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0章
第28章
趙蕭君正坐在客廳里發獃,雙腳蜷起來,下巴抵在膝蓋上,眼睛又是一眨不眨,像雕像一樣。茶几上放著成微送的鑽戒,燈光下流光溢彩,眼裡到處都是璀璨的銀光,可是她卻覺得線條生硬,刺的人眼睛生疼,酸澀不已。耳朵里聽到一陣猛烈的敲門聲,這麼晚了也不知道是誰。懶洋洋的走下去開門,門鎖「嗒」的一聲剛響,門就被人從外面強推開來。
她愣了一下,說:「喬其!怎麼又回來了?」還往他身後多瞧了兩眼,並沒有看見林晴川。眼睛再轉到他身上的時候,便發覺有些不對勁,見他臉色陰霾,嘴角的青筋隱約可見,像倏然爬過的細長的青蟲,微微在蠕動,有些可怕。神經顫了一下,於是惴惴的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一臉不解。
陳喬其怒氣衝天的跑來質問她,有無數的傷痛要傾訴。可是穿過外面寒冷的黑夜,旋風一般的跑到她面前,見到她的剎那,只覺得說不出的悲憤沉痛,全部涌到胸口,聚合在一個地方。堵的他全身的骨骼節節作響,似乎就要就此碎裂。怒氣忽然轉變成哀傷,像血液一樣流遍全身,鮮紅鮮紅,汩汩的不停在流動。就這樣看著她,一時間反而說不出話來。惟有眼神,黝黑深沉,瞳孔里倒映著趙蕭君小小的,蒼白的身影,似乎承載著整個太平洋的悲傷,裡面無言的感情像太平洋一樣——一樣的深不可測,一樣的廣闊無邊。
趙蕭君拉他進來,蹙眉問:「喬其,到底出什麼事了?」隔了半晌,陳喬其的怒氣才像地下運行的岩漿,終於找到一個出口,「砰」的一聲,鋪天蓋地爆發出來,反手握緊她,低頭看著她,問:「蕭君,你為什麼要騙我?」聲音像寒夜裡輕風細雨中的哭泣嗚咽,斷斷續續,不像狂風暴雨使人膽戰心驚,顫顫發抖;可是卻直插進靈魂的最黑暗處,在心口上留下鮮明的印記,壓抑的人悚然心驚,卻無處發泄,只得苦苦憋著。
趙蕭君像被他突然爆發的熾熱的火山灰給燙傷了一樣,一點一點濺在皮膚上,慢慢的滲進血里肉里。她並沒有否認,一個踉蹌,碰到沙發的後背,正好磕在脊椎骨上,有一種幾乎要癱瘓的錯覺。
陳喬其一眼看見玻璃茶几上打開的鑽戒,那樣強烈的光芒,燒的他幾乎理智盡失,眼睛都要盲了。他走到趙蕭君的身前,面對面正對她,似乎不能承受身體的重量,手撐在沙發的後背上,將她困在自己的懷裡,似乎這樣就不用擔心她會消失不見,似乎這樣就可以牢牢的抓緊她。低啞著聲音問:「蕭君,你到底想做什麼?你難道不知道我愛你嗎?」灰暗的聲線在寂靜的空氣里顫抖不停,似乎隨時可以斷裂。
趙蕭君偏過頭去,眼睛盯著他手腕上的鐵灰色的扣子,臉色蒼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陳喬其用手慢慢轉過她的臉,眼睛忽然有些迷濛,幾近哽咽的說:「蕭君,我們在一起就那麼難嗎?」趙蕭君用力的,狠狠的看著他,他的呼吸近到可以感覺到耳邊鬢毛的拂動,頭無力的垂在一邊,似乎可以感覺到他心臟跳動的聲音,身體微微後仰,抬頭看著天花板,艱難的說:「對!你簡直是在痴心妄想!」眼淚還是順著眼角流進鬢髮里。
陳喬其伸出手揩拭她的淚水,不相信的搖頭:「不,蕭君,我不相信!」趙蕭君一腳用力的踩在他腳背上,使命推他,哭叫著:「你還沒有醒過來嗎?」陳喬其任她哭鬧,屹然不動,堅定的說:「我從來都是清醒的。」趙蕭君看著他的臉色就發慌,心是一座又黑又暗的無底洞,連她自己也害怕。使勁踹他,喘著氣哽咽說:「放開!放開!」陳喬其抓住她的雙手,逼她看著他,然後冷靜的說:「蕭君,和我在一起。」
趙蕭君渾身顫抖發冷,幾乎要瘋了。再也受不了,低下頭咬在他手腕上,血淋淋的牙齒印,立馬一片青紫。陳喬其悶「哼」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有沒有解氣?答應我,和我在一起!」趙蕭君閉著眼睛不斷的搖頭:「不!不!不!」陳喬其一手切在沙發背上,忍住怒氣,冷聲問:「為什麼?」趙蕭君轉頭看見桌子上的戒指,流著淚說:「我即將答應別人。」
陳喬其倒退一大步,心裡的防線決堤般滑落,只剩下空蕩的迴音,悲痛欲絕的在房間里來回激蕩。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然後大叫一聲,大步越過她,抓起桌子上的戒指,一個箭步來到窗前,使勁扳開窗戶。趙蕭君意識到他要幹什麼,大聲阻止:「陳喬其!你瘋了!」連忙追在他身後。
冬天的窗戶整天整天的關著,介面處有些凍住了,不容易打開。趙蕭君一把攔住他,憤怒的說:「陳喬其!還給我!」陳喬其任由她摟住自己,一手使力扳窗戶,一手舉的高高的,趙蕭君捶他打他絲毫不予理會。忽然,冷空氣颼颼颼的灌進來,吹的人渾身打了個寒戰。趙蕭君跳起來拚命扯住他的手臂,口裡威脅:「陳喬其,你要是敢扔——」威脅的話還沒有說完,眼睜睜的看見陳喬其用力揮動手臂,連盒子一起扔了出去,半天迴響都沒有。
時間像定住了一樣。趙蕭君鐵青著臉看他,哆嗦著沒有任何語言。忽然一語不發的轉身,大衣也不穿,直接走到門口穿鞋,推開門就出去了。陳喬其連忙追在後面,順手拿了她的外套,一路喊她的名字。
趙蕭君蹲在地上就著半夜裡昏暗寒冷的燈光,一寸一寸的移動,因為看不清的緣故,手指一點一點在地上摸索。陳喬其跟在後面憤怒的說:「蕭君,你不要命了嗎?一個破戒指有這麼重要嗎?」趙蕭君根本不理他。陳喬其憤怒之餘,還是將手裡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她一甩肩,往前移了一步,外套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陳喬其按捺住火氣,低聲說:「好了,好了,天這麼黑,怎麼找!先穿上衣服再說。」趙蕭君離他遠遠的,心裡的火氣被夜晚的寒氣逼的凍結成冰,早就化成水了,全身的皮膚似乎一動就會裂開似的,可是仍然不肯說一句話。心裡只剩下焦急,急的她暈頭轉向,不知所措。附近的空地上都尋了一遍,依然不見蹤影。她慢慢移到草叢裡去尋,手指在草根里摸索。
陳喬其忽然在後面大叫:「小心裏面有蛇!」趙蕭君嚇的猛的跳起來,連退三大步,幾乎摔倒,心悸不已,唇青臉白。趙蕭君一聽到蛇背脊就發涼,以至於黃鱔也怕,蚯蚓也怕,長長蠕動的毛毛蟲也怕,到後來更離譜,反是光溜溜的軟體動物通通都怕。倒是不怕蟑螂蚱蜢之類的,敢直接用腳去踩。陳喬其趁機走過去,將衣服披在她肩上,又抓起她的手往袖子里套,聲音就在耳邊:「我們回去吧。一個破戒指,不要也罷!」
