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6章
第十三章完璧歸趙
簡陋的房間,青磚灰瓦,角落裡甚至結有蛛網,頭頂木樑上築有好幾個燕子窩,室內陳設僅有桌椅而已,堂前供著道家始祖老子的畫像,家徒四壁,一燈如豆。東方棄、雲兒坐在一邊,賽華佗和采荷坐在另一邊。桌上擺了一盤豆腐,一大盆白菜,還有一大碗尚冒著熱氣的菜湯。四人面前均擺了碗筷,但是沒有人動手吃。席間氣氛很僵硬,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
雲兒從頭到尾黑著一張臉,眼睛看著前面,重重撂下筷子說:「吃完這頓散夥飯,咱們就分道揚鑣吧。」賽華佗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問:「誰分道揚鑣?」她拍了下桌子,哼道:「當然是你們。」手指著他和采荷。他忙說:「不不不,我一個人留下就可以了,你們走吧。」外面風聲那麼緊,他可不想回去送死。
采荷祈求地望著她,泫然欲泣道:「雲兒妹妹——」她一口打斷,「誰是你妹妹?我可沒有什麼兄弟姐妹。」轉過頭,不理睬她。采荷乾脆離開座位,朝她跪了下來,垂首道:「雲兒姑娘——」見她不為所動,又拉著東方棄的衣袖泣道:「東方大哥,采荷待罪之身,無依無靠,天下雖大,卻無容身之處,若是貿然離開,一定被抓回去,加上逃跑一事,罪加一等,一旦被打入大牢,發配邊疆,這跟殺了采荷有何分別?東方大哥,求求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西天,救救采荷,采荷願做牛做馬,一生一世侍奉你。」
不等他發話,雲兒冷哼道:「你是死是活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俗話說救急不救窮,救人不救命,難道我們救了你,還得負責你一輩子不成?這樣的亂世,誰不是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又不單單隻是你,還不是照樣活下來了?你若是覺得活著沒有希望,一頭撞死豈不是一了百了?」這一番話說的連賽華佗聽了都覺得絕情,更不用說采荷心裡是如何悲苦了。
東方棄嘆了口氣,發話說:「話雖如此,卻不應該這麼做,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采荷姑娘,你放寬心暫且住下來,等風頭過去了,自然沒事了。」采荷破涕為笑,行跪拜之禮謝他。他忙扶她起來,連聲說不敢當,不敢當。
雲兒憤然站起,冷冷問:「東方棄,你當真要留下她?」他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態度卻很堅決,「雲兒,你我是江湖中人,救人於危難本來就很應該,便是尋常山野樵夫,也會這麼做的。」雲兒站起來一把掀了桌子,殘羹飯菜灑了一地。
賽華佗眼見不對,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早就跳一邊去了。雲兒跺腳說:「你是好人,我是壞人,我就是心腸歹毒,我就是連山野樵夫都不如,我就是不待見她。行,她不走是吧,我走!」掉頭就往門外去。
東方棄忙拉住她,「雲兒,你這是什麼話?天這麼晚了,你去哪兒?再說滿城都在追捕你,你能去哪兒?快回來,別任性了!」她甩手道:「你不是要留下她嗎?我是死是活關你什麼事?」東方棄頭疼不已,說又不聽,打又不是,無計可施,朝一邊的賽華佗使了個眼色,讓他幫忙勸幾句。
賽華佗本來是絕對不敢插手的,被他瞪不過,只好上前一步說:「你把飯菜掀了,我還沒吃飽呢,怎麼能就這麼走了?」毫無預警,雲兒抓起手邊的燭台就朝他扔去,挾著呼呼的風聲,蠟燭登時滅了,室內一片漆黑。只聽「砰」的一聲,賽華佗一時沒留神,被砸個正著,額頭立即腫了起來,他一手按住傷口,在一邊跳來跳去,疼得嗷嗷大叫。
雲兒仰頭罵:「活該!」賽華佗氣得大叫:「你這個潑婦,妖女,瘟神,誰見誰倒霉,走走走,趕緊走,有多遠走多遠,死了最好。」東方棄見場面失控,都亂成一鍋粥了,屋子裡砰砰砰亂響,唯有搖頭苦笑,讓他好言相勸,他怎麼反倒火上澆起油來了?這人,唯恐天下還不夠亂是不是?
