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庭院·迴廊·雪
早早地,方瑩瑩就讓計程車司機停了車。
雖然離目的地還有遙遠的一公里,可是,她還是決定,最後的這段行程自己走過去。
開玩笑,豪門夜宴誒!
在那種名流雲集、名車聚會的地方,怎麼能夠讓接待生看到她坐計程車過去的樣子?!
站在漆黑的柏油車道上,看著計程車紅色的尾燈漸漸開遠,方瑩瑩拉了拉身上絲質禮服(借來的),圍緊了皮草短大衣(假的),深吸一口氣,邁開穿了7公分高跟鞋的雙腿,昂首闊步地向遠處燈火璀璨閃耀的方向走去。
成敗在此一舉了!
今夜,若是運氣夠好的話,也許,她就能從此展開她職業生涯的全新篇章——
「就當這次是你的一個面試機會吧。」當《超級娛樂》的主編把晚會邀請函遞給她時,這麼說道,「這封邀請信是我打通了許多環節,好不容易才從季昱成的經紀人手裡弄來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在這次晚會上,也許會有不一般的事情發生。晚會主辦方几乎認識所有的娛記和狗仔,所以,我手下那些資深記者都不會被允許入內。但是你不一樣,」主編老謀深算地微笑了一下,「你是我們的編外成員,而且,你也可以算得上是季昱成的朋友了,所以,他們不會提防到你的。若是這次,你能為《超級娛樂》爆出獨家猛料的話,瑩瑩,」他停了一下,「你就是我們編內正式記者中的一員了。」
編內、正式的……娛樂記者耶!
天知道她有多討厭導遊煩人無聊的工作,多渴望記者變幻多姿的生活!是哪個該死的老古董規定記者是新聞專業本科以上學歷的人才能勝任的工作的?!沒錯,她是沒有考上名校的中文系或新聞系,而且除了旅遊學專科文憑外,也沒有混出個本科學位來。儘管這樣,可是……有沒有搞錯,從小就最愛收集從各種渠道傳來的小道消息和八卦新聞的她簡直就是天生的記者人材嘛!
不過還好,多虧了死黨康宛泠(真想親她一口),現在的她總算時來運轉了!阿泠這傢伙雖然有些固執,又有些傻裡傻氣的天真,可沒想到的是,她的桃花運還真是好到不行誒!中學時代就能好死不死地和校草級才子兼帥哥當上同桌,到了大學,乖乖,更是了不得,竟然認了個戛納影帝做弟弟,真是……簡直能讓人嫉妒到吐血啊!不過,也正是因為阿泠,她才有機會認識季昱成,進而得到《超級娛樂》的工作機會。
所以,儘管康宛泠這傢伙身在福中不知福,整天就在算計著怎樣擺脫她那個萬人迷的「弟弟」,可是,身為阿泠的最佳損友兼死黨——一瘸一拐地踩著腳下的高跟鞋,步向前方那棟素世繪畫廊總裁孟卉勇名下豪華耀眼的別墅,方瑩瑩的臉上浮現出自信的笑容——她已經決定了,為了阿泠的幸福人生,更為了她自己的職業生涯,她決不會允許康宛泠甩掉她那個帥到不可思議的超級明星「弟弟」,不但如此,她還要千方百計地把他們搓合在一起!
——這才是所謂的獨家猛料,不是嗎?
