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列傳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維。唐虞以上有山戎、獫狁、葷粥居於北蠻隨畜牧而轉移。其畜之所多則馬、牛、羊其奇畜則橐扆、驢、□、□駃騠、□騊駼、驒騱。逐水草遷徙毋城郭常處耕田之業然亦各有分地。毋文書以言語為約束。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士力能毌弓盡為甲騎。其俗寬則隨畜因射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禮義。自君王以下鹹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餘。貴壯健賤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諱而無姓字。
夏道衰而公劉失其稷官變於西戎邑於豳。其後三百有餘歲戎狄攻大王亶父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從亶父而邑焉作周。其後百有餘歲周西伯昌伐畎夷氏。後十有餘年武王伐紂而營雒邑復居於酆鄗放逐戎夷涇、洛之北以時入貢命曰「荒服」。其後二百有餘年周道衰而穆王伐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之後荒服不至。於是周遂作甫刑之辟。穆王之後二百有餘年周幽王用寵姬襃姒之故與申侯有卻。申侯怒而與犬戎共攻殺周幽王於驪山之下遂取周之焦穫而居於涇渭之間侵暴中國。秦襄公救周於是周平王去酆鄗而東徙雒邑。當是之時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為諸侯。是後六十有五年而山戎越燕而伐齊齊釐公與戰於齊郊。其後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於齊齊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其後二十有餘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襄王襄王奔於鄭之氾邑。初周襄王欲伐鄭故娶戎狄女為後與戎狄兵共伐鄭。已而黜狄后狄后怨而襄王後母曰惠後有子子帶欲立之於是惠后與狄后、子帶為內應開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帶為天子。於是戎狄或居於6渾東至於衛侵盜暴虐中國。中國疾之故詩人歌之曰「戎狄是應」「薄伐獫狁至於大原」「出輿彭彭城彼朔方」。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於晉。晉文公初立欲修霸業乃興師伐逐戎翟誅子帶迎內周襄王居於雒邑。
當是之時秦晉為彊國。晉文公攘戎翟居於河西■、洛之間號曰赤翟、白翟。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國服於秦故自隴以西有綿諸、緄戎、翟、鎔之戎岐、梁山、涇、漆之北有義渠、大荔、烏氏、朐衍之戎。而晉北有林胡、樓煩之戎燕北有東胡、山戎。各分散居谿谷自有君長往往而聚者百有餘戎然莫能相一。
自是之後百有餘年晉悼公使魏絳和戎翟戎翟朝晉。後百有餘年趙襄子逾句注而破並代以臨胡貉。其後既與韓魏共滅智伯分晉地而有之則趙有代、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與戎界邊。其後義渠之戎築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蠶食至於惠王遂拔義渠二十五城。惠王擊魏魏盡入西河及上郡於秦。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宣太后亂有二子。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殘義渠。於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以拒胡。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築長城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雲中、雁門、代郡。其後燕有賢將秦開為質於胡胡甚信之。歸而襲破走東胡東胡卻千餘里。與荊軻刺秦王秦舞陽者開之孫也。燕亦築長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拒胡。當是之時冠帶戰國七而三國邊於匈奴。其後趙將李牧時匈奴不敢入趙邊。後秦滅六國而始皇帝使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雲陽因邊山險巉谿谷可繕者治之起臨洮至遼東萬餘里。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
當是之時東胡彊而月氏盛。匈奴單于曰頭曼頭曼不勝秦北徙。十餘年而蒙恬死諸侯畔秦中國擾亂諸秦所徙適戍邊者皆復去於是匈奴得寬復稍度河南與中國界於故塞。
單于有太子名冒頓。後有所愛閼氏生少子而單于欲廢冒頓而立少子乃使冒頓質於月氏。冒頓既質於月氏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之亡歸。頭曼以為壯令將萬騎。冒頓乃作為鳴鏑習勒其騎射令曰:「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行獵鳥獸有不射鳴鏑所射者輒斬之。已而冒頓以鳴鏑自射其善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頓立斬不射善馬者。居頃之復以鳴鏑自射其愛妻左右或頗恐不敢射冒頓又復斬之。居頃之冒頓出獵以鳴鏑射單于善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頓知其左右皆可用。從其父單于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亦皆隨鳴鏑而射殺單于頭曼遂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冒頓自立為單于。
