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宿命的相遇
雖然討厭春天,但還是喜歡細雨;
雖然討厭夏天,但還是喜歡陽光;
雖然討厭秋天,但還是喜歡落葉;
雖然討厭冬天,但還是喜歡飄雪;
雖然怨恨這不公平的世界,但是,還是喜歡你。
因為有你,所以我要活在這世界上。
窗外的星星美麗晶瑩,如同一雙雙天使的眼睛,好奇地俯瞰著人間。
伊洛芙披著大衣,撐著下巴靠在窗檯邊發獃。
剛才,老師們好不容易安頓好了雀躍不已的新生,才各自到房間休息。
澄空魔法學園的學生們向來都是一人一間房,房間布置得古樸優雅,又十分寬敞,其實就算是兩三個人住也不會覺得擁擠。
伊洛芙住的房間的窗檯剛好面對著庭院,往下望去是一大片的玫瑰花園,各色的玫瑰在安靜的深夜中怒放,空氣中浮動著幽幽的暗香。
眼前是無垠的星空,而旁有溫柔拂過的清風,愜意地呼吸著玫瑰花香,傾聽著山谷中偶爾幾聲空靈的鳥鳴,伊洛芙覺得自己彷彿是童話里的愛麗絲,誤打誤撞地跌進了這樣一個綺麗而淡雅的夢境中。
也許是在列車上睡足了覺,此刻,伊洛芙困意全無,全身反而好像還有著使不完的精力。
一股莫名的衝動想讓她到庭院里去散散步。
伊洛芙脫下披著的大衣,在毛衣外又加了一件保暖的長袍子,繫上圍巾,悄悄地拉開房門。
走廊里一片寂靜,經過一天的旅途,大家似乎都已經疲憊地睡下了。
她賊賊地一笑,輕輕地帶上門,躡手躡腳地離開了房間。
走廊很長,兩邊都是供大家住宿的房間,伊洛芙走下樓梯,小心地一步一步踩上去,爭取不讓年代久遠的木製樓梯發出「吱——呀——」的聲音。
從側門繞出去,整個庭院霎時間便展現在伊洛芙的面前。
晚風挾著清新醉人的花香將她整個人密密匝匝地包裹。
伊洛芙歡愉地笑著,不由自主地在庭院中轉了個圈。
也許是因為走近了些,剛才在窗邊看到的玫瑰花園在她的眼前顯得更加的妖嬈迷人,不同顏色的花朵呈各種姿態爭相開放著。
伊洛芙伸出手指愛憐地觸碰飽滿的花朵,嬌嫩的花瓣上還帶著朦朧的夜露,噗嗤噗嗤地滾落下來,如同晶瑩的淚珠,驀地消失在草叢中。
她的手指輕顫了一下。
雖然玫瑰很美,但是,如果仔細看的話,它們每朵花之間相隔的距離很大,不像一般的花圃中開的花,都是一簇簇一團團地緊擁在一起,格外的幸福溫馨。
是因為太久沒有人來看你們,所以,花兒們才開成這種寂寞的姿態嗎?
