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陰侯列傳
淮陰侯韓信者淮陰人也。始為布衣時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商賈常從人寄食飲人多厭之者常數從其下鄉南昌亭長寄食數月亭長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絕去。
信釣於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飢飯信竟漂數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
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眾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於是信孰視之俛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為怯。
及項梁渡淮信杖劍從之居戲下無所知名。項梁敗又屬項羽羽以為郎中。數以策干項羽羽不用。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坐法當斬其輩十三人皆已斬次至信信乃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而不斬。與語大說之。言於上上拜以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
信數與蕭何語何奇之。至南鄭諸將行道亡者數十人信度何等已數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誰何?」曰:「韓信也。」上復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所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終亡耳。」王曰:「吾為公以為將。」何曰:「雖為將信必不留。」王曰:「以為大將。」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曰:「今東鄉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漢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惟信亦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噁叱吒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有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滅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於威彊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彊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阬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豪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
八月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漢二年出關收魏、河南韓、殷王皆降。合齊、趙共擊楚。四月至彭城漢兵敗散而還。信復收兵與漢王會滎陽復擊破楚京、索之間以故楚兵卒不能西。
漢之敗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漢降楚齊、趙亦反漢與楚和。六月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國即絕河關反漢與楚約和。漢王使酈生說豹不下。其八月以信為左丞相擊魏。魏王盛兵蒲坂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度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鮓渡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信遂虜豹定魏為河東郡。漢王遣張耳與信俱引兵東北擊趙、代。後九月破代兵禽夏說閼與。信之下魏破代漢輒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
信與張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趙。趙王、成安君陳餘聞漢且襲之也聚兵井陘口號稱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聞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新喋血閼與今乃輔以張耳議欲下趙此乘勝而去國遠斗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餽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後。原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道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堅營勿與戰。彼前不得斗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使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於戲下。原君留意臣之計。否必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也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曰:「吾聞兵法十則圍之倍則戰。今韓信兵號數萬其實不過數千。能千里而襲我亦已罷極。今如此避而不擊後有大者何以加之!則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不聽廣武君策廣武君策不用。
韓信使人間視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夜半傳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而望趙軍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令其裨將傳飧曰:「今日破趙會食!」諸將皆莫信詳應曰:「諾。」謂軍吏曰:「趙已先據便地為壁且彼未見吾大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至阻險而還。」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陳。趙軍望見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將之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於是信、張耳詳棄鼓旗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復疾戰。趙果空壁爭漢鼓旗逐韓信、張耳。韓信、張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騎共候趙空壁逐利則馳入趙壁皆拔趙旗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已不勝不能得信等欲還歸壁壁皆漢赤幟而大驚以為漢皆已得趙王將矣兵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不能禁也。於是漢兵夾擊大破虜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禽趙王歇。
信乃令軍中毋殺廣武君有能生得者購千金。於是有縛廣武君而致戲下者信乃解其縛東鄉對西鄉對師事之。
諸將效虜畢賀因問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陳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也?」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今予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於是信問廣武君曰:「仆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而有功?」廣武君辭謝曰:「臣聞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今臣敗亡之虜何足以權大事乎!」信曰:「仆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也。誠令成安君聽足下計若信者亦已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因固問曰:「仆委心歸計原足下勿辭。」廣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顧恐臣計未必足用原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旦而失之軍敗鄗下身死泜上。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閼與一舉而下井陘不終朝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天下農夫莫不輟耕釋耒褕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者。若此將軍之所長也。然而眾勞卒罷其實難用。今將軍欲舉倦弊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恐久力不能拔情見勢屈曠日糧竭而弱燕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彊也。燕齊相持而不下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將軍所短也。臣愚竊以為亦過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韓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案甲休兵鎮趙撫其孤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醳兵北燕路而後遣辯士奉咫尺之書暴其所長於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已從使諠言者東告齊齊必從風而服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皆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韓信曰:「善。」從其策使使燕燕從風而靡。乃遣使報漢因請立張耳為趙王以鎮撫其國。漢王許之乃立張耳為趙王。
楚數使奇兵渡河擊趙趙王耳、韓信往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兵詣漢。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漢王南出之宛、葉間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復急圍之。六月漢王出成皋東渡河獨與滕公俱從張耳軍脩武。至宿傳舍。晨自稱漢使馳入趙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其卧內上奪其印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漢王來大驚。漢王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備守趙地。拜韓信為相國收趙兵未者擊齊。
信引兵東未渡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已說下齊韓信欲止。范陽辯士蒯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之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將數萬眾歲餘乃下趙五十餘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從其計遂渡河。齊已聽酈生即留縱酒罷備漢守御信因襲齊歷下軍遂至臨菑。齊王田廣以酈生賣己乃亨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請救。韓信已定臨菑遂東追廣至高密西。楚亦使龍且將號稱二十萬救齊。
