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月光下封印

日落。紫英學院高中部。

奮力吹開臉上幾乎將自己埋葬的桃花雨，洛襄眯著眼望向站在一旁俯視著她的漂亮妹妹。漂亮妹妹頭頂上的那片天空中，怪異的亂雲像一張張在噩夢中才會出現的臉。

「要不要躺下來享受被花瓣埋葬的快感?」洛襄慵懶地拍拍身側的空地。桃花的暗香似乎連頭髮和皮膚上也沾染了，只是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像親愛的桃花一樣一寸一寸地化做春泥爛掉。「太陽落山了，你還敢到處亂走?」漂亮美眉的眉毛皺得和教導主任有三分神似。

「你是說那個逢魔時刻?」挑眉輕笑，洛襄一口細細的白牙被夕陽染上一層微微的紅。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張名片，「如果你有任何問題，比如想調查你男友是否另結新歡或知道超常規事件的線索請立刻撥打名片上的電話。」名片被極巧妙地拋至美眉手上。

「洛襄，你又想玩什麼花樣?」美眉盧惜忍耐地看著像無骨雞柳般躺在地上的洛襄。眼光定定地對上洛襄的黑色瞳孔。從幼兒園開始到現在，她一直不明白洛襄腦子裡轉悠著什麼樣的念頭。本以為辛辛苦苦考進紫英學院就可以不用再見到這張臉，可惜，她們的孽緣太深。

「真相。」洛襄仰臉笑著，「真相偵探社。歡迎光臨。不過有事找我幫忙時別忘了帶上錢包。」目送著盧惜遠去的身影，洛襄嘴角是捉弄的笑意。捉弄這位從小到大都一本正經宛如名門淑女的盧惜是自己的小小樂趣之一。

「逢魔時刻?」拂去頭髮上的花瓣，洛襄站起身來。修長的身形，配一頭長長亮亮的黑髮。黑髮間那張小小臉孔上有著一對貓兒般閃亮的眼和一張小小紅唇。

永遠快樂無邪的紫英學院里，有些人永遠地消失掉了。在偉大的校長銅像都會發霉長蟲的濕潤天氣里，學院發生了一連串的學生失蹤事件。總是在日落時分，總是在恍恍惚惚的一瞬，事情就發生了。於是，學生間流傳著這樣一句話「逢魔時刻」。而，洛襄乾脆申請成立了一個社團——真相偵探社。這時，遠處傳來了凄厲的尖叫聲。

洛襄目瞪口呆地站在鋼琴室門口，腦髓像果凍一樣凍住。她輕輕轉了轉脖子，耳朵里是一陣刺耳的機械聲。在空無一人的鋼琴室里，那些潔白優雅的象牙鍵盤上，看不見的手指正激烈地彈奏著狂暴的曲子。整個空間似乎有沸騰的亂流在糾結攪動。一滴又一滴紅色的液體正慢慢從琴鍵間滲出。琴房外的長廊里，有一群人正尖叫著逃離。

洛襄慢慢走向鋼琴。老覺得寒氣的碎片正細細地刺著自己的腳心，並準備隨時攀爬而上。琴鍵間滲出的血水悄無聲息地滲進深綠色地毯，留下一塊暗紅的印子。

瘋狂的音樂在空氣中迴響。洛襄努力壓下心中突然湧上的恐懼和一絲怪異感。她緩緩伸出雙手準備揭開琴蓋，又是一股更強烈的怪異感。她收回雙手，用左手按摩右臂，在琴蓋慢慢地、詭異地打開的同時，洛襄毫不留情地出拳，正中琴蓋下某人的下巴。

甜美地笑著，洛襄對琴蓋下的慕容安柔聲說道：「沒想到你有扮鬼的愛好。」

受洛襄鐵拳摧殘的慕容安爬出鋼琴。他有趣地看著洛襄：「你是怎麼識破我的手段的?」

洛襄不答反問：「你能不能讓這架鬼鋼琴停止發瘋?」

「現在很流行哥特式的鋼琴鬼故事。」慕容安很有禮貌地回答。這是多麼適合做沙袋的臉啊。洛襄在心底嘆息。

「我才不信鬼神之說，一定有原因的。你看見過身邊的人莫名其妙地人間蒸發嗎?」洛襄問。

悅耳的答話聲在門邊響起，「我親眼看見過。」在最後的黯淡的陽光里，一個帥氣的身影倚在門邊。

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洛襄有些迷惑。那個曾經出現在攝影棚，獵豹一般有著黑色氣質的男人？

「是誰?」洛襄問，「又是怎麼消失的?」基因中的好奇因子正躍躍欲試。

「我叫木法沙。我想和你好好談談。」木法沙沉沉地一笑，「因為那個在我眼前消失的人是我準備分手的戀人。」

慕容安感覺到若有若無的氣息，眼前的木法沙不是平凡人。他倒要看看他的目的。

洛襄維持同一個姿勢已有足足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前，她剛剛接了一項委託：為木法沙尋找一枚月光戒指。