伊洛芙的眉頭輕輕一皺。
剛才滴落到草叢裡的,說不定真的是花朵們的眼淚。
裹了裹身上的長袍,伊洛芙繼續往前走了幾步。
庭院已經走到盡頭,伊洛芙本想就此返回,可是,她發現在庭院深處,卻還有一扇緊閉著的小門。
小門的上方種著牽牛花,纏纏繞繞的茂密藤葉,花朵開得芬芳又熱烈,這扇門就隱藏在其中,如果不仔細看,是根本不會發現的。
這扇門是鐵制的,上面的油漆早已剝落,露出斑駁的銹跡,伊洛芙伸出手輕輕地推了一下鐵門,冰涼的觸感讓她迅速地收回了手。
定了定神,再推一下,鐵門應聲而開。
忽地刮過一陣冷風,伊洛芙微微地眯了眯眼睛。
等到她再張開眼睛時,發現面前已然是一個與剛才完全不同的世界。
庭院中雖然氣溫不高,但是滿庭芬芳的花朵卻能讓人感覺到盎然的春意。
一陣陣襲來的寒風吹得伊洛芙面頰生疼,她拉高了圍巾,勉強地呼吸著。
如果說鐵門內的世界是帶著薄薄暖意的初春,那麼鐵門外便是永遠無法盼來春日的冬天。
陡峭的山崖,枯殘的樹枝,還有快速流動著的寒風,夾雜著雪片,在山間橫衝直撞著。
而在山崖最最陡峭的地方,高高地聳立著一塊巨大的石頭。
巨石黝黑斑駁,上面布滿了凹凸不平的溝壑,從遠處看,它彷彿通體散發出熒熒藍光,在這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的詭異。
伊洛芙不由自主地想要退後。
還是回去吧。
可是,她所有的注意力卻彷彿全部被那塊石頭所吸引住了,腦子裡下達的指令完全無法通過行動表現出來。
於是,便又鬼使神差地向前邁了一步。
凜冽的風,片片飛雪。
彷彿命運的召喚一般,伊洛芙一步又一步地朝山崖邊走去,無法停止。
直到某個人忽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你……你怎麼會到這裡來?」那人細弱的聲音模糊在漫天的風雪當中,卻還是能聽清楚語氣中的驚慌。
伊洛芙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打量著面前這個擋住她去路的人。
那人瘦小的身材完全包裹在一件長長的黑色斗篷里,頭上戴著的兜帽幾乎遮住了大半個臉,淺茶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怯懦驚慌的神情。
伊洛芙的嘴唇張了張,似乎是想說什麼而沒能說出來。
「快……快點回去。」那人似乎是不太習慣命令別人,就連故作強硬的語氣聽來也是那樣的軟弱無力。
「尤莉……?」有些顫抖的聲音,還帶著一點不確定。
那人明顯一怔,呆愣了幾秒,隨即便下狠心似的一把扯下了兜帽。
雪片狠狠地抽打在她的臉上。
伊洛芙想笑,但是,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尤莉……真的是你。」壓抑住所有不安的情緒和腦中各種混亂的猜想,伊洛芙試著讓自己像平常一樣,「你怎麼這麼久沒來上學了?而且……為什麼,穿著黯夜的衣服?」
「你不要管。」也許是因為面目曝光,再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尤莉的膽子反而大了起來。
「我是你的好朋友啊,怎麼不管?」伊洛芙眉頭一皺。
「……那是過去的事了。」尤莉閃躲著她的目光,「也許,我們以前曾經是很好的朋友,但是,現在,不是了。至少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了。」
死寂的夜,晦暗的天。
呵,多殘酷的笑話。
「……連你都要離開我嗎?」伊洛芙終於笑了出來。
嘲弄的笑,悲傷的笑,所有複雜的情緒一齊湧上來。
瞬學長已經離開了,就連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尤莉,也要這樣離她遠去了嗎?
「……對不起。」
話才出口,尤莉一怔。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道歉。
是因為……愧疚嗎?
當初她在夜玄面前狠下心抉擇的時候,不是早該已經摒棄了過去的一切嗎?包括家人,包括朋友,包括那一顆曾經純潔的心。
「你……怎麼不問『為什麼』?」尤莉緩慢地開口問道。
「是不是如果我問了,你就會回來?」伊洛芙低垂著頭,臉上的表情模糊,語氣中帶著不安的嘲弄,「如果你再也不會是我的朋友,那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好……」
「……是……啊。」尤莉酸澀地笑了笑。
