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第8章 (2)

第8章(2)

「她其實也算不上『不善良』,女生嘛,誰沒有點心機?——雖然那是我毫無概念的境界。夏樹她家庭不幸,在學校還受趙玫她們排擠,反擊幾下也是正常的。」

「她家庭怎麼不幸了?」

「爸媽離婚,媽媽跟有錢人跑了,她被判給爸爸,爸爸不久前又再婚了。」

「聽起來很耳熟。」

「嗯?」

「你確定不是某個苦情劇女主角的官方狗血設定?」

「你不信?」

「一個字都不信。」

「不信……我們打個賭?」

「賭注隨你定但是證據你去找,如果你不能證明夏樹是個苦情劇女主角就算我贏。」

「無異議。」

男生們打起無聊的賭總是不計後果,而為了去證明自己是贏的一方更是不惜代價。程司所能想到的最直接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去檔案室偷出夏樹的那份,當然,這個計劃被他以興奮又刺激的語氣告知風間后,卻只換來對方冷靜的評價——「蠢死了。」

如果沒有風間的幫助,當然是不堪一擊的不可行方案。

「如果你能使用你那張無比純良的帥臉輔以無比可靠的的聲音誘開辦公室里的值日生,我將把最終收益用於請你吃飯。」

「也就是說我在幫助你騙出我的錢為飯局埋單。」

「哎呀,不要那麼斤斤計較嘛。」他耍出殺手鐧腔調,往風間肩上靠去。

風間受不了男生膩人的撒嬌聲,用盡全力卸開像米袋一樣沉的腦袋,默許了他愚蠢的計劃。

風間是優等生、學生幹部、美少年、可靠學長,只需在辦公室門口微笑著晃一晃,甚至不用開口,一年級的值周生就能手匍額匐跟著走。

儘管他一直不承認,程司還是管這叫「色誘」。

眼下程司顧不上嘲諷他,趕緊趁機溜進檔案室翻出自己班級的檔案,再找出屬於夏樹的那份。

厚厚一疊,從小學到高中時,男生好奇地順序看過去。

目光移動到評語中的某一行。

猛地呆住。

綠光在複印機中緩慢滾過,發出有節律的噪音,像雜亂的音符在心裡敲,靠在外箱上的手肘感覺到灼熱的溫度。

程司隻影印了高中的那張,甚至覺得連這也是錯的。

即使事後向風間證明了夏樹母親那行的空缺,也提不起興緻去大快朵頤。

無法再安心。

愧疚與同情該怎樣清算?程司覺得最好用必勝客外賣去等價代換。

於是事情演變成:翌日,當夏樹在午休時分被以各種奇爛無比的借口留在教室,直至課桌上一字排開各種豐盛佳肴,依然茫然無措。

「這什麼意思?」

「我請客。」男生瀟洒地打開披薩,「當然啦,付賬的是風間。」

果然是他的風格,夏樹笑起來,問:「那為什麼平白無故要請我?」

男生嬉皮笑臉給不出靠譜理由,女生只好轉向風間問個明白,可沒想到風間是一張「別問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請你客」的撲克臉。

風間當然說不出「我們拿你打賭了」的話,況且他覺得就算打個小賭也無傷大雅,夏樹並沒有任何損失,程司這樣小題大做他也無法理解。

[六]

「怪人。」上學路上,夏樹碰見程司時已經更新了稱呼。

男生停下車笑著回過頭:「只不過幾個披薩而已啊,還談不上怪吧?」

「沒有理由,沒有下毒,這還談不上怪?」

「你就不懂得要用『謝謝』回報有好施之心的人嗎?」

「當然懂,早就對風間說過了。」

玩笑開夠了,夏樹未經允許就跳上後座:「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這樣沒來由的好意讓人感到不自在。像以前那樣正常相處,不好嗎?」

如果「正常相處」指的是能夠心無雜念地環著他的腰;安心地看住他制服襯衫的線條;隔著衣料相接觸的皮膚蔓延開綿長的暖,那樣的異樣都不覺得異樣,那麼很遺憾,連夏樹自己都做不到了。