雲兒叉手站在旁邊,一腳蹬在倒下的椅子上,「趕我走,想得倒美,我偏不走!我為什麼要走?該走的又不是我——」瞄了一眼采荷,見她和東方棄並肩立在門口,立時大怒,手指著她:「你,滾——」衝上來就要拉開她。
東方棄以為她要對采荷不利,忙一手攔住她,「雲兒,別鬧了,你累了,回屋睡覺吧。」他居然護著她,他居然護著她,雲兒更氣了,「不,我偏不,我今天一定要讓她走——」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只聽得門外傳來一聲:「何人在此喧嘩?」聲音宏亮,氣勢很是威嚴。只見一個身穿道袍、手捏拂塵的道人快步走來,年約五十,方面大耳,鬍鬚直垂到前胸,面色不豫,後面跟了個小道童,手裡提著盞燈。眾人見他出現,一時呆住了。東方棄忙迎上前,拱手說:「清虛道長,擾你清修了,還望見諒。」
他環顧一周,淡淡說:「東方小兄弟,道門清凈之地,怎能如此大吵大鬧,成何體統?」東方棄忙賠禮道歉,連聲告罪。雲兒重重哼了一聲,「既然是道門清凈之地,我們自吵我們的,有什麼影響?心靜處不在外物。」
他大為驚訝,轉頭看她,「這位姑娘的話頗有禪理,只是既然不是紅塵俗世,首先需耳根清凈,方能進一步心靜無塵。」不動聲色責備她強詞奪理。雲兒暗暗切了一聲,沒有回答,自顧自問東方棄:「晚上我住哪兒?」又不等他回答,一個人往後院廂房去了,哼,牛鼻子老道,她見了就生厭。
清虛道長望著雲兒遠去的背影,蹙眉道:「東方小兄弟,這位姑娘言語機敏,心性聰慧,只是眉眼間暗含煞氣,恣意驕橫,還需好好引導才是,萬一誤入歧途,只怕非福壽之人。」
東方棄點頭,「道長說的是。不過雲兒本性率真,不加掩飾,這是許多人不及的地方。」清虛道長見他如此維護雲兒,不由得有點好奇,「東方小兄弟,這位姑娘跟你似乎頗有淵源。」他笑了笑,略過不提,「道長,你看外面,月白風清,如此良夜,對酒當歌,豈不快哉!」
清虛道長聽了哈哈大笑,「東方小兄弟,還是你有雅興。當年我來此山修行的時候,曾在後院角落裡種了一棵柳樹,如今已有十圍之粗,順道在樹下埋了一壇竹葉青,似乎是專為了等你來啊。」
東方棄大喜,笑道:「既然如此,那還等什麼!」倆人把臂出來,找來鐵鍬。清虛道長親自挖掘,東方棄扒開濕潤的泥土,將酒罈一手從地下抱了出來,深深吸了口氣,「好香的酒,在下今天托道長的福,可要大飽口福了。」倆人隨意坐在柳樹下,以天為幕,以地為席,花前月下,談天論道,討論各家劍術之優劣長短,盡情縱飲,硬是將一大壇酒喝得一滴不剩。
清虛道長踉踉蹌蹌站起來,大叫:「痛快,痛快,酒逢知己千杯少……」在弟子的扶持下,一路去了。東方棄摸了摸微熱的心口,時過三更,夜色正濃,月色如洗,天地如此寧謐,風過無聲。他微微敞開胸口,如一陣清風,悄然躍上樹杈,背靠著枝幹,隨意躺了下來。
正眯著眼假寐時,聽見樹下有動靜,見雲兒悶悶地坐在石頭上,便說:「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去睡?」雲兒不答話,側過身去不理他。東方棄心知她還在鬧脾氣呢,便說:「采荷一事,當初你既然要救她,便不能中途扔下人家不管,無論好壞,做了就要一肩挑起來,這是為人最基本的道義,誰叫你多管閑事呢。」那時救人他之所以猶豫,怕的就是這個。
雲兒撇嘴道:「我又不是正人君子,才不管這些呢。」東方棄輕輕一跳,坐到她身邊,「這不是借口。」她倔著小臉說:「我不管,我要送她回天香院,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他嘆息道:「天香院被官府查封了。」她「啊」的一聲跳起來,「什麼?」立即想到肯定是那燕公子所為,憤憤坐下,「天大地大,她想去哪兒都行,關我們什麼事。」