如果她們從來就不曾是朋友,那麼,現在的她,大概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可是……她再也不想那樣生活下去了。
不想生活在旁人的嘲笑聲里,不想生活在朋友的庇護之下,不想生活在對自己一天比一天多的厭惡當中……
她也想要有可以保護自己的力量。
她也想要昂首挺胸地大聲說話,也想要看著名為失敗者的人跪在她的腳下對她求饒。
尤莉的身子輕顫了一下。
要不是夜玄,她可能會永遠地陪在洛芙身邊做一個小小的配角,也決不會發現自己藏匿在內心深處那膨脹的野心。
「真的,不再是朋友了?」伊洛芙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
「……嗯。」尤莉心虛地避開她的眼神,「如果繼續在你的身邊,我永遠只是一個小小的跟班,而夜玄,他可以給我想要的力量……」
「你不是!」伊洛芙猛地抬起頭來打斷她,「對我來說,你從來就不是跟班!」
山風猛烈地吹著,無數的雪片狂亂地舞動著。
尤莉怔怔地看著伊洛芙的眼淚在眼角凝結成冰。
「你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朋友啊……」輕輕的,嘆息一般綿長的尾音,消失在風雪肆虐的咆哮中。
尤莉的耳膜隆隆作響,眼前忽黑忽白。
「就算以前是,但是現在不是了。」她機械地開口說著,彷彿已經沒有感情,所有的神經都已經麻木,只有胸口的痛是那樣的真切。
「那……就是敵人了?」伊洛芙抬起臉,苦澀的笑容浮上唇邊,「那,你有勇氣用你的力量來對付我嗎?」
尤莉雙瞳一顫。
「如果你已經決定不做我的朋友,黯夜是澄空的敵人,那麼,你就是我的敵人了。」伊洛芙的雙手在身側悄悄地握緊,指甲刺進掌心,微微地疼,「面對敵人,你真的有勇氣全力一擊嗎?」
「……你。」尤莉輕輕地咬住嘴唇,「你是要逼我……?」
「看來,夜玄只給了你力量,並沒有給你能夠駕御這力量的勇氣。」伊洛芙扯出一抹蒼白的笑容,「面對敵人是不能夠猶豫的,難道你不知道嗎?」
「因為……」她的雙眼閃亮,那目光彷彿迸裂的鑽石一般散發出絕望的光芒,「如果你不出招,敵人就會先出招!」
話音一落,伊洛芙的右手五指便迅速地張開,手臂前伸,一道細細的水柱從她的掌心噴出,在這冰寒徹骨的天氣里瞬間便結成了冰。
尖銳的冰劍赫然出現在她的掌心!
情勢之下,尤莉驚慌地念動咒語,合攏雙手,待咒語完畢再攤開雙手時,一抹跳動著的玄火在她的掌心閃著妖冶而令人恐懼的光芒,尤莉無暇多想,急急忙忙地出了手,玄火挾著裂空之勢飛快地朝伊洛芙飛去!
……
伊洛芙的手輕輕地垂落下來。
冰劍在她的掌心重新化作水滴,無力地流淌到她的指尖。
淡淡一笑。
原來,沒有勇氣的人,不是尤莉,而是她自己。
面對曾經的好友,她真的沒有辦法下手。
面對敵人,選擇放棄,所以,她註定要輸。
……
黑色的玄火飛快地朝伊洛芙撲來!
如果它打中她身體的哪一部分,那個部分就會飛快地化為灰燼。
尤莉也被自己的攻擊嚇呆了,她像失去水的魚一樣開合著嘴巴,她想叫伊洛芙避開,卻無法說出半個字。
伊洛芙的身體無法動彈,她怔怔地看著那越來越近的黑色火球,腮邊的一滴淚水迅速被風乾。
閉上雙眼。
就在她以為自己的生命就要在這一刻終結的那一瞬,一股溫暖從她的身後將她緊緊地包圍,然後,她的身子被一股力量用力地往旁邊一帶,最後,重重地摔滾在雪地上。
一個人影從尤莉的身後閃了出來,一道金色的咒語飛快地向黑色火球擊去,迫使它偏離了方向。
玄火球飛速地撞擊在伊洛芙身後的牆面上,那一堵厚厚的石牆剎那間灰飛煙滅。
碎雪飛揚,帶著一絲灰暗的顏色。
伊洛芙勉強地撐開了眼睛。經過剛才的摔滾,她驚奇地發現自己身上居然一點也不痛。
再定睛一看,她錯愕的臉龐映在了另外一雙眸子當中。
風雪中。
那雙眸子定定地看著她,那目光冰冷而灼熱,彷彿包含著什麼被冰凍的熾熱感情,彷彿平靜的海面下洶湧的暗流。
伊洛芙的心跳莫名加速,那目光簡直要將她吞噬。
那樣熟悉……又那樣陌生。
手臂輕輕一動,伊洛芙才發現自己還躺在那少年的懷中。
她臉一紅,連忙坐起身來。
原來,剛才就是他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她。
「謝謝……」她啜嚅。
少年鬆開手臂,坐了起來,他深鎖的眉頭隱藏在凌亂微長的紅髮中,深邃卻失去焦距的雙眼似有薄薄的霧氣,高挺的鼻樑,緊抿著的薄唇,那表情彷彿一直在用力地壓抑著什麼。
「不客氣。」略微沙啞的聲音,帶著令人心折的溫柔。
聽到她的道謝時,他心底一痛。
什麼時候,他們之間也開始變的這樣客套而生疏了?