「小烈。」
費洛達在酒會的人群中攔住了兒子,輪廓分明、和費烈如出一轍的臉上寫著不安。
他伸手從侍者的盤子上取過一杯香檳。「如果這不是你想要的,現在取消還來得及。」他皺著眉頭,看向杯中的酒,「畢竟,這關係到你的一生。我會另外想辦法補償孟家的……」
費烈搖搖頭。
雖然心情越來越壓抑,雖然這個晚上越來越讓人窒息,可是,自從去年那場車禍在他眼前發生的那刻起,一切就都已經來不及了。
「我喜歡黎娜。」他簡單地說道,「即使不是為了報恩,我也願意和她在一起。」
他避開父親的視線,把注意力投向大廳正前方迴旋向上的大理石扶梯。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今晚慶生會的主角——孟黎娜出現在了樓梯的頂端。
在父親孟卉勇的陪伴下,身著一襲粉紅色晚裝的黎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說話的嗡嗡聲和杯晄交錯的聲音都停了下來。每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那個由大理石台階緩緩而下的修長苗條的粉紅色身影上。
孟黎娜算不上漂亮。可是,自信優雅的氣質和明亮大方的微笑,再加上素世繪畫廊繼承人的特殊身份,使她不論到哪裡,都能如同鑽石般閃閃發亮。
穿著黑色禮服的孟卉勇一臉驕傲地帶著女兒走下樓梯,慢慢穿過人群自動為他們分開的通道,一邊禮貌地和周圍熟悉的賓客寒暄。
注意到他們正不著痕迹地向他這邊走來,費烈的背僵直地挺了起來。
雖然早就知道,這個生日晚會的唯一目的就是當眾宣布訂婚的消息,可是,當這一時刻慢慢逼近時,他還是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就彷彿四周的牆壁突然漸漸合攏,要把他死死地困在中間一樣。
「小烈,」老爸警告的聲音響起,「如果你真像你說的那麼喜歡黎娜的話,那就不要臭著一張臉。所有人都在看你呢,笑一下。」
他的視線冷冷地掃視周圍。
果然,期待好奇的目光伴隨著低聲的交頭接耳不斷地在他和黎娜之間穿梭。毋庸質疑的,他和孟黎娜即將宣布訂婚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
可惡!
費烈綳起下頜,用手鬆了鬆綁得太緊的領帶。
「暖氣開得太熱了。我去花園那邊透口氣。」
不等老爸的回答,也不去看他眼中擔憂的神色,費烈徑自擠過人群,向落地玻璃窗外蘇州園林式的庭院走去。
門口的接待生從她的手中拿走大衣和她用了半天時間才找到的唯一一個看上去還算成熟的白色小拎包。
康宛泠對著門邊的落地鏡整理了一下自己及肩的長發,接著,轉過身來,有些不確定地看了看身邊的季昱成。
季昱成微笑了起來,彷彿看出了她眼中的憂慮。
「你今晚很漂亮。」他說道,「你是從哪裡找來這麼別緻的禮服的?」
雖然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康宛泠還是略微鬆了口氣——以這位戛納影帝的見多識廣,由他口中說出「別緻」,至少說明身上的這件長裙還算符合今晚的場合。
「這是我外婆的衣服。」她有些自嘲,「她出生在還算有錢的地主家庭,所以,成為了那個時代為數不多的留洋學生。這條裙子是她從巴黎帶回來的,回國后因為太傷風敗俗了,就再也沒有穿過。」
這條「傷風敗俗」的白色小禮服有著寬寬的肩帶和保守的領口。雖然式樣簡單,剪裁老式,卻出人意料地貼合時下的復古潮流。更重要的是……
穿著這條長裙的她就如同一朵白色的小野菊那樣動人。
季昱成把視線從她身上別開。再這樣下去,他就要開始為她寫讚美詩了。
他帶頭走向貫穿庭院,通往主樓的中式迴廊。「我不相信,」他閑閑地說道,「既然是老古董了,這條裙子怎麼還能保存得這麼好?照道理,白色的衣服最容易泛黃了。」
康宛泠跟在他的身後。
「是這樣沒錯。可是,因為這是外婆留下的唯一一樣值錢的東西,所以我媽用盡所有她想得到的辦法來保存——真空壓縮、放無數的樟腦丸、既要時常拿出來通風,又要確保不被陽光曬到……」
「值錢?」他挑高了一邊的眉毛,「你是說這條裙子?」
「說起來也許沒人會相信,不過,」康宛泠忍住笑,「它的商標上的確寫著香奈兒。」
他震驚的表情讓她差點笑出來。
「半個多世紀前的香奈兒?」他一副想要碰那件衣服卻又不敢的樣子,「有沒有搞錯?!你穿著我敢打賭是今晚最貴的衣服,卻還一臉沒自信的樣子!到底哪樣是假的,你的衣服還是你的不自信?」
她終於笑了起來,在心頭縈繞了一整晚的寒意和緊張漸漸散去。
一長串紅燈籠掛在長廊雕樑畫棟的屋檐上,照亮了木質廊柱和小青石板鋪成的地面。透過包圍整個走廊的無框玻璃,可以看見中式庭院中凋零的樹木在寒風中瑟縮。
