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和郭敬明比賽模仿安妮寶貝
和N個文學青年一樣,安妮寶貝一度曾是我的最愛,這句話聽起來多少有點曖昧,但是在公元2000年我們說這句話的時候卻是那樣自豪,自豪得像是在發表入黨宣言,這個比我大四歲的寧波女人用其獨特的文字,精緻的內容,過人的聰穎輕鬆捕獲了一大群稚嫩的心靈,她猶如教母一樣控制著世紀末無數青年男女的精神和喜怒哀樂,接受著他們的讚美和眼淚。安妮寶貝成了很多人心中的一個出口,借著她編造的故事,很多小資、准小資以及偽小資們重新認識並定義了自己。於是安妮寶貝成了名片,成了接頭暗號,甚至成了打開彼此內心傷痛的鑰匙。世紀末的人內心深處多少都有點絕望情結,特別是在剛剛發育成熟的少男少女身上體現得尤為清晰,每個人懷著悲天憫人的小情緒生活著,騷動著,活得挺累,活得挺美,冷暖自知。
托安妮寶貝的福,讓我結識了大批這個城市裡具有同種神經氣質的人民,他們當中有些成了我的朋友,給了我很多別樣感受,有的後來又變成了陌生人,但他們的行為同樣讓我唏噓不已。如果你看不明白我這兩句話的含義,那麼請你看一下我三年前的長篇小說《再見,上海》裡面關於類似話題的描述,你一定會明白我這些話的內涵及外延:
說實話,你不生活在上海你就無法明白2000年時「安妮寶貝」對那些痴男怨女的影響到底有多大,在很長一段時期內,論壇上很多女孩子和我聊天的開場白差不都是:「你有看安妮的文字嗎?我覺得她筆下的女子就是我,我有很多慾望,在這個迷幻的城市裡我經常迷失方向……」這種滄桑的話她們一說就是一大堆,跟拉稀一樣輕鬆無比。對此我大體不屑,因為我知道她們只是在擺酷。擺酷其實不要緊,哪個正在發育的青年男女不愛擺酷啊!可要命的是她們還一個個模仿安妮寶貝去寫愛情小說,寫給自己看情有可原,但是偏偏到處漫天飛舞地發帖去糟蹋別人的靈魂。這樣的愛情小說無論是語言還是情節都千篇一律,大體都是在上海這個物慾橫飛的城市裡生活著一不食人間煙火的男子,這個男子高高瘦瘦,看上去很白凈並且具有潔癖,男子的名字叫城或者林,這個男人還很憂鬱,愛護小動物,注意環保,可以為了花花草草掉眼淚,當然這個男人是一個高級白領,雖然物質豐富但是內心蒼白,終於有一天見到了一個穿著棉布長裙並且穿球鞋不穿襪子還有著海藻般長發的女孩子,然後兩個人有了感情很快開始做愛,他們做愛顯然是瘋狂的,可以不分場合不分時間只要一方有了性慾就可以如同兩台機器一樣永遠幹下去並且不會消耗能量不會產生垃圾場。最後肯定是以分離為結局,弄不好還會死一個,另外一個開始流浪,號稱要在流浪中學會遺忘……
——《再見,上海》
我覺得,在這裡,用再多筆墨描寫這個女人都一點不為過,因為在所有對她頂禮膜拜的信徒中,混雜著兩個愣頭青,那便是我和郭敬明,然而和其他信徒不一樣的是,早在2000年,我們在高聲讚美她的同時便產生了一種叛逆情緒,並且在一定程度上身體力行,試圖將我們的偶像PK掉。
「一草,你喜歡安妮寶貝嗎?」QQ上,郭敬明突然如此問我。
「不要太喜歡啊,」我立即興奮了起來,「她的小說真的很好、很特別,很精緻,無論是語言,還是故事本身。」
「是的,我也很喜歡她,問你個問題,你最喜歡安妮的哪篇小說?」
「應該是《煙花火》,因為這篇小說里,我看到安妮不再是用感覺在寫,而是用技巧在寫,整篇小說非常乾淨、流暢,可視為她獨特行文風格的一次完美總結。」
