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第4章

中考前幾天,學校總算捨得放假。班上的同學「嗚——哦——啊」的歡呼不斷。有些男同學乾脆站在桌子上舉著書本「呼啦啦」的轉圈,神情興奮之極。有人在下面「砰砰砰」死命敲桌子,裝模作樣大聲說:「哼,竟然敢頂風作案!小心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立即有人不屑的說:「都畢業,還怕黃仔做什麼!」那個時候,學生中間流行用一根手指頂住書本快速的轉圈,像飛輪一樣,虎虎生風,乍看之下還以為是戲台上表演的飛轉的巾帕。有些技巧好的人,不單單中指,十根手指都能轉的起來,甚至有人用拳頭也能轉的順順暢暢——大概是因為生活極其壓抑煩悶的緣故,所以很多男同學熱衷此道,一到下課便有人起鬨單挑,比賽看誰轉的快轉的久,氣氛活絡熱鬧。

後來班主任站在高高的講台上,雙手撐住講桌,上身微微前傾,他是一很有威嚴感的老師,姓黃,粉筆字寫的十分漂亮——可是還是不受學生歡迎。瞪著煙嚴肅的說:「中考在即,你們竟然還有閑情玩這種玩意兒,還以為自己是小孩子呢!搞的班上烏煙瘴氣,影響學習,影響班規。從此以後,禁止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說完習慣性的抬了抬鼻樑上欲墜的黑框厚眼鏡。底下一片死寂,許多人心裡想必是敢怒不敢言。後來很多男生唉聲嘆氣的轉著手中的筆,手指翻飛,「呼呼呼」的連成一個圈影,暗地裡維持單調的快樂。

趙蕭君對畢業沒有太大的感覺,將所有書本收起來,便結束了初中生涯。中考那幾天還是下著霏霏微微的細雨,不過沒有煙霧輕籠萬物迷濛的美感,到處濕漉漉,黏膩膩的一片。趙蕭君坐在考場最邊上的座位,放下筆,頭埋在臂彎里看外面雨打芭蕉,尖尖的葉片垂著一滴水珠,徑直懸在那裡,好半天才掉下來。好一會兒,又有一滴,逐漸變大,鼓脹成圓球,垂垂墜在半空中。題目很簡單,趙蕭君很早就答完了,有許多同學提前出了考場。她伏在桌上,最後一個出來。

回到陳家,全身蜷縮在沙發里。電話叮鈴鈴響起來,趙蕭君一動不動,陳喬其邊甩水邊走進來,說:「噯,接電話。」趙蕭君撐著頭說:「又不是我的,快去接!」陳喬其拿起話筒,忽然轉過頭看著她,似笑非笑說:「還不過來接電話。」趙蕭君不理他,沒有動。陳喬其沒好氣的說:「你的!」趙蕭君以為是老師,連忙站起來,畢恭畢敬的接過電話「喂」了一聲。那邊聲音遙遙的傳進耳朵里:「蕭蕭,是你嗎?」趙蕭君瞬間有些恍惚。她母親試探性的說:「蕭蕭,今天中考考完了吧?」趙蕭君「恩」了一聲,右手緊緊握住話筒。好一會兒,她母親才說:「蕭蕭,你過的好不好?」趙蕭君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恩,還好。」她母親在那邊說:「聽說你成績很好,那我就放心了。」趙蕭君慢慢掛上電話,眼前有些迷茫。

陳喬其走到她身邊粗聲粗氣的大喊:「喂!」趙蕭君才回過神來,見他手裡捏著兩張電影票,疑惑的問:「幹什麼?」陳喬其悶聲說:「去不去看電影?」趙蕭君斜身坐在沙發上,「為什麼想去看電影?」陳喬其推她:「你不是考完了么?」趙蕭君問:「什麼電影?」接過電影票看了一眼,是「哈利波特與魔法石」,新近上映的一部大片,到處在做宣傳,海報有整棟樓那麼大。懶洋洋的說:「不想去,等過段時間電視上自然就會放。」陳喬其瞪她:「去不去?」趙蕭君搖頭:「下雨天還要跟你去電影院擠,受不受罪呀。你真想看的話,找個同學和你一塊去不就行了。」陳喬其用腳踢沙發,狠狠說:「我不想和他們一塊看,吵死了。」