「現在不行啊,外面風聲那麼緊,官府到處在通緝我們幾個,你硬是趕她走,不是叫她去送死嘛。」尤其是雲兒,通緝的榜文貼的滿大街都是,有知情者,賞銀千兩,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們如今可謂寸步難行。
「若官府一直通緝她,她就一輩子跟著我們?哦,正好趁了你的心。」手指著他,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臉鄙夷。
東方棄哭笑不得,「你今天胡攪蠻纏,根本講不通。」打算不理她,等過個幾天自然就好了,站起來就要走。
雲兒在他身後冷冷說:「你真以為我大半夜吃飽了沒事跑出來跟你吵架啊?」她才沒這個閑心呢。東方棄回頭,一臉不解。雲兒俯身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東方棄挑了挑眉看她。
倆人趁著夜色下山。一路上蛩鳴哇唱,月明星疏,萬籟無聲的夜裡,唯聽見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一輕一重響。疏朗的清風吹在身上,心通神明,俗塵盡去,雲兒有飄飄然不知在何處的感覺。東方棄挾著她如一縷青煙飄進城門外的那片斜坡,腳踩在厚厚的樹葉上,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問:「你又有什麼鬼主意?」她蹦蹦跳跳在前面跑,故意裝腔作勢說:「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秘密,等會兒再告訴你。」他挑了挑眉,跟在後面。
雲兒費力挪開土地公,指示東方棄:「把它搬外面去。」挖出一個長條形的包袱,得意洋洋看著他,「知道這是什麼嗎?」隨手扔給他。東方棄接在手裡,感覺到一股透心的寒氣,心下一凜。解開包袱,濃濃的夜色里露出劍柄兩個鑲金嵌銀的古篆字「龍泉」,似天地間一對明眸,隱隱發光。他嚇一跳,臉色變得凝重,拿在手裡,緩緩拔出寸許,立刻又合上了。只這麼一霎那,他但覺陣風止息,華光突現,心臟砰砰砰亂跳,血液彷彿停止流動,毫無疑問,這定是江湖盛傳的四大名劍之首「龍泉劍」。
他看著雲兒不說話。他當時還在奇怪,雲兒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充其量是個逃跑的丫頭罷了,為何如此大張其事、緊鑼密鼓地追捕她,不消說,自然是因為她偷了人家的「龍泉劍」。
雲兒豪氣地揮手說:「怎麼樣,我厲害吧?」東方棄看著她無語,半晌說:「你可知自己闖下了彌天大禍?」她把頭一仰,「怕什麼,區區幾個官府的爪牙,我才不放在眼裡呢。龍泉劍是天下至寶,自然是能者得之啦。」
東方棄耐著性子說:「你抱著這種想法,其他人自然也抱著同樣的想法。若是江湖中人知道龍泉劍在你我手上,你覺得會怎樣?」只怕會引起一場腥風血雨,倆人自此永無寧日。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雲兒仔細一想,確實有道理,既然是武林第一寶劍,誰不想得到啊,什麼卑鄙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倆人加起來只有兩雙手、四隻眼睛,根本就防不勝防。她歪著頭說:「那我們不說出去不就行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這麼辦!」東方棄搖頭嘆氣說:「我們不說出去,那人家丟了寶劍的人呢,豈會就此干休?」真是傻瓜!