「嗯,你說得很對,不過我最喜歡的是《暖暖》和《告別薇安》以及《八月未央》,前面一個是感情充沛的作品,而第二個是技巧的高明,最後一個技巧已經發揮到極至了。」
「哈,你分析得很到位嘛。」
「我想我也可以寫出那樣的小說的。」
「不可能吧,你還是學生,根本沒那種閱歷,怎麼寫呀?」
「你笨啊,其實很簡單的,多看幾遍就會了呀,安妮的語言風格還是很容易模仿的。」
「有那麼容易嗎?」
「我不知道你,反正對我而言蠻容易的,去年我看痞子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后只用了一上午時間就模仿他的風格寫出篇一萬多字的小說,把我同學都看哭了呢,只要我高興,安妮那種小說我一天能寫三篇。」
「算你狠,那你什麼時候寫篇給我看看吧。」
「好的呀,要不,我們都寫吧,看誰寫得更像安妮。」
「比就比,誰怕誰。」
「賭雞腿好不好?雖然我不喜歡吃。」
「好的呀,小雞翅膀我最愛吃……」
「別唱啦!是雞腿不是雞翅,哈哈,你就準備好雞腿等我去上海吃吧,你必輸無疑了。」
東風吹,戰鼓擂,這個世界誰怕誰?下線后,我用了整整一天時間把自己的情緒培養得很悲傷很悲傷,然後揮筆寫下《八月》和《一個人哭泣》,寫好之後我挺得意,自我感覺文筆很接近安妮,於是樂滋滋地立即發給了郭敬明。沒兩天,就收到他模仿安妮的文章《一輩子觀望的焰火》,我看后,傻眼了、心涼了、頭暈了、服輸了。
我不知道,如果事先我不知道這是個男人寫的東東,我會不會以為就是安妮寶貝的作品。
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個男人可以寫出從文風到內容都無限接近安妮寶貝的小說,這個男人還只是一個年僅18歲的小屁孩。
我只知道,郭敬明他沒吹牛,他的模仿能力確實超強,他可以輕而易舉將一個人的作品庖丁解牛般拆開來,風格歸風格、內容歸內容、文字歸文字、結構歸結構……然後再選擇自己喜歡的一種或多種加以無限複製,組合成一篇完全不一樣的新作品——這個特長不是每個人都能學會的,需要的是天賦以及大量的閱讀體驗。
可喜的是,後來的日子裡,他保持了自己這個特長,且身體力行,將之發揚光大。
可悲的是,他過高估了自己這個特長,並且一味放縱。玩火自焚、物極必反的道理他沒搞懂。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說回那一年,總之我輸了,心服口服。
其實,本來我還想和他比賽看誰模仿蘇童小說模仿得更像的,我沒敢再比。
雞腿還是很貴的,特別當你知道根本沒有獲勝機會時。
讓我稍許安慰的是:在看了我那兩篇小說后,郭敬明還是肯定大於否定,並且再次堅信我和他是同類,內心一樣細膩、性格一樣敏感、情感一樣豐滿,值得他認真對待,真心交往。
要知道,男人對女人說出這種話一點都不奇怪,但是男人對男人說出這句話就值得去好好玩味了,特別是他這樣一個男人。
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說:很多時候,我依然相信我們曾經的友誼是那樣的純潔,那樣的真誠,那樣讓我們日後感動不已,和結局如何無關。
順便再交待一句,很可能是受了他的刺激,我開始瘋狂研習安妮寶貝的作品,最終深諳其道,寫出一系列以假亂真的都市情感小說,最後居然被一些讀者戲稱為「男安妮」。
2001年7月,我在「榕樹下」工作時,把這個稱呼告訴安妮寶貝時,她淡淡一笑,卻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