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7章
第25章
趙蕭君回到住處,怔怔的坐了許久,思緒一片黑暗,轉瞬又變成茫然的空白。眼睛無神的看著某樣東西,連眨眼的本能似乎都丟失了。等她懶洋洋的回過神來,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大圈。聽到手機響,成微在那邊提醒她,他已經快到她樓下了。這才想起他早就定好的約會,漫不經心的尋出一套平常穿的衣服換上,因為氣色仍舊不好,隨便化了點淡妝,頭髮依舊散著。
成微剛到樓下,她已經站在下面等著了。雙手插在口袋裡,上身微微向後仰,維持同一個姿勢,長久不變,看著剛剛冒出芽的草地發獃。她的心似乎被誰帶走了一樣,整個人在廣漠空曠的沙漠里踽踽獨行,孤獨無依。瘦削的側影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成微從車窗里靜靜看她,換一個眼神又換一個眼神,帶著猜測和好奇——甚至還有一點神秘,慢慢的,暗中像有人使力拉扯一樣,幾乎移不開視線,心口莫名的忽然有一種疼惜的感覺。推開車門,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已經站到她身後,她依然沒有發覺。
成微看了她一會兒,才出聲:「怎麼先下來了?」趙蕭君緩緩轉頭,獃獃看著他,像無心的慢鏡頭,畫面轉過來了,眼神卻還在別處。腦海里忽然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誰,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茫然的「哦」了一聲,停了一會兒,思緒終於恢復正常又接上去說:「怕你等,所以先下來了。」成微微笑說:「我記得你說過,你不喜歡讓別人等。果然是言行一致。」趙蕭君點頭:「我很怕讓人等,所以寧願等人。」
成微像在咀嚼她的話,露出深思的表情。伸出手撫上她的右肩,低聲問:「剛才想什麼想的那麼出神?連我來了都不知道。」趙蕭君很乾脆的說:「什麼都沒有想,在發獃。我想仔細想清楚一些東西,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可是還沒有開始,就匆匆結尾了。想不下去,只剩下一片空白,只好發獃。」成微似乎有些不滿的說:「這可不公平哦。我開車過來的時候,可是一路都在想你呢。」然後又笑說:「有沒有想我?」趙蕭君笑了一下,歪著頭說:「那你想我什麼?」成微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愣了一下才說:「不知道。就是想你。」
拉著趙蕭君的手上車,難得的沒有做出輕浮的動作。趙蕭君問:「要去哪裡?」成微笑說:「當然是先去吃飯。你看,夜幕低垂,正是吃飯的好時刻。」趙蕭君轉頭看著點點的華燈,像陽光下閃爍的水光,一波一波,不斷流動,去有寫刺眼。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可是心情卻大不一樣。成微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安靜的空氣里,他的心像快要滿的溢出來的茶水,只差那麼一點點;而趙蕭君的心卻像伸手去摘頭頂的樹葉,拚命跳起腳來也夠不到,差的不止是一大截。
成微並沒有帶她到那種幽暗的燈光,靜謐的氛圍,小提琴,刀叉,歐洲的音樂,充滿異域情調的餐廳里談情說愛,而是來到熱鬧喧囂的「峨嵋酒家」,外面停滿了密密麻麻的私家車。成微笑說:「這裡的菜好極了,尤其是宮保雞丁,鼎鼎有名。人人交口稱讚,說連蔥花都吃的乾乾淨淨。我想你一定會喜歡。」趙蕭君抬頭看他,笑了笑,目光瞬間亮晶晶的,像陽光下轉動的黑寶石。
成微直接走向事先訂好的靠窗的位置,笑說:「從這裡可以看見那邊徹夜不眠的燈火,總讓我覺得像,像什麼呢,像——」趙蕭君起身往外面看,眼睛幽深閃爍,接上去笑說:「像四五十年代的上海,似乎是幻景。隔著一層玻璃,不像是真的。」成微想了一想,笑說:「大概有一點這樣的感覺。可是又不完全是這樣。難以言說的溫暖和懷念,又或者是感慨和惆悵。在幽幽的長夜裡,平凡的景緻也是不一樣的。」的cd
趙蕭君直直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成微忽然一語帶過,笑說:「不知道為什麼,和你在一起,竟然有這麼多的感慨,這次,大概真的是不一樣了。」趙蕭君不理解的問:「有什麼不一樣呢?」成微笑而不答,只是接過服務生手裡的菜單,問她想要吃什麼。趙蕭君笑:「要吃宮保雞丁。」成微也笑起來。點的都是很平常的菜,沒有花里胡哨的形式,適可而止,乾脆明快。
趙蕭君喝熱熱的露露,嘴角上沾上白沫。成微笑著拿出自己的純白的手帕,伸長手臂替她擦拭乾凈。趙蕭君愣在那裡,過了一會兒才有些無措的隨便找了個借口說:「我見你總是用白色的手帕。」成微點頭:「習慣而已。」然後又笑說:「可是不見得每次都用來替人擦血,擦淚甚至擦奶漬。」趙蕭君看著他日漸認真的眼睛,裡面深沉的汪洋如海,雖然還是看不到底,卻一天比一天澄凈。愈加慌亂,撇過頭看著桌子,有些局促的笑說:「那是因為某個人太無用的關係。」成微卻笑說:「太無用么?我卻覺得是太厲害的緣故。一箭穿心。」趙蕭君抬起眉,表示不相信,笑說:「一箭穿心?不見得吧?」
兩個人不緊不慢的吃完飯,起身往外走的時候,碰到前面一個人走過來笑說:「成總,你也來這裡吃飯?倒不像你的風格呢!」成微微笑的站住了,說:「沈經理說笑了。也是來吃飯?」沈經理點頭:「對呀,帶老婆孩子一塊過來。正在那邊坐著呢。正巧,剛才還碰見你們公司的曹經理呢,一大家子人,三代同堂,似乎有什麼喜事。我剛過去說了兩句話。」
