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覓食
１、傷口
海濱城市泊水市市郊。
晨曦養老院。
上午十點，陽光普照。
姚碧用鑰匙打開了小冰的房間。
房間很整齊，也很簡單。
小小的單人床，簡單的書桌。小小的鏡子孤零零地站在書桌一側。
而床頭的牆壁上貼著一張美少年偶像光月的海報。每個女孩子都有一個夢。
小冰也曾夢過出現一個人帶她離開嗎？還是，她已經無聲無息地死在了某個角落？
姚碧拉開書桌抽屜。
小冰走得似乎很匆忙，抽屜里還剩下了幾隻彩色的畫筆。
姚碧關上抽屜，隱隱覺得抽屜的滑軌似乎有問題。
她將抽屜完全拉開，發現抽屜後面是一張皺巴巴的畫。大概是小冰不小心將畫塞進了抽屜後面。
姚碧展開這張用彩色鉛筆畫的圖畫。
上午的陽光明亮，姚碧卻覺得冷。
她看到了小冰。
畫里講述的是一個月夜。一個女孩子靠牆躲在床角，她很害怕。而窗子上映出的是猙獰的影子。
女孩子是用藍色的畫筆畫的，淡薄得似乎隨時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那猙獰的影子在黃色的窗戶上是濃烈如黑夜的墨色。
畫的角落裡有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不能開門。
她完全能感覺到畫這幅畫的小冰那內心的恐懼。它們聚集在畫里，像是擁有自己的意識，不斷地散發著絕望恐懼的氣息。
姚碧心中有憐惜，她很想自己能夠恢復一點能力，這樣的話，她就能早點抓到那個大妖怪，避免更多的人死去。
就在這個時候，姚碧的右耳耳釘發熱，她的耳朵如火燒一般疼痛了起來！
姚碧捂住了耳朵，只覺得自己的四周升起了風暴一般，尖嘯聲在她的耳朵里回蕩。腦海里有密密麻麻的閃電在閃動，令她頭疼欲裂。
姚碧心痛得無法呼吸。耳釘有反應，是不是阿藍也在某個地方想念著自己呢？
耳釘恢復了冰冷，碧綠的顏色像是無法排遣的憂鬱。
門外響起了李前進那獨有的大嗓門，「小丫頭，沒想到你這麼輕鬆就說服了星砂。」
姚碧回過頭，眼前的老爺爺正是讓自己來找星砂的那位。
她飛快地擦掉臉上的淚痕，「我叫姚碧，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李前進爽朗地笑笑，「阿碧，我是這裡的院長，你叫我李爺爺好了。」
他打量四周，「這裡本來是小冰住的地方，沒想到她居然不辭而別。咱們養老院留不住年輕人。哎……」
姚碧微微一笑，「我覺得這裡挺好的，離海邊近，空氣又好。」
李前進點頭，「那就好，我和人約好了要下象棋，阿碧你好好熟悉一下環境。」
姚碧乖巧地點頭，將李前進送出了門。
姚碧看著李前進的身影遠去，正要回房間，卻發現背後的走廊上站著一個臉上全是皺紋的乾癟老婆婆。
她冷淡地打量了姚碧一樣，轉身離去。那幽冷的目光令姚碧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看著老婆婆離去的方向，那是椰林。
姚碧摸了摸胸前那雪花型的美麗吊墜。
妖氣計沒有任何反應。
下午一點。
姚碧摸進了廚房。
飯菜的香味令飢餓的人覺得期待。
星砂穿著雪白的圍裙，淡淡地對姚碧說，「我給你留了一份飯菜。」
廚房一角的小桌乾淨整潔，上面放著一碗土豆燒牛肉，一份素菜湯，一海碗白生生的米飯。看來星砂對姚碧的飯量有一個很準確的預估。
「我是來幫忙洗碗。不過，先吃飯才有力氣洗碗嘛。」姚碧撲到桌前，端起飯碗，筷子飛舞。
星砂的手藝極好，菜的味道偏清淡，卻極為可口。
星砂淡淡一笑，一雙白皙光滑的手根本不像廚師的手。
姚碧的視線在星砂的手上停了停，又回到了土豆燒牛肉上。
圍上圍裙，將手指上的靈力指環小心地放進衣服口袋裡，姚碧加入到了偉大的洗碗事業中。
她笑眯眯地洗碗，不忘和星砂攀談。
「星砂，我們養老院的老人們看起來都很健康呢。」姚碧沒話找話。