趙蕭君跳起來說:「你能不能不踢?」陳喬其不依不饒的問:「去不去?」趙蕭君邊走邊說:「不去,我考試累了,想要睡覺。」陳喬其忽然將桌子上的杯子摔在地上,粉碎。周嫂聽到聲音,從外面走進來,連聲問:「怎麼了,怎麼了?」趙蕭君也嚇了一跳,忙說:「不小心摔破了杯子。」拉陳喬其上樓。有些頭痛的看著他,說:「不就看一場電影嗎!用的著將整個屋子掀起來鬧?反正又不用我出錢,什麼時候的?」搶過電影票,只覺得汗濕濕的。陳喬其計謀得逞,一邊換衣換鞋,口裡胡亂哼著歌,和趙蕭君一塊出門。他知道趙蕭君最怕將事情鬧大。

因為是新片,電影院門口人很多,一堆一堆擠在一起。趙蕭君怕走散,回頭找不到人,牢牢攥住他的手。陳喬其看見別人手上都抱著爆米花和飲料,於是問:「你要不要喝飲料?我去買。」趙蕭君擦著汗說:「你要喝?那你在這站著,我去買。」陳喬其不肯鬆手,說:「一起去買。」趙蕭君只得和他一起擠到小賣部,忽然聽到一個小女孩在旁邊說:「陳喬其,你也來看電影?我們叫你來的時候你不是不來么?」後面還跟著幾個小孩,大概是一起來看電影的。陳喬其撇過臉,說:「我改變主意了。」趙蕭君問:「是你同學?」陳喬其點頭。

那個小女孩問:「陳喬其,你是多少號?」陳喬其還沒有回答,趙蕭君把票拿出來,幾個小孩看了一下,唧唧喳喳的說:「我們隔的很近呢。」陳喬其悶悶不樂的跟著眾人進了電影院。趙蕭君看的有些昏昏欲睡,她對這些什麼魔法呀寶石呀什麼的不怎麼感興趣。看完后,幾個小孩倒是很興奮,說個不停。忽然有人說:「陳喬其,我們還要去遊樂園玩,付思敏的媽媽在那裡工作哦。你要不要一起來?」幾個小孩立即起鬨:「一起來吧,反正在家裡也沒事。」陳喬其說:「我不去。」那個小女孩拉住他說:「陳喬其,去吧去吧,很好玩的。還可以看錶演的。」陳喬其悶聲說:「你們去吧。」趙蕭君在旁邊說:「那你跟大家一起去吧,記得早點回來。」幾個小孩連連點頭說:「是呀,是呀,陳喬其,一起去吧。」陳喬其忙說:「不去了,我等一會兒還要去跆拳道館。」那個小女孩明顯很失望,還說了幾句,奈何陳喬其不為所動。幾個小孩只好先走了。

趙蕭君拉著他問:「你幹嘛不跟同學去玩?人家多熱情,真是好心沒好報。」陳喬其甩開她說:「他們一天到晚的吵死了,我不喜歡。」趙蕭君沒好氣的說:「那個小女孩不是挺好的么,你為什麼不喜歡?」陳喬其不服氣的說:「我為什麼要喜歡!」趙蕭君打了他一下,說:「我就不知道你到底喜歡誰!這個不喜歡,那個看著討厭,你怎麼就這麼難說話呢。」陳喬其忽然停下來,說:「我喜歡你!」趙蕭君先是嚇了一跳,半晌忿忿的說:「真是榮幸!」陳喬其拋開她,氣沖沖的走在前面,趙蕭君晃悠悠在後面走,兩個人一路無話。