雲兒只顧著偷劍,從沒有想過偷劍以後的事,望著他不知所措,「那你說怎麼辦啊?」東方棄長長嘆了口氣,「唯今之計,只有趕緊將此劍給人家送回去,方可免此後患。」亡羊補牢,猶未晚也。
雲兒大叫著跳起來,「什麼?送回去?」她辛辛苦苦、費盡心機、好不容易偷到手的龍泉劍,劍柄還沒握熱呢,就這麼給送回去?一把將劍搶在手裡,「不行,我絕不答應!」一臉堅決。
東方棄便問:「你要龍泉劍幹嘛?」三腳貓的功夫,用龍泉劍來斬瓜切菜玩兒嗎?她瞪大雙眼說:「你不是一直對它很好奇,想看看它嗎?」就為了這個?他哭笑不得說:「我很感謝你的好意,現在看到了,那可以送回去了嗎?」雲兒挑眉說:「據為已有豈不是更好?」
東方棄嘆道:「只怕是不等你據為己有,已招來殺身之禍。」雲兒露出鄙夷的神情,「東方,你怎麼這麼膽小?」他接道:「匹夫之勇,不值得提倡。這劍,無論如何得送回去。」
雲兒很不高興,死都不肯答應。東方棄便說:「反正你拿著它又沒用,還整日躲躲藏藏,唯恐別人謀害自己,多不划算。」她便說:「你劍法不是很高明嗎?有了龍泉劍,豈不是如虎添翼?」東方棄挑眉道:「劍法最高明的境界是有劍如無劍,飛花摘葉皆可為劍。」
她不屑地說:「天花亂墜,說的好像真的是的——那你還花八兩銀子去吳鐵匠那裡打那麼一把破劍,結果被人一劍就斬斷了!」東方棄十分尷尬,「這兩件事不可混為一談。」她轉過頭去,哼道:「我只知道龍泉劍劍還未出鞘,就將你那把破『東方劍』砍了個七零八落。」他無奈道:「好吧,我承認那把劍不好。那現在可以將龍泉劍送回『落花別院』了嗎?」
雲兒見他打定主意要還回去,知道挽不回來,自己再心疼也沒辦法,便說:「還回去也行,不過你答應我立即送走采荷。」她知道東方棄的性子,平時隨隨便便,事事由著你胡鬧,一旦他決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東方棄輕輕打了她一下,避重就輕哼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來這麼多精力去管別人的事。趕緊將這燙手山芋給扔了,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雲兒悶悶不樂跟著他來到「落花別院」後門。東方棄指著旁邊一棵百年老槐樹說:「你躲上面,我還了劍馬上就回來。」她沒好氣說:「你以為人家會感激你么?府里早就布下天羅地網啦,別到時候進得去出不來。」東方棄便說:「這個,我想還不至於。」他對於自己逃跑的功夫很有信心。
雲兒喊住欲走的他,「不行,我吃了多少苦頭才偷來的劍,這麼隨隨便便就還回去,太不甘心了,至少要留下一點紀念品。」說著解下劍上的佩飾「九華玉」,塞進兜里說:「這個就給我了。」那燕公子不是說這玉佩獨一無二天下無雙嘛,她拿去當了換銀子總行吧。哎,十座城池就這麼沒了,想起來就鬱悶。
東方棄翻了翻白眼,趕緊走了,再不走,說不定她轉個頭就反悔了。他因為在「落花別院」待過一段時間,熟門熟路從側門摸了進去。來到府中的主院落「飛雲閣」外,只見院中燈火通明,照的地下每個角落纖塵畢現,更不用說藏人了,簡直是痴心妄想。一溜過去,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守衛森嚴,連蟲子都飛不進去。一個個全身戒備,目光如炬,顯然都是箇中好手。那燕公子自從昨夜遭雲兒暗算后,守衛明顯加強。
東方棄早有準備,將順手抓來的麻雀放出去。那麻雀雙翅受制,動彈不得,突然獲得自由,「撲騰撲騰」一頭沖了過去,立即引起守門侍衛的的注意,全都轉過頭來看這邊。說時遲,那時快,他趁著這個空當,「嗤」的一聲從後面的樹葉間穿了過去,像是一團黑色的影子,無聲無息。他如法炮製順利躲過了裡面四處巡邏的守衛,一溜煙跑進屋裡。環顧四周,偌大的廳堂,寂然無聲,一個人都沒有。他輕輕將龍泉劍放在當中的桌子上,正要往回撤的時候,突然聽到很奇怪的「咕咕」聲,抬頭一看,只見旁邊紅色的雕花圓柱上掛了一隻灰色的鸚鵡,瞪大眼睛圓鼓鼓看著他。