……
「豬頭漣!」
「面癱小子!」
「音痴!」
……
他的小芙,他的笨蛋桃子。
不是總喜歡這樣兇巴巴地吼他嗎?
……
「你……為什麼哭了?」伊洛芙怔怔地看著少年逐漸濕潤的眼角。
她並不認識他啊,可是,為什麼看到他的眼淚,她的心會那麼痛,痛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漣,該走了,不要耽誤行程。」一個清朗柔美的嗓音輕輕地響起。
伊洛芙呆怔地看著一名長發披肩的少女輕盈地朝他們走來。少女美麗如夜,唇邊噙著淡笑,瑩白的皮膚讓雪花都黯然失色。
赤月漣默默地站起來,木然地拍了拍身上的碎雪,眼神卻還是捨不得離開她。
他的眼神細細地撫摩著她的臉龐,她的每一根髮絲,每一寸皮膚。
依然是那樣紅潤的臉龐,依然是那樣清澈的眼神。
看來,沒有了他,她一樣也可以像過去一樣快樂的。
……是嗎?
他明明希望她快樂的,但是為什麼看到她忘記了他,滿心糾結的全是濃得化不開的痛楚?
他自私地希望她能夠想起他,不需要太多,只想起一點點,一點點就可以了。
一抹哀傷浮上他的唇角。
但是,小芙啊。
你怎麼還是那樣笨笨的呢?
為什麼看到攻擊不會躲閃?要是我剛才沒有出手救你,你就……
你這樣,要我怎麼放心?
為什麼總要做出一些讓我覺得應該回到你身邊的舉動呢?
……
「魄月,你負責帶尤莉走。」夜孤淡淡地瞥了赤月漣一眼,轉身對另外一個人吩咐道。
伊洛芙順著夜孤的目光看去,那個名叫魄月的人穿著黯夜的斗篷,戴著鐵制的面具,身材修長,正是剛才發出咒語讓黑色火球打偏的那個人。
魄月微微頷首,轉身便拉起了攤倒在地的尤莉。
尤莉還未從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她的眼神空洞,嘴裡斷斷續續地說著一些不成句子的話語,渾身使不出一點力氣,只能任由魄月將她拉起帶走。
夜孤目送魄月和尤莉遠去之後,才收回目光,將一隻手輕輕地放在了赤月漣的肩上。
她微微地彎下腰,將唇湊近他的耳邊。
「她不會記得你。」輕輕的聲音,帶著一點魅惑的語氣,宛如一句永遠也無法打破的詛咒。
夜孤烏黑的發瀑布一般地流瀉在他的肩上,模糊了他的表情。
壓抑下胸口窒息般的疼痛,赤月漣勉強地站起身來。
他深深地看著她,彷彿要把她的模樣永遠地銘記在心中。
「洛芙,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伴隨著匆匆的腳步聲,另一個焦急的聲音在伊洛芙的背後響起。
「夜迦……?」伊洛芙訝異地看著面前喘著粗氣的銀髮少年,「你怎麼會在這裡?」
「剛才……綺兒告訴我……」也許是因為剛才跑得太急,夜迦彎著身子,雙手撐住膝蓋,用力地喘息著,在這樣冷的天氣里,他的額頭上竟然還出了一層薄汗,「她到你的房間……找你,發現你不在……害怕你出事,然後就告訴了我……」
夜迦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來,他直起身子,抬手拉緊了伊洛芙的圍巾,淡淡一笑。
「還好,你沒事。」
滿天的風雪彷彿都已經安靜下來。
他額上細密的汗珠,他唇邊呵出的白氣,他說出的那些斷斷續續的句子和他如釋重負的笑容讓伊洛芙不知不覺熱淚盈眶。
「對不起……」伊洛芙抬起手,踮起腳尖,用袖子輕輕擦去夜迦額上的汗水,「對不起……」
晶瑩的雪地里。
動作親昵的兩人和諧得彷彿一幅畫。
……
心尖彷彿被冰錐穿透。
牽起一抹哀傷而無奈的笑容,赤月漣不忍再看,他轉過身,準備隨夜孤離去。
「請等一下。」清亮而帶著些許疑惑的聲音。
赤月漣腳步一滯。
「請問……」伊洛芙向前邁了一步,她雙眉輕皺,欲言又止。