不記得上一次手是放在哪裡的,不記得上一次目光是放在哪裡的,不記得上一次是由於什麼才感覺不到手臂間灼燒般的陣痛。

他有些特別的舉動,哪怕你攥著理智不斷提醒自己那不可能有特別的意義,但心不受控制地跳過幾次,脈動不受控制地紊亂過幾次,他就不得不變成了特別的人,不會再是以前那個。

程司不會有夏樹這麼多敏感纖細的念想,夏樹對他來說同樣是特別的人,但特別的意義卻大相徑庭。

因此,他雖然知道有朝一日夏樹發現他的小秘密會生氣,但他對女生生氣程度的預估卻遠遠不足。當面對這種局面,他甚至不能理解為什麼夏樹會出現這種反應。

「給我個解釋。等等,別告訴我是你在馬路邊撿到的。」

程司拿著從自己書里掉出來的夏樹的影印檔案無言以對。

「別介意,只不過是……打……打賭……」

「打賭?」夏樹冷笑一聲,「我把你當成朋友,你卻拿我打賭,調查我的檔案……」

賭氣的責備話大半沒聽進去,只感到腦袋中充滿嗡嗡噪音,程司追著轉身離開的夏樹在走廊上拉扯,成功讓她停下之後才看見眼淚正滑過臉部曲線往下落。

女生把揉成團的複印紙砸向他的臉。

「你真是世界上最貼心的好朋友!」

程司不是沒有防備,但還是給砸了個正著。紙張摺疊產生的稜角在來不及眨眼的瞬間硌住臉,拉出一道痕,再落向地面。痛感沒有隨施力物的消失而消失。

一個忡怔間,放走了她。

「阿司你終於也開竅啦,沒錯,就該離那女人遠點。」

「什麼……胡扯什麼啊?」反應了好幾秒才意識到對方指的是夏樹。

「你不是不跟她說話了嗎?」

「……沒那回事。」只是心裡某處被滾過的眼淚灼傷,不知該如何相處了。程司想不出一個完美的道歉。

趙玫好像很失望:「切,我還以為你幡然醒悟,識破那女人的真面目了。」

「她又沒做錯過什麼,你幹嗎老和她爭爭鬥斗。」

「別來對我說教,她就是做錯了,你不懂。」

不能完全理解,但一定是錯了。

錯的那個人不是夏樹。

[七]

兩個人的對面無言在趙玫看來是一種局面,在黎靜穎看來是另一種局面。程司先是對夏樹大獻殷勤,接著又尷尬相對,這絕對不能用單純的「古怪」來形容。

問當事人之一程司,只得到支支吾吾的敷衍。問看似知情的風間,也緘默不言。

「你看那兩人像是鬧了矛盾嗎?」一起去上計算機上機課的路上,黎靜穎徵詢趙玫的意見。

女生想想,程司當面否認了矛盾一說,於是搖了搖頭。她半垂眼瞼一副不願多談的表情,卻使黎靜穎的理解出現了偏差。

經過教學樓間的廣場時,太陽光從頭頂直直地往下打,腳下的陰影一會兒左移一會兒右移。黎靜穎再找不出什麼話題,腦子裡好幾種猜測在打架。

等到已經開始上課,趙玫才略微察覺到黎靜穎有幾分不正常。

唯一對全局知情的只有風間,他明白程司為什麼難堪,也明白夏樹為什麼生氣,甚至明白黎靜穎為什麼反常地坐立不安。但出於某種私心,他不願說穿。

午飯時大家依然聚在一起坐,然而氣氛卻愈發僵,對話只存在於風間與趙玫之間。

「藕片咸了。食堂最近總像倒了鹽罐。對了,數學布置作業了嗎?」

「沒有,老師只說午自修時她過來答疑,應該會順便布置,不過精鍊上的二項式定理那部分總歸是要做的。」

「二項式定理?那麼複數就不做了?」

「前天就布置做完了呀,你沒做嗎?」

……

為了掩飾尷尬,風間迫不得已使對話毫無間隙地進行下去,到最後演變成綜藝競賽中的速問速答。夏樹從不遠處的過道端著餐盤經過。趙玫又義憤填膺,對著她的背影罵道:「賤女人。」

「行了,還在鬧不團結。」程司終於開口。

「你這人,怎麼不相信自己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你才認識那賤女人幾天啊?」

「有道理,比起生面孔,我應該相信『從小到大』動輒打我的『好朋友』。」

趙玫不理睬他的嘲諷反語,用半截筷子比著:「前天她還把一條這麼長的青蟲放進姚小言的書包里,把姚小言嚇得嚎啕大哭,到現在還在被選修課上那幾個沒人性的男生嘲笑呢。」

風間朗聲笑道:「那還真是幹得不錯。」

趙玫白他一眼,又舉一例:「昨天下午王婷參加游泳隊訓練,結束后發現自己衣櫥里的衣服都不見了,最後只好裹著浴巾穿越操場跑回寢室換衣服。」

「是夏樹榦的嗎?」程司光在腦海里想想那場面就樂得不行。

「除了她還有誰?還在衣櫥里放了張寫有『生日快樂』的賀卡署名『夏樹』,簡直不氣死人不罷休。我敢打包票,這一定是王婷一生中最『快樂』的生日。」

「趙玫,夏樹是強悍加智慧型的女生,誰讓你們沒事找她茬。」風間已經恢復了正常語速。

程司看他一眼,沒再接嘴議論夏樹,而是轉了話題。

[八]