他嚇一跳,將食指放在唇上,輕輕「噓」了一聲,祈求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隻鸚鵡卻完全不肯合作,胡亂扇動翅膀,「呱呱呱」叫起來,「噓——噓——,有人,有人!」東方棄氣得橫它一眼,作勢要宰了它,聽見裡面傳來衣衫摩擦的聲音,知道被人發現了,轉了個身,拔腿就跑。
他還沒來得及跑出門外,一陣掌風從后襲至,直中心窩。他沒辦法,唯有硬著頭皮回擊,他為了儘快離開,沒有從旁躍開,而是硬碰硬接了對方全力出擊的這一掌,然後借力使力,順勢飄了出去,落地時,人已在數丈開外,踉蹌了一下,快速運氣壓□內翻湧的血氣。
那燕公子正在後面的暖閣里運功打坐,聽見前廳有異動,立即搶了出來,打出的一掌有開山裂石之勢,挾起的風聲呼嘯刺耳。他滿心以為對方不得不有所迴避,然後便可趁對方身形未穩之時,一舉擒殺。哪知道東方棄的反應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見他身形一頓,迅速轉身,迎擊的一掌臨而不亂,氣象沉穩,有如滔滔洪水,一瀉千里,奔騰而下。他大駭,為了緩解對方的掌風,不得不往後退去,「砰」的一聲撞在桌子上,這才止住去勢。體內登時如翻江倒海一般,真氣四肢百骸亂竄,久久不能平息。
忽然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音,那燕公子回頭一看,失而復得的龍泉劍靜靜躺在青石鋪成的地板上,神采內斂,含而不露。他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轉頭看向遠處全身漆黑、蒙著臉面的東方棄,冷聲問:「你是誰?」
第十四章請君入甕
東方棄聽著不斷朝這邊涌過來的陣陣腳步聲,心下大急,忙說:「寶劍完璧歸趙,還請燕公子不計前嫌,手下留情,不要趕盡殺絕才是。」他這席話是為自己同時也是為雲兒求情。
那燕公子還未說話,魏司空聽到這邊傳來打鬥的聲音,隨後趕了過來,遠遠聽見了這番話,驚道:「東方棄,是你!」倆人雖然只在「鴻雁來賓」匆匆打了個照面,他卻聽出了他的聲音。待看見那燕公子手中的龍泉劍,前後一想,頓時明白過來,忙問:「雲兒呢?」
東方棄暗暗苦笑,情勢越來越嚴峻,自己再不走,恐怕就得束手就擒啦。一邊運氣調息,一邊說:「雲兒調皮,跟燕公子開個玩笑而已,一時不知輕重,失了分寸,現在她知道錯了,特意將功補過,原物奉還,還請燕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那燕公子淡淡「哦」了一聲,懶洋洋說:「她既然知道錯了為什麼不親自上門負荊請罪?你又是她什麼人,竟代她完璧歸趙?」東方棄聽他這話,似乎是惱羞成怒,不肯甘休的意思,嘆了口氣,口裡喝道:「暗器!」說著手一揚,撒出一大把粉末狀的東西。
那燕公子和魏司空以為是什麼毒粉*****之類的物事,心下大驚,連忙後退。東方棄便趁著倆人後退,而眾多侍衛尚未趕來的空隙,揚手一拋,一根若有似無的銀色絲線纏上「飛雲閣」牆角處的那棵梧桐樹。他藉助繩索之力,凌空飛起數百步遠,如長了一對翅膀,眨眼間已在「飛雲閣」外。不等侍衛放箭,凌空踏步,幾個起落,縱身跳躍間堂而皇之出了「落花別院」,眾人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黑暗最深處,追之不及。
待倆人明白他撒出的不過是普通的香粉時,東方棄早已走遠,空氣中只留下一陣濃郁粗俗的香氣,甚為刺鼻。魏司空見了東方棄這等出神入化的身法,駭然而驚,半晌下了一句評語:「此子身形步法,有如鬼魅。」
那燕公子眸中射出寒意,「當我『落花別院』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東方棄,你也太目中無人了,完全不將我放在眼裡。」話未說完,皺緊眉頭,按住胸口,踉蹌了一下,幾乎站立不住。