月光的戒面採用的是火星熒石。在有月光的夜裡，火星熒石會在月光里釋放出一小團溫柔的光。月光戒指是情人佩戴的戒指。

問題在於，洛襄懷疑木法沙是個瘋子。對通讀《智慧犯罪大全》的洛襄來說，木法沙的話近乎於神話，不，鬼話。

「在鄰近的大學的海濱浴場里，一對戀人風花雪月式地相偎看夕陽。然後，在太陽西沉那一刻，男人對女人提出分手，並殘忍地把訂情的月光戒指丟到海水中，女人跳下去撿，結果就消失在那一汪碧水之中。」洛襄無可奈何地在個人電腦上寫下案情記錄。她輕笑，「恰恰證明愛情易逝的真理。」愛情呵，如果可以兌換成現金，洛襄老早就衝進銀行了。

「委託人理由——」洛襄一邊打字一邊念念有詞，只是聲調怪異，「在耳邊聽到女友的呼喚?」自然地接過突然從身旁冒出的香草咖啡。洛襄心中開始盤算怎樣設計咖啡的主人答應為她的尋寶計劃免費出力。

沒辦法，誰叫慕容安將學校的主控電腦養得活似手中聽話的寶貝貓。

「我說慕容安——想不想聽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傳說?」眼珠在眼眶裡靈活地滾動著，洛襄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很真誠。

流暢的幾何建築豎在大地上。夜空無限地延伸。

洛襄身手敏捷地翻出深海學院的高牆。牆的那頭，慕容安正快速地發動摩托引擎。

寂靜的海邊，一身白衣的木法沙若有所思地望著大海。數千年前，因為誤會，自己丟掉代表永遠的愛慕的月光戒指，結果讓自己最愛的人葬身在尼羅河中。洛襄，我好想你記起輪迴之前的往事。

「今晚凌晨一時二十八分將有一次月食，整個東南亞地區的人們都可以看到。」戴著水晶潛水錶，全副武裝的洛襄說。

「月食之後大約有一刻鐘的時間裡，月能將超常釋放。全球各大潮汐能利用站都在密切注意這次月蝕，網上更有精彩的短片直播。」慕容安一邊說一邊蹲下身追弄上岸的海龜。鹹鹹的海風正溫柔地扯著每個人的衣裳。

「慕容安，可以準備下水了。」洛襄氣定神閑地吩咐。

「為什麼是我?」慕容安詫異地抬頭。

「因為你會潛水啊。」洛襄笑道。

「……」慕容安眼睛發亮地抬頭，「我沒有帶泳褲。」

挑高半邊眉毛，洛襄丟給慕容安一個袋子，「我幫你準備好了泳褲。」

「……」洛襄在自己的培養下，越來越無恥了。真是具有雷霆手段的大人物。不過，讓洛襄單獨和木法沙在一起安全嗎？

突然海水中奇怪的波動吸引了慕容安！

慕容安轉身躍入海水之中。流暢的動作很是賞心悅目。從水中探出頭來，慕容安臉上全是笑意。他喜歡水，泡在水裡就分外舒服，隱約記得水裹住自己時的溫暖安全。

用手撥開濕亮的頭髮，慕容安看向天空。月全食開始了。

打開簡易推進器，長長的光柱將周圍的海水點亮。蒙蒙的光線里，這片海濱浴場如同一粒安眠的露珠。慕容安伸手逗弄一隻灰紫色小魚，一邊暗暗慶幸浴場的防鯊欄安裝得很是牢靠。推進器的屏幕上沒有任何反應。遠離岸的這頭，海底細沙里埋著好多玻璃瓶。瓶里是被泡爛的紙條。前不久在影院里熱映的《海水愛情》讓許多人頭腦發熱，忙於往海水扔瓶中信。男生們希望自己的飄流瓶能被海流帶給非洲公主，女生們則熱衷於想象筆友是城市俠客。基本上講，慕容安認為會拾到飄流瓶的人多半是在海灘撿破爛為生的老頭兒老太太。

「有風。」慕容安的衣服被大股的風吹得獵獵作響。

「那天也是這麼大的風。」木法沙下意識地觸摸曾戴過月光戒指的手指。

水面上開始出現無數個極小的漩渦。它們溫柔地旋轉，慢慢變大。水中有奇異的悶響傳出，像是黑夜裡沼澤冒氣泡的聲音。

「慕容安!洛襄焦急地望向海面。自己居然將慕容安趕進危險之中?本以為應該不會有事發生的。一條水紋快速靠向岸邊，慕容安冒出水面以極快的速度躥向岸邊。在他的背後，海濱浴場的中心，一個巨大的漩渦正在形成。