成微客氣的點頭。沈經理笑著對趙蕭君打了打招呼,倒識相的沒有多問什麼。成微卻主動介紹:「沈經理,這是我女朋友。」然後又柔聲對趙蕭君說:「蕭君,這位就是『精實公司』策劃部的沈經理。」沈經理睜大眼睛,似乎吃了一驚,隨即笑說:「哪裡,哪裡,成總誇獎了。在成總面前。我算哪一門子的經理。」說的大家都笑起來。趙蕭君被成微的話也嚇了一跳,看著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好半晌才笑著問候了一句「沈經理,您好」,他連聲說你好,你好,笑容滿面。與剛才有所保留的態度大不一樣。的ed
成微對她笑說:「曹經理也在這裡呢,我們過去打一打招呼吧。」趙蕭君有些躊躇,舉步不前,笑說:「你一個上司貿然跑了去,不會讓人家覺得尷尬么?」成微笑說:「曹經理是不要緊的。」於是轉過彎來,正好就碰上曹經理他們,一張桌子團團圓圓坐滿了人,有老有少,喜氣洋洋的。曹經理見到成微和趙蕭君,半點訝異的神色都沒有,恭敬得體的打招呼,又熱情的笑說:「小趙,你也在呀。」沒有流露一點好奇的神色,該是什麼態度就是什麼態度,像在公司里一樣,免去了趙蕭君忐忑不安的尷尬。
兩個人走出來,成微笑說:「時間還早的很,想不想去跳舞?跳華爾茲,隨著音樂,一步一步,慢慢旋轉,喜不喜歡?」趙蕭君忽然想起陳喬其迎著陽光在舞台上熱力四射的舞步,健美與青春。又憶起當日如雨的歡快,滿園都是熱鬧的人群。心驀地一酸,低著眼睛,輕輕搖頭:「不要,我不會跳。傻傻的看你和別人跳嗎?」成微「哦」了一聲,心裡倒是高興的,斜著眼說:「不會可以學呀!放著這麼好的老師白白不用,豈不可惜?」趙蕭君忽然不想遷就,只是任性的說:「不想學,不想跳。」
成微卻笑起來:「好,不跳就不跳,我才不趕鴨子上架呢。」又說:「那你說去哪兒?」趙蕭君本來想說不去哪,回家。後來還是隨口說:「那去看電影吧。」成微想了一下,同意了,然後說:「好久沒有進電影院看電影了。想起來最後一次進電影院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如今電影院已經不像往年那樣盛行了,許多人寧願呆家裡看影牒。成微帶她進包廂,大大的放映廳空落落的,幾乎沒有什麼人。又不是上映時期,電影院甚為寥落。為了招攬顧客,打的是「懷舊」的旗號,放的正好是「魂斷藍橋」。二戰時的愛情悲劇,趙蕭君看的很認真,完全投入進去,心有所感。成微緊緊摟住她的腰,坐在黑暗裡,一切都有些異樣。銀白的燈光只看的清人閃亮的眼睛,坐在這種地方,彷彿回到很久以前,有一種回憶的滿足以及此刻的騷動。
趙蕭君以前就慕名看過,可是此刻重新再看,似乎又是另外一個樣子。主旋律一次又一次響起,憂傷纏綿的囈語。一排排的蠟燭一根根被撲滅,帶著那個民族特有的紳士從容,記憶就定格在那裡。戰爭響起,人人身不由己。戰爭縱然不響起,人人還是一樣的身不由己。
成微蠢蠢欲動,黑暗裡感官似乎分外清晰,平息不了內心的騷動。終於忍不住,偏過頭,找到她的唇吻她的時候,感覺到她臉上的濕潤和冰涼,不由得愣住了,好一會兒,改而親在她的臉頰上,吻去她的淚水。趙蕭君躲開了。成微還以為她是不好意思,笑一笑,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淚,一點一點往下,手伸了進去,慢慢的就有些不規矩。趙蕭君一把搶過手帕,離他坐的遠遠的,自己胡亂擦了擦。
成微忽然說:「這是我第三次替你擦眼淚了。」黑暗裡,趙蕭君似乎覺得他正向自己拋過來沉甸甸的某樣東西,可是自己卻接的手臂酸疼,承受不起。故作輕鬆的說:「你是說我喜歡哭么?」成微的臉在銀幕下閃爍,看不清楚表情,好一會兒才說:「不,恰恰相反,我知道你不喜歡哭。可是你為什麼總是哭?」趙蕭君圓滑的說:「難道不可以是觸景生情嗎?」成微接上去問:「那是什麼樣的情呢?」趙蕭君沉默,費力想解釋什麼,最後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成微沒有繼續追問,他似乎也有些迷惑不解的心事。趙蕭君輕聲說:「我們走吧。」成微問:「不看了?」電影正要結尾,趙蕭君搖頭:「不看了。」到處都是悲劇,她不想再看一次。兩個人起身出來,眼前陡然一亮,有瞬間的暈眩。
回去的路上,趙蕭君奇異的沉默,神情有些意興闌珊,無精打採的樣子。成微拉住正要上去的她,擔心的問:「怎麼了,為什麼突然不高興了?」趙蕭君搖頭,想了想說:「大概是電影鬧的。以後再也不要看悲劇了。」成微拍著她的臉親昵的說:「真的嗎?那好,以後帶你去看喜劇。」可是一個人若是不高興,看再好的喜劇也照樣落淚。
兩個人的事漸漸的在公司里傳開了,時常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有些人純粹八卦,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些人卻不懷好意,冷笑著等著看好戲。自然也有許多風言風語,難以入耳。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倒是曹經理當著大家的面說了幾句警告的話,一些女同事才有所收斂。趙蕭君本人卻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彷彿說的不是自己一樣。平日里一些比較親密的同事好奇的打聽的時候,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大家當然不敢去問成微,多少有些好奇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如外界傳揚的一樣。頗有些撲朔迷離。
趙蕭君在公司里還和以前一樣,勤勤懇懇,安分守己,別人也挑不出什麼毛病,漸漸的有關道德人格上的一些難聽的話也都銷聲匿跡了。流言自然還是有的。她行動更加小心,當著大家的面,從來沒有和成微一起出現過。但是成微不遮不掩的態度卻使的大家慢慢的明確起來。