屋外或許寒意襲人,可是在此刻的迴廊內,因為燈光和暖氣的作用,感覺卻是溫暖如春。
「都是真的。」她笑著回答,跟在季昱成的身後繼續向前走去——這是第一次,和他在一起竟讓她感覺輕鬆愉快。當他不再惡作劇,而當她也放下防備之後,或許,他們真的能成為不錯的「姐弟」呢——「對於第一次出席這種晚會的人來說,緊張是很自然的事情。至於我的衣服,它那個著名的商標還在我的脖……」
她突然停了下來。
直到快走到長廊盡頭了,季昱成才發現康宛泠早已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身,有些詫異地看她,卻發現她的視線凝注在迴廊左邊的庭院中。
停了幾天的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開始靜靜飄起。小小的雪粒在寒風的吹拂下斜斜撒落。庭院里,一個黑色的人影佇立在雪中。他的頭微微昂起,雙手插在褲袋中,燈光從身後的落地窗后透出,為他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光圈。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季昱成也能感受到那個站在雪中的身影所散發出來的落寞與逃避的心情。
即使這樣,他還是忽然孩子氣的有種想把那個傢伙一拳揍到外太空的衝動——因為他在康宛泠凝望向庭院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望和憂傷。
而這種眼神,她卻從來沒有用在他的身上。
方瑩瑩努力剋制住自己衝上去對著康宛泠和季昱成尖叫、歡呼、流口水的第一衝動——畢竟,這裡可是有頭有臉人物才能出沒的高級場合啊,才不是學校那種可以隨隨便便地大呼小叫的地方呢。
有些心虛地把那件假皮草大衣交給一旁的服務生,方瑩瑩對自己吐了吐舌頭。沒想到,阿泠這傢伙的運氣還真不是一個「好」字就能形容的,天知道為了拿到這個豪門夜宴的入場券,《超級娛樂》的主編費了多少工夫和心血。她倒好,輕輕鬆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地就這麼進來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身為狗仔隊爭相圍追堵截的超級明星,季昱成在今晚這種公眾場合居然讓人跌破眼鏡地帶著康宛泠這麼一個大街上一撈一大把的平凡女生前來出席——她若有所思地眯起了小眼睛——這樣的舉動,是否說明了什麼?
正要舉步向長廊那頭的康宛泠走去,瑩瑩卻又倏地停下了腳步。
她這才發現,在她眼前的,並不僅僅只有康宛泠和季昱成而已。在夜燈照亮的庭院中,還另有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兒。
切!還以為是誰呢!
方瑩瑩有些惱火地撇了撇嘴角——原來是那個傢伙。
費烈。
這個名字在一個月前或許還能引起她的陣陣尖叫——畢竟,在她所見過的帥哥中,他絕對可以擠到前三名的位置(第一名的寶座當然非小成成莫屬啦!嘻嘻!)——可是現在……哼,她早就像掃垃圾一樣把他掃出了她心目中的帥哥排行榜,「費烈」這兩個字早已取代了「陳世美」,成為負心漢的最佳代名詞了!
儘管在許多人眼裡,她或許只是個花痴兮兮,除了帥哥外一無所知的傻大姐,可事實上,那些人都錯了。她也許是有些花痴啦,可是她絕對不傻。
沒錯。她早就看出了阿泠對費烈的感覺,雖然她從沒有向阿泠提起。
事實上,從費烈成為康宛泠同桌的第一天起,她就感覺到這兩人之間那種不一般的磁場感應。
她才不會認錯阿泠看向費烈時那種期待又有些羞澀的眼神呢;她當然也很清楚當兩人談起費烈時,在阿泠激動憤怒的語氣下掩蓋著的真實情緒。正因為太了解自己的死黨了,所以,她才會偷偷地想辦法把他倆扯在一起——若是沒有她的旁敲側擊,班主任馮老師根本不會想到讓費烈當班裡的宣傳幹事,協同康宛泠一起出黑板報;也正是因為她,阿泠和費烈這兩個傢伙才會總是輪到一起值班;至於崇明島的那次長假游,要不是她把秋天的崇明吹噓得如同莫奈筆下的油畫般色彩絢爛,想來費烈應該也不至於會突發奇想要到那裡去寫生吧……
呼!想起那段日子,她就覺得累——紅娘還真不是那麼好當的呢!
不過,她的苦心似乎並沒有白費。一切都彷彿順著她預想的軌跡在運行——費烈熬了個通宵,只為了完成阿泠需要的版畫;他恪守同桌的原則,在崇明之行的來回途中,一徑只坐在康宛泠的身邊;而最最超出想象的是,他竟然還為康宛泠畫了一幅油畫……當看到畫中蘊涵的希望和感情時,她甚至都快感動得哭了——當然,她是在為自己而哭,畢竟,她的努力貌似取得了成功,不是嗎?