星砂的手還浸在洗碗池裡，「那是因為前一段時間，大家吃了神魚的緣故。」他有些恍惚，突然想起了昨晚那個夢。在夢裡，他應該是一條魚吧。沒有人能在深海潛游那麼久。
姚碧眼睛發亮，「神魚？」她在垂釣時也撈到了一尾魚，不過不是神魚，而是有妖氣的魚。
星砂夢囈一般回答，「那天下雨，隨著雨水落下了很多魚。非常好吃的魚。」
姚碧也夢囈一般說著，「會下魚的雨？好幸福。不知道有沒有下銀行卡的雨……」
星砂心中有些不安，他發現自己夢遊到浴缸里就是在吃了那神魚后不久。而自己的一雙手自那以後怎麼都是那麼白皙柔嫩，完全不會因為粗活變得粗糙。
姚碧手裡是一把大菜刀，「星砂，菜刀都要燙過嗎？」
她的手上是黏黏的洗手液，刀把打滑，直直往姚碧的腳背落了下去。
電光火石間，星砂的手接住了姚碧手上滑落的那把菜刀。
姚碧怔怔地看著星砂，「你流血了！」星砂的動作好快，比她的動作還要快！一個年輕的廚師怎麼可能有這麼靈敏的反射神經？
星砂拿起一旁乾淨的抹布按在手上，「我沒事，只是小傷口。」
姚碧不安地看著星砂，「可是，你流了很多血……」
星砂安慰姚碧，「我沒事，你把剩下的碗洗乾淨放好就行。我去貼一個創口貼就好。」他覺得手上的傷口很癢，甚至在抹布下緩緩蠕動。
星砂離開廚房，走進陽光里。
他緩緩拿開抹布，發現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攏。
震驚地看著傷口，星砂完全呆住了。他緩緩拿起抹布，擦去傷口上的血。
傷口已經變成一道淡淡的癒合的白線。
星砂握拳，似乎想將傷口藏起來。他的身體怎麼會這樣？一切都是神魚的原因嗎？可為什麼他骨子裡覺得害怕？
「小砂，你怎麼了？」柔和的聲音響起。
２、林音婆婆
微鹹的海風輕吹著晨曦養老院。
隱隱有海浪聲傳來。
下午的陽光里，和煦笑著的媽媽是星砂唯一的依靠。
星砂按捺住內心的不安，溫和地笑了，「媽，我沒事。」他下意識地握緊抹布，將有自己血的那面遮住。
星砂的媽媽的臉色蒼白，溫柔的微笑令她的臉似乎在發光，「我這幾天身體全好了，所以想和院長商量，轉成干護工的活兒，錢也能多一些。咱們存夠了錢，今年九月你就可以去學校上學了。」
星砂握住媽媽的手，「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錢的事情，您別擔心，我來想辦法。」
星砂的媽媽眼底有淚，「這些年，媽的病拖累你了。」這麼多年，她和兒子相依為命。星砂從十歲開始就照顧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懂事的孩子。
「要不是媽媽撿到了我，我大概在十八年前就死了。」星砂的眸子里有著深藏的悲哀，他一直沒有說出口的悲哀。為什麼自己會被爸爸媽媽拋棄在海灘上呢？甚至連一封信，一件衣服都沒有。
麻利地洗好碗的姚碧走出廚房，正好看到了母子相擁的這一幕。
她垂下眼帘。
突然很想念很想念阿藍。
深深的寂寞突如其來地擊中了姚碧。
往事一幕幕重現，姚碧承受著這痛苦，咬緊嘴唇。
姚碧轉過身離開，並沒有發現摟著星砂的和善媽媽睜開眼睛看著她的背影，眼中居然隱隱有紅光閃爍！
夜幕降臨。
飯後散步的老人們陸續回屋。
有的老人捉了老友一起下象棋，有的老人聚在一起看電視。
和諧的畫面令姚碧開始懷疑自己那晚測到的妖氣並不是來自晨曦養老院。
她在養老院里漫步，最後站在了養老院的魚池前。魚池裡的水映照著不遠處的燈火，如同黑夜彩虹。
姚碧按住雪花型的項鏈墜子，微弱的光正從墜子上透出。妖氣！
魚池的水有一團突然開了鍋一般「咕嘟咕嘟」沸騰起來！
姚碧沒有動，她覺得原本淺淺的魚池突然給她一種極深的感覺。宛如沒有底的深淵之水。
那團沸騰的水在誘惑著它附近的靈魂：過來吧，過來吧……
姚碧甚至覺得她在水花中看到了她失去的那些珍愛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水面沉靜了下來。
星砂那淡淡的悅耳的聲音在姚碧的背後響起，「阿碧，你在這裡幹嘛呢？」剛剛他似乎覺得魚池的水在沸騰……是錯覺嗎？