趙蕭君上了本校的高中部,照例住校。分配到新的班級,幾乎全是新面孔。各個都是選拔出來的拔尖人才,飛揚跋扈,比起以前,異常熱鬧。懵懂的青春靜悄悄的綻放。

連著七八門的考試終於考完了,所有人都在議論去哪裡放鬆放鬆,一群一群圍在一塊,說的熱火朝天。趙蕭君收拾好書包,越過熱鬧的人群,站在三樓的走廊上,微微嘆息了一下,然後往樓梯口走去。忽然橫地里一個女生攔住她的道路,雙手叉腰,氣勢洶洶的說:「喂!你是不是趙蕭君?」趙蕭君嚇了一跳,然後點頭,問:「有什麼事嗎?」那個女生上上下下打量了許久,然後不屑的說:「死氣沉沉的樣兒,你有什麼好的。這麼欺負人!」說著狠狠的推了她一下。趙蕭君完全沒有準備,身體又單薄,沒有站穩,側身倒在地上,手肘擦破了皮。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班裡一個女生恰巧看到這一幕,連忙跑過來一邊扶起趙蕭君一邊大喝:「你哪個班的?怎麼打人呢!」那個挑釁的女生也沒想到趙蕭君會突然倒在地上,有些氣短,強撐著場面說:「那得問她做了什麼好事!這麼不要臉!搶別人男朋友!」趙蕭君也有些生氣,盯著她說:「你把話說清楚,不要血口噴人!」眾人聽到吵鬧全都圍了過來,瞬間將狹窄的走廊擠的水泄不通。

那個女生不屑的說:「不是你從中作梗,張浩會和韓晨分手么!昨天晚上韓晨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眼睛都腫了!你也太不要臉了!」原來是代她人出頭,朋友義氣。圍觀的人群嗡嗡嗡的響起來,如吹皺的春水,快速蔓延開來,紛紛交頭接耳。趙蕭君又急又怒,滿臉通紅,說:「張浩是誰?我根本不認識他!」說著低頭快步往前走。莫名其妙在這麼多人面前出這個丑,她覺得簡直沒臉見人,恨不得消失不見。真是飛來的黑鍋,這關她什麼事!

那個扶她起來的女生追到校門口,大聲喊住她:「趙蕭君,你沒事吧?」趙蕭君搖了搖頭。她小心的看了看趙蕭君的臉色,忽然拉住她說:「反正放假了,我們去唱KTV吧!我知道城裡哪家KTV最好。」趙蕭君知道她性子十分活潑,和班上許多男生稱兄道弟。家境似乎也不錯,出手大方,說:「不了,我不會唱歌。我還是先回去好了。」她似乎覺得趙蕭君剛剛經歷過那樣的事,心情肯定不好,為了安慰她,不由得分外熱情,興沖沖的說:「那我們去吃東西吧。吃飽了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不由分說,拖著趙蕭君就走。

趙蕭君抵不過她的熱情,被她帶到學校附近的肯德基,點了雞翅可樂之類。她一邊吃一邊說:「我問清楚了,那個女生是三班的,真是太可惡了!」趙蕭君「哦」了一聲。她繼續說:「別人分手關她什麼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說著話鋒一轉:「你真不認識張浩?」趙蕭君愕然,半晌說:「不認識,很多人我都不認識。」她把頭湊過來,說:「你不會連我也不認識吧?」趙蕭君忙說:「不是」,終於想起來她叫林晴川,緊接著說,「我知道你叫林晴川,今天真是謝謝你幫我」。林晴川把手一揮,笑說:「都是同學。我看你手擦破了皮,要不要緊?」趙蕭君在她熱情的帶動下,不由得話多了起來。林晴川笑說:「反正暑假也沒什麼事,到時候我找你玩呀。你家電話是多少?」趙蕭君猶豫了一下,她已經掏出筆和紙。趙蕭君第一次將陳家的電話留給同學。