冒頓既立是時東胡彊盛聞冒頓殺父自立乃使使謂冒頓欲得頭曼時有千里馬。冒頓問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馬匈奴寶馬也勿與。」冒頓曰:「柰何與人鄰國而愛一馬乎?」遂與之千里馬。居頃之東胡以為冒頓畏之乃使使謂冒頓欲得單于一閼氏。冒頓復問左右左右皆怒曰:「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冒頓曰:「柰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東胡王愈益驕西侵。與匈奴間中有棄地莫居千餘里各居其邊為甌脫。東胡使使謂冒頓曰:「匈奴所與我界甌脫外棄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頓問群臣群臣或曰:「此棄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於是冒頓大怒曰:「地者國之本也柰何予之!」諸言予之者皆斬之。冒頓上馬令國中有後者斬遂東襲擊東胡。東胡初輕冒頓不為備。及冒頓以兵至擊大破滅東胡王而虜其民人及畜產。既歸西擊走月氏南並樓煩、白羊河南王。悉復收秦所使蒙恬所奪匈奴地者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膚施遂侵燕、代。是時漢兵與項羽相距中國罷於兵革以故冒頓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餘萬。
自淳維以至頭曼千有餘歲時大時小別散分離尚矣其世傳不可得而次雲。然至冒頓而匈奴最彊大盡服從北夷而南與中國為敵國其世傳國官號乃可得而記雲。
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匈奴謂賢曰「屠耆」故常以太子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諸大臣皆世官。呼衍氏蘭氏其後有須卜氏此三姓其貴種也。諸左方王將居東方直上谷以往者東接穢貉、朝鮮;右方王將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單于之庭直代、雲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最為大左右骨都侯輔政。諸二十四長亦各自置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相、封都尉、當戶、且渠之屬。
歲正月諸長小會單于庭祠。五月大會蘢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馬肥大會蹛林課校人畜計。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盜者沒入其家;有罪小者軋大者死。獄久者不過十日一國之囚不過數人。而單于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長左而北鄉。日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槨金銀衣裘而無封樹喪服;近幸臣妾從死者多至數千百人。舉事而候星月月盛壯則攻戰月虧則退兵。其攻戰斬虜賜一卮酒而所得鹵獲因以予之得人以為奴婢。故其戰人人自為趣利善為誘兵以冒敵。故其見敵則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則瓦解雲散矣。戰而扶輿死者盡得死者家財。
後北服渾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國。於是匈奴貴人大臣皆服以冒頓單于為賢。
是時漢初定中國徙韓王信於代都馬邑。匈奴大攻圍馬邑韓王信降匈奴。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晉陽下。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會冬大寒雨雪卒之墮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頓詳敗走誘漢兵。漢兵逐擊冒頓冒頓匿其精兵見其羸弱於是漢悉兵多步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四十萬騎圍高帝於白登七日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匈奴騎其西方盡白馬東方盡青駹馬北方盡烏驪馬南方盡騂馬。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閼氏乃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而單于終非能居之也。且漢王亦有神單于察之。」冒頓與韓王信之將王黃、趙利期而黃、利兵又不來疑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乃解圍之一角。於是高帝令士皆持滿傅矢外鄉從解角直出竟與大軍合而冒頓遂引兵而去。漢亦引兵而罷使劉敬結和親之約。
是後韓王信為匈奴將及趙利、王黃等數倍約侵盜代、雲中。居無幾何陳豨反又與韓信合謀擊代。漢使樊噲往擊之復拔代、雁門、雲中郡縣不出塞。是時匈奴以漢將眾往降故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於是漢患之高帝乃使劉敬奉宗室女公主為單于閼氏歲奉匈奴絮繒酒米食物各有數約為昆弟以和親冒頓乃少止。後燕王盧綰反率其黨數千人降匈奴往來苦上谷以東。
高祖崩孝惠、呂太后時漢初定故匈奴以驕。冒頓乃為書遺高后妄言。高后欲擊之諸將曰:「以高帝賢武然尚困於平城。」於是高后乃止復與匈奴和親。