魏司空見狀,忙問:「公子,你受傷了?」那燕公子運氣壓下喉嚨口湧上來的血腥氣,揮手道:「沒事,不要緊。這個東方棄,不容小覷,派人好生注意他。」臉色陰沉看著手中的龍泉劍,久久沒有說話。
魏司空覺得奇怪,不管怎樣,劍都還回來了,他怎麼一副更加生氣的樣子,便說:「公子,還回來的龍泉劍有什麼問題嗎?」見他不答,不由得湊上去仔細瞧了瞧,張大嘴巴,「公子,劍上的九華玉呢?」會做這種小家子氣事情的人,除了雲兒外沒有別人,想必公子也已經想到了,故此大為不悅。
那燕公子對這時才趕來的侍衛冷冷說:「傳令下去,停止對雲兒等人的緝捕,暗中密切注意青樓、賭館、當鋪這些地方,若有九華玉的消息,立即來報。」甩袖回房去了。依他對雲兒的了解,她十有八九會將九華玉當了換銀子使。這個貪財刁滑、欺軟怕硬的市井之徒,強權之下,不甘不願還了龍泉劍,死性不改,居然將九華玉拿走了,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躲得過初一,還有十五呢,大家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就是了。
馮陳褚衛、蔣沈韓楊等人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惶恐不已,面面相覷,轉而問:「魏公子,我家公子怎麼了?」魏司空聳肩說:「你照他的話去做便是。」嘆了口氣,他的東西向來不容別人染指,何況是丟了九華玉這樣對他來說特別重要的物事,不高興在所難免。心想這個雲兒,膽大包天,同時又極其識相,一見風聲不對,立即將龍泉劍還回來,當機立斷的本事,十個人不及她一個,可謂極其難得。他哪知道這是東方棄的意思。
雲兒遠遠聽見院中的喧嘩聲,只見各處燈火突然亮了起來,照的真箇落花別院猶如白晝一般,忙從樹上站起來,模模糊糊一片人影,伴隨喊叫聲到處奔走,心想莫非東方棄被人發現了?於是從樹上躍了下來,正撫著額頭想辦法時,東方棄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拉著她就跑,「快逃,快逃,此地不宜久留。」
倆人在夜色的掩護下,躲到城外一處叢林密布的大石下才停下來。雲兒聽出他氣息不穩,盯著他仔細瞧,說:「你臉色怎麼這麼白,受傷了嗎?」剛才裡面一片混亂,雙方大概是動手了。
他就地坐下來,點頭道:「恩,被一隻該死的扁毛畜生髮現行蹤,和那燕公子打了一架。」雲兒忙問要不要緊。他搖頭說:「還好,沒傷到要害,只是真氣有些受損罷了。那個燕公子看似個金尊玉貴、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沒想到武功厲害的很,怪不得他敢腰懸龍泉劍,招搖過市呢。」言下之意,也只有像他那樣的人才配得起龍泉劍。
雲兒哼道:「恃強凌弱罷了。」東方棄調息了一回,站起來說:「天快亮了,我們趕緊回去吧。」雲兒搖頭說:「我不回去。」她見了那個采荷就生氣,東方棄又不肯趕她走,她還回去做什麼,沒的自找氣受,短命十年。
東方棄無奈地看著她,沒好氣說:「那你想去哪兒?別忘了官府到處在追捕你呢。」雲兒聳肩,「劍已經還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要頭一顆,要命一條。」說著便往前走。東方棄不得不跟在她身後。
雲兒回頭對他做了個鬼臉,說:「我把錢袋落在賽華佗家裡了,現在身無分文,我要先取回來再說。」有了錢,一切好商量。夏末初秋時分,天蒙蒙亮,遠山近水像籠上一層紗,影影綽綽,別具風情。晨霧未散,朝露晶瑩剔透,空氣清新潤肺,睫毛上沾了霧氣,像翅膀在水面點過的蜻蜓,一下一下地扇動。
雲兒隨手摺了些新嫩的柳條,強迫東方棄拿著,自己邊走邊編,不一會兒,一個小巧精緻的籃子便出來了。東方棄問她編這個做什麼,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理直氣壯答:「玩兒啊!」又采了些野花放籃子里,一路蹦蹦跳跳唱:「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