可是她們之間剛冒出頭的友誼就此擱淺,因為趙蕭君離開了陳家,轉學去了另外一個城市。

第5章

趙蕭君的母親打電話來問她要不要去她那裡。趙蕭君一直覺得在陳家住的名不正,言不順,如梗在喉。每當陳家有客人來的時候,免不了好奇的問她是誰。每當提到這個問題,趙蕭君覺得自己如坐針氈。她剛來陳家的時候,有一次接到陳家親戚的一個電話,對方劈頭就問:「你是誰?」趙蕭君愣了半天,答不上來。她怎麼跟人解釋呢,她和陳家非親非故的,到底為什麼住在陳家。她又不是沒有親人,她還有母親。所以她後來再也不接陳家的電話。就連陳家的保姆司機對她也是另眼相待,心存輕視。她在陳家行事一向小心翼翼,絕不敢造次。她在這個地方不是不自卑的。孤僻怕生,猶疑多心所有不好的性子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成的。她始終低人一等。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話果然是不錯的。對照陳喬其,她的心更低,一直低到看不見的黑暗裡去。她對陳家有一種打從心底湧現的畏懼感。

她想了一會,點頭同意了。她不能再待這裡。雖然是繼父家裡,有許多的不便,可是終究是母親,名義上說的過去。對她還是有愛的。這麼幾年來,她心裡雖然難免有些怨恨,可是她還是記得小時侯母親一口一口喂她吃飯,為了哄她吃半碗蒸雞蛋,滿院子追著她跑。離開這個冷冰冰的地方對她或許比較好。

當趙蕭君一心想著離開陳家,正在收拾行李的時候,陳喬其黑著臉走進她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房門。他站在那裡冷冷的看著趙蕭君將一件一件衣服收進箱子里,猛的搶上來阻止,兩個人拉拉扯扯。趙蕭君大喝:「陳喬其!你幹什麼,你放手!」陳喬其死命纂著。趙蕭君猛一抬頭,發現他已經和自己一樣高了,小臉上眉目分明,鼻樑英挺,力氣也很大,扯的她差點打了個趔趄。陳喬其哽著聲音說:「趙蕭君,你為什麼要走!」趙蕭君有些詫異,他平常一幅酷酷的樣子,對誰都愛理不理,沒想到這麼捨不得自己。想起在陳家,朝夕相處,真正有感情的也只有陳喬其,不由得眼睛有些紅了。坐在床沿上,看著他說:「我又不姓陳,哪裡有一直待在陳家的道理。」

陳喬其只是抱住她,說:「不要走!」趙蕭君說:「喬其,不要鬧了,我回我媽媽那裡有什麼不好。」陳喬其捶著床,恨恨的看著她,然後一言不發的離開了她的房間。直到趙蕭君提著行李離開,他也沒有說過一句話,成天板著臉,陰沉沉的,動不動就大聲呵斥,卻對趙蕭君視而不見。趙蕭君心想,他年紀還小,轉眼就會將這些事情忘記的。她和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趙蕭君來到她母親家裡,生活中還是有許多的煩惱。繼父這邊有一雙兒女,兒子在外地上大學,女兒在念高三,年紀都比趙蕭君大。下面還有一個才六歲的弟弟,正上幼兒園。家裡面整天鬧哄哄的。她那個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姐姐對她母親的態度很不好,整天不是不說一句話就是粗聲粗氣的沒有好眼色,比千金大小姐的脾氣還大。那個弟弟因為是老年得子的緣故,被寵的不成樣子,在家裡橫行霸道,一有不滿足的事情,便大哭大鬧,不依不饒。趙蕭君回憶起陳喬其小時候,才知道他那個時候雖然不愛理人,可是真是有教養。想起來似乎是很遙遠的事情,天差地別。

至於繼父半年才見一次,免去趙蕭君許多的尷尬。她繼父在外地有一間小小的廠子,年景好的時候,生活也頗過的下去。可是日子還是節節省省,因為有這麼多的小孩,負擔很重。她母親每天光顧著買菜做飯,照料各人的起居生活,忙的暈頭轉向,還要忍受她那個「姐姐」的惡言惡語,加上弟弟的許多無理要求。趙蕭君才知道她一直以來過的都是這樣的生活,一直都在委曲求全,受盡閑氣。放學回來便幫著母親洗菜炒菜,甚至洗全家的衣服。她母親有一次愧疚的說:「蕭蕭,真是難為你了,跟著我吃了許多的苦!」趙蕭君卻不在意。日子雖然過的很有些辛苦,可是那種陰暗怯懦的心理卻逐漸消失不見了。雖然一樣的沉靜,不愛熱鬧,可是性子卻漸漸的活潑起來。