可是偏偏,在最(禁止)的這一刻,一切都嘎然而止了。
費烈扔下了康宛泠、一大票中學同學,還有她完美的紅娘計劃,毅然決然、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即使這樣,她還是心存希望。她千方百計打聽到費烈在法國的地址,然後「一不小心」就把這個地址泄露給了阿泠;此外,她也不忘在八卦又少根筋的羅紋面前拚命提起康宛泠的近況,只希望他能在寫給費烈的信中提上兩筆……這份牽線搭橋的工作持續了三年,直到一個月前的某天,羅紋終於興高采烈、沒心沒肺地提起,費烈要回國了——當然,他回國不是為了看康宛泠或是別的老同學,他回來只是為了探望他的……女朋友。
可惡!
她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對康宛泠說!在這三年裡,也不是沒有男孩追過阿泠,可是,她幾乎都沒有正眼瞧過別人,只是死心眼地寫那出該死的以崇明島為背景的話劇,然後,在每次當她說起費烈的消息時雙眸放光。
光憑這一點——方瑩瑩瞪視著庭院中那個冒雪而立的人影——費烈這傢伙就該下地獄!如果他對康宛泠沒有感覺,又何必要幫她出黑板報,為她畫油畫,又何必……讓她滿懷憧憬呢?!
不過……
不幸中的萬幸是,阿泠還是有機會扳回一城的。
把視線從庭院移回走廊,方瑩瑩兩眼放光地看向康宛泠身邊那個修長帥氣的身影,順便擦了擦嘴角習慣性流出的口水——多虧了小成成的突然出現和他死纏濫打的功夫,康宛泠的注意力總算能從費烈的身上稍稍移開了。而現在,只需要她這個最佳死黨兼紅娘稍微出把力,也許,阿泠就能徹底對費列羅死心,忘掉高中時代那曲無疾而終的暗戀之歌,進而開始人生光彩奪目的新樂章!呵呵……
——好吧,方瑩瑩有些不情不願地承認,她之所以想要「稍微出把力」還是有私心的。可是,這一切最終的受益人卻還是阿泠啊!天哪!想想能有幾個平凡女孩能和戛納影帝鬧出緋聞?!……
眼角察覺到的一些動靜打斷了方瑩瑩的思緒。
轉過頭,再度看向中庭花園。一道纖長苗條的粉紅色身影正穿過通向庭院的落地玻璃,步履優雅地走向站在院落中間的費烈。
透過最近搜集到的小道傳聞和事先準備的資料,方瑩瑩早已對這個穿著名家設計禮服的女孩了如指掌了。
饒有興緻地看著那個女孩的縴手搭上了費烈的手臂,接著,瑩瑩的視線轉向長廊上康宛泠明顯僵直的背影。
哈!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看來,不等她親自出馬,好戲就已經開始上演了!
「烈。」
隨著一聲輕呼,一隻手輕輕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怎麼躲到這裡來了?」孟黎娜微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爸媽一直在找你呢!」
「你沒告訴我今晚會來那麼多人。」費烈聳聳肩,「裡面簡直連轉身的地方都沒有了。所以我出來透透……」
他轉過身,接下來的話消失在了唇邊。
晚會雖然已經來了許多人,但顯然,還有客人在陸陸續續地抵達。
庭院側邊的長廊中,兩位新來的賓客正站在廊前紅色的燈籠下。
女孩穿著一襲白色的復古小禮服,清新得如同一朵空谷幽蘭。而站在她身邊的男孩,雖然穿了黑色的正式西服,可是敞開的白襯衫領口和在腦後隨意紮起的栗色長發卻又讓他顯得羈傲不馴又與眾不同。
康宛泠。
他不知道她竟然也會來參加今晚的晚會。
至於她身邊那個嘴角掛著微笑,眼神卻莫測高深的男孩……他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卻在聖誕夜那出話劇中看過他的演出——他是《海邊》的男一號。
細雪落在身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費烈的雙眸冷冷地眯了起來。
他不喜歡那個男孩的微笑,也不喜歡他的眼神,更不喜歡他站在康宛泠身邊時隨意卻又熟捻的姿態……
他從來沒在羅紋的八卦報道中聽到過康宛泠的身邊有這樣一號人物。那麼,這隻弔兒郎當、徒有其表的花蝴蝶……他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