洛襄站在原地望著快速向自己衝過來的慕容安，淚水盈眶。慕容安在洛襄面前站定，海水沿著發梢不斷地往下滴著。

「我沒事。你看，我不是很好嗎?」慕容安笑著，忽然醒悟過來似的挑眉：「洛襄，我發現你現在這副樣子終於有了一點女人味了。真是值得慶祝。」

黑色大海躁動不安，在離海岸不遠的地方冉冉升起一團溫暖的光。月光戒指的光芒，讓輪迴之前的記憶蘇醒的光芒。

那光？洛襄迷惘地看著柔和的光。有什麼深刻的被遺忘的時光湧上心頭。

洛襄突然不顧一切地奔向那團光芒。慕容安追著洛襄躍入海水中。

微冷的海水刺痛了慕容安的眼睛。他追上歇斯底里的洛襄，「水裡太危險，你先回岸上去。」洛襄開口說話，語調異常的冷：「為什麼你不相信我？為什麼丟掉我送你的戒指？」她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遠處，古怪地一笑。慕容安乘勢用手擊昏了洛襄。

慕容安托住洛襄的頭將她帶上岸。回頭望著有光團浮動的大海，他有些迷惑。那裡有洛襄要的月光戒指。

一甩頭，慕容安毅然躍入海水中。就在防鯊欄附近。慕容安把頭探出水面深深吸氣，讓氧氣充滿肺部，接著潛向目的地。在水裡，慕容安聽到另一個人的心跳。似乎在某個夜晚，有個人曾懷著和慕容安同樣的心情潛入這深深的水底尋找一枚會光的戒指。

洛襄的哭喊聲隱隱約約傳到心裡，慕容安像魚一樣游向防鯊欄。當他看清光團周圍的東西時，心跳停止了三秒。他無法相信地僵在水中，臉色慘白。原來，原來，木法沙和洛襄有著那樣深刻的記憶……連月光戒指也記得的記憶。

也是在這一刻，慕容安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心情。捨不得洛襄受傷，不願意看見她的眼淚，心中總是有一絲牽挂。只是因為一個很簡單很簡單的理由：自己愛上了洛襄！

帶著一團溫暖的光，慕容安踉踉蹌蹌地走上岸來。

他的眼神變得很奇怪，黑色的火焰在他的四周浮現，他的身體漂浮在半空。

「你……設下這個局就是為了喚醒她的記憶？」慕容安指著臉色變得凝重的木法沙，「但是，我不會讓你這樣做的？」

「哦？」木法沙懶洋洋地微笑，「你愛上了她？可是，她恢復記憶之後，只會愛我，只會看我一個人。」

「是嗎？如果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呢？」黑暗的情緒在慕容安的心中瘋狂地生長。

「那她會很傷心的。」木法沙看了看昏迷中的洛襄，眼中是無盡的溫柔。

「那你就暫時消失吧！」慕容安頭髮飛舞，宛如來自黑暗的王子。

黑色的光球籠罩住木法沙。

「異次元黑洞？你想把我送到宇宙的盡頭？」木法沙臉色變了。巨大的狂瀾中，木法沙從海灘上消失。

慕容安看著昏迷的洛襄，「我是個卑鄙而懦弱的人吧。可是……可是我無法承受失去你的可能……」

慕容安伸出顫抖的手，放在洛襄的額頭，封印了洛襄前世的記憶！

他精疲力盡地倒在沙灘上，連一根手指頭也無法移動。心很冷。這樣的自己值得洛襄喜歡嗎？如果解開洛襄的封印，洛襄會回到木法沙的懷抱嗎？

也許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

洛襄的日記

200x年10月星期一

慕容安最近很奇怪，雖然他一直很奇怪，但是，現在的慕容安總是給人會突然的消失掉的感覺。他總是穿著白襯衣，在陽光中漫不經心地微笑著，像只優雅的大貓。他也照樣以讓我生氣為娛樂消遣的方式之一。

有時候，慕容安吃早餐的時候，會帶著奇異的表情看著我，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別離的眼神。那個時候，我就忍不住想拿煎鍋拍在他的頭上。不可一世的狐狸慕容安怎麼可以有那樣的眼神呢？

最近，高明的桃花運旺盛得不得了。莫尼卡居然大大方方按他家的門鈴拜訪他。最近的高家已經快被禮物淹沒了。高明的魔鬼姐姐高雅倒是笑得燦爛地把所有禮物全部接收。高雅還說沒想到高明的魅力如此驚人，一定是自己教導有方的緣故。

窗台上荼靡花開得熱鬧，這個夏季最熱的時候已經來臨。

我預感到有什麼大事情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