趙蕭君嚇的沒有回過神來,任由他擺弄。陳喬其彎腰替她系扣子。趙蕭君閃身遠離他,不敢再靠近草叢,走到窗口的位置繼續搜尋。陳喬其忿忿的拉她起來,不滿的說:「你就那麼重視那個破戒指?」趙蕭君遍尋不獲,又冷又氣,怒喝:「萬一真的丟了,看你怎麼賠!」陳喬其愣了一下,沒想到她心急火燎的擔心的是這個。於是笑起來,拉她起來,說:「好了,好了,等天亮再找吧。」趙蕭君不理他,烏漆抹黑的,心裡也覺得沒有什麼希望,站起來看著空無一人的小區,心裡閃過茫茫無邊的恐懼和凄惶。
她冷的直搓手,不停的拍打凍的通紅的耳朵。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冷天的哪裡有蛇!何況這種人工草坪有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轉頭恨恨的盯著陳喬其,巴不得再重重咬上兩口泄憤。陳喬其走過去擁她在懷裡,喃喃的說:「蕭君,答應我,和我在一起。」她忽然清醒過來,一把掙開他,惶恐的不知所以然。
陳喬其伸出手要拉住她,趙蕭君忽然掉頭往外跑去,眼淚控制不住的流下來。半夜裡黑漆漆的幾乎沒有盡頭,像混沌未開的天地,就像她此刻的心漂浮在暗夜的虛空里,沒有方向,沒有未來,沒有一絲的把握。想起來只有無邊的驚懼和害怕,生生凌遲著她。
凄慘的燈光分外無力,她一個勁的往前走,夜風不再冷如到割,可是卻像毛茸茸的軟刺撲在身上,還是不舒服,比刀割還難受。淚水一直流進嘴裡,又冷又咸,牙齦都在打顫。寒冷的空氣從大大敞開的領口裡灌進來,裸露的肌膚已經凍的沒有絲毫感覺。她知道陳喬其一直在後面跟著她。更加痛苦,心口像要炸開一樣,巴不得整個天地在瞬間毀滅才好,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是枉然,一切歸於虛無。干凝的眼淚殘留在臉頰上,綳的皮膚緊澀難受,她也不管,只是用盡全力在街道上奔跑起來,希望從中得到釋放的快感。
也不知道到底走到哪裡,速度逐漸緩慢下來,心悶的疼痛被寒冷暫時麻痹了。剛轉過街角的時候,兩個黑幢幢的人影橫地里攔在她面前,手上拿著一尺來長的西瓜刀,陰森寒冷的刀光在昏慘慘的黑夜裡像反射的白骨,嗜血般張開血盆大口,刀身上似乎還有殘留的血液。趙蕭君駭然後退。
其中一個人悶著聲音說:「把錢拿出來!」另外一個低聲嘀咕:「是個女的!」兩個人交換一個眼神,眼中露出白慘慘的凶光。趙蕭君立即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跑。後面一個人往前一撲壓住她,重重的在她身上擊了一下。她痛的幾乎昏死過去,動彈不得,忽然記起什麼,絕望似的大聲哭喊:「喬其!喬其!」
陳喬其早已經發覺不對勁,一個箭步衝上來,二話不說,對著旁邊那個歹徒一個漂亮的側踢,重重的踢下去。那歹徒一時失手,被激的起了凶性,提著刀劈頭砍下來。陳喬其閃身跳開了。一個直拳往前打去,砸在對方的肩膀上,他連退幾步。另外一個壓住趙蕭君的歹徒見同伴吃虧,翻身提起長刀,從陳喬其的背後砍過來。趙蕭君哭著大喊:「喬其!」連小心都說不出來,簡直是嚇呆了。看著刀一點一點朝他砍下去,淚流滿面的掙扎著要爬起來,真想同歸於盡。
陳喬其聽到後面傳來的腳步聲,及時閃身往旁邊一跳,刀堪堪從他左肩上劃過。趙蕭君見刀沒有劈中他,還來不及喘氣,淚水嘩嘩嘩怎麼都止不住。陳喬其趁對方提不起勢來的時候,抬起腿朝他手腕上踢去,又狠又辣。對方被踢中右手手腕,一時吃痛,力道一松,刀應聲掉在地上。
兩個歹徒有些怯弱的聚在一塊,沒想到陳喬其居然是個練家子,打起架來毫不含糊。狼一樣陰狠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他,陳喬其走到趙蕭君身邊,將她護衛在身後,眼神絲毫不讓。雙方爭鋒相對,半晌,其中一個人冷聲說:「走,算我們倒霉!」小心翼翼的倒退,緊緊盯著陳喬其,然後迅速轉身。陳喬其不等他們走遠,連忙蹲下來,抱住趙蕭君緊張的問:「蕭君,蕭君,有沒有受傷?」趙蕭君哭的岔了氣,根本說不出話來。
那兩個歹徒心性兇殘,身手也很不錯,顯然不是一般的攔路搶劫之徒。離開之後又掉轉頭來,被陳喬其折辱的太狠,心有不忿,怎麼都忍不了這口氣。一人忽然停住腳步,對著二人用力拋出手中的長刀。長刀挾著風聲徑直朝二人飛奔過來。陳喬其因為從小練跆拳道的關係,感官比尋常人靈敏,腦中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先從一邊滾開來。懷裡緊緊擁住趙蕭君,後背直接暴露在刀光下。
幸好躲的快,刀貼著身體跌落在地上。陳喬其一個骨碌爬起來,對方立即走遠,瞬間消失在黑暗中。趙蕭君見刀「叮噹」一聲掉落的聲音,紅腫著眼睛斷斷續續,泣不成聲的問:「喬其,喬其,你有沒有事!」「哇」的一聲又哭出來,扯住他的褲腳只知道嚎啕大哭,將剛才的擔憂和恐懼通通哭出來,雙肩顫抖的猶如一陣急一陣緩的寒風,只是停不下來。坐在地上也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陳喬其蹲下來抱住她,不斷的哄著:「我沒事,我沒事。地上冷,快起來。」說著扯她起來。趙蕭君使不上力,他幾乎半摟半抱的緊緊扶住她。趙蕭君將頭埋在他胸口,眼淚鼻涕全部蹭到他身上,哭聲漸漸停止了,只是身體還抖動的很厲害。陳喬其一直在她耳邊輕聲誘哄著,連說「不要怕,不要怕」之類的話。又注意到她渾身冰涼,於是脫下自己的圍巾裹在她脖子上。過了許久,趙蕭君的情緒才平復下來。
兩個人在剛才似乎用盡了力氣,趙蕭君哭的聲音沙啞,緊緊抱住陳喬其的手臂,想起來還是忍不住低泣。兩個人直走到燈光亮堂的大街上,時不時有車子「呼」的一聲從身邊弛過。恍恍惚惚,剛才發生的事就像做夢似的。趙蕭君抽了抽鼻子,沙著聲音說:「剛才真是嚇死我了,你如果真的被刀砍中的話,我只好跟他們拚命。」陳喬其伸手揉她的臉,笑說:「我要你拚命幹嗎?我要你和我在一起。」他又重新提起這個話題。
趙蕭君的心不由得一沉,沒有回答,轉過話題說:「都是你不好!要不是你把那戒指扔出去,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全都是你不好!被刀砍中也是活該!」兩個人慢慢的一步一步走上橋。陳喬其忽然停住腳步,斜身倚在漢白玉雕刻的欄杆上,一手將她扯到面前,笑說:「剛才是誰說我被刀砍中的話就和人拚命?」趙蕭君紅了臉,啐了一口道:「是嗎?我可沒有聽見!」陳喬其拉近她,怔怔的看住她的眼睛,低聲說:「蕭君,和我在一起。」