下午第二節是體育課,幾乎所有女生都加入了唯一的集體活動長繩項目,夏樹不出意外地再次被孤立了,只能坐在場邊訕訕地觀望。

AB兩班在場地問題上出現了紛爭,兩方派出談判代表,就出場而言,趙玫的氣勢比對方班級的中心人物強不少,可過了半天,趙玫卻氣急敗壞地折回來,對坐在場邊的女生們叉起腰:「靠!單若水那個刁女人!我說兩班各佔一半場地她都不同意!她是想怎樣!」

夏樹往那塊空地望了望,的確不夠兩個班的長繩隊活動。黎靜穎站起來,拉趙玫坐下,自己跑去繼續和B班人交涉,不到五分鐘就回來招呼大家準備跳繩。「她們把整場讓出來了。」

如果不是被紛紛去活動的女生們落下,夏樹也許會笑出來。

回想著開學以來自己和黎靜穎的每一次針尖對麥芒。其實迄今為止也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能證明黎靜穎的陰暗面,有的只是猜度是直覺。但話說回來,如果她真是表裡不一的壞女生,那段數就太高了。

而與此同時,程司也正為別的事後悔。

一個過失是不是用一句抱歉去彌補就夠?

一次誤解是不是心懷內疚相逢一笑就能消除?

一種虧欠是不是可以用在其他方面無盡的給予來替代?

若有人能看清日界線旋轉的方向,懂得時間原來是個圓,就不會從一開始就執迷不悟踩進循環的怪圈。

體育課的後半段,老師結束了自由活動。男生們被調去喧鬧的籃球場上打練習賽。女生們則被發配到室內玩「貼膏藥」的傻氣遊戲——老師還偏偏蠢得要命地堅信「女孩子們一定會玩得很開心噢」。

夏樹在遊戲中走神,身體一震,原本貼住自己的夥伴拔腿就跑,而另一邊已經被人貼上。回過神之後才發現身邊的人是黎靜穎。

沉默須臾,黎靜穎猶豫著開口:「吶。夏樹,我不想與你為敵,說實話我連為什麼和你掐架都不明白。這麼爭爭鬥斗下去既失格又無趣,和解吧。」

夏樹側頭看她,點點頭,沒說話。

黎靜穎開門見山說下去:「雖然這時候直接提這樣的問題有點唐突,不過請你體諒一下我——你是不是喜歡阿司?」

「……沒那回事。」

「可是阿司——」

「剛才課間在抽屜里找小靜的筆記,沒看見。是被你拿去了么?」風間帶球過人,三下五除二晃到風間面前。

「嗯,她借給我了,我正在抄。」程司防守得緊,不給任何機會。

「抄完給我。」風間假動作非常連貫,但沒成功。依然被堵得沒有出路,球怎麼也傳不出去。

「我已經抄完了,現在我的在秦珊珊那兒,後面還有王婷排隊等著。」

「還真是混亂,你們上課都在幹嗎?自己不抄筆記的嗎?」

「你不也一樣。」

「我不一樣,我只是查漏補缺,兩分鐘就可以用好。」風間說,「那你和秦珊珊打聲招呼,讓她抄完給我。」

「不可能,剛才我聽她說是因為夏樹向她借筆記所以她才想借『完整版』對比一下。不過,你完全可以去和夏樹商量下插個隊。反正夏樹她——」程司抬了頭。

「——喜歡你。」

靜穎扭頭看向夏樹下一秒變得驚詫的臉:「其實你知道吧?」

與此同時,程司抬頭,淡然目光落在少年英氣逼人的面孔上。

「嗄?怎麼可能嘛?怎麼可能!」夏樹的表情立刻又由驚詫變成了難以置信。

先是對你大獻殷勤,又尷尬相待,這番表現分明似曾相識。「說起來,他算是我小時候的朋友了……他的想法,我哪有不清楚的道理?」靜穎有著十分強烈的想要洒脫地笑笑的願望,但沒能實現。表情有些難看。

「喂喂,胡說什麼?除了趙玫你還想給我製造多少這種莫名其妙的緋聞?夏樹?饒了我吧。」風間的神情變得極不自然。

「和趙玫那種玩笑不同,這可是上次在科技館夏樹她親口對我承認的。」程司低下頭再一次妄圖斷球。

「但既然你說你不喜歡阿司,那就算我請你——」靜穎索性轉過身面朝夏樹的側臉。

「如果你真的不再喜歡小靜。那就算我求你——」程司對風間手裡的球突然沒了興趣,挺挺身站直了,很鄭重地。

——千萬不要和阿司在一起好么。

——和夏樹在一起試試吧。

是誰的聲音呢?那樣輕,卻那樣清晰,經久不息地,回蕩在夏末秋初悶熱的空氣里,融化在花香瀰漫落葉輕揚的校園裡,混雜在無數句平凡得聽不見的「把球傳給我」和「XX,快跑」里。十月的天,不僅雲朵少得可憐,連風也吝嗇得只給那麼一點,可是聲線卻憑空綿延到無窮遠。

吶,你聽見了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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