她進了當地最好的高中,同學都很努力。大家都想著考上外地,走出這個小地方,所以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只知道埋頭念書。考大學的時候,她志願填的不好,進了北京一間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學校,雖說是重點,可是卻沒有什麼名氣。專業不是很喜歡,可是沒有辦法,只能去念。

她一個人去北京報到,提著大大的箱子在西客站等自己學校的校車。身邊人流來來去去,白色的燈光照的地下通道有些冷颼颼的。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一閃而逝,周圍摩肩接踵的人群似乎有一刻消失不見,只餘下空落落的自己。然後便看見有人高舉木牌,上面寫著學校的名字。

當趙蕭君第一次在公共基礎課上聽老師念到「林晴川」這個名字的時候,有瞬間的懷疑。隔著黑壓壓的人群困難的張望,什麼都看不見,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轉念又想,是她又怎麼樣呢!隔了這麼兩年,她還記得自己么。她有那麼多的朋友,或許早就不記得自己了。還是算了吧!她總記得林晴川「咚咚咚」跑過來,伸手扶她起來的樣子。這是她關於那個學校最深刻的記憶。

可是沒想到一下課,林晴川邊問邊尋了過來,拍著趙蕭君的肩膀笑嘻嘻的說:「我還以為聽差了,原來真的是你!」趙蕭君的心底湧上一股暖意,原來還是有人記得她。趙蕭君的性格里,對於舊人舊事有一種過分的牽念。

林晴川五官長的十分平凡,據她自己來說是「家裡基因突變,長的一張大餅臉」,身材有點胖,可是絲毫不在意。皮膚出奇的好,又白又嫩,幾乎看不見毛孔,趙蕭君和她熟了之後,經常表示嫉妒。她得意的說:「整個人就只有這一項優點,天生的,你嫉妒也沒用。上帝是公平的,關上了一扇門,總會留下一扇窗的。」別看她平時整天笑嘻嘻的,她在這兩年間經歷了大變,家裡經濟狀況一落千丈。她家裡有一個哥哥,接掌了祖上積累的財產之後,整天在賭場上廝混,家產迅速敗光。她對趙蕭君說:「唉,反正是要敗的,敗了就算了,我倒不在乎。只是可憐我父母,辛苦了一輩子,原指望晚年享兩年清福,沒想到那麼大年紀還要受我哥哥的氣。為了生計在外面奔波忙碌。」說到這個的時候,眼中總是含淚。她是最小的女兒,哥哥的孩子比她小不了幾歲,父母都已是知天命耳順的年紀。她說她在這兩年間看清了許多事情,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幸虧她生性樂觀,早就想通了,一心只想著積極向上,憑自己的本事讓父母安享晚年。

趙蕭君問她怎麼淪落到這個學校了,憑她的成績怎麼著也是個名牌大學。林晴川大大的嘆了一口氣,說她參加全國物理競賽獲得一等獎,學校推薦她保送武漢大學。當時有兩個保送指標,一個是復旦,一個武大,可是她氣學校為什麼不給她復旦的指標,而給聽都沒有聽過的武漢大學,所以就沒有去,摩拳擦掌準備考清華北大的。哪知道高考的時候馬前失蹄,一個不小心掉到這裡了。趙蕭君無語,半天說:「你就認命了吧!」她自己也嘲笑說:「這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呀,報應報應!」趙蕭君看著她傻眼,更加無話可說。