趙蕭君心又開始痛了,像有人拿著尖銳的錐子在裡面一下一下鑿一樣,渾身在痙攣,在顫抖。她轉身對著黑漆漆的河面,前後左右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既沒有退路,也沒有出路,更不敢看他。陳喬其輕輕轉過她的身體,吻住她的耳垂,低聲說:「蕭君,不要害怕,你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可以了。你難道不愛我嗎?」趙蕭君像立在滂沱大雨里,被雷鳴閃電擊中一樣,顧不得狼狽,從他胳肢窩裡閃出來,遠遠的跳到一旁,顫抖著既沒有反駁,也沒有回應。
陳喬其沒有耐心在等下去了,徑直逼問她:「蕭君,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在一起?」趙蕭君哭泣著回答:「這還用問嗎?」陳喬其緊緊追問:「難道就因為我比你小?」趙蕭君終於崩潰,嘶吼著說:「你才多大?你只是一個高中生,連成人都算不上——」說這樣的話自己也覺得是徒然,乾脆承認:「不錯,我害怕!」
陳喬其的手穩穩的抓緊她,撫慰似的說:「蕭君,沒什麼可怕的!為了你,我什麼都不怕!」趙蕭君一把甩開他,哭著吼道:「我不要你為了我!我不要!」陳喬其擁住她,拍著她的肩膀說:「蕭君,只要你也愛我,有什麼可怕的!」趙蕭君覺得簡直被他逼到懸崖絕壁上,後面就是萬丈深淵,厚厚的雲霧連腳底都淹沒了,什麼都看不清楚。她掙扎著後退,撞到後面的欄杆上,拚命抽著氣,半晌,冷聲說:「我不愛你,你完全是痴心妄想!」
陳喬其不能再忍受,決定孤注一擲。冷冷看著她憤怒的說:「蕭君,不要再逼我!你不承認愛我,我就去死!」然後一腳踩在欄杆上。趙蕭君還沒有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只是驚懼的看著他,哽咽的問:「喬其,你要幹什麼?你瘋了嗎?」陳喬其二話不說,縱身往下面跳去。趙蕭君才知道尖叫出聲,整個人幾乎也隨著他一起跳下去了,有去無回。
橋離河面低的很,怎麼跳都不會死人。可是大冷的天,這樣往下跳不死也去半條命。趙蕭君哭著往河床上尋來,大聲喊著陳喬其的名字,覺得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甚至不顧冰涼透骨的河水,就要跟著往下走。陳喬其在河面上微弱的應了一聲。趙蕭君一頭絆倒在河沿上,摔的爬不起來,只是一個勁的讓他上來,哭著說:「喬其,你快上來,我答應你,我什麼事都答應你!」陳喬其這才慢慢的朝她這邊游過來。
趙蕭君連滾帶爬的把他從河水裡拖起來,陳喬其冷的話都說的不連貫,渾身濕淋淋的,牙關打顫,嘴裡忍不住發出「哼哼哼」的抽氣聲。趙蕭君哭著趕緊脫下自己的大衣該蓋在他身上,也不知道責罵,哭的昏天黑地,簌簌掉著眼淚,又將他的手擱在自己的懷裡。
陳喬其還在那裡問:「蕭君,你愛不愛我?」趙蕭君完全被他征服了,身上被浸的濕漉漉的。帶著哭腔承認:「我愛你。」聲音模糊不清。陳喬其想笑,卻猛的咳嗽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顫抖的說:「蕭君,我也愛你。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這麼刻骨銘心的表白,兩個人卻狼狽的連話都說不清楚。
陳喬其打著寒戰繼續逼問:「蕭君,答應我,和我在一起。」趙蕭君慢慢停止哭泣,摟住他的臉,還是忍不住掉下眼淚。陳喬其伸出舌頭,嘗到她滴下來的眼淚,心中有一種甜蜜的折磨。趙蕭君原以為退一步總會海闊天空的,可是結果恰恰相反,卻將兩個人全部逼到懸空的死亡邊緣,既然這樣,還有什麼好怕的。都到尋死覓活的地步了。主動伏下頭,親著他的嘴唇,哽咽說:「喬其,既然愛了你,那就讓我肩上擔著世人所有的責難來愛你。」
第29章
陳喬其全身幾乎結成了冰柱,頭髮硬邦邦的磨蹭著趙蕭君的手腕。卻還想伸出手去抱住她,用力抱緊她,手腳哆嗦著,根本不聽使喚。可是心裡卻是火熱纏綿的,彷彿安裝上一個夢想中的金鈴,隨著風叮叮零零的搖晃著,發出細細悄悄快樂的清脆的聲音,滿心滿耳都充盈著那種爆炸開來的歡快,濺的滿地都是,清晰的聽見落地的迴音,重新撞擊在心口上。到處是鈴鐺的聲音,沿著四肢在體內一路奔騰,一往無前,到處是流瀉的狂喜,在黑夜裡綻放出橙紅色的花朵,絢爛奪目——那種快樂和幸福,無論用怎樣的語言都無法表達,連最澄凈明亮的陽光也黯然失色,整個世界在他們面前低下了高貴的頭顱。這個時候他們的眼裡心裡只有彼此,連呼吸都是相通的。一切無足輕重,都失去了意義。
趙蕭君踉蹌著扶他起來,眼角還殘留著未乾的眼淚。兩個人緊緊靠在一起,十指交插緊握,一路蹣跚的回到她的住處。腳下是一個又一個濕痕的腳印,像是漫漫黑夜裡一種見證。寒冷的夜,黃昏的光,無人的街道,昏暗的天空,兩個人像踩在雲端里,腳不沾地似的。一開始的時候黑雲壓城城欲摧,沒想到突然間情勢逆轉,甲光向日金鱗開——可是,仗還沒有打完。
趙蕭君推著他徑直往浴室沖,將水開的很大很熱,瀑布一樣往陳喬其的頭頂飛下來,濺的她身上也是濕漉漉的。房間里立刻充滿氤氳的熱氣。他凍的意識有些遲緩,癱軟在地板上,頭都抬不起來。趙蕭君費力的解開他的外套,掂腳拿下蓮蓬型的奔頭,讓他閉上眼睛,對著頭頂一陣猛衝。直到他舒服的喟嘆一聲,似乎緩過氣來。見他身上裸露的皮膚緋紅滾燙,於是拍著他的臉說:「能自己動手么?我去給你找衣服。」
赤腳跑出來,順手帶上浴室的玻璃門,客廳里被弄的到處都是水。迅速換了厚厚的睡衣,可是這裡根本就沒有陳喬其能穿的衣服。站在房間里想了半天,最後找來床單。站在外面問:「好了沒有?先用床單裹一裹,趕緊躺被窩裡去。」說著拉開一條縫,將床單遞進去。好一會兒,陳喬其才接過去,圍在身上倒像加長加大型的浴巾。
趙蕭君拿出厚厚的毛毯壓在被子上,側身坐在床沿,又探身摸他的額頭,擔憂的問:「覺得怎麼樣,有沒有發燒?」剛洗完熱水澡,她也摸不出來究竟有沒有發燒。陳喬其覺得舒服許多,血液又重新活躍起來。伸出光裸的手臂拉住她的手很自然的說:「一起睡吧。」拖動身體往另外一邊移了移。趙蕭君輕聲反駁:「這像什麼話!」將他的手塞進被子里,不滿的說:「小心著涼!」陳喬其躺在枕頭上,睜著眼睛問:「就一張床,你睡哪?」然後又不耐煩的說:「快上來!又不是沒睡過!」趙蕭君忍不住罵:「胡說什麼呢!」陳喬其一手掀開另一邊的被子,說:「怎麼是胡說,小時候不是經常睡在一起么!」
趙蕭君還是堅持:「不行!小時候是小時侯。」陳喬其轉頭笑著看她,她忽然就臉紅了,手足無措。陳喬其撇嘴說:「那你睡哪?沒有多餘的被子吧?」趙蕭君為難起來。最後咬牙說:「你給我規矩點。」拉開被子就跳了上去。