姚碧回過頭，「我到處逛逛熟悉一下環境。」
星砂注視著姚碧，像是注視著仲夏夜海水裡一朵美好的氣泡，「晚上還是在房間里呆著比較好。」吃了神魚后，他就開始不對勁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也和他一樣出了問題。多年疾病不藥而癒，那麼副作用是什麼呢？
姚碧笑笑，「好的。星砂，你在海邊住那麼久，你看到過很大的魚嗎？」
「有多大？」星砂問。
「人那麼大吧。」姚碧展開手臂。
星砂平淡溫和的表情有了變化，他望著姚碧身後的魚池，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姚碧胸前的吊墜白光大盛！
腥臭的氣息從背後傳來，姚碧沒有回頭，她知道也許回頭的時間足夠她被妖獸吃掉。她只是摸了摸耳側的頭髮，不經意地將右手食指對準了耳後。
靈力指環聚能，然後一道無形的利刃從姚碧的指尖飛出！
哀嚎聲從姚碧身後傳來，姚碧轉過頭，看到了一隻她剛剛描述過的超大鰱魚！
它的頭部有一個血洞，大量的血從那裡湧出。但是，它兇惡的眼神告訴姚碧，如果她沒有及時出手，它一定會攻擊她。
這隻超大鰱魚居然變異一般，嘴裡長滿了尖利的牙齒。
姚碧隱隱覺得不對勁，那麼濃烈的妖氣和眼前妖魚的能力不符。有利害的妖獸潛伏在附近嗎？
就星砂看來，姚碧只是茫然不知地背對著一隻巨大的怪魚，然後那魚的頭上突然多了一個血洞，接著就掉回魚池。
最怪異的是，那隻巨魚居然慢慢變成了一個人！
「林音婆婆？怎麼……會這樣？」星砂撲到魚池裡，將魚池裡的人撈了出來。
姚碧借著昏暗的燈光，發現魚池裡的人居然是今天白天，她在走廊上遇到的乾癟老婆婆。
奄奄一息的老婆婆的額頭上有一個血洞！
姚碧輕輕關掉妖氣計，「她傷得很重，可能會死。」沒想到襲擊自己的人居然是養老院里的老人。而星砂曾經說過，所有的老人都吃過從天而降的神魚。
「你去讓院長叫救護車。」星砂吩咐姚碧，「我先給林音婆婆止血。」
姚碧點頭，向燈光處跑去。
星砂想起了下午自己那神奇癒合的傷口，他咬了一下手指，果斷地將血滴在了林音婆婆的傷口上。
林音婆婆額頭上的血洞開始不再往外流血。
林音婆婆吃力地睜開眼睛，「星砂……」
星砂的手指發癢，剛剛被自己咬破的皮膚開始癒合。
他小心翼翼地問，「林音婆婆，您感覺怎麼樣？」
林音婆婆喘息著瞪大眼睛，「我的額頭好癢。」
她緊緊抓住星砂的手臂，「我怎麼會在這裡？我明明回屋裡睡覺來著。」
星砂回想起剛剛詭異的一幕，心中愴然，「我也不知道您為什麼在這裡。」他想了想，把被魚池的水弄濕的衣袖擦了擦林音婆婆的額頭。果然，林音婆婆那可怕的傷口已經變成了淺淺的擦傷。
３、非人
遠處有人群喧嘩的聲音。
李前進院長帶著幾個護工跑了過來，大嗓門焦急地吼著，「星砂，怎麼了？誰受傷了？」
星砂看著奔來的人群，心中在激烈地鬥爭，最後他說，「沒事，林音婆婆不小心掉進水池裡，額頭有點擦傷。」
他的視線和姚碧的視線交錯。姚碧雙瞳幽深，默不作聲。
「我剛才以為林音婆婆受了重傷，所以慌了。阿碧是怎麼告訴你們的？」星砂清俊的臉白得嚇人，衣服還在滴水。
李前進放下心來，「阿碧說有人受傷，叫我叫救護車。」
林音婆婆站了起來，「我沒事，不用叫救護車。我現在就想洗個熱水澡。」
星砂的媽媽站了出來，「我給您洗澡。」
李前進點頭，「可別感冒了。星砂，你也去洗個澡。」
星砂點頭，又看了看姚碧，最後一言不發地離開。
姚碧望著顫悠悠地被星砂的媽媽扶著走的林音婆婆的背影。
為什麼林音婆婆額頭上的血洞會奇迹一般癒合？
浴室里水汽繚繞。
林音婆婆似乎從水裡吸取了力量，不再那麼頹靡。
她隱約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夢到自己變成了一條魚。
腦海里，一雙如冰的眸子浮現。
那個姚碧不是個好東西。
不知道為什麼，她本能地厭惡著姚碧。總覺得她的眼睛可以看透她所有的秘密。