至孝文帝初立復修和親之事。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侵盜上郡葆塞蠻夷殺略人民。於是孝文帝詔丞相灌嬰車騎八萬五千詣高奴擊右賢王。右賢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是時濟北王反文帝歸罷丞相擊胡之兵。
其明年單于遺漢書曰:「天所立匈奴大單于敬問皇帝無恙。前時皇帝言和親事稱書意合歡。漢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氏等計與漢吏相距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皇帝讓書再至使以書報不來漢使不至漢以其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小吏之敗約故罰右賢王使之西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彊力以夷滅月氏盡斬殺降下之。定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以為匈奴。諸引弓之民併為一家。北州已定原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以應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安其處世世平樂。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中系雩淺奉書請獻橐他一匹騎馬二匹駕二駟。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遠舍。使者至即遣之。」以六月中來至薪望之地。書至漢議擊與和親孰便。公卿皆曰:「單于新破月氏乘勝不可擊。且得匈奴地澤鹵非可居也。和親甚便。」漢許之。
孝文皇帝前六年漢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郎中系雩淺遺朕書曰:『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氏等計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漢以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小吏敗約故罰右賢王使西擊月氏盡定之。原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安其處世世平樂。』朕甚嘉之此古聖主之意也。漢與匈奴約為兄弟所以遺單于甚厚。倍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單于勿深誅。單于若稱書意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于書。使者言單于自將伐國有功甚苦兵事。服綉袷綺衣、綉袷長襦、錦袷袍各一比餘一黃金飾具帶一黃金胥紕一綉十匹錦三十匹赤綈、綠繒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謁者令肩遺單于。」
後頃之冒頓死子稽粥立號曰老上單于。
老上稽粥單于初立孝文皇帝復遣宗室女公主為單于閼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公主。說不欲行漢彊使之。說曰:「必我行也為漢患者。」中行說既至因降單于單于甚親幸之。
初匈奴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彊者以衣食異無仰於漢也。今單于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其得漢繒絮以馳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於是說教單于左右疏記以計課其人眾畜物。
漢遺單于書牘以尺一寸辭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所遺物及言語云雲。中行說令單于遺漢書以尺二寸牘及印封皆令廣大長倨傲其辭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無恙」所以遺物言語亦云雲。
漢使或言曰:「匈奴俗賤老。」中行說窮漢使曰:「而漢俗屯戍從軍當者其老親豈有不自脫溫厚肥美以齎送飲食行戍乎?」漢使曰:「然。」中行說曰:「匈奴明以戰攻為事其老弱不能斗故以其肥美飲食壯健者蓋以自為守衛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輕老也?」漢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廬而卧。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盡取其妻妻之。無冠帶之飾闕庭之禮。」中行說曰:「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飲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飲水隨時轉移。故其急則人習騎射寬則人樂無事其約束輕易行也。君臣簡易一國之政猶一身也。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惡種姓之失也。故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雖詳不取其父兄之妻親屬益疏則相殺至乃易姓皆從此類。且禮義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極生力必屈。夫力耕桑以求衣食築城郭以自備故其民急則不習戰功緩則罷於作業。嗟土室之人顧無多辭令喋喋而佔々冠固何當?」
自是之後漢使欲辯論者中行說輒曰:「漢使無多言顧漢所輸匈奴繒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己矣何以為言乎?且所給備善則已;不備苦惡則候秋孰以騎馳蹂而稼穡耳。」日夜教單于候利害處。