陳喬其一個翻身抱住她。趙蕭君掙扎著「哎哎哎」的警告。陳喬其將頭擱在她頭髮上,下巴不住的蹭著。雙手穿過她的胳膊,兩個人的身體緊緊的貼在一起。隔著睡衣在她背脊上來回撫摩,卻沒有進去。嘴裡不住發出滿足的囈語,彷彿等這一刻等了十萬八千年一樣。趙蕭君有些氣悶,身體一直在扭動。他低聲祈求:「蕭君,就讓我這樣抱著你。」趙蕭君見他沒有其他的動作,身體漸漸的放鬆下來。實在是累了,抵不過疲勞,有些難受的睡過去了。
大概是被他一直抱著,呼吸不暢,血液不循環的緣故,再次睜開眼睛,外面還是黑蒙蒙的,不過微微的透進一點亮光。她從陳喬其的胸前抬起頭,大口大口的呼吸,像極度缺氧。然後注意到兩個人的姿勢極其曖昧,身軀緊貼,四肢糾纏在一起,可以感覺到陳喬其光裸的皮膚。壓在身下的那支胳膊幾乎麻痹的沒有感覺,趕緊扳開他的手,平躺下來,使力揉著手臂。見他睡的極沉,不由自主的湊到他眼前,第一次這樣認真仔細的打量他,眉毛竟是那樣的濃且黑,越看越覺得完美無暇,心馳蕩漾。是的,在她心裡,沒有人會比陳喬其更好。
趙蕭君忍不住湊上前,臉頰緊緊貼在一處,微微磨蹭,呼吸相通。這才注意到他的呼吸過分的熾熱,像夾帶著火星子,有一陣沒一陣的濺到自己的臉上。駭然伸出手,額頭滾燙,整個身體也是滾燙。連忙坐起來,知道是著涼了,這樣的寒夜裡往水裡跳,怎麼能不著涼!翻出吃剩的感冒藥,對著燈光找了一遍,端水走進來,一連叫了幾聲都沒有醒。用力搖著他的肩膀,他才哼哼哈哈的睜開眼睛。趙蕭君越過他的身體,拿起自己枕的那個枕頭墊在他身後,輕聲說:「來,先把葯吃了,等天一亮再送你去醫院。」陳喬其任由她喂自己吃了葯。身體一軟,又躺下來。趙蕭君伸手在他肩胛骨上探了探,很燙手,有些著急,不知道是不是該立即送他去醫院。
拍著他的臉湊過去問:「要不要緊?去不去醫院?」想起來他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更加著急。陳喬其燒的迷迷糊糊,也知道她在擔心自己,安wei似的嘀咕:「感冒而已,不要緊。」她喝道:「小心燒成肺炎!」縱然擔心,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總不能光著身子出門吧!想了想,立即站起來換好外出的衣服,帶上他的鑰匙。囑咐他說:「喬其,我先幫你去拿衣服。手機就放在床頭,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然後又喂他喝了一杯水,才推門出去了。
天色蒙蒙亮,輕風濕霧漸漸上來了,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站在小區門口叫醒計程車司機。簡單收拾了兩套衣服以及日常洗漱用品,然後匆匆往回趕。回去的時候,便有清潔工嘩嘩嘩的在打掃馬路,整個天地越發顯得靜。她經過樓下的通道的時候,忽然想起還沒有找到的鑽戒。就算不答應,也該原原本本的還給成微,無緣無故的丟失了,怎麼跟他交代!賠也不是她能賠的起的。心裡十分焦急,下了決心,不管怎樣,一定要找到,總不會飛走了。
上樓放下東西,拿了照明燈,計算著方向和距離,彎著腰一步一步的尋找。心想帶著盒子呢,應該不難找。在顯眼的空地上來回走了一遍,什麼都沒有發現。抬腳跨進草坪里,燈光到處照著,在靠近下水道的邊塊上發覺散開來的盒子,戒指卻不在裡面,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一陣失落,又煩又燥,不停安慰自己,大概就在附近吧。於是蹲下來,一點一點的摸索。終於發覺燈光強烈一閃,眼睛一花,她在草根底下揀起來。興奮的跳起來,手指沒有拿穩,戒指又骨骨碌碌掉在地上。她嚇了一跳,趕緊揀起來,情緒才稍稍平靜下來。心裡像去了一塊千斤重的大石似的,驀地輕鬆起來。
上去趕緊收好。又從包里拿出陳喬其的衣服,推他說:「趕快起來,馬上去醫院!」陳喬其半天沒有反應。她有些無奈,使勁打了他一下,將衣服扔在床上,說:「活該!誰叫你不顧死活的往水裡跳!快穿衣服起來!」推推搡搡的催他坐起來,自己先走出去了。估摸著差不多,進來的時候見他還在搖搖晃晃的拉外套的拉鏈。微微彎腰,利落的幫他拉好。又問:「覺得冷不冷?」陳喬其瑟縮了一下,無精打採的點了點頭。她又將自己的圍巾圍在他脖子上,抬頭問:「要不要戴手套?」陳喬其有氣無力的搖頭。他向來不喜歡戴手套。
兩個人手挽著手走下去。陳喬其雖然走的不如往常矯捷,但還沒有虛弱到走不動的地步。直接往最近的一家醫院奔去,值班的醫生都半躺著在睡覺,就連挂號人員也趴在窗口小睡。趙蕭君走近窗口,怯怯的叫醒睡眼惺忪的小姐,被她狠狠瞪了兩眼,臉色極差,極沒有耐心的收錢找錢,然後甩出單子。又小心翼翼的問醫生要不要緊,那醫生倒沒有給臉色,只說傷風感冒了,高燒,要打吊針,語氣極其簡潔,顯然不願意多說話。打著哈欠開了藥單子,讓她先去挂號的窗*****錢,然後再憑單子去另外一個窗口拿葯。趙蕭君不敢再多問什麼。
找不到拿葯的窗口,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問了好幾個人才拿到葯。然後又得去找護士小姐打針。護士領著他們到病房,指著一張床讓陳喬其躺下來,然後拆包裝,取注射器,動作極其熟練。趙蕭君看見長長的針管,心驚肉跳,將頭偏到另一邊。幸好不是插在陳喬其身上,只是注進藥瓶里。那護士很盡責的替陳喬其打吊針,還關心的問他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態度極好。趙蕭君開始感動的不知說什麼好,後來才反應過來,人家是覺得陳喬其長的好,態度才分外熱情。
趙蕭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趁機探問:「是不是打完吊針就可以走了?」她點點頭:「等一下叫我過來拔一下針就可以了,明天再過來一躺。」語氣不自覺的淡了許多。趙蕭君不敢得罪她,殷勤的將她送出去。整整鬧了一個晚上,陳喬其大概真的是累著了,歪著頭睡在病床上。趙蕭君到現在才放下心來,整個人空落落的。她只要一閉上眼睛,想起將來——只有茫然,無邊的茫然,空白一片,像望不到頭的天空,凄慘慘的!搖著頭,想都不敢再想下去,還是害怕——她怎麼能不害怕恐懼!可是,可是,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她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要抽身都抽不了了!