她問趙蕭君為什麼突然轉學了,趙蕭君也不瞞她,說她在陳家待的實在憋氣,很不是滋味。回到母親那裡的不如意也向她細細訴說,說實在鬧,都沒有辦法靜下心來念書;說那個「姐姐」對她有意無意的為難敵視;說弟弟的蠻橫;說繼父的那種冷淡客氣直插心扉。這些話她從來不敢和母親說,怕惹她傷心,現在通通對林晴川說了出來。末了又說:「雖然有這許多嚙齒的小煩惱,可是因為始終有母親在身邊,所以受一點委屈也沒有什麼。你不知道,有一次我肚子痛,我母親半夜爬起來給我揉,又是調紅糖水又是灌熱水袋的。這些頭疼腦熱的小事我在陳家從來都不敢聲張的。」

林晴川用十分可憐的眼神看她,好一會兒才說:「我們兩個人之所以這樣要好,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她自己也說,如果她家裡還是以前那樣,她是不會和趙蕭君推心置腹的。趙蕭君反駁如果她還繼續待在陳家,兩個人頂多也只是點頭之交。兩個人都比同齡人經歷的多,吃過苦,受過委屈和輕視,這樣一來心靈反而更能貼和在一起。

可是兩個人的性子卻又相差很大。林晴川面上總是笑嘻嘻的,很有人緣,可是感官卻十分敏銳,很懂得察言觀色,說話行事極有分寸。據她自己說是因為「這兩年在哥哥棍棒底下討生活,所以不得不學會看人臉色」。趙蕭君這個人依舊淡淡的,不隨便和人搭訕。說起來從小到大,從頭到尾只有她這麼一個朋友。可是一生都已足夠。

趙蕭君和她一起出去吃小吃的時候,兩個人抄近路,穿過學校後面的一座古遺址,現在已經改建為公共花園了,只餘下高高的石碑徑直聳立到半空,很有震撼感。上面的字跡一個都看不清楚,光溜溜的一片,訴說著歲月的雨雪風霜。附近的一些老頭老太太整天在那裡練太極劍,打太極拳。趙蕭君先從半身高的鐵欄杆穿過去,林晴川忽然停下來,一字一字的念:「禁止自行車和寵物入內」,卻拿眼睛不斷瞟趙蕭君。趙蕭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哦」了一聲,邊走邊看掛在那裡的告示牌,等到走進去的時候,終於反應過來,追著她笑罵:「我是寵物?你才是吧!還跟進來做什麼!打出去!」林晴川晃著身子,斜眼說:「我自然是寵物的主人!」

兩個人坐在露天的小桌子上吃麻辣燙和燒烤,雙方殷勤的問:「你這些夠了嗎?吃不吃的飽?要不要我再給你拿一點?這個烤脆骨真的很好吃的,要不要來一串嘗嘗?」像主人在招待客人一樣。吃完后,在老闆詫異的眼光下,各自付帳。

走到半路上,林晴川通常會說:「喂,我想吃雪糕,你請我吧。」趙蕭君開始不同意,不過最後都會被她磨的不得不點頭,於是說:「好吧,請你是可以,但是只能是一塊錢的雪糕。」而林晴川偏偏又老是吃一種表面上塗了薄薄一層巧克力的雪糕,名字叫「巧樂滋」,價錢是一塊五。最後的結果是趙蕭君出兩塊錢,林晴川出五毛錢,因為趙蕭君自己也要吃一根「伊利」的奶油雪糕,正好一塊錢。林晴川吃雪糕不是咬著吃,而是從上到下舔著吃。趙蕭君每次都嫌惡的說:「你怎麼像狗一樣!」林晴川振振有辭:「我是怕滴到手上,黏糊糊的多難受!」每次都不改。趙蕭君作出噁心的樣子,說:「下次打死都不吃你的東西了!」可是轉個身就忘了,照樣和她搶東西吃。甚至心情好的時候兩個人同吃一根雪糕,只不過她總是先吃,要吃沒有動過的那部分。以至於後來,林晴川每次吃雪糕之前都會問一句:「你要不要先咬一口?」直到確認趙蕭君不吃后,才開始吸吮。