東方棄笑道:「你倒挺開心啊,萬一被抓怎麼辦?」她搖頭晃腦說:「今朝有酒今朝樂,明日憂來明日愁。」有東方棄在,她才不怕呢,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倆人來到城門外時,挨個盤查的官兵已經撤去,城牆上張貼的通緝告示畫像等也都撕了下來,昨日那般森嚴警戒的緝捕彷彿跟做了個夢似的,風過無痕。
雲兒「咦」了一聲,剛才她還在想怎麼混進城呢,沒想到此刻早已是天下太平,「咦,他動作快的很嘛。」東方棄心裡卻在想,這個燕公子做事手段雷厲風行,果斷狠辣,倒是個厲害人物。一手還劍,一手放人。
倆人穿街過巷,來到賽華佗住的院子前,東方棄和雲兒躲在一棵古槐樹上,確定暗中盯梢的人已經離開,這才大搖大擺推門進去。多日沒有人住,庭前雜草叢生,暗室生塵。雲兒踢了踢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桌椅傢具,不悅道:「抓人就罷了,怎麼能這樣呢,又不是強盜,打家劫舍。」東方棄看著滿地狼藉、空無一物的房間,感嘆道:「有時候官兵比強盜更甚。」
雲兒垮著臉說:「你看看這裡,斷井頹垣,空空如洗,連值點錢的銅鼎香爐都拿走了。」更不用說她落下來的銀子了。猶不死心,跑到裡間,掀開被子,手往枕頭底下一摸,果然沒了。
倆人怏怏地出來,她可憐兮兮地說:「東方,我餓了,你身上有錢沒有?」東方棄想了想,說有,從口袋裡摸出四文錢,他的錢向來不是買酒便是還了酒賬,身無長物,一貧如洗。她看著他,差點一頭栽在地上。
街頭有賣早點的小販,嘴裡大聲吆喝:「新鮮出爐、熱氣騰騰、又香又軟的包子饅頭嘍!」倆人用僅余的四文錢買了兩個饅頭一個包子。雲兒咬了一口,突然覺得沒有以前那麼好吃了,皺眉說:「老闆,你包子裡面放了什麼,怎麼又干又硬?」老闆氣憤地說:「我這包子祖傳三代,遠近聞名,出了名的好吃,你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東方棄道了歉,忙拉她走了。雲兒嘆道:「果然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想必她這些天待在「落花別院」,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綾羅綢緞養著,美味珍饈供著,嘴巴也跟著挑剔起來。
路過一家綢緞鋪,她見外面掛著的布料上面綉滿了一人來高的鳳尾草圖案,奼紫嫣紅,顏色十分鮮艷,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店主見了,冷冷說:「走走走,這是你能摸的東西嗎?摸髒了賣了你都賠不起。」
雲兒怒了,指著他鼻子剛要發作,東方棄趕緊息事寧人,「人家說的也是大實話,咱們確實買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怒道:「狗眼看人低,我今天偏要買下來。」抬頭見對面一家店面招牌上寫著「寶瑞通當鋪」幾個大字,金光閃閃,手在腰間摸了摸,仰首挺胸走了進去。
將手裡的九華玉往櫃檯上一扔,仰著頭說:「我要當這個。」當鋪的夥計是個識貨的,只瞧了一眼,臉色一驚,忙說:「您請坐,我這就去請掌柜的出來。」
東方棄拉她過來,小聲說:「雲兒,這東西不是咱們的,把玩兩天,還是還回去比較妥當。」她沒好氣說:「怕什麼,一塊破玉而已,咱們不是沒錢么,正好救急。你怎麼變得這麼婆婆媽媽,啰里啰嗦了!」他嘆了口氣,「不是我怕事,只是惹不起的還是避著點比較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誰願意自找麻煩呢。」雲兒不聽,他也沒有辦法。