坐在一邊發了許久的呆,看著外面的天色一點一點亮起來,窗戶前緋紅的雲彩射在透明的藥水瓶里,映出一道細長的紅光,像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古代仕女,裡面似乎在上演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病房裡飄散著各種奇怪的味道,讓人呼吸都覺得不舒服。她無聊的看著純凈的藥水一小滴一小滴流進陳喬其的血管里,忽然掩面伏在白色的床單上。儘管這樣——一切還是值得的!
過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開始打電話給公司請一天的假。同事很關心的問出什麼事了,她只說病了,那個同事很熱心的說了一大堆安慰的話,又讓她好好注意身體。她靜靜的聽著,笑著說謝謝。然後又打電話給陳喬其的老師,說陳喬其感冒的很厲害,要請幾天假。那老師同意了,又提醒她說陳喬其好不容易來上課了,現在又病了,功課已經落下了許多,高考迫在眉睫。她也有些著急,說會注意的,又連說謝謝。
想起陳喬其正面臨人生的重大的轉折,可是目前的情形——簡直是一團糟!不敢再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她覺得有些冷,不由得用手緊緊環住她自己。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喬其握住她的手指皺眉說:「怎麼這麼涼?剛才發什麼呆?」趙蕭君回過神來,看著他說:「你醒了?」然後抬頭,藥水已經滴完了,細細的管子上血液甚至在倒流。連忙跳起來大聲叫護士。
陳喬其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出來的時候已經有說有笑。趙蕭君說已經幫他請了假,又問起他的功課,憂心忡忡。陳喬其一手摟住她的肩膀,笑說沒問題。趙蕭君瞪著他說:「喬其,你放規矩點,再給我動手動腳!」陳喬其嬉皮笑臉的說:「我不是病人嘛!」趙蕭君拿他沒有辦法,連連催著他將落下的功課給補上。
陳喬其進到屋子裡還是連聲說冷。趙蕭君讓他還是躺在被窩裡,他躺了一會兒又說全身發熱,口乾舌燥,很難受。趙蕭君摸著他的額頭問:「到底哪裡難受?」他開始說手,後來又說嘴,最後說全身都難受。趙蕭君忽然走到柜子前,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木盒,。從裡面拿出一個水晶玻璃球,晶瑩透徹,十分漂亮。的fe
陳喬其驚叫出聲,說:「這個東西還在呀?」趙蕭君沒好氣的說:「當然還在。為什麼不在?」遞給他說:「握在手裡吧。」陳喬其接在手裡握住它,舉到眼前,來回的晃動,裡面的落葉紛紛而下,像霏霏的雪花,承載著過去所有的記憶。突然間,時間彷彿一下子倒流了十年,連空氣也變的緩慢而悠長,到處是潮濕溫暖的味道。陳喬其探起身,拉著她坐下來,低聲叫:「蕭君!」趙蕭君似乎也有所感觸,靠著他默默坐下來。兩個人在彼此的眼中尋找到唯一的自己。
陳喬其摸著她的頭髮,喃喃低語:「我似乎回到小時侯,外面老是下著雨。偶爾生病了,你將玻璃球貼在我手心裡。真是舒服!」不知道他是說冰涼的玻璃球貼著手心舒服,還是說那種感覺舒服。或許都有吧。以前許多微不足道似乎早已遺忘的事情,在此刻的氣氛,瞬間迷漫在眼前,像一層又一層的雲霧,不斷的聚合起來,慢慢的包圍著兩個人,縹縹緲緲,虛虛實實的看不清楚,領著兩個人一同跌進舊日的時空。
趙蕭君只微微的「恩」了一聲,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那種舒適安心的感覺,不然她不會跟著沉淪。趙蕭君是一個很長情很長情的人,舊人舊事對她有一種異樣的安心的情愫。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她感覺到飢餓,才站起來說要去做早餐。陳喬其還拉著她的手不放。趙蕭君瞪他,罵道:「幹什麼呢你!」陳喬其抬頭笑,一個一個輕吻落在她指尖,然後將她的手貼住臉頰,眯著眼睛說:「蕭君,我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趙蕭君眼睛微微有些濕潤,抽出手嗔道:「一大早的發什麼神經!」紅著眼眶,轉身出去準備早餐去了。不管怎麼樣,不論如何,她可以讓他感到快樂。
因為陳喬其正在生病,所以只熬了一些清粥。正準備盛粥的時候,聽見外面的門鈴響,一開門就看見成微,手裡還提著藥店專用的塑料袋。她驚的手裡的碗「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成微連忙問:「有沒有傷到哪裡?」她懦懦的說不出話來,獃獃的也不知道請他進來。成微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關心的問:「你生病了?」趙蕭君慢慢冷靜下來,低著頭說:「不是我生病了,我——」話還沒有說完,陳喬其在裡面大聲嚷嚷:「蕭君,粥好了沒?我快要餓死了!」
趙蕭君沒有回答,只是蹲下來揀碎片,成微叮嚀:「小心點,用掃帚掃好了。」說著找到角落裡掃帚。趙蕭君接在手裡又不掃了,只低著頭,眼睛直直看著地下,慌亂的解釋:「不是我生病了,是喬其,他病的很厲害,剛從醫院裡回來。所以——」成微笑說:「沒關係,不是你生病,那更好了。」將手中的葯擱在桌子上,說:「我順道買了一點葯,或許有用。」
陳喬其又在叫:「蕭君!蕭君!我餓了,你快過來!」趙蕭君低著頭忐忑的應了一聲。成微用力聞了聞,笑說:「果然好香!」趙蕭君忙說:「你有沒有吃飯,要不要留下來吃一點兒?」成微抬起手看了一眼時間,笑說:「下次吧,我該去上班了。你要照顧病人,今天可能不能跟我一起吃飯了。」語氣里有些微的失望,頓了一頓,然後又說:「昨天也是。」聽起來甚至是埋怨。