第6章

大二暑假,趙蕭君提前回校。林晴川從家裡打電話過來:「怎麼那麼早返校?不是還有半個來月么?」趙蕭君扯住電話線繞圈圈,說:「無聊唄!」林晴川翻白眼:「你一個人待宿舍就不無聊?」趙蕭君悶聲說:「也無聊呀!你什麼時候過來?」林晴川嘆氣說:「家裡出了什麼事?」趙蕭君半晌才說:「能有什麼事!你早些過來吧。」林晴川在那邊嘆氣:「我怎麼就攤上你這麼一個人。再說吧,待家裡多舒服。要空調有空調,要冰箱有冰箱。」趙蕭君「喂」了一聲,說:「你就這麼沒義氣!」林晴川捂住嘴巴,打了個噴嚏,說:「我本來就沒有義氣。再說吧,再說吧。你自己待宿舍猛吃猛睡猛長吧。」趙蕭君罵:「去死吧!」

剛放下電話,鈴聲又響了,趙蕭君以為她回心轉意,立刻拿起來,問:「你決定什麼時候過來?」半晌,一聲低沉的聲音傳過來:「你怎麼知道我要去你那兒?」趙蕭君愣了一下,覺得聲音有些熟悉,腦際一道靈光,覺得真是不可思議,隔了這麼久,竟然還記得這個聲音。試探性的問:「陳喬其?」陳喬其「恩」了一聲,低低沉沉的聲音似乎有些緊張。趙蕭君忽然想起以前的種種,歷歷在目,瞬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半天,陳喬其才說:「我在你學校門口。」這句話簡直像個,炸的趙蕭君魂飛魄散,語無倫次的連聲問:「你怎麼在這裡?」陳喬其不耐煩的說:「你先過來,我在你學校南門。」

趙蕭君匆匆換上衣服,急急往校門口跑去,上氣不接下氣的四處張望。陳喬其在她身後「喂」了一聲,趙蕭君連忙回頭,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幾年不見,已經長的這麼高了,自己還得退後幾步看他,劍眉星目,輪廓分明,還是以前的樣子,只是更加英俊帥氣。陳喬其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裡,酷酷的說:「看夠了沒?」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欠揍。

趙蕭君笑說:「差點就不認識了!小孩子真是長的快。我記得你那時候才一點點高。」陳喬其撇嘴說:「誰是小孩子!你少倚小賣老,噁心!」趙蕭君笑:「還是這個脾氣。你才多大,倒教訓起我來了!」陳喬其透過夏末初秋的陽光看她,臉上身上到處是流動的光澤,風中傳過來的味道,熟悉而想念,低聲喟嘆:「你還是老樣子!」真好!

趙蕭君說:「我還能成什麼樣子!你怎麼知道我宿舍的電話號碼?這次專程來北京玩幾天?我記得你應該初中畢業了吧?」一連問了許多問題。陳喬其說:「我當然有辦法知道。」後來她才知道陳喬其先上網查她的院系和班級,然後打114問她學校的電話號碼,接著問她院系的電話號碼,然後找到她們班的輔導員,問她寢室的電話號碼。她當時翻眼說:「照這樣查下去,中央領導人的電話號碼你也能查到。」陳喬其皺眉說:「我吃飽了查他們的電話號碼幹什麼!」

趙蕭君笑了笑,說:「既然來了,就出去吃頓飯吧。你什麼時候回去?」陳喬其看了她一眼,說:「我為什麼要回去!」趙蕭君愣了一下。陳喬其得意的說:「我在這裡上高中。」

趙蕭君吃了一驚,停下腳步問:「你在北京上學?」陳喬其點頭,忍不住催促:「快點,我要餓死了。」趙蕭君問:「那陳叔叔陳阿姨也來了?你們搬到北京住?」陳喬其推著她走,說:「沒有,就我一個人來。你怎麼多問題!」