自那一天徹底拒絕陳喬其以後,她再也沒有和他聯絡過。有幾次忍不住走到他住的樓底下,想要看看他最近過的怎麼樣,始終沒有勇氣上去。站在社區里徘徊了許久,希望遠遠的能看他一面,究竟是胖了還是瘦了,一次都沒有碰到過。趙蕭君心上的傷口因為擔心,或許還有懊悔自責始終結不了疤,一天一天那樣疼著痛著,傷口上的血跡淋淋漓漓滴的到處都是。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沉著鎮定的應付所有的艱難。
對於成微,她的愧疚越來越深,卻同樣的無能為力。成微是真的打算和她好好的交往,從來沒有這樣鄭重過,當著朋友也從來不迴避,大大方方的介紹。趙蕭君的心似乎就這樣沉到海底去了,連她自己也找不到方向。成微有一次喝了酒,不知道是真情還是假意的笑問:「蕭君,你看我們就這樣結婚怎麼樣?」趙蕭君當場被人掐斷呼吸一樣,胸口又悶又漲。幸而成微後來再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她也只當他是醉言醉語。蕭君弄不清楚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而他也的的確確不知道趙蕭君心底最隱秘的秘密。這樣近在眼前,卻又像是遠在天邊的兩個人,趙蕭君有時候覺得這真是一種凄涼的諷刺。
直到陳喬其的班主任打電話給她:「請問你是陳喬其的家長嗎?」趙蕭君知道眼前的那座山終於倒塌了,似乎聽到天崩地裂的聲音。奇怪的很,她那個時候倒是很冷靜的回答說是。三年來,這是陳喬其的老師第二次打電話給她。第一次是陳喬其腳受傷了,通知她去醫院。陳喬其從來沒有要求她去參加他的家長會之類的活動,除了那次要她去看他比賽。
那老師語氣極其嚴肅,鄭重的說:「陳喬其一向優秀,學習成績也很好,從來沒有讓老師擔心過,在同學面前也是起帶頭作用。大家都很喜歡他,同學們甚至是佩服他。可是他這段時間變化實在太大了,經常曠課不說,對老師的勸告絲毫聽不進去。更荒唐的是,這次整個北京市的模擬考試竟然沒有參加。現在連人都找不到!我知道他的情況有些特殊,不是本地的學生,可是居然鬧到這個程度,這是一個學生該有的行為嗎?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到底上哪去了?」
趙蕭君還沒有聽完,心裡急的像滾燙的沸水,一下一下的「撲騰」著,一點一點的蒸騰,然後逐漸的乾涸。慌亂的語不成句:「我,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不知道——他,他——」話還沒有完。那老師極其不客氣的說:「你難道不知道他這些情況嗎?」趙蕭君被她逼問的心都要縮到骨頭裡,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不知——道——」那老師似乎十分生氣,聲音不由得提高八度:「你到底怎麼做他家長的?他出了這麼大的事你竟然一點都不知道!怪不得陳喬其變成這個樣子!」憤怒之下,一下子將陳喬其犯的所有過錯推到趙蕭君身上。
雖然是氣話,無意中卻打中了趙蕭君的軟肋,還未好的傷口上又狠狠的下了一刀,然後往汩汩流出的新鮮的血液上撒上一大把的鹽。趙蕭君只知道自己在不斷的道歉,什麼話都不會說。等那老師的火氣稍稍降下去一點,哽咽著問:「那他有多久沒有去上課了?」那老師想了想說:「開始只是逃課,後來乾脆不來了。大概有大半個月了吧。打電話也總是不接,問同學大家也說不知道到底上哪裡去了。已經有很多天沒有見過他了。這些日子,他有沒有回家?」趙蕭君還是結結巴巴的說不知道。那老師勃然大怒,甚至用教訓的口吻說:「你怎麼能這樣監護他呢?什麼事都不知道!你怎麼能這樣呢!什麼都不聞不問,孩子能不出事嗎?照你這樣說法,他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趙蕭君才想到他出事的可能性,北京這地兒,什麼亂子都有,車禍呀,當街鬥毆呀,不會當真出什麼事了吧。頓時嚇的魂不附體,越想越害怕。又想起近年報紙上報道的青少年社會問題,什麼自殘,亂交,作姦犯科,殺人搶劫,甚至吸毒!趙蕭君簡直沒有瘋掉,心臟綳不能再緊,似乎一碰就會爆炸。
陳喬其一向不需要人擔心的,這次竟然會這麼偏激,簡直一頭往死路上走。可是趙蕭君來不及怪他之前,先將自己折磨的體無完膚。全都是因為她,陳喬其會變成這樣全都是因為她!她像被判了刑,直挺挺的掛在絞刑架上,身下是澆了油的乾柴。柴油的氣味徑直往鼻子里沖,只等點火,便同歸於盡。陳喬其當真出了什麼事,她也不用活了。
第26章
趙蕭君顫抖著手抓起電話,第一次撥錯了,第二次按成紅色的鍵掛斷了,第三次還要撥時,「當」的一聲響,從手上滑落摔在地上,電池,外殼,主機摔的七零八落,一直濺到桌子底下,還滾了幾圈才慢慢的停下來。恍然的看著自己的手發獃,這才發現手心裡全是涔涔的冷汗,指尖卻作緊發澀,使不上力,像脫了層皮一樣。半身跪在座機旁邊,才發現不記得他的電話號碼。眼淚簌簌的往下掉,一直滴到淺色的桌布上,泛起一個又一個濕潤的跡子,一圈一圈不斷的擴大。半晌沒有動作,又心痛又慚愧。
還是走過去,將手機揀起來安裝好,開機試了試,竟然還可以用。她忽然記起來,陳喬其有一次無聊的對她說,他已經將她手機的快捷鍵設置成他的手機號碼。趙蕭君輕輕按了「1」字鍵,屏幕上快樂的閃爍著「陳喬其」三個字,一下一下發出幽幽的藍光。沒有換號碼,也沒有關機,音樂一直響著,像是一種信息,趙蕭君的心卻有些安定下來,他並沒有徹底做絕。直到人工服務的聲音傳來,她才掛斷了,早就知道,不敢期望這樣就能找到他。
拿了包,換上厚厚的外套,纏上圍巾,戴上手套。時間上雖然已是春天,可是依然陰冷陰冷,光禿禿的樹榦上半點新綠的痕迹都沒有。趙蕭君只有在他的住處等。她沒有鑰匙,幾乎將門捶破了,惹著對門的大嬸用懷疑不滿的眼光看著她。還是沒有人應答。在裡面呆不住,心口堵的就像十里長安街塞車一樣,凝滯不動,全是茫茫的一片車海。開始的時候站在樓下的過道上伸著頭拚命張望,聽見遠處的腳步聲,一次又一次的祁盼,然後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夜色越來越濃,寒氣逐漸加重,手腳全都麻木,臉上凍的幾乎成了一塊冰雕。