齊王廣、龍且並軍與信戰未合。人或說龍且曰:「漢兵遠斗窮戰其鋒不可當。齊、楚自居其地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聞其王在楚來救必反漢。漢兵二千里客居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無戰而降也。」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且夫救齊不戰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之齊之半可得何為止!」遂戰與信夾濰水陳。韓信乃夜令人為萬餘囊滿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詳不勝還走。龍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決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大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陽皆虜楚卒。
漢四年遂皆降平齊。使人言漢王曰:「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原為假王便。」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韓信使者至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漢王亦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乃遣張良往立信為齊王徵其兵擊楚。
楚已亡龍且項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說齊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與戮力擊秦。秦已破計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漢王復興兵而東侵人之分奪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關收諸侯之兵以東擊楚其意非盡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厭足如是甚也。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項王憐而活之然得脫輒倍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與漢王為厚交為之儘力用兵終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尚存也。當今二王之事權在足下。足下右投則漢王勝左投則項王勝。項王今日亡則次取足下。足下與項王有故何不反漢與楚連和參分天下王之?今釋此時而自必於漢以擊楚且為智者固若此乎!」韓信謝曰:「臣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畫不用故倍楚而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幸為信謝項王!」
武涉已去齊人蒯通知天下權在韓信欲為奇策而感動之以相人說韓信曰:「仆嘗受相人之術。」韓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對曰:「貴賤在於骨法憂喜在於容色成敗在於決斷以此參之萬不失一。」韓信曰:「善。先生相寡人何如?」對曰:「原少間。」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韓信曰:「何謂也?」蒯通曰:「天下初難也俊雄豪桀建號壹呼天下之士雲合霧集魚鱗櫜鵷熛至風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今楚漢分爭使天下無罪之人肝膽塗地父子暴骸骨於中野不可勝數。楚人起彭城轉斗逐北至於滎陽乘利席捲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者三年於此矣。漢王將數十萬之眾距鞏、雒阻山河之險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遂走宛、葉之間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夫銳氣挫於險塞而糧食竭於內府百姓罷極怨望容容無所倚。以臣料之其勢非天下之賢聖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兩主之命縣於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原披腹心輸肝膽效愚計恐足下不能用也。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彊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欲西鄉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而響應矣孰敢不聽!割大弱彊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德於齊。案齊之故有膠、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原足下孰慮之。」
韓信曰:「漢王遇我甚厚載我以其車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聞之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豈可以鄉利倍義乎!」蒯生曰:「足下自以為善漢王欲建萬世之業臣竊以為誤矣。始常山王、成安君為布衣時相與為刎頸之交後爭張黶、陳澤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項王奉項嬰頭而竄逃歸於漢王。漢王借兵而東下殺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卒為天下笑。此二人相與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澤。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己亦誤矣。大夫種、范蠡存亡越霸句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亨。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大夫種、范蠡之於句踐也。此二人者足以觀矣。原足下深慮之。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臣請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引兵下井陘誅成安君徇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二十萬東殺龍且西鄉以報此所謂功無二於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竊為足下危之。」韓信謝曰:「先生且休矣吾將念之。」
後數日蒯通復說曰:「夫聽者事之候也計者事之機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聽不失一二者不可亂以言;計不失本末者不可紛以辭。夫隨廝養之役者失萬乘之權;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故知者決之斷也疑者事之害也審豪氂之小計遺天下之大數智誠知之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曰『猛虎之猶豫不若蜂蠆之致螫;騏驥之跼躅不如駑馬之安步;孟賁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雖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聾之指麾也』。此言貴能行之。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不再來。原足下詳察之。」韓信猶豫不忍倍漢又自以為功多漢終不奪我齊遂謝蒯通。蒯通說不聽已詳狂為巫。
漢王之困固陵用張良計召齊王信遂將兵會垓下。項羽已破高祖襲奪齊王軍。漢五年正月徙齊王信為楚王都下邳。
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及下鄉南昌亭長賜百錢曰:「公小人也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為楚中尉。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於此。」
項王亡將鍾離眛家在伊廬素與信善。項王死後亡歸信。漢王怨眛聞其在楚詔楚捕眛。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陳平計天子巡狩會諸侯南方有雲夢使告諸侯會陳:「吾將游雲夢。」實欲襲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兵反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禽。人或說信曰:「斬眛謁上上必喜無患。」信見醇剖隆1t曰:「漢所以不擊取楚以眛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於漢吾今日死公亦隨手亡矣。」乃罵信曰:「公非長者!」卒自剄。信持其謁高祖於陳。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繫信。至雒陽赦信罪以為淮陰侯。
信知漢王畏惡其能常稱病不朝從。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信嘗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上常從容與信言諸將能不各有差。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言之所以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陳豨拜為鉅鹿守辭於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與之步於庭仰天嘆曰:「子可與言乎?欲與子有言也。」豨曰:「唯將軍令之。」淮陰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謹奉教!」漢十年陳豨果反。上自將而往信病不從。陰使人至豨所曰:「弟舉兵吾從此助公。」信乃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以襲呂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於呂后。呂后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彊入賀。」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鍾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高祖已從豨軍來至見信死且喜且憐之問:「信死亦何言?」呂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計。」高祖曰:「是齊辯士也。」乃詔齊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陰侯反乎?」對曰:「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如彼豎子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通曰:「嗟乎冤哉亨也!」上曰:「若教韓信反何冤?」對曰:「秦之綱絕而維弛山東大擾異姓並起英俊烏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蹠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眾顧力不能耳。又可盡亨之邪?」高帝曰:「置之。」乃釋通之罪。
太史公曰:吾如淮陰淮陰人為余言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眾異。其母死貧無以葬然乃行營高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余視其母冢良然。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於漢家勛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君臣一體自古所難。相國深薦策拜登壇。沈沙決水拔幟傳餐。與漢漢重歸楚楚安。三分不議偽游可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