趙蕭君對他抱歉一笑,成微走出來,見她要關門,斜著眼笑說:「不送我下去嗎?」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說:「這個樣子,怎麼出去?」成微探過身來要吻她,趙蕭君微微後仰,躲開了。成微倒沒有說什麼,只是笑著看了她一眼,然後下去了。趙蕭君站在窗口看著他的車子逐漸遠去。心像波濤上的帆船,一上一下,似乎要被洶湧的海浪給淹沒。或許有一天,被暴風雨,被怒濤擊的支離破碎,就這樣永沉海底,永不見天日。茫茫的海岸,看不到盡頭,憑她一桅帆船的力量,要成功到達彼岸,似乎需要奇迹。
第30章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緣故,陳喬其很黏她,硬是要她坐在床邊陪他。趙蕭君有些無奈的說:「我還要洗衣服呢,換下來的衣服跟山一樣堆在浴室里。等一下還要打掃房間,然後還要去買菜——」陳喬其說不出理由,乾脆耍無賴,只是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她心裡不由得也吹過一陣輕風,盪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微微有些沉醉——像在春日的月光下,風是暖的,光是柔的,心是甜的。眯著眼睛斜歪在床頭,頭埋在手肘彎里。陳喬其還不滿足,搖著她的手說:「蕭君,你上來睡。」掀開被子,一定要她上來。
趙蕭君輕聲罵:「天已經亮了,還沒有瘋夠?」說著站起來,就要走出去。陳喬其使了一個巧勁,她「撲」的一身摔在他身上,不由得皺著眉說:「喬其,幹什麼?你越來越不像話了。」陳喬其嘻嘻笑著,隔著被子摟住她,眼睛里閃出的光無所不在的籠罩在她的身上,一點一點的將她裹的透明透亮,密密麻麻。趙蕭君全身有些癱軟,像在蒸桑拿,水氣纏繞,失了力氣,軟綿綿的靠在他懷裡。陳喬其喃喃的說:「蕭君,這是真的嗎?我像做夢一樣,生怕一覺醒來就沒有了。就算是做夢,我也要牢牢的抓住你。」豈止是做夢。他們像海灘上奇迹般留下來的薔薇色的泡沫,迎著熹微的晨光,五彩繽紛,美麗夢幻——當然是夢幻的,一點點的外力就可以將它擊的粉碎。
就這樣沉淪了嗎?不顧一切?趙蕭君忽然反手緊緊摟抱住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可是怎麼抱都有些不對勁,這樣也不是,那樣也不是,總是不滿足,似乎可以更緊一點,再緊一點,緊到窒息也無所謂,恨不得嵌進他身體里,化為血和肉。姿勢有些難受,換了一個又一個,還是覺得不舒服。她微微抬起身體,將頭埋在他胸口,肩膀卻在顫抖,像一個委屈的孩子。
陳喬其從後面不斷吻著她的頭髮,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什麼。手不停的在拍打她的背,上身不斷朝她這裡傾斜過來,大概也十分難受。時間似乎就這樣靜止不前了。擱在窗檯前的手機不斷的在響,一聲一聲的在催促。她爬起來要去拿,陳喬其抱住她不放。趙蕭君提醒說:「是你的!」陳喬其轉過她的臉說:「管他呢!」趙蕭君輕聲說:「或許是老師打過來通知你什麼事,又或許是你父母——」喉嚨里像堵著口水,勉強咽下去了,還是嗆到氣管里,有針扎似的。
陳喬其不為所動,只說:「懶的理他!」手機的鈴聲像隔壁正燃燒的一把火,雖然沒有立即燒到她眼前,還是嚇的她坐立不安,輕聲說:「你松一鬆手,我覺得氣悶,有些難受。」陳喬其這才放開手。手機的鈴聲戛然而止。空氣里回蕩著騷動后的寂靜,異樣的沉默。不一會兒,這種沉默便被打斷了,手機又歡快的響起來。趙蕭君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拿起來,按了綠色的接通鍵,然後遞給他。陳喬其放在耳朵邊,懶洋洋的說自己生病了,所以沒有去學校。趙蕭君驀地鬆了一口氣,聽起來像是他的同學,轉身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陳喬其告訴她說他的幾個同學聽說他生病了,一定要來看他。趙蕭君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緊張慌亂,看了看時間,強笑說:「那我先去買點菜,留大家吃個飯吧。難為人家特意跑一趟。」匆匆忙忙的走出去了。她現在怕見任何人。不是別人變了,是她自己心裡有鬼。
拖拖拉拉回來的時候,看見樓下邊停著一輛軍部的小轎車,也不在意,徑直上樓。還未開門便聽見裡面傳來的歡聲笑語。陳喬其已經起來了,正坐在客廳里陪同學。兩男一女,男生長的很高大,雖然說不上英俊,也是有模有樣的。那個女生長的尤其出色,不但漂亮,而且氣質出眾。趙蕭君只看她身上穿的一件開司米毛衣,便知道出身不凡。
陳喬其看見她,轉過頭來喊:「蕭君!你回來了!」聲音里透露出一種難言的親昵,想掩藏都掩藏不了。趙蕭君頭皮發麻,似乎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陳喬其的幾個同學都在好奇的打量著她,大概是在猜測她的身份。她連忙笑說:「大家來了呀。我是喬其的姐姐,快請坐快請坐。」大家的疑慮一掃而空,連忙問好,極有禮貌。陳喬其沉著臉不滿的看著她,似乎很不高興。趙蕭君故意責備他:「喬其,怎麼回事你!同學來了,茶也不倒一杯。」大家都說不要緊。她走到廚房裡去拿茶葉。
趙蕭君端茶出來,幾個人在客廳里議論的熱火朝天。趙蕭君聽他們居然在議論什麼掐準時機,先買進美元,然後再拋出去,可以凈賺多少。然後又議論到煙酒的市場,什麼黑市,什麼渠道之類的,興緻勃勃,簡直不能相信這是高中生該議論的話題。她記得自己在念高中的時候,和同學談論的不都是考題,老師,試卷之類的嗎?頂多八卦八卦報刊雜誌上的電影明星。現在的孩子真是——國際化呀。看來自己是落伍了,完全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幾個人湊在一塊說話,她完全插不進去,只能愣愣的聽著,被排斥在另一邊。那個圈子裡的陳喬其是她所不熟悉的,彷彿離她很遠很遠,她有些茫然。
那女生很耐心的問陳喬其怎麼生病了,要不要緊之類,十分關心。旁邊的男生也取笑他居然生病。陳喬其抬頭笑著看趙蕭君,然後說:「這算什麼,我巴不得多生兩場病。」意有所指。趙蕭君心慌的瞪他,當著大家的面故意說:「想逃課是不是?下次生病了照樣給我去上課!」眾人唏噓的笑出聲,互相打鬧取笑,肆無忌憚,簡直要飛揚起來。趙蕭君看著他們無憂無慮的笑臉,滿房間都是掉落在地上大珠小珠的聲音,真的覺得自己是老了。她曾經或許也有過這樣的笑容,可是彷彿是上輩子的事情。再轉頭看陳喬其,眉目英挺,連皮膚都是透明的——那是青春的顏色,催的她黯然失色,越發顯得自慚形穢。