實在沒有辦法,只能退到樓道里,雖然擋住了風,可是沒有暖氣,還是冷的瑟瑟作抖,唇色發青,牙齒髮冷。開始不停的給陳喬其打電話,依舊是不斷響起的音樂,毒蛇一樣的纏繞在耳邊,簡直令人要發瘋。進出大樓的人都用探詢的眼神打量她,趙蕭君只得走上去,站在門口等。斜倚在門上,給他發簡訊,讓他趕緊回來。手機已經在提示電量不足。趙蕭君猶豫著再一次撥通電話,因為耳朵貼在門上,依稀聽到裡面傳來熟悉的音樂聲。趙蕭君還來不及確定,屏幕上一片黑暗,自動關機了。
她從包里翻出幾張路人硬塞給她的宣傳單,墊在地上,然後坐在門邊上等。雙腳麻木的幾乎蜷縮不起來。反正是鐵了心,打算一直等下去,心裡倒不怎麼著急了。開始的時候還感覺到地上的寒氣一陣一陣往身上沖,打了個寒戰,後來就沒有感覺了。穿了那麼多的衣服,身上感覺還是空的一樣,沒有吃晚飯,肚子里也是空的,再等了一會兒,腦袋裡也是空的。一直等下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既不覺得冷,也不覺得餓,眼皮漸漸的沉重酸澀。
手越來越冰,只好伸進毛衣里往胳肢窩裡藏。頭埋在手臂里,臉來來回回的蹭著絨線大衣,呼出的氣瞬間就成了白霧。時間大概不早了。雖然饑寒交迫,可是迷迷糊糊的竟然有了睡意,那種睡意像一個人被人硬拖著奔跑一樣,粗喘著氣怎麼樣都跟不上,可是還是得漲紅了臉機械的跑。
直到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咚」的往樓上跑來,趙蕭君猛然清醒過來,瞬間又有些失望。這樣虛浮零落的腳步聲不是陳喬其的。他的步伐一向鎮定沉穩,像踩在鋼琴潔白的鍵盤上,每一步聽在耳內,都發出優美的音樂,充滿生命的節奏感,每一步都令人難忘。
來人年紀很輕,不知道有沒有成年。染著黃色的頭髮,上身穿一件黑的發亮的皮衣,嘴裡斜斜的叼著一根煙,果然不是陳喬其。趙蕭君只看了一眼,對他印象十分不好。心低忽然充塞著一種望不到邊的挫敗和失望,像北京夜裡逐漸升起皚皚的濃霧,灰暗陰冷,到處是細小的塵埃,整個天地都是白茫茫的,除了自己,什麼都看不見。
那人卻在陳喬其的門前停住了,手裡拿著鑰匙,看見蜷縮在地下的趙蕭君,愣住了。趙蕭君一眼便認出這是陳喬其的鑰匙串,那個掛串還是兩人中獎得到的。商場里搞活動,他們運氣不壞,每人得到一個很漂亮的鑰匙串。趙蕭君撐住手,扶著門慢慢的站起來,手腳雖然沒有什麼知覺,還是很順利的站起來了。冷著臉,頗有氣勢的盯住他問:「陳喬其呢?」
那人被趙蕭君冷冷的眼光看的有些怯弱,看她的樣子就知道與陳喬其關係不淺,張嘴就回答:「他,他還沒有回來。」又像怕她誤會似的,趕緊解釋:「他還在撞球廳,先讓我過來幫他拿一下手機。」趙蕭君讓開來,由他顫抖著手開門進去了。走進去看了一下,屋子雖然凌亂,有些不幹凈,不過都是陳喬其的東西,並沒有被糟蹋的不成樣子,不像一伙人聚居的據點。
她跟在後面問:「陳喬其經常帶人過來嗎?」他懦懦的回答:「沒有,沒有,老大隻是讓我過來拿一下東西。他說他忘帶手機了,有什麼人找他也說不定。所以才讓我過來幫他拿。」趙蕭君覺得既荒謬又憤怒,他只不過一個中學生而已,已經在外面結幫拉派,已經有人稱他為老大。
她沉著臉跟出來,一手關上門,冷聲說:「陳喬其在哪裡?你帶我過去找他。」那人不由得猶豫了一下,臉上現出為難的神色,半晌支吾的問:「你是——」趙蕭君冷哼:「我是誰?你只管帶我去找他!」神色冷峻,氣勢威嚴。那人沒有辦法,只好在街上攔了一輛計程車,任由趙蕭君鑽了進去。
趙蕭君跟著他穿過幽暗的小巷,長長的巷子居然沒有路燈,只有路口上慘淡無力的燈光隱隱約約照進來。兩邊是一棟又一棟的四合院,黑暗裡模糊一片,越發覺得陰森恐怖。道路也有些不平整,趙蕭君一個不小心踩到積水的坑裡,踉蹌了一下,側身撞到牆上,手牢牢的扶住了牆沿,嚇的直喘氣。手上感覺滑漉漉的,有些噁心,不知道是不是青苔之類的。那個年輕人見她撞倒了,倒是陪小心的說:「恩,這裡路不大好走,又黑——」趙蕭君對他說謝謝。
只不過短短一段路,趙蕭君卻覺得走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有一種飄渺無力感,連害怕都忘記了。走到街道上,推開一間很不起眼的玻璃門,嗆人的咽味撲面而來,她忍不住咳嗽一聲。舉步躊躇,站在門內,到處看了一眼,一張一張的撞球桌,人聲鼎沸,煙霧繚繞。燈光不是很強烈,幾乎全部是男的,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有人大呼小叫,有人破口大罵,甚至有人說著下流的笑話。一些人見到她,都偏過頭打量,眼中露出好奇曖昧的神色,互相傳遞。大概因為趙蕭君的外貌,已經有人交頭接耳,蠢蠢欲動。
趙蕭君禁不住有些害怕,她何嘗到過這些地方。那個帶她過來的年輕人大概察覺到,於是又走回來,愣了半天才說:「老大在裡面的包間里——」趙蕭君毫不遲疑的緊緊跟著他。提心弔膽,目不斜視,不敢朝任何人看上一眼,顫抖著雙手徑直走上二樓。
站在包間的外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個年輕人推開房門,裡面立刻傳來喧囂的人聲,聽到有人問:「哦,你回來了呀!」又聽到有人問外面冷不冷之類的話。他有些局促的點了點頭,看了看站在外面的趙蕭君,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忽然聽到陳喬其的聲音懶洋洋的傳進耳朵:「阿胖,我手機呢?有沒有帶過來?」他點了點頭,卻沒有拿出來。手機在趙蕭君手上。
趙蕭君聽到他的聲音,再也忍不住,移身站到門口,看見陳喬其上身正趴在撞球桌上,手指扶住球杆,眼睛正瞄準一粒花色的球,一眨不眨,神情專註認真,側臉在燈光的照耀下,有如刀削,英俊的令人屏息。再當時那樣的情況下,趙蕭君竟然會覺得他英俊的令她屏息,難道是因為想念的緣故嗎?
