長們之外,全校還沒人敢違抗貞旭大哥呢!貞旭大哥在學校里簡直就是「土皇帝」,那可是素來風光無限哪。這會兒怎麼像跟屁蟲似的跟在一個女生屁股後面,又是翻牆又是蹦高兒的,還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回呀。
「今兒真是開了眼了!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啊?閃電般地從空中降落,又像風一樣飛走了!」
信宇怔怔地望著女孩消失的方向,彷彿靈魂出竅似的嘀咕道。仁旭一邊扶起被壓倒的自行車,一邊對這個說法表示贊同。
「哎!這丫頭脾氣雖然不怎麼樣,可長得卻是很漂亮!」信宇仍在回味剛才的一幕。
「對啊,你說的對,尤其是眼睛。」
「什麼呀,我說的是她的腿部曲線,簡直太完美了!哦對了,你剛才看不見來著。嘿嘿,被女人第一次壓在身下,有什麼感想啊?哈哈。」
仁旭輕輕敲了一下信宇的頭,算是對這不正經玩笑的小小懲罰。接著,他們又沿著原來的路線跑起步來。
那年五月的一個春天,一個女孩,就那樣出其不意地出現在他們眼前。她,正是美麗的徐筠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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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後又一個春天,昔日的醫大學生仁旭已經成為一名正式醫生。此刻,筠曦的悲慘遭遇就像一道晴天霹靂一樣瞬間擊中了他。在這隻有兩個人的樓頂上,信宇怒不可揭,狠狠拽著仁旭的衣領,帶著哭腔大喊道:
「你!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沒在筠曦身邊好好保護她?!你這個混蛋!當初你跟我說過什麼,我才決定退出來著?你不是說會讓筠曦幸福到老嗎?不是說即便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嗎?你不是說筠曦就是你的生命,你會到死都守候著她嗎?為什麼?為什麼讓她……」
仁旭也態度激烈地回道:「放手!你知道什麼?!」
現在,我比任何人都要自責悔恨,我恨不能馬上一死了之,即便你不沖我大喊大叫!你又怎能體會我的心情!你怎麼可能體會到一名丈夫接到電話后急匆匆趕往醫院急診室,一眼看到妻子傷痕纍纍躺在病床上時那種痛苦的心情!你又怎能體會到當你看見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當著你的面割腕自殺時那種悲憤的心情!
當信宇注意到仁旭那雙因連續失眠而充血的眼睛時,他似乎讀懂了朋友憋在心裡的所有難過。他們兩人彼此怒視著對方,僵持了一會兒之後,還是仁旭先打破了沉默。
「筠曦她,現在也是我的生命。」仁旭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道。
聽到這平靜而簡短的回答,信宇緊握的拳頭默默地鬆開了。不一會兒,兩人並排靠在頂層牆壁前坐下,像兩隻在春天裡曬太陽的小雞崽。
「筠曦現在怎麼樣?」
「很不好,一刻都睡不著。吃了醫院開的葯閉上眼,卻總是被嚇醒過來。上次還鎖上浴室門摔碎玻璃杯割腕自殺,真是的,她非要進去洗個澡,我這才放鬆了一小會兒……媽的。」
聽仁旭這麼一說,仁旭立刻明白,或者說他認為筠曦目前的狀況,就是醫學上所說的「被奸後遺症」(RapeTraumaSyndrome)。媽的!筠曦怎麼會攤上這種事兒呢?
深知徐筠曦倔脾氣的信宇,點著頭說道:「是啊,那丫頭是倔得要死。」
「我暫時先假裝不知道這件事,這樣更好些。待會兒我跟她的主治大夫談一談,拜託大夫開一張處方單,需要什麼我會準備。現在最要緊的是想辦法讓筠曦有安全感,記住,你千萬要在她身邊給她信心。」
「謝謝你。」
面對恨不得一股腦告訴他所有注意事項的朋友誠心誠意的樣子,仁旭只是低聲說了句「謝謝」便不再多說,跟剛才那個大喊大叫的他判若兩人。
「謝什麼呀,跟我見什麼外!你這傢伙!只可惜我才剛實習兩年,什麼都不能為筠曦做。」
「不是,就是想說聲謝謝。」
真是奇怪啊。一般情況下,這種事情是最怕讓熟人知道了。可不知為什麼,此刻,當仁旭面對信宇時,他感到格外安心。信宇說的沒錯兒,自己確實沒能好好保護好筠曦,他為信宇了解到這個事實感到羞愧,同時,他也知道,即便讓信宇知道這件事,信宇暫時也無能為力。但是,當他聽見好友對他說「加油!」時,他心中的恐懼和壓力竟然慢慢舒緩下來了。
對這聲「謝謝」信宇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摸了摸臉,就跟平時一樣。
「臭小子,謝什麼呀!搞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哎呀,筠曦可能在找我呢」,仁旭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
望著漸漸遠去的仁旭的背影,信宇忽然喊了一聲:「仁旭呀!」
見仁旭轉過頭看著自己,信宇猶豫片刻說道:
「以前,我聽有過類似經歷的病人說過,說女人碰上這種事情,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
「要是天真的塌下來,筠曦會很辛苦,所以你,千萬要鼓足勇氣陪在她身邊知道嗎?」
仁旭呀,如果天真的塌下來,就讓我們三個人一起扛吧!筠曦,你,還有我,讓我們一起來承受吧!
「我知道。」仁旭神情明朗,微笑著答道。
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也因此而害怕。
送走仁旭之後,樓頂上只剩下韓信宇一個人。這一刻,他終於摘掉眼鏡,揉了揉眼角,在空無一人的樓頂上,他終於褪去了所有偽裝的堅強,難過地自言自語道:
「韓信宇,你這算什麼?連你都嚇成這樣,連你都無能為力,還在仁旭面前裝什麼裝呀!」
生平第一次,信宇為自己當初的選擇感到後悔:假如當初聽從父親的話當一名外科醫生而不是精神科大夫,或許,他就不會親眼目睹如此悲慘的事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