原來陳喬其找借口說北京的學生高考要佔許多便宜,打算來北京上學,提前為高考做準備。同一所學校,外地的學生考進來要比北京本地的學生高一百多分,所以有很多學生挖空心思來北京參加高考。趙蕭君也曾憤憤不平的說「這完全是地域歧視」,可是只能接受不公平的現實。

趙蕭君問:「那你住哪?學校?」陳喬其吃了一口菜,不滿的說:「這菜怎麼這麼難吃!不是水煮的就是甜的,——沒有住學校,本來是安排住親戚家裡,不過我自己在外面另找了一套房子。」趙蕭君說:「哦,是嗎?住的習慣嗎?」她自己深刻體會到住別人家裡是什麼滋味,有許多的不便,所以也沒有多說什麼。只說:「這裡的菜都是這樣的,吃個一年半載就習慣了。你若不習慣,可以吃川菜或是湘菜,比較適合我們那邊的胃口。」

陳喬其點了點頭,往椅子上一靠,看著她說:「行李一大堆,還沒有收拾呢。我剛從親戚家搬出來。」趙蕭君隨口問:「那忙的過來嗎?要不要幫忙?」陳喬其就等她這句話,立即接上去說:「好呀,那你過來幫我整理整理。我看著那些東西就心煩。」趙蕭君想著自己反正也沒事,幫他收拾收拾也是應該的。於是說:「那等會兒我去看看。你住哪兒?」陳喬其說:「就在學院路那邊。」趙蕭君笑說:「離這挺近的呀,你怎麼在這兒找房子?是你自己找的還是別人幫你找的?」陳喬其只說:「那套房子還不錯。」

趙蕭君跟著他走進去,睜大眼睛問:「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陳喬其點點頭,往沙發上一躺。趙蕭君忍不住說:「真是奢侈呀!兩室一廳的套房!一室一廳不就足夠了,你浪不浪費。」這樣的地段這樣的房子,哪裡是一個中學生消費的起的。

陳喬其將手枕在後腦勺上,眯著眼睛說:「我喜歡住大一點的房子。」趙蕭君感嘆:「真是敗家子!」四周檢查了一下,說:「房子挺乾淨的,你卧室在哪?」陳喬其打開門,床上一團糟。趙蕭君問:「這怎麼回事?」陳喬其聳肩說:「我想換床單被罩。」

「那你就折騰成這個樣子?你拿乾淨的過來,我來換。」陳喬其在柜子里找了半天,然後說:「沒有找到。」趙蕭君有些頭痛說:「那等會兒去買吧。」

走到廚房想要倒水喝,找了半天,然後說:「怎麼連熱水都沒有?」他從沙發旁摸出一大瓶礦泉水,遞給她。趙蕭君問:「你就喝這個?飲水機呢?」他眼睛都不眨,說:「買。」

趙蕭君坐在他身邊,問:「你會不會燒開水?」他搖頭。趙蕭君翻著眼說:「那你跑出來住幹嗎!整個一生活白痴!」陳喬其悠然自得的說:「不是有你在這兒么!」趙蕭君氣急:「你想的倒美!我又不是你家

說著打開冰箱看了看,忽然想起來,說:「哎呀,糟糕,忘了買米。」垂頭喪氣的說:「還是下去吃吧。」陳喬其賴在沙發上,說:「不要緊,不是有那麼多東西嗎,吃的飽就行。」趙蕭君說:「這可是你說的。」翻了翻冰箱和袋子說:「煮兩包速食麵吧。先這麼對付著。」於是燒水煮麵。陳喬其跟在後面好奇的說:「速食麵不是應該用開水泡的嗎?怎麼還要煮?」趙蕭君解釋:「煮的更好吃,裡面的料才能進到面裡面去。」又從冰箱里拿了火腿和雞蛋。水開了才將麵餅放進去,然後放鹽放醬油放雞精。陳喬其拿起袋子里的料包說:「這不是有作料嗎?」趙蕭君掀開鍋蓋,氤氳的是水汽猛的撲上來,眼前一片霧蒙蒙的,有一瞬間的空白。退後一不,才說:「那作料不好,沒有營養,也不如家裡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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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眼影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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