陳喬其似乎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頭看到她,神色大驚,內心像是戰場上密集落下的鼓聲,「咚咚咚」的在翻騰,一陣比一陣急,簡直沒有間歇。眼睛驀地睜大,似乎不能相信,表情一變再變。然後下意識的放下球杆,慢慢的直起身子,比站在旁邊的人高出半個頭。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嘴唇漸漸的抿住了,露出倔強的神態,僵在那裡,沒有說話。
趙蕭君忍住驀然湧現的萬千情緒,心裡雖然酸酸的,還是微笑的喊了一聲:「喬其——」卻怎麼也說不下去。陳喬其像到現在才回過神來,卻不理會她,依舊彎下身去,拿起桌上的球杆,對著九號球,狠狠的擊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到桌子上,反彈后朝她這裡「撲」的飛過來。趙蕭君本能的偏了偏頭,球沒有湊巧的砸到她,而是從她右邊的肩膀上飛了出去。陳喬其的臉色卻忽然白了,右腳不由自主的朝她這裡跨了一步,然後又停下了。
整個房間的人都靜悄悄的看著他們兩個,似乎感覺到暗地裡流動的浪潮,氣氛變的十分尷尬,誰都不敢隨便說話。趙蕭君走過去,沖所有人得體的笑了一笑,然後走到陳喬其身邊柔聲說:「喬其,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怎麼樣?」陳喬其不理她,兀自拿著球杆不說話。趙蕭君微微皺了皺眉,又叫了一句:「喬其,很晚了!」陳喬其乾脆走到另一邊去。趙蕭君僵立在那裡。
趙蕭君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稍稍提高音調:「喬其,跟我回去。」陳喬其將手上的球杆一甩,「當」的一聲撞到撞球桌上。眾人見他們兩個鬧的有些僵硬,都坐不住,於是借口說要上洗手間,一個接一個離開了。大家年紀雖輕,多少在社會上混過,懂一些人情世故,識相的先走了。
不一會兒,房間里只剩他們兩個。最後一個離開的阿胖還順手將門給帶上了。趙蕭君舒了一口氣,從包里掏出他的手機,走過去放在他手心裡,低聲說:「先跟我回去再說。」陳喬其將手機扔在撞球桌上,冷著臉說:「我不回去。」趙蕭君呵斥:「喬其,你這是幹什麼呢!」
陳喬其冷笑:「你這又是幹什麼呢?」趙蕭君被他噎的說不出話來。陳喬其又接著說:「你憑什麼管我?管我的話也要有資格!」趙蕭君氣的渾身顫抖,怒氣終於如滔滔的洪水破堤而出,看著他吼:「我憑什麼管你?你竟然說這樣的話!陳喬其,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陳喬其立即接上去說:「我會變成這個樣子,你不是最清楚嗎?」趙蕭君手指幾乎掐進手心裡,隱隱的有血痕。她看著陳喬其的臉,他的臉上,看不出削瘦,可是眼睛里卻露出滄桑——是的,的確是滄桑,一個孩子完全不該有的滄桑。忽然流下眼淚,哽咽說:「喬其,你知道我不希望你變成這個樣子!」陳喬其卻無所謂的聳肩:「這個樣子有什麼不好!」
趙蕭君忽然急了,恐懼的喊他的名字:「喬其!不要這個樣子!」陳喬其的眼中終於泄露了隱藏許久的傷痛,大聲說:「不要那樣叫我!」趙蕭君靠在撞球桌上嗚咽出聲。陳喬其似乎忍受不了她的低泣,神色終於軟化下來。伸出手指輕輕揩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房間里只聽的到她哀哀的哭泣聲。許久之後,陳喬其完全投降,嘆息說:「好了,不要哭了,我們先回家。」低沉纏綿的聲音在趙蕭君的耳朵旁一直徘徊不去。
趙蕭君哭的雙眼紅腫,不敢見人,怕人笑話,偷偷溜到旁邊的洗手間整理。陳喬其拿起手機,見到上面全是趙蕭君打給他的電話,還有簡訊,語氣一次比一次焦急。找到阿胖,問:「你怎麼帶她過來了?」阿胖像做了什麼錯事,低著頭道歉:「對不起,老大,我——」陳喬其揮手打斷他,直截了當的問:「你怎麼碰到她的?」阿胖著急的說:「不是我要帶她過來的。我照你的話去你住的地方拿手機,看見她坐在門口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看起來挺慘的,所以就——」陳喬其點頭表示知道,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有一個女孩走近她,一手擱在他肩膀上,兩寸來長的指甲塗的鮮紅,斜著眼笑問:「老大,她是誰?長的挺漂亮,卻跟你老媽一樣。」他們平常也是這樣隨隨便便慣了的。陳喬其不動痕迹的移開身體,皺眉說:「你今天怎麼這麼多事!」話還沒有完,趙蕭君已經尋了過來。陳喬其立即撇開她,快步迎上來,問:「好了?那我們走吧。」於是回頭用大哥的口吻說:「我先走了,你們繼續玩吧。」眾人都下樓送他們出去,直到出了門才轉頭回去。引得樓下的人都看著他們。陳喬其若無其事的走在前面,將趙蕭君護在身後。
兩個人走出來,趙蕭君縮了縮肩膀,陳喬其立即察覺了。停下來將她圍巾重新圍了一遍,手指接觸到她的肌膚,還是冰涼的。又捏了捏她的手指尖,沒有一點熱度。低沉著聲音問:「等了多久?」趙蕭君一開始不知道他在問什麼,後來反應過來,支吾著說:「沒有等多久。」陳喬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冷不冷?」趙蕭君笑說:「還好。」陳喬其拉過她,讓她緊緊偎在胸前,嘆息了一聲。好一會兒才說:「走吧。」
回到住處,讓她先去洗澡。趙蕭君進以前的房間尋換的衣服,她記得還有一些衣服沒有帶走。推開門愣住了,床上地下全都是陳喬其的東西,差點以為走錯了房間。一件件收起來,隨手擱在椅子上。打開櫥櫃,自己的衣服照樣收在那裡,旁邊是疊的整整齊齊的陳喬其的衣物。她呆住了,眼睛有些濕潤,將臉埋進成堆的衣物里,上半身倒在裡面,不肯起來。
陳喬其跟進來,她連忙背過身去,快速的擦了擦淚水。然後笑問:「你現在住這裡嗎?」陳喬其點頭「恩」了一聲。趙蕭君又說:「為什麼住這裡?搬來搬去不嫌麻煩嗎?」陳喬其看著她直直的說:「只有這裡有你的氣息。」眼神黯淡,語氣甚至有些凄涼。趙蕭君害怕的不敢接下去。陳喬其忽然走近她,從背後摟住她,頭一低,正好擱在她的肩膀上,悲傷的說:「蕭君,我想你。」