趙蕭君「倏」的站起來,笑說去準備晚餐,幾乎一路逃著進廚房。正在洗菜的時候,那個女生跑進來笑著叫她姐姐,說:「過幾天是我生日,我想請陳喬其也去。我問了他,他說要聽你的。」趙蕭君抬頭看她,全身像籠罩著一層光環,熠熠生輝。眼睛忽然有些疼痛,驀地低下頭,笑說:「那我去問問他。」走出來很認真的說:「喬其,人家生日派對要請你呢。你去不去?」眾人一個勁的慫恿他去。陳喬其怔怔的看著她,像在搜尋什麼。然後對大家笑說:「我還病著呢,就算了吧。」那女生有些著急的說:「過幾天你病早就好了。去吧,去吧!」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著陳喬其。
趙蕭君實在沒有辦法再參與進來了,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思敷衍,轉個身避進了廚房。陳喬其追尋著她的身影,然後笑著推辭:「不去了。我這幾天還要去醫院打吊針呢。萬一傳染給大家就不好了,這個時候正是流行感冒猖獗的時候。」眾人仍然不放棄,都說沒事沒事,哪那麼容易傳染呢。其中一個男生不懷好意的說:「陳喬其,人家劉思依可是一個勁的盼你去呢。就是抬也要抬著去呀,你也好意思拒絕。」另一個男生也在一旁打趣說不去的話那也太不夠朋友了。劉思依站在一邊,大大方方的沒有半點扭捏的樣子,神態極其自然。陳喬其淡淡的笑說:「你們瞎湊什麼熱鬧!」被他們逼不過,只說到時候再看,身體好一點就去。
眾人站起來告辭,趙蕭君挽留他們吃飯。其中一個男生笑說:「我們不吃了,劉思依的司機還在下面等著呢。」說著就離開了。趙蕭君從窗口看著他們幾個進了樓下那輛掛著軍部牌照的車子,有些好奇,不由得問:「你這幾個同學不像是平民老百姓呀,居然坐軍部的車來。」陳喬其「恩」了一聲,告訴她劉思依的媽媽是軍區的領導,爸爸是人大的代表。另外兩個男生的父母在北京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趙蕭君默然無語,過了好半晌說:「人家誠心誠意的來請你去參加派隊,你應該立即答應才是。」
陳喬其不滿的說:「我為什麼要答應?」趙蕭君忽然裝作輕快的樣子笑說:「那個劉思依對你很好呀。」陳喬其惱怒的說:「那關我什麼事!」趙蕭君偏過頭去,說:「人家很喜歡你呢。」陳喬其有些生氣了,說:「蕭君,不要這個樣子!」然後扯著她坐下來,悶悶的說:「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喜歡你!」趙蕭君重重的陷進沙發里,有瞬間的暈眩。過了一會兒才說:「喬其,你應該多參加一些同學的派對,可以多交流交流。」
陳喬其抓牢她,憤怒的說:「蕭君,你這是幹什麼?把我推給別人嗎?你不是剛答應和我在一起的嗎?」趙蕭君呆立半晌,心裡有些苦澀,然後說:「不是。我是說你不應該老和我呆在一塊。我們興趣不一樣,你應該多花點時間和同學,朋友在一塊玩兒,你們都是年輕人,比較說的來。」然後又笑說:「何況你那些同學都是高幹子弟呢,多交流交流也沒有壞處。這次劉思依的派對你就很應該去。」陳喬其悶聲說:「我不想去,我不喜歡劉思依,不喜歡其他人,我只想和你在一塊兒。」趙蕭君任他抱的緊緊的,沒有說話。陳喬其將頭埋在她肩窩上,含糊的說:「如果你一定要讓我去,那我就去好了。」趙蕭君無言的嘆了一口氣,然後喟嘆:「隨你自己的意思,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了吧。反正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坐了好一會兒,肩膀都有些酸疼,忍不住推他起來。
陳喬其「哼哼哼」的更貼緊她,趙蕭君笑罵他是豬。忽然聽到一下敲門的聲音,剛轉過頭去,還來不及有所動作,看見林晴川自己推門進來了。她還小聲的嘀咕:「門怎麼都不鎖!」抬頭看見緊緊靠在一起的兩個人,不由得愣住了。臉上的笑容忽然變的像剛擠上去的牙膏,一塊一塊的凝結在一起。趙蕭君嚇的面如死灰,都不知道推陳喬其起來,怔怔的看著她,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林晴川勉強定下心神,裝出神態自若的樣子對陳喬其取笑:「你還撒嬌呢!害不害臊!」可是眼神驚疑不定,心裡的震驚還殘留在臉上,怎麼掩飾都掩飾不了。陳喬其這才慢慢的起身,貼著沙發坐好,非常鎮定。林晴川又對趙蕭君說:「打你手機關機了,打電話到你公司才聽說你病了,所以過來看看。怎麼樣,有沒有好點?」她這番話說的極快,不像是特意解釋,倒像是掩飾剛才的吃驚。
趙蕭君看著她的眼睛,然後艱澀的說:「不是我生病了,是喬其生病了。」林晴川趕緊接上去說:「哦,原來是他病了,我還擔心著你呢。」把手上提著的水果放在桌子上。有些慌亂的站在那裡,似乎不知道該做什麼好,過了一會兒才移動腳步,在另一邊坐下來。搓著手笑問:「喬其,怎麼突然就病了?要不要緊?」趙蕭君低著頭不敢看她,嘴唇粘在一起,說不出話。
陳喬其笑說:「著涼了,沒事兒。」林晴川的眼睛忍不住在他們兩個身上轉了一圈,想起昨天晚上陳喬其聽見趙蕭君收到鑽戒時不要命的瘋狂,剛才又碰巧看見他們兩個親密的舉動,又驚又駭,有一種*****的錯覺,簡直有些坐不住。抬頭看趙蕭君,見她慘白著臉坐在一邊,十分不安,神態大異;再轉頭看陳喬其,陳喬其正低頭凝望著趙蕭君,那種眼神,那種眼神完全不該是一個弟弟該有的眼神!她實在沒有那麼好的涵養,能夠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匆匆站起來,快速的說:「天要黑了,我得趕緊回去。」
趙蕭君下意識的喊住她,隔了半天才低聲說:「晴川,不是你想的那樣——」說不下去,無力的沒有一點說服力。林晴川停住腳步,轉過頭笑說:「我沒有想什麼,我,天黑了,我——「她也我不出個所以然。兩個人互相望著,彼此心裡都明白,但是沒有說出來。赤裸裸的說出來誰能夠相信!