夜迦的心猛地一跳,放在她肩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
伊洛芙抬起頭,努力收起所有不安和疑慮的情緒。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
風雪中。
夜迦輕咬著下唇。
長久的靜默。
伊洛芙凝視著赤月漣的背影,悄悄地將手指掐入掌心。
……
……「這樣豈不是很好?反正我也永遠無法回去和她見面,與其讓她哭著想我,不如讓她笑著忘記我,去過屬於她的快樂生活。」……
……「或許以前的我可以讓她一直快樂地笑,可是現在的我,曾經殺過人的我,體內有邪惡靈魂的我,無法守護她,甚至還有可能傷害到她的我,還有什麼資格回到她的身邊?」……
……「在這個世界上,歡笑與眼淚的數量,是一樣的。」……
……「如果在她歡笑時,需要有人哭泣,那麼……我願意成為那個為她哭泣的人。」……
……「讓她的記憶中只有快樂,讓她的生命中只有你。」……
……
「沒有啊。」紅髮少年輕笑著轉過身來。
他用力地眨掉眼中朦朧的霧氣。
「你記錯了,我們以前從沒有見過。」赤月漣語氣輕快,笑容不羈洒脫,深邃的雙眼藏在凌亂的紅髮中,有種驚人的帥氣。
身邊的夜孤淡淡地挑起唇角,悄悄地握住他的手。
彷彿是要給他勇氣。
「……是這樣嗎?」她原本晶亮的眸子在聽到他的回答時瞬間黯淡了下來,「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夜迦的手臂呵護地擁緊了她單薄的肩。
他的眼神和赤月漣的目光一觸即散。
即使只是一瞬。
他們也讀懂了彼此的想法。
「走吧。」夜迦輕聲開口。
「……嗯。」伊洛芙垂著眼帘,任由夜迦攬著她,將她帶進了庭院。
一腳深一腳淺地踏在厚厚的雪地上,身後留下一排凌亂的腳印。
在鐵門即將關上的那一剎那,伊洛芙不自覺地轉過身。
紅髮的少年。
站在深深的積雪中的少年。
微笑著的臉,哭泣的雙眼。
她心頭一緊,呼吸一滯,窒息般的疼痛猛地籠罩了她的心。
她焦急地揉揉雙眼,再定睛一看。
彷彿剛才只是她的錯覺——白茫茫的雪地,來往的山風,漫天飛揚的雪片。
……哪裡還有少年的身影。
她回過神來,一摸臉頰,冰冰涼的全都是淚水。
夜迦的心臟驟然緊縮,他抬手將伊洛芙的身子扳過來面對著自己。
「洛芙……」他慌張地擦乾她的眼淚,「不要想,不要想……你不認識他,你從來就沒有見過他……」
夜迦語無倫次。
「夜迦,你怎麼了?」伊洛芙輕輕地用手覆住他微涼的手背,「我沒事,只是……只是莫名其妙地想流淚……」
也許是手背上忽然傳來的溫度,夜迦的情緒慢慢地平復了下來。
「一直在我身邊好嗎?」他的聲音低沉如嘆息。
原來,只有得到了,才會這麼害怕失去。
伊洛芙的雙眼如同星芒般閃爍,雖明亮動人,卻泛著淡淡迷茫的光芒。
「這個問題,可不可以等一下再回答你?」她思緒如亂麻地避開夜迦的目光,「夜迦,你對我來說……很重要。」
夜迦的心用力地跳了一下。
「但是……」伊洛芙頓了一下。
「但是什麼?」夜迦追問。
「……沒什麼。」伊洛芙淡淡地笑了笑,「我們快點回去吧,綺兒又該擔心了。」
夜迦凝視著她,也隨即露出淺淺的笑。
兩人並肩走在庭院中。
伊洛芙感受著身邊的溫暖,一股莫名的罪惡感油然而生。
夜迦對她來說很重要,像綺兒一樣重要,像……曾經的尤莉一樣重要。
但是。
剛才看到那個紅髮的少年,那個莫名其妙讓她流淚心痛的少年。
就在那一瞬,她卻覺得,他才是對她最重要的人。
那個值得她賭上所有一切去守護的人。
伊洛芙低垂的眼睫輕輕地顫了顫,一個念頭迅速地攫住了她不安的心。
在自己大病一場醒來后那破碎的記憶,夜夜纏繞她的那如此真實的夢境,還有同學們迴避的眼神和她剛才的心痛和淚水……
難道……他真的,不只是陌生人?