漢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單于十四萬騎入朝、蕭關殺北地都尉卬虜人民畜產甚多遂至彭陽。使奇兵入燒回中宮候騎至雍甘泉。於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張武為將軍車千乘騎十萬軍長安旁以備胡寇。而拜昌侯盧卿為上郡將軍甯侯魏為北地將軍隆慮侯周灶為隴西將軍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成侯董赤為前將軍大車騎往擊胡。單于留塞內月餘乃去漢逐出塞即還不能有所殺。匈奴日已驕歲入邊殺略人民畜產甚多雲中、遼東最甚至代郡萬餘人。漢患之乃使使遺匈奴書。單于亦使當戶報謝復言和親事。
孝文帝後二年使使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當戶且居雕渠難、郎中韓遼遺朕馬二匹已至敬受。先帝制: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命單于;長城以內冠帶之室朕亦制之。使萬民耕織射獵衣食父子無離臣主相安俱無暴逆。今聞渫惡民貪降其進取之利倍義絕約忘萬民之命離兩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書曰:『二國已和親兩主驩說寢兵休卒養馬世世昌樂闟然更始。』朕甚嘉之。聖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長各保其領而終其天年。朕與單于俱由此道順天恤民世世相傳施之無窮天下莫不咸便。漢與匈奴鄰國之敵匈奴處北地寒殺氣早降故詔吏遺單于秫糵金帛絲絮佗物歲有數。今天下大安萬民熙熙朕與單于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細故謀臣計失皆不足以離兄弟之驩。朕聞天不頗覆地不偏載。朕與單于皆捐往細故俱蹈大道墮壞前惡以圖長久使兩國之民若一家子。元元萬民下及魚鱉上及飛鳥跂行喙息蠕動之類莫不就安利而辟危殆。故來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釋逃虜民單于無言章尼等。朕聞古之帝王約分明而無食言。單于留志天下大安和親之後漢過不先。單于其察之。」
單于既約和親於是制詔御史曰:「匈奴大單于遺朕書言和親已定亡人不足以益眾廣地匈奴無入塞漢無出塞犯約者殺之可以久親後無咎俱便。朕已許之。其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後四歲老上稽粥單于死子軍臣立為單于。既立孝文皇帝復與匈奴和親。而中行說復事之。
軍臣單于立四歲匈奴復絕和親大入上郡、雲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而去。於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於甘泉、長安。數月漢兵至邊匈奴亦去遠塞漢兵亦罷。後歲餘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趙王遂乃陰使人於匈奴。吳楚反欲與趙合謀入邊。漢圍破趙匈奴亦止。自是之後孝景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匈奴遣公主如故約。終孝景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
今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通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
漢使馬邑下人聶翁壹奸蘭出物與匈奴交詳為賣馬邑城以誘單于。單于信之而貪馬邑財物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漢伏兵三十餘萬馬邑旁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護四將軍以伏單于。單于既入漢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是時雁門尉史行徼見寇葆此亭知漢兵謀單于得欲殺之尉史乃告單于漢兵所居。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以尉史為「天王」。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單于不至以故漢兵無所得。漢將軍王恢部出代擊胡輜重聞單于還兵多不敢出。漢以恢本造兵謀而不進斬恢。自是之後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盜於漢邊不可勝數。然匈奴貪尚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尚關市不絕以中之。
自馬邑軍後五年之秋漢使四將軍各萬騎擊胡關市下。將軍衛青出上谷至蘢城得胡虜七百人。公孫賀出雲中無所得。公孫敖出代郡為胡所敗七千餘人。李廣出雁門為胡所敗而匈奴生得廣廣後得亡歸。漢囚敖、廣敖、廣贖為庶人。其冬匈奴數入盜邊漁陽尤甚。漢使將軍韓安國屯漁陽備胡。其明年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胡又入敗漁陽太守軍千餘人圍漢將軍安國安國時千餘騎亦且盡會燕救至匈奴乃去。匈奴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於是漢使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代郡擊胡。得虜數千人。其明年衛青復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虜數千牛羊百餘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築朔方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漢亦棄上谷之什辟縣造陽地以予胡。是歲漢之元朔二年也。