大家心裡的震驚猜疑,羞憤慚愧,所有難以言說的感情被陳喬其一刀給切的乾乾淨淨。他忽然一手摟住趙蕭君的肩膀,對林晴川挑釁似的說:「我和蕭君正在交往。」他希望這段感情能堂堂正正,希望沒有任何的顧忌。林晴川後退一步,驚喘著看著他。連趙蕭君也瞪著眼看他,不能置信。突然怒極,奮力推開他踉蹌著站起來,什麼人都不敢看,直奔浴室。
林晴川震驚過後,見趙蕭君只是一味迴避,並沒有否認,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反而鎮定下來,坐在陳喬其的對面,輕聲問:「你喜歡蕭君?」他鄭重的點頭。所以他才會那麼在意蕭君?想了想她又問:「那蕭君呢?」他遲疑了一下,然後笑說:「她也喜歡我,所以才答應和我在一起。」林晴川聽了他的話,還是持保留態度。又問:「是蕭君親口答應和你交往的?是不是你誤會了?」他點頭,不滿的說:「當然是她親口答應的。」林晴川決定不相信他的話。他只不過是個高中生,說出來的話不足以取信她。
過了一會兒,趙蕭君洗了臉出來,已經恢復鎮定從容——至少表面上是的。林晴川無言的詢問她。她對陳喬其輕聲說:「喬其,你先出去逛一逛再回來。」陳喬其張口欲言,又看了看她們,最終還是點頭說好。穿上衣服就要出去,趙蕭君遞給他圍巾,低聲說:「你感冒了,不要在外面壓馬路,去肯德基或者咖啡館里坐坐就回來。」他應了一聲,又用懇求的眼光盯著林晴川。林晴川莫名的對他笑了一笑,他才放心的出去了。
趙蕭君在她對面坐下來,直接迎視她的目光,緩慢的承認:「晴川,我確實和喬其在交往!」林晴川怔怔的看了她半天,然後說:「蕭君,我希望你是一時糊塗。」趙蕭君避開她灼灼的像是滾燙的眼神,平靜的說:「不,我不是一時糊塗,也不是一時興起,我是認真的。」林晴川突然生起氣來,大聲罵:「趙蕭君!你犯了失心瘋嗎?陳喬其也就算了,他還不成熟,對你有異樣的迷戀也說的過去。可是你!你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麼嗎?你不是小孩子,沒有放縱的資本!你知道別人會怎麼看你,怎麼說你嗎?你們簡直是在*****!」
趙蕭君慘白著臉,顯然深受打擊,甚至泫然欲泣,還是倔強的說:「晴川,我跟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林晴川氣憤的站起來,怒吼:「那又怎麼樣!他只是一個高中生!縱然他是真心誠意的喜歡你,可是世人會怎麼看你?法律上都可以告你誘拐未成年少年!更何況他的父母!他父母知道後會怎麼想!你到底有沒有想過!你怎麼會糊塗到這樣的地步!」趙蕭君被她說的抬不起頭。她怎麼沒有想過,比晴川說的想的還多,還害怕,還恐懼!擺在她面前的就有一座高山——她怎麼跟成微解釋!
林晴川見她一臉慚愧的低著頭,不由得壓下聲音勸道:「蕭君,你還是儘早醒過來吧。你這個樣子,真的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何必弄的身敗名裂,世人唾棄!」趙蕭君垂著頭,垂著肩,嗚嗚嗚的低泣出聲,良久,哽咽的說:「可是我愛他!」
林晴川暴怒的跳起來,瞪著眼問:「趙蕭君!你說什麼?你愛他,他才多大?你竟然說你愛他!你以為你說話行事不用負責任嗎?」趙蕭君抬頭用倔強的眼神看著她,然後乾脆的點頭:「我不愛他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和他在一起嗎?」林晴川睜著眼看她,然後喃喃的說著不相關的話:「我現在知道陳喬其臉上常常湧現的那種倔強的表情,竟然是跟你學的!」然後用力捶了她一拳,憤憤的罵道:「你簡直是瘋了!」
趙蕭君靠在她身上,低低哀鳴,然後說:「我,我沒有瘋!」瘋了倒好——將一切罪名推給它。林晴川還在罵:「你沒有瘋你會說愛他?你必須離開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趙蕭君伏在她肩頭了一會兒,紅著眼睛說:「晴川,我是真的愛他。你聽我說——」
然後她開始喃喃的講述,「我在很小很小,剛有記憶的時候也曾享受過家庭的溫暖。還記得一家子人為了哄我吃一口飯,用盡了各種辦法。後來父親去世了,母親為了生活,不得已只好再婚。那個時候,年紀雖小,心中已留下陰影。我便跟著外婆一塊生活,過的很好,可以肆無忌憚的撒嬌玩鬧,甚至闖禍,也挨罵挨打。小鎮上的人也很好,沒有說過什麼惡意的話。我因為喜歡一個水晶玻璃紙鎮,天天盯著櫥窗看。那個東西對我和外婆來說很貴,我想都沒有想過要買。但是在我十歲生日的時候,外婆買給了我。她說『小孩子要有心愛的東西』。然後就在那一年,她得病去世了。我不太記得其中的經過,想起來就渾渾噩噩的,只見到許多人的影子,像噩夢一樣一直纏繞在腦海里。現在也還時常做這個夢,總是汗流浹背的醒過來,渾身冰冷,不過已經習慣了。」
「其實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陳家為什麼會收留我。我和陳家沒有任何親戚關係。陳叔叔似乎認識外婆,也知道我的母親,可他從來沒有提起過,我也不敢問為什麼。我以前就跟你說過,我在陳家過的很壓抑,現在明白那是自卑的緣故。隔了這麼久回頭看,在陳家所有的記憶竟然都和陳喬其有關。」
林晴川無言的看著她,嘆了口氣,等著她繼續說下去。趙蕭君端起杯子放到嘴邊,嫌涼,沾了沾唇就放下了,「我剛去陳家,第一次吃魚就不小心卡住了喉嚨。叔叔阿姨照例不在,陳喬其在一邊急的直冒汗,吞飯糰,喝醋都沒有用。我一個勁的流眼淚,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最後還是送到醫院才把骨頭給取出來。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是因為受了驚嚇,我不肯再吃魚。周嫂勸我,說魚很有營養,小孩子挑食對身體不好。不論她怎麼說,我就是不吃。後來每一次吃魚,陳喬其就將魚里的骨頭先挑出來,直到他放到我碗里我才肯吃。後來陳家就有了每隔幾天按時吃魚的習慣,因為照顧我,挑魚刺很麻煩。到後來我習慣的指著魚的某個部位讓他幫我挑刺,他也理所當然的照做。有時候我要吃魚頭上煎的焦黃焦黃的那一層魚皮,陳喬其就用小刀刮下來再給我。那個時候我竟然覺得沒有一點不妥。」
林晴川瞪著眼睛看她,覺得簡直是匪夷所思。趙蕭君繼續說:「後來回到母親那裡住,從來就沒有吃過魚,因為沒有人幫挑刺。一個人一旦養成了某種習慣,就很難改掉了。大家都以為我不喜歡吃魚,連我母親也這樣認為,於是很少買魚。直到陳喬其來北京,我又開始吃魚。他很自然的幫我挑刺,我很自然的吃。似乎天經地義。」
林晴川在一旁喃喃的說:「我也一直以為你不喜歡吃魚。」趙蕭君又說:「還記得有一次我有些不舒服,老是作嘔。早餐勉強吃了半碗麵條,後來全部吐了出來。便全部怪在早上吃的那碗麵條上。後來就任性的不願意再吃麵條。陳喬其竟然真的以為是麵條弄的我嘔吐,於是陳家沒有再吃過麵條。漸漸的我真的不吃麵條,一點都吃不下,到現在我聽見麵條就皺眉,甚至反胃。陳喬其也不吃。我們很多習慣就是這樣培養起來的。」
趙蕭君忽然惘然的笑起來,完全沉浸在往日的回憶里,「南方經常下雨,常常有水坑。凡是和陳喬其一起出去,我的鞋子一定是乾的,他的一定是濕的。一直都是他背著我走過坑窪泥濘的道路。」然後轉過頭來看著林晴川,慢慢的說:「晴川,如果你是我,你也會愛上他。」
林晴川看著她,愣愣的說:「你們兩個——你們兩個」真的無話可說。趙蕭君長嘆一口氣:「表面上是我在照顧他,其實,是他縱壞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