***
噬日之石旁的一座簡陋的小木屋。
昏暗的房間里,一簇火苗正熱烈地在簡易的壁爐里跳動著。
尤莉裹著厚厚的毯子蜷縮在牆角,眼角還有淚痕,但呼吸卻已經平穩下來,似乎已經睡去。
魄月坐在窗前凝視著天空中飄零著的雪片。
夜孤輕聲念了句咒語,壁爐里的火苗燃燒得更加旺了些。
而天氣,卻還是那樣冰寒刺骨。
她抱了一床毯子,走到靠在沙發上的少年身邊,細心地用毯子將他包裹起來。
少年的眼底映出跳躍的火光,凌亂的紅髮垂在他的雙肩上。他雕刻般的面容沒有一點表情,彷彿只是一尊失去了所有感情的塑像。
夜孤的手指不經意地觸到他放在身側的手,她驚詫地發覺他的手竟然是那樣的冰涼。
「稍微用一點魔力為自己暖暖身子吧。」她嘆息。
整個小屋裡只有木柴燃燒的劈啪聲。
赤月漣仍舊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前方,此刻,他的眸子正隨著火焰熱烈地燃燒著。
……
「不好了不好了!」一個梳著小辮子的小姑娘慌慌張張地跑進教室,「剛才第二小組做魔葯實驗的時候,不小心弄出爆炸,把實驗室燒著了!」
「咦——?」教室里的同學們驚訝又擔心。
「那沒有人受傷吧?老師呢?」一個戴著眼鏡的小男孩馬上站了起來,看起來像是這個班的班長。
「大多數同學都沒事,都在爆炸前發現狀況跑到實驗室外面集合了,老師又剛好不在,我們已經派人去叫了……只是……」小辮子女孩的臉上流露出害怕的表情。
「怎麼了?有同學出事了嗎?」班長急急忙忙地追問。
「只是……嗚嗚……」小辮子女孩居然哭了起來,「我們找不到赤月漣……他可能還被困在裡面沒有出來……嗚……」
「什麼——??」教室的一角霍然冒出了一個嬌小的身影。
伊洛芙激動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那……那個笨蛋,他不是很厲害嗎?」她皺著眉頭嘟噥了一句,便不顧同學勸阻,飛快地跑出了教室。
伊洛芙飛快地跑著,心臟狂亂地跳動。
笨蛋漣……豬頭漣……你要是有事的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風迎面刮來,從遠處便能聞到嗆人的煙味。
終於,伊洛芙趕到了實驗室,同學們都聚集在實驗室外面,無助地抱在一起,有些膽小的女同學甚至還流下了眼淚。
「赤月漣怎麼辦……他還在裡面呀……嗚嗚……」
「老師怎麼還不過來,再這樣下去他會有危險的!」
面對著實驗室里冒出的熊熊火焰,伊洛芙毫不遲疑地奪過同學手裡剛打來的一盆清水,劈頭蓋臉地朝自己澆了下去!
「嘩——!!」
臘月的天氣,伊洛芙渾身濕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洛芙!你想幹什麼!!」同班同學驚呼著拉住想要衝進實驗室里的她。
「放手!放手!!」伊洛芙用力地掙扎,「再不去救他的話,他一定沒命了!放手!!」
她不顧一切地掙扎喊叫著,焦急害怕的情緒如同這火勢一般高漲。
「喂!!」一聲怒喝。
伊洛芙的手臂忽然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扯住,卻沒有弄疼她。
「不要拉我!!我要去救赤月漣!」伊洛芙不分青紅皂白,抬起腳對著拉她的人就是一陣猛踹。
「白痴!!我就在這裡,你要去救誰?!」赤月漣再度拔高了聲音怒喝道,其中還夾雜了因為她的踢踹而疼痛得抽氣聲。
聞言,伊洛芙一怔,停下動作,定睛一看。
那跋扈地揚著眉的紅髮少年,不是赤月漣還會有誰?