其後冬匈奴軍臣單于死。軍臣單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于攻破軍臣單于太子於單。於單亡降漢漢封於單為涉安侯數月而死。
伊稚斜單于既立其夏匈奴數萬騎入殺代郡太守恭友略千餘人。其秋匈奴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其明年匈奴又複復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匈奴右賢王怨漢奪之河南地而築朔方數為寇盜邊及入河南侵擾朔方殺略吏民其眾。
其明年春漢以衛青為大將軍將六將軍十餘萬人出朔方、高闕擊胡。右賢王以為漢兵不能至飲酒醉漢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圍右賢王。右賢王大驚脫身逃走諸精騎往往隨後去。漢得右賢王眾男女萬五千人裨小王十餘人。其秋匈奴萬騎入殺代郡都尉硃英略千餘人。
其明年春漢復遣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兵十餘萬騎乃再出定襄數百里擊匈奴得虜前後凡萬九千餘級而漢亦亡兩將軍軍三千餘騎。右將軍建得以身脫而前將軍翕侯趙信兵不利降匈奴。趙信者故胡小王降漢漢封為翕侯以前將軍與右將軍並軍分行獨遇單于兵故盡沒。單于既得翕侯以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與謀漢。信教單于益北絕幕以誘罷漢兵徼極而取之無近塞。單于從其計。其明年胡騎萬人入上谷殺數百人。
其明年春漢使驃騎將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過焉支山千餘里擊匈奴得胡虜萬八千餘級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驃騎將軍復與合騎侯數萬騎出隴西、北地二千里擊匈奴。過居延攻祁連山得胡虜三萬餘人裨小王以下七十餘人。是時匈奴亦來入代郡、雁門殺略數百人。漢使博望侯及李將軍廣出右北平擊匈奴左賢王。左賢王圍李將軍卒可四千人且盡殺虜亦過當。會博望侯軍救至李將軍得脫。漢失亡數千人合騎侯後驃騎將軍期及與博望侯皆當死贖為庶人。
其秋單于怒渾邪王、休屠王居西方為漢所殺虜數萬人慾召誅之。渾邪王與休屠王恐謀降漢漢使驃騎將軍往迎之。渾邪王殺休屠王並將其眾降漢。凡四萬餘人號十萬。於是漢已得渾邪王則隴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關東貧民處所奪匈奴河南、新秦中以實之而減北地以西戍卒半。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數萬騎殺略千餘人而去。
其明年春漢謀曰「翕侯信為單于計居幕北以為漢兵不能至」。乃粟馬十萬騎私從馬凡十四萬匹糧重不與焉。令大將軍青、驃騎將軍去病中分軍大將軍出定襄驃騎將軍出代咸約絕幕擊匈奴。單于聞之遠其輜重以精兵待於幕北。與漢大將軍接戰一日會暮大風起漢兵縱左右翼圍單于。單于自度戰不能如漢兵單于遂獨身與壯騎數百潰漢圍西北遁走。漢兵夜追不得。行斬捕匈奴虜萬九千級北至闐顏山趙信城而還。
單于之遁走其兵往往與漢兵相亂而隨單于。單于久不與其大眾相得其右谷蠡王以為單于死乃自立為單于。真單于復得其眾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單于號復為右谷蠡王。
漢驃騎將軍之出代二千餘里與左賢王接戰漢兵得胡虜凡七萬餘級左賢王將皆遁走。驃騎封於狼居胥山禪姑衍臨翰海而還。
是後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漢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萬人稍蠶食地接匈奴以北。
初漢兩將軍大出圍單于所殺虜八九萬而漢士卒物故亦數萬漢馬死者十餘萬。匈奴雖病遠去而漢亦馬少無以復往。匈奴用趙信之計遣使於漢好辭請和親。天子下其議或言和親或言遂臣之。丞相長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為外臣朝請於邊。」漢使任敞於單于。單于聞敞計大怒留之不遣。先是漢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單于亦輒留漢使相當。漢方復收士馬會驃騎將軍去病死於是漢久不北擊胡。
數歲伊稚斜單于立十三年死子烏維立為單于。是歲漢元鼎三年也。烏維單于立而漢天子始出巡郡縣。其後漢方南誅兩越不擊匈奴匈奴亦不侵入邊。
烏維單于立三年漢已滅南越遣故太僕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餘里至浮苴井而還不見匈奴一人。漢又遣故從驃侯趙破奴萬餘騎出令居數千里至匈河水而還亦不見匈奴一人。
是時天子巡邊至朔方勒兵十八萬騎以見武節而使郭吉風告單于。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問所使郭吉禮卑言好曰:「吾見單于而口言。」單于見吉吉曰:「南越王頭已懸於漢北闕。今單于即前與漢戰天子自將兵待邊;單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於漢。何徒遠走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毋為也。」語卒而單于大怒立斬主客見者而留郭吉不歸遷之北海上。而單于終不肯為寇於漢邊休養息士馬習射獵數使使於漢好辭甘言求請和親。
漢使王烏等窺匈奴。匈奴法漢使非去節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入穹廬。王烏北地人習胡俗去其節黥面得入穹廬。單于愛之詳許甘言為遣其太子入漢為質以求和親。
漢使楊信於匈奴。是時漢東拔穢貉、朝鮮以為郡而西置酒泉郡以鬲絕胡與羌通之路。漢又西通月氏、大夏又以公主妻烏孫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國。又北益廣田至胘雷為塞而匈奴終不敢以為言。是歲翕侯信死漢用事者以匈奴為已弱可臣從也。楊信為人剛直屈彊素非貴臣單于不親。單于欲召入不肯去節單于乃坐穹廬外見楊信。楊信既見單于說曰:「即欲和親以單于太子為質於漢。」單于曰:「非故約。故約漢常遣翁主給繒絮食物有品以和親而匈奴亦不擾邊。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為質無幾矣。」匈奴俗見漢使非中貴人其儒先以為欲說折其辯;其少年以為欲刺折其氣。每漢使入匈奴匈奴輒報償。漢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漢使必得當乃肯止。