林音婆婆關掉水龍頭，穿好衣服，走出浴室。
星砂的媽媽正靜靜地坐在她房間的藤椅上，入神地想著什麼。
林音婆婆坐在床頭，被奇異的狂熱情緒控制著，尖著嗓子笑了兩聲，「我在浴室記起來了什麼。那是一種很舒暢的感覺，好像我變成了一條魚。」
星砂的媽媽冷淡地看著林音婆婆，「這些話你不要再說。因為……」
她的眸子里有著奇異的神色，「那是我們的秘密。」
「秘密？我們？」林音婆婆枯瘦的手抓住了星砂的媽媽的手臂，「還有誰？」
星砂的媽媽厭惡地推開林音婆婆，「別碰我。以後你就會知道了。要吃東西的話，走遠一點吃，不要在養老院覓食。」
林音婆婆那深深的唇紋如同某種惡毒的時間詛咒，「吃？」深深的被壓抑的渴望如火山噴發一般從林音婆婆的心底湧出，「原來，那不是厭惡，是想吃東西的感覺……」
月明星稀。
姚碧的小屋窗戶明亮。
暖暖的燈光卻令站在走廊里發獃的星砂如坐針氈。
夜風輕柔。
星砂不知道該怎麼和姚碧解釋剛剛發生的一切。
他不知道為什麼林音婆婆會變成一隻可怕的大魚，又被誰攻擊之後，變回了人形。
他更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血居然能令林音婆婆的傷口那麼快就癒合。
這隻會發生在志怪小說里的事情令星砂的心隱隱發冷。
姚碧當時沒有拆穿他的謊言，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月光下的星砂俊美而憂鬱，他終於敲響了門，「阿碧……」
姚碧拉開門，「星砂？你有事？」星砂的身上沒有殺氣，他應該不是來殺自己滅口的。現在最傷腦筋的是，是整個養老院的老人都因為吃了從天而降的神魚產生了變異，還是只是個別現象？星砂……也吃了神魚呢。
晨曦養老院發生的一切要不要現在通知泊水市的其他的靈異警察？還是等自己進一步調查清楚再說呢？
星砂走進屋子，隨手關好門，有些遲疑地注視著姚碧，「阿碧，剛才林音婆婆……」
姚碧截斷星砂，「人人都說好奇心會殺死貓。星砂，我不想聽什麼秘密。」
星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姚碧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在黑夜碰到一直巨大的怪魚，然後魚變成了人，她居然一點也不好奇？帥氣美麗的姚碧，神秘的姚碧。星砂臉色微紅，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心跳快了幾拍。
姚碧微笑，「我找不到其他的棲身之所，所以，我暫時還會住在這裡，繼續工作。」
星砂緩緩點頭，「……晚上最好不要出門。」他心亂如麻，卻本能地察覺到了晨曦養老院隱藏著的重重危機。
姚碧點頭。眼角的餘光看到了門縫外一閃而過的黑影。
有什麼人正在偷聽她和星砂的談話！
姚碧玩味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她不介意在危險的時候再使用靈力指環。靈異警察研發部開發的這款靈力指環威力強勁，只是它有一個小小的缺點，那就是必須用精神力驅動。一旦精神力耗光，它也就只能變成美麗的裝飾品。
星砂向姚碧告別，「我還要去看看林音婆婆。」
姚碧點頭，垂下眼帘，發現黑影已經不見了。
星砂離開。
姚碧沒有關門。
她忽然很想看看月夜下的海。
穿上外套，姚碧緩緩走出屋子。
四周靜謐無聲，姚碧在月光下慢慢地走著。
今天在屋子裡那可怕的幻覺如魔咒，死心不息地圍繞著她。
阿藍，我很擔心你……
姚碧在心底說。
她離開晨曦養老院，穿過椰樹林以及柏油路，走向海灘。
月光流動，海風下的蔓藤抓著沙地，碧綠可愛。
姚碧坐在銀白色的沙地上，靜靜地注視月夜下的海。
姚碧抱住膝蓋，眸子里是哀傷與懷念。
就在這個時候，一大片陰影擋住了姚碧身上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