「赤月漣!你是怎麼出來的?」旁邊有同學驚奇地問道。
「太好了,你沒事……」剛才還哭著的女同學立刻笑顏如花地圍到了他的身邊。
「我本來就沒在實驗室里,怎麼會有事。」赤月漣無辜地撇了撇嘴,「剛才老師出去的時候讓我去拿教材,所以現在才回來……喂,爛桃子,你的豬蹄踹得我好痛。」
伊洛芙低著頭沒有說話。
「笨蛋桃子?」見她沒有反應,赤月漣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幹嘛啦!」伊洛芙一下拍掉他的手,紅著眼睛轉過頭。
「不會吧,你哭了?」赤月漣心裡一跳,「我可沒欺負你啊……為什麼哭?」
「你這個宇宙超級霹靂無敵大笨蛋!大豬頭!!出去了就要說一聲!不要害別人無緣無故為你擔心!!」伊洛芙忽然拔高了音量大聲吼道。
「喂喂……我的耳朵被你震飛了……」赤月漣苦笑道,隨即表情一變。
「你剛才說……你擔心我?」他賊兮兮地挑眉。
伊洛芙心虛地把目光一轉,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故作理直氣壯狀:「我是說大家!」
「大家可沒你那麼激動,潑了自己一身水要衝進來救我……」赤月漣笑咪咪地玩著她的捲髮,「小桃子,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我啊?」
「誰喜歡你啊!你這個豬頭!」伊洛芙紅著臉,抬腳又是一踹……
……
「痛……」沙發上的少年喃喃出聲。
「哪裡痛?」夜孤偏過頭去。
他的手無力地舉起,悄然地在心臟處落下,彷彿那裡有一個永遠無法止血的傷口,不停地摧毀著他的精神。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就喜歡上她了?」夜孤的眸子裡帶著一點調皮,輕聲地問道。
赤月漣唇角一動,終於收回目光,詢問般地看著夜孤。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夜孤淡淡一笑,清麗而芬芳。
「不好意思,我剛才偷看了你的回憶。」她指指自己的眼睛,「用這個。」
赤月漣怔了一下,又轉回頭去。
「你的手很涼。」夜孤又靠近了他一些,「這幾天沒有封印住你本來的靈魂,所以,所有的時間都是你自己的,魔法可以放心用,不會傷害到任何人。」
赤月漣仍是默然地搖了搖頭。
沒有她在身邊,即使是最熱烈的盛夏,也是冰涼刺骨的。
夜孤默默地鑽進蓋著他的毯子里,張開雙臂,擁抱住他的身軀。
「想看我的回憶嗎?」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黑色微翹的眼睫投下濃密的陰影。
兩人身後的牆面,黑色的影子時長時短地隨著火光跳躍著。
她輕輕地將他的臉轉過來,看住他的眸子。
她漆黑澄澈的眼瞳彷彿有琉璃般的質感,赤月漣彷彿掉進了一個無形的旋渦,再也無法將目光移開。
時間的流逝彷彿就在這一刻停止,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回到了那個再也回不去的從前……
……
「寶貝,今天的午餐是你最喜歡的南瓜餅哦。」面目姣好的婦人溫柔地笑著,將一個溫熱的飯盒塞進了小女孩的書包。
「快,爸爸送你去上課,不然會遲到的。」儒雅的男子和藹地摸著小女孩的頭,並將她抱進自己懷裡,「我們出發咯!」
男子愉快地吹著口哨,響亮地打了個響指,一陣煙霧騰起,兩人便消失不見。
婦女微笑著目送他們離去。
……
「爸爸再見。」黑頭髮的小女孩朝男子揮著小手,笑得像花朵一樣燦爛美麗。
「寶貝,晚上見。」男子親昵地親了親她的額頭。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進了學校,小小的書包里裝著媽媽為她準備的午餐——她最喜歡的南瓜餅。
這一天和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夏日的氣息綿長如夢境。