楊信既歸漢使王烏而單于復以甘言欲多得漢財物紿謂王烏曰:「吾欲入漢見天子面相約為兄弟。」王烏歸報漢漢為單于築邸於長安。匈奴曰:「非得漢貴人使吾不與誠語。」匈奴使其貴人至漢病漢予葯欲愈之不幸而死。而漢使路充國佩二千石印綬往使因送其喪厚葬直數千金曰「此漢貴人也」。單于以為漢殺吾貴使者乃留路充國不歸。諸所言者單于特空紿王烏殊無意入漢及遣太子來質。於是匈奴數使奇兵侵犯邊。漢乃拜郭昌為拔胡將軍及浞野侯屯朔方以東備胡。路充國留匈奴三歲單于死。
烏維單于立十歲而死子烏師廬立為單于。年少號為兒單于。是歲元封六年也。自此之後單于益西北左方兵直雲中右方直酒泉、燉煌郡。
兒單于立漢使兩使者一弔單于一弔右賢王欲以乖其國。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將致單于。單于怒而盡留漢使。漢使留匈奴者前後十餘輩而匈奴使來漢亦輒留相當。
是歲漢使2師將軍廣利西伐大宛而令因杅將軍敖築受降城。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饑寒死。兒單于年少好殺伐國人多不安。左大都尉欲殺單于使人間告漢曰:「我欲殺單于降漢漢遠即兵來迎我我即。」初漢聞此言故築受降城猶以為遠。
其明年春漢使浞野侯破奴將二萬餘騎出朔方西北二千餘里期至浚稽山而還。浞野侯既至期而還左大都尉欲而覺單于誅之左方兵擊浞野。浞野侯行捕虜得數千人。還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萬騎圍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間捕生得浞野侯因急擊其軍。軍中郭縱為護維王為渠相與謀曰:「及諸校尉畏亡將軍而誅之莫相勸歸。」軍遂沒於匈奴。匈奴兒單于大喜遂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邊而去。其明年單于欲自攻受降城未至病死。
兒單于立三歲而死。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烏維單于弟右賢王呴犁湖為單于。是歲太初三年也。
呴犁湖單于立漢使光祿徐自為出五原塞數百里遠者千餘里築城鄣列亭至廬朐而使游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其旁使彊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澤上。
其秋匈奴大入定襄、雲中殺略數千人敗數二千石而去行破壞光祿所築城列亭鄣。又使右賢王入酒泉、張掖略數千人。會任文擊救盡復失所得而去。是歲2師將軍破大宛斬其王而還。匈奴欲遮之不能至。其冬欲攻受降城會單于病死。
呴犁湖單于立一歲死。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為單于。
漢既誅大宛威震外國。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后時單于書絕悖逆。昔齊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是歲太初四年也。
且鞮侯單于既立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得歸。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自謂「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也」。漢遣中郎將蘇武厚幣賂遺單于。單于益驕禮甚倨非漢所望也。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歸漢。
其明年漢使2師將軍廣利以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得胡虜萬餘級而還。匈奴大圍2師將軍幾不脫。漢兵物故什六七。漢復使因杅將軍敖出西河與彊弩都尉會涿塗山毋所得。又使騎都尉李陵將步騎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餘里與單于會合戰陵所殺傷萬餘人兵及食盡欲解歸匈奴圍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沒得還者四百人。單于乃貴陵以其女妻之。
後二歲復使2師將軍將六萬騎步兵十萬出朔方。彊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與2師會。游擊將軍說將步騎三萬人出五原。因杅將軍敖將萬騎步兵三萬人出雁門。匈奴聞悉遠其累重於余吾水北而單于以十萬騎待水南與2師將軍接戰。2師乃解而引歸與單于連戰十餘日。2師聞其家以巫蠱族滅因並眾降匈奴得來還千人一兩人耳。游擊說無所得。因杅敖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歸。是歲漢兵之出擊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功不得御。有詔捕太醫令隨但言2師將軍家室族滅使廣利得降匈奴。
太史公曰:孔氏著春秋隱桓之間則章至定哀之際則微為其切當世之文而罔襃忌諱之辭也。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時之權而務納其說以便偏指不參彼己;將率席中國廣大氣奮人主因以決策是以建功不深。堯雖賢興事業不成得禹而九州寧。且欲興聖統唯在擇任將相哉!唯在擇任將相哉!
獫狁、薰粥居於北邊。既稱夏裔式憬周篇。頗隨畜牧屢擾塵煙。爰自冒頓尤聚控弦。雖空帑藏未盡中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