趙蕭君剛止住的淚水又流下來,於是微仰著頭,裝作平靜的說:「我也想你。」伸手推開他,走出去,頭也不回的說:「你先出來,我有話跟你說。」陳喬其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出去了。
趙蕭君的臉色已經恢復正常,指了指沙發,陳喬其坐在她旁邊。她本來有滿腔的話要說,本來要厲聲責問他為什麼不去上課,為什麼不去考試,為什麼要去那種混亂的地方,為什麼——,所有的問話當著他的面卻全部消亡在心口裡。兩個人怔怔的對看著。她最後艱澀的說:「喬其,答應我。明天去上課。」陳喬其挑釁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趙蕭君忽然間什麼都說不出來,身心似乎不能負荷。站起來說:「我先去洗澡。」陳喬其聽到浴室傳來的水聲,往日那麼平常的聲音此刻聽上去竟然有一種奢侈的幸福。
氤氳的熱水溫暖了她的身體卻溫暖不了她的心,無聲的嘆息著,用力擦著頭髮,像在狠狠的發泄。出來的時候,陳喬其已經在收拾房間,抱著一大堆的東西對她說:「你還是睡原來的房間吧。」趙蕭君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次說:「明天記得一定要去上課。」陳喬其見她願意住下來,心情大好,眼睛里滿是笑意,隨口說:「知道了。」
趙蕭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怔怔看著窗外冷冷的月光,模模糊糊的幾乎看不清楚,周圍是不甚清晰的光暈。全部都只是象徵性的點綴,就像她自己。她也只不過是象徵性的哄騙陳喬其的承諾,能拖一時是一時。
第27章
大概是昨天著了涼,早上起來的時候鼻子有點塞。趙蕭君坐在床上,有一瞬間的迷糊,然後才想起來這是在陳喬其的住處。熟悉安心的感覺像冬日裡午後溫暖的黃黃的陽光,透過窗口散漫的照進來,屋子裡的塵埃在陽光的縫隙里跳舞。她的心變的陳舊而緩慢,記憶像褪了色的昏黃的黑白照片,安詳舒適,一切是那麼的和諧,恰到好處。穿著拖鞋,揉著眼睛往浴室里去。
經過客廳的時候,陳喬其端著早餐正從廚房裡出來,看見她笑說:「起來了?正想去叫你。做了煎蛋哦,這次煎的很好。快點去洗,還是熱的!」趙蕭君怔怔的看著他的笑臉,心被刺了一下,點頭答應一聲,急急的往洗手間走去。因為走的太快,左腳的拖鞋猛的被甩了出去,直甩到餐桌底下。她嚇了一跳,然後提著腳,一蹦一蹦的跳過去。
陳喬其瞪了她一眼,說:「小心摔倒,你站那裡。」然後彎腰極其自然的鑽到桌子底下,替她把拖鞋拿出來。放到她跟前,站起來的時候順手扶住她。趙蕭君左腳一直擱在右腳的腳面上,金雞獨立一樣。抬頭看著他,手搭在他的胳膊上,過了幾秒鐘,才輕輕的穿進去。
坐到餐桌上的時候,盒裝的鮮奶已經倒在碗里,端起來還是溫熱的。她喝了一口,「噫」了一聲,抬頭問:「這奶是你特意下去買的?」然後拿過紙盒看了看,不一樣的牌子,前幾個小時才打上去的生產日期。陳喬其從盤子里夾了一個燒賣,點頭:「你以前不老抱怨訂的奶既不好喝,又不新鮮嗎?我聽別人說這種奶很好喝。」趙蕭君低著頭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喝完,然後低聲說:「喬其,你既然答應了我好好念書,就不能再像昨天那樣了。高考是很重要的。」
陳喬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那你什麼時候搬回來?」趙蕭君回答不出來。他又繼續追問:「你昨天住下來了,不是答應搬回來嗎?」趙蕭君費力的解釋:「昨天太晚了。我只是暫住一個晚上而已。那裡離公司很近,我一個人住的挺好的。」陳喬其不滿的說:「可是我一個人住的不好。」然後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說:「搬回來。」又接上去說:「如果你想我好好念書的話。」趙蕭君不悅的說:「喬其,不要任性!」陳喬其擱下筷子,挑釁的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似乎有些悲傷的說:「我不任性能怎麼辦!」
趙蕭君不想惹的他再次胡來,只得先拖延著,蹙眉說:「哪能說風就是雨。你先給我好好去上課!」陳喬其見她口氣有所鬆動,微笑說:「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心想慢慢磨,總會磨的讓她搬回來的,他有的是時間跟她耗。
上班的時候,曹經理特意過來,讓她等會兒去一趟自己的辦公室。趙蕭君有些納悶,不知道到底有什麼事需要關起來門來談。敲門進去的時候,卻見到成微正在裡面和曹經理商量事情。曹經理看見她,轉過頭說:「哦,小趙,你來了。你上次交過來的文件有一點問題——」話還沒有說完,主任正好過來找他,似乎有急事。他匆匆忙忙的先出去,走之前順手帶上了門。
成微從桌子邊走過來,盯著她看了兩眼,然後笑說:「你再不來上班的話,我就要去報警了。」趙蕭君愕然的問:「為什麼?」成微攤手,挑了挑眉回答:「因為找不到你呀。打**手機關機,打座機沒有人接。你昨天沒有回去住嗎?」趙蕭君沒來由的心慌意亂,定了定神才點頭承認:「恩,沒有回去,手機沒有電了。」然後又支吾著模糊的解釋:「昨天出了一點點事,弄的很晚,所以就沒有回去住。」成微並沒有追下去問出了什麼事,只笑說:「那下次記得先通知我一聲,借別人的電話也可以。」然後走過來,湊到她臉前說:「你看我的眼睛!昨天睡的很不好,大概是擔心你的緣故。」
趙蕭君隨便掃了一眼,趕緊退後一大步,提醒他說:「哎,哎,哎,注意影響,這可是你的公司。」然後似乎又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人家擔心你,不但不領情,還倒潑涼水,於是低著聲音說:「下班再說好不好?被人看見不好。」成微笑著不說話。他如果有那個耐心,當然不用繞這麼大一個彎子。
不一會兒,曹經理又匆匆的進來。成微拿著一份文件仔細和他商討了一陣才離開。曹經理這才叫住她,對她不符合要求的地方一一指明。趙蕭君乍然下見到成微心裡就有些疑惑,可是看大家這個樣子,人人公事公辦,又像是純粹的巧合似的。心裡始終疑疑惑惑的,弄不明白。就像成微這個人,假做真時真亦假。