小女孩怎麼也不會想到,那一次,便是她和她最親愛的爸媽最後一次的見面。
……
聽到那個噩耗時,她正坐在食堂的小椅子上和小朋友們談笑著,並一起分享著她最愛的南瓜餅。
窗外的陽光燦爛得無以復加,彷彿在嘲弄著她所聽到的不過是一個欺騙所有人的笑話。
老師慌張的表情,同學們驚訝同情的神態,統統都變成了一把鋒利的刀刃,狠狠地戳進她幼嫩的心。
原來,小女孩的家族是擁有罕見能力的一個魔法家族,家族裡所有的成員都擁有一雙特別的眼睛。
——一雙能夠洞悉一切,看穿別人,甚至操控別人思想的眼睛。
對邪惡勢力來說,這樣的力量,是不允許存在的。
確切來說,是他們不允許任何威脅到他們的事物存在。
所以……
……
小女孩獃獃地站在爸媽的遺像前。
相片里的爸媽明明就還在對她微笑,可是,他們卻已經不在了。
老師對她說,她之所以沒有被殺,是因為她的爸媽對那些惡勢力隱瞞了她的存在,她才得以逃過一劫。
整個喪禮過程中,小女孩一直沒有哭。
她黑亮的眼睛用力地睜著,定定地看著遺像中的爸媽,腦海中一片空白。
……
「孤兒!」淘氣的小男孩帶領著一幫孩子拿石頭砸她。
「有奇怪眼睛的怪物!大家別看她的眼睛呀!會死的!」
「她的爸媽就是因為那種奇怪的眼睛而死掉的!」原本經常和她一起玩的同學們尖聲叫著。
「爸媽說不可以和危險的人一起玩……」
「孤兒!」
「沒人要的孤兒!」
……
小女孩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
直到有一天,她在學校附近的小酒館里聽到了兩個男人的對話。
「喂,你聽說了嗎,幻瞳一族被滅門了!」
「聽說過,好像是黯夜魔法學園的人乾的。」
「真可怕,夜玄下手也太狠了,居然一個活口都不留。」
「沒辦法,誰叫沒人敢站出來和他抗衡呢?」
「哎……這惡勢力越來越強大,將來的魔法界會是什麼樣子……」
……
其他的對話她再也聽不清楚了。
黯夜魔法學園,夜玄。
她牢牢地記住了這些。
仇恨如一鍋滾燙沸水,瘋狂地在她小小的身體里翻滾奔騰。
九歲的她什麼都沒有想,也沒有對任何人說,隻身一人闖進了黯夜魔法學園。黯夜的門衛毫不留情地將她攔下,並將硬要闖進去的她打成了重傷。
她傷痕纍纍地趴倒在地上,大顆大顆的眼淚砸進泥土裡,卻死死咬住嘴唇,不讓那些人聽見她的哭聲。
然後,夜玄出現了。
門衛畢恭畢敬地讓開道路,並隨口解釋了一下她要硬闖學校的行徑。
聽到夜玄的名字,一股莫名的力量讓她驀地跳了起來,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她定定地看著夜玄,琉璃般的眼瞳中流露出危險的氣息。
夜玄卻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絲毫沒被她的不友善所影響。
「你是誰?」他開口問道。
「我是幻瞳一族的人!」她毫不畏懼地瞪視著他,響亮地回答。
一道暗光從夜玄的眼底閃過,可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笑了起來。
她愣了一下。
原本她以為自己肯定會馬上被他殺掉的,就像他毫不留情地殺掉她的爸媽一樣。
沒想到,夜玄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他抬手抹去她小臉上的污漬,吩咐一旁的手下將她帶進校園。
……
偌大的餐廳。
「做我的女兒吧,我會好好的栽培你。」只有兩個人的餐桌上,夜玄的眼神深不可測。
她怔怔地看著滿桌精緻的食物。
突然不想再反抗了。
現在的她,還沒有力量。
將來,假如她有了足夠的能力,她要用另外一種方式來報復他,狠狠地報復他。
……
「好的。」餐桌的另外一端,小小的她笑靨如花。
只是那抹笑容,卻未能到達眼底。
「那麼,從今以後,你的名字就是夜孤。」夜玄托起手邊的酒杯,輕輕地晃動著。
夜孤……
在夜晚哭泣的孤獨靈魂嗎……
她微微地頷首。
「……是,我的名字,叫作夜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