晚上成微照例帶她出去吃飯,下樓經過商場的時候,忽然拉住她大步往珠寶專櫃走去。服務的小姐一見到成微,眼睛放亮,態度異常熱情周到,不停的介紹。成微低頭細細的看,神情專註。趙蕭君不確定他是買給自己呢,還是要送給別人作禮物,站在旁邊只是愣愣的看著他。
成微抬起頭,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扯了一下她的手,笑問:「怎麼?不喜歡這家的?那換一家吧。」趙蕭君這才知道他是準備給自己買,睜著眼睛搖頭:「我不喜歡這些東西,不都是石頭嘛,硬邦邦的。還是走吧。」成微站起身,手指著透明的櫃檯笑說:「那這個呢,你也不喜歡?」他指的正好是一款特別放置的鑽戒,十分醒目。
趙蕭君再也笑不出來,無言的看著他。成微讓櫃檯的小姐開票,那小姐興奮的臉現紅潮,一個勁的答應,連聲說稍等稍等。轉身敲打鍵盤開票,手指有些顫抖。趙蕭君慌張的看著他,無力的說:「成微——「成微故意應一聲,轉頭看她,像在問有什麼事,然後笑起來,說:「幹什麼那麼緊張,我又沒說送給你。」趙蕭君如釋重負,「噗嗤」笑起來,白了他一眼,才放下心來。
成微有些不滿的說:「男朋友買戒指,當著女朋友的面說不是送給你的,你怎麼還笑的出來,問都不問一句。」趙蕭君難得主動抱住他的手臂,笑說:「相信你呀,怎麼,難道不好嗎?」成微想了一下,說:「對,不好。相信過頭了。」趙蕭君微嗔的說:「你太難伺候了。不相信你又要說沒氣量,相信你還是不滿意,真的不知道說什麼話好。」成微看著她,忽然說:「用心說話就很好。」趙蕭君愣住了,感覺心裡有鬼似的。
正在這個時候,手機響起來。從成微手裡接過包,站在那裡翻了半天才找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故意裝作沒好氣的說:「你又有什麼事?」林晴川在那邊跳腳:「老娘今天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很想殺人。請我去當代附近那家飯店吃飯。」趙蕭君走遠兩步叫起來:「你以為我日進斗金呀,當代那裡不用想,頂多去天一。」林晴川在那邊拍桌子:「不行,堅決不去天一,我知道吃不窮你。我就在當代商場里逛。」趙蕭君當著成微的面不想和她貧,於是說:「知道了,你先等著,到時候再說,到時候再說。」轉身找成微。
成微笑著拍她的肩膀:「往哪看呢,近在眼前都看不見?」趙蕭君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電話。成微嘆氣說:「那好吧。人人都重色輕友,你怎麼正好反過來呢。」開車徑直送她到當代。按住正要開車門的趙蕭君,先打了一通電話,然後說:「已經訂好位子了,什麼時候過去都可以。」趙蕭君看著他,然後笑著說謝謝。成微探身過去吻了吻她的嘴角,把座位旁的包遞給她。
林晴川竟然悶不吭聲的蹲在當代門口看人喂鴿子。趙蕭君拍她,問:「受什麼打擊了?委屈的跟小媳婦似的。」林晴川撇了她一眼,站起來聳肩說:「還能有什麼事!吵架了唄!」趙蕭君縮了一下肩,似笑非笑的說:「哦?是嗎?你那位不是叫張樂天嗎?整天樂呵呵的,這樣也能吵的起來?」林晴川不耐煩的瞪她:「少說風涼話!看我不撕爛你的嘴!我的大餐呢?」趙蕭君沒好氣的說:「走吧!」林晴川吃了一驚,試探的問:「去天一?」趙蕭君打她一下,狠狠的說:「不是要吃大餐嗎?」林晴川連忙擺手:「說著玩的。我又不是沒心沒肺的人。」趙蕭君罵:「小樣兒裝什麼裝!以為我不知道呢!」帶頭走了進去。
林晴川還小心翼翼的問:「你不是真的打算請我在這裡吃吧?」餐廳的服務員領她們直接到樓上,靠窗的位置,視野極佳。林晴川嘖嘖稱奇:「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趙蕭君,你什麼時候發的呀?我怎麼不知道!」趙蕭君瞪她:「吃你的飯吧,怎麼就那麼多話!」然後嘟囔的解釋:「你以為我真的請的起你來這種犯傻的地方吃飯呀。」
林晴川愣了一下,察言觀色然後就明白了,低聲問:「是你那個成總?」趙蕭君默默點頭。林晴川笑說:「他可真夠有心計的,連我也照顧到了。看來是真心誠意的在討好你呀。」趙蕭君反駁:「你又知道了!這種事對他來說也只不過舉手之勞而已。」林晴川笑:「如果不想討好你,舉手之勞也不願意呀。誰搭理你。」趙蕭君被她說的接不上話。
林晴川坐在位子上還是動來動去的,不斷的擺弄手機,捏在手裡要撥又不撥。趙蕭君斜著眼取笑說:「你就不能安安心心的吃頓飯?以後再要這樣好的機會可就難說了。」林晴川瞪她,拿過她的包低頭說:「藉手機一用。」趙蕭君作勢不給,搶在手裡說:「你自己不是有嗎?」林晴川瞪她:「就看一下有沒有關機!又不是打國際長途,小氣個什麼勁兒。」她不肯用自己的手機打,趙蕭君抿嘴在一旁不懷好意的笑。
林晴川搶過來,翻出她的手機,響了兩聲又放下了。趙蕭君笑罵:「你以為你還十七八呢,害臊個什麼勁兒!」林晴川乾脆低頭不看她。將她包里的東西搗騰來搗騰去以泄憤。然後拿出一個小盒子,好奇的問:「你買什麼東西呀?包裝的這麼好看。顯擺!」說著打開來,眼前一燦,亮的人眼花繚亂。
趙蕭君還在那邊說:「我哪有什麼貴重東西呀,白送人都不要。」林晴川將盒子擎到她眼前,似笑非笑的說:「你不要告訴我這是地攤貨。」趙蕭君看見那枚銀光閃爍的鑽戒,臉色大變。
林晴川神色也跟著一緊,吃驚的說:「不是吧?這個,這個是真的鑽石?」趙蕭君茫茫然回不過神來。林晴川連忙問:「喂,喂,喂!傻了呀你,發什麼呆!不會人家向你求婚而你自己還不知道吧?」見她還是沒說話,猶豫的問:「是成微給你的?」趙蕭君好半天才懦懦的說:「他偷偷給我的。現在該怎麼辦?」的8c
林晴川覺得有些荒謬,笑說:「這有什麼怎麼辦。抓主主要矛盾,忽略次要矛盾,要或不要,不就這兩種答案!笑話,你這個當事人居然問起我來!」趙蕭君長嘆一聲,說:「我想我反應不過來。或許答應,或許不答應,端看我當時怎麼想。心一狠就答應,心一軟就不答應。我自己也不知道。」林晴川笑:「你說反了吧!是心一軟就答應,心一狠就不答應。」趙蕭君笑著沒有解釋。
林晴川站起來,伸了伸手說:「這是真正的人生大事。你千萬要考慮清楚。反正是不要後悔。那個成微看起來很不錯,可是究竟怎樣誰知道呢,太複雜了。我反正是看不清的。就好像站在十字路口一樣,一條通往天堂,另外一條就是地獄。我是沒有任何發言權的。」
趙蕭君喃喃的說:「或許還有一條通往人間?我不相信地獄也不稀罕什麼天堂。」林晴川聳聳肩:「誰知道呢。」看她一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得說:「好了,好了,實在弄不明白的話,你可以打電話問清楚呀。又不是牛郎織女,中間隔著條銀河,不通音訊,只能胡亂猜測。」
趙蕭君在她煽動鼓勵下,果然打電話給成微。才響了兩聲,成微就接起了,喊了一聲:「蕭君?」趙蕭君哼哼啊啊說不出一句有用的話,急的林晴川揪了她一下,最後才說:「那個,那個,關於那個戒指——」成微笑說:「你看到了啊?」趙蕭君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想我有些不明白。」成微坐下來,說:「是我表示的不夠清楚嗎?」趙蕭君忙說:「我想是我比較愚鈍的關係。」成微頓了一頓,然後說:「你不要緊張,我只是給你一個訊號而已。如果是求婚,不會這樣偷偷摸摸。你可以考慮考慮,畢竟這次我是以此為前提的。」趙蕭君握緊耳邊的電話,手微微在顫抖,坦誠的說:「我本來很緊張的,後來我的朋友說,只是兩個選擇而已,答應或者不答應。」
成微笑起來:「你這個朋友極有智慧。不過我想我不會讓你有拒絕的機會。」他似乎勝券在握。趙蕭君卻說:「可是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成微安撫她:「那你好好睡一覺,醒來之後或許就可以想的清楚一些。你可以慢慢的想。」趙蕭君煩躁的掛了電話。
林晴川聳了聳肩:「那你好好煩惱吧。」趙蕭君垂著肩似乎走在一條丁字路口。很容易的就可以往右拐,可是她卻一心嚮往著被堵的死死的沒有出路的前方,總想要著走過去看一看,牆後面究竟是怎麼樣的,因為這一點痴念,總是不肯離去。於是不斷的站在路口上徘徊,不斷的錯過許多的風景。
趙蕭君拉住要走的林晴川:「你今天心情不好,而我也煩惱的很,乾脆回我那裡擠一擠吧。」兩個人一同回去了。還在車上,陳喬其打電話過來問她在哪裡,怎麼還沒有回去?趙蕭君頭痛的說:「我不回你那兒住了。」陳喬其打斷她:「我知道你還沒有這麼快。我是說你到底去哪兒了?我在你住的地方等著呢。」趙蕭君嘆了一口氣,說:「馬上就回去了,在車上呢。」
遠遠的就看見陳喬其站在過道上等著,卻沒有半點不耐煩的神色,三個人一同上樓。趙蕭君問他冷不冷,陳喬其卻站起來給她們兩個倒熱茶。趙蕭君又接到電話,這次竟然是找林晴川的。她取笑說:「你家屬的電話怎麼打到我這裡來了?」說著把手機遞給她,任由她關起門來去接電話。
趙蕭君這才說:「都這麼晚了,為什麼還跑過來?有什麼事嗎?」陳喬其沒好氣的嘟囔:「沒事就不能過來?我想看看你。」趙蕭君沉著臉打斷他:「你說話規矩點,找抽是不是?今天有沒有去上課,怎麼沒有穿校服?」陳喬其「哼」了一聲:「鬼才穿孝服呢!」趙蕭君大喝一聲:「陳喬其!」陳喬其用哄小孩的語氣說:「好了,好了。我很認真的去上課了。」然後由笑嘻嘻的說:「有沒有什麼獎勵?」角色立即顛倒。
趙蕭君不理他,他又說:「我那邊暖氣壞了,今天晚上在這裡住行不行?我睡沙發。」趙蕭君斷然拒絕:「不行,你不會開空調呀!林晴川今天要住這裡。」她實在懷疑暖氣管真的壞了的話,是不是他故意弄壞的。她在那裡住了幾年,也從沒有見過暖氣壞過。
林晴川出來的時候,突然間又滿臉春風的宣布說她馬上就要走了。陳喬其竊喜的看著趙蕭君,眼神充滿期待。她不為所動,轉頭對林晴川說:「晴川,你要走的話和喬其一起走吧,他正好也要回去,同一大段路呢。」
陳喬其只好不情不願的跟著林晴川一起出來。臨走前還在磨蹭,希望她回心轉意。趙蕭君招手叫計程車,推著他上去了。他悶悶的坐在車裡,也不理會林晴川,看起來還是那副酷酷的樣子。
林晴川興緻忽然變的極好,滔滔不絕的問他在學校里有沒有女生追,有沒有女朋友之類的。他冷笑一聲,根本不回答,完全無視林晴川的存在。林晴川只好識相的換個話題:「你和蕭君到底什麼親戚關係?堂姐弟,表姐弟?是爸爸那邊的親戚還是媽媽那邊的?」他瞪著眼喝道:「你說夠了沒?還不閉嘴!」然後又忿忿的說:「誰告訴你我是她弟弟?」林晴川居然被他喝的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訕訕的說:「怪不得蕭君會說有時候簡直怕了你。」她剛才居然有一種被唬住了的感覺。陳喬其立即注意的問:「她說過這樣的話?」
林晴川漫不經心的說:「肯定說過,不然我怎麼記得!」然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笑說:「喬其,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多一個姐夫呀?」陳喬其轉過身去不理她的胡言亂語,不耐煩的說:「你發瘋了嗎?什麼姐姐姐夫的,胡說什麼!」林晴川笑:「我哪裡胡說了!蕭君難道不是你姐姐?她結婚的話,你不就多了一個姐夫!」陳喬其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她,陰沉著臉看她,表情冷若冰霜。林晴川被他看的噤若寒蟬,好半天才自找台階下,尷尬的笑說:「你這樣瞪我幹嗎,我又不能吃!蕭君今天收到鑽戒,所以我才心有感慨而已。
陳喬其猛的轉過頭,瞪著她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又驚又怒,乍然下似乎整個頭頂石破天驚。沖前面的司機冷聲大喊:「停車!」那司機被後面冰冷的聲音嚇了一跳,緊踩剎車,林晴川一不小心一頭撞到玻璃上,疼的齜牙咧嘴。
陳喬其不等車停穩,掀開車門衝出來,門都沒有關,也不走斑馬線,轉身就往對面的馬路上跑。林晴川什麼都沒有反應過來,覺得他突然間變的瘋狂了一樣,幾乎不要命了。心裡忽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久久不去。陳喬其對什麼人都是不冷不淡的,惟獨對趙蕭君過分的注意。只要是她的事,沒有不上心的。她記得有一次趙蕭君生理期痛,她陪著一起回去。陳喬其什麼都沒問,直接給她拿葯端水。趙蕭君當時也什麼話都沒有說,直接吃下去。她見他們態度自然,當時還以為是感冒藥之類的,沒有多想。可是今天看陳喬其這個樣子,忽然就有些懷疑起來。儘管這樣,她心裡頂多以為是小孩子的一種單純的暗戀愛慕情結,絕對沒有想到事情會弄至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