掌柜的過了大半天才出來,五十來歲年紀,留著長須,身材矮胖,走路卻很利落,手裡捏著玉,不斷抬眼瞧她,好一會兒才問:「姑娘,這玉可是你的?」雲兒不耐煩說:「是是是,當然是我的。你當不當?不當我去別家,這麼多廢話。」他忙賠笑說:「噹噹當,上門的顧客豈有拒之門外的道理,姑娘你稍等,我這就進去給你辦當票等手續,到時候你簽字畫押就行了。」又讓夥計好茶好點心伺候著,不得怠慢。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掌柜的還沒出來,她皺眉問身邊的夥計:「怎麼這麼久?你們不會拿了我的玉不給錢吧?」夥計忙說:「怎麼會呢?我們『寶瑞通』是全臨安城最大的當鋪,向來童叟無欺,信譽卓著,不會因為您的一塊玉壞了百年老店的聲譽的。也許是掌柜的碰到急事了,我進去給你瞧瞧。」
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這回連傳話的夥計也跟著不見蹤影。她不耐煩地站起來,拍桌子吼:「人呢,人呢?不當就把玉還給我,不聲不響是什麼意思?」東方棄覺得情形大不對勁,不由得蹙了蹙眉頭。
掌柜的連忙跑出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說:「您要的一千兩銀子數目有些大,一時湊不齊手,趕著讓人去城東的錢莊取銀子,這才讓二位久等了,敬請原諒。」雲兒「哦」一聲,「原來如此。」將碎銀和整張銀票貼身藏好,摸著懷裡沉甸甸的銀子,頓時大樂,雙手抱拳笑嘻嘻說:「掌柜的,祝你生意興隆,日進斗金,大大的發財。」
她興沖沖跑到斜對面的綢緞鋪,扔下一錠銀子,頤指氣使說:「那匹錦緞,我全要了!」老闆見她去而復返,吃了一驚,忙打躬作揖賠禮道歉,連聲說好,親自招待。雲兒由他跟在身後,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情,指著裡面櫃檯捲起來的布料說:「那個,那個,還有那個,都拿下來給我瞧瞧。」幾個夥計吃力的將整匹包好的布料一一抬到她面前,一時間屋子裡嘭嘭嘭地響,亂成一團。
雲兒將那些布匹全部攤開,各色面料鋪的到處都是,有的垂到地上掃灰,她裝作看不見,故意折騰那老闆,口裡說:「這匹布顏色真難看,灰不拉嘰的。」老闆忙說:「這是做素衣用的,自然素凈。」她聽了回頭笑說:「東方,不如我們買了送那個牛鼻子清虛老道如何?老氣橫秋,倚老賣老,那就給他做一件道袍,祝他早日飛升,得到成仙,哈哈哈哈——」整個一暴發戶的嘴臉。
東方棄苦笑不答,無聊地坐在一邊喝茶,手中的雨前龍井還沒冷,聽的周圍動靜不對勁,猛地站起來,眸中精光一閃,走到雲兒身邊低聲說:「情況不妙,快走。」
雲兒心下大凜,忙問怎麼了。東方棄眼睛看著門口的方向,緩緩說:「看來我們是被包圍了。」動作如此迅速,四面八方都是殺氣,布置如此周密,顯然非泛泛之輩。她嚇了一跳,急道:「這麼快?那怎麼辦?」東方棄雙眉微微攏了一攏,當機立斷說:「從後門走。」
倆人急匆匆穿過後堂。東方棄抬眼觀察四周的情況,全神戒備,隨時準備動手。雲兒探頭往外一看,原來是條狹長的暗巷,兩面牆壁聳立,高達數十尺,中間小道只有一車來寬,像極一座天然的囚籠。雲兒做了個手勢表示沒人,躡手躡腳溜出來。東方棄拉著她往東面疾走,只要出了這條地勢險峻的暗巷,一切就好辦了。眼看出口在即,只需三五步便可溜之大吉,恰在這個時候,對面橫空出現一人,腰懸龍泉劍,手執湘妃扇,迎風而立,氣定神閑,眸中儘是志在必得的笑意。
東方棄見了,心中暗暗叫苦,這叫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雲兒見到他跟老鼠見到貓似的,有點縮頭縮尾,定下神來,涎著臉笑說:「哎呀,原來是燕公子啊,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巧的很,巧的很。」故作親熱狀。
那燕公子眉一挑,收起扇子在手心輕輕拍了一下,漫不經心說:「不巧,我專程在這兒等你呢。」雲兒心下一驚,看對方這副勝券在握的模樣,自己恐怕是插翅難飛了,忙賠笑說:「不敢,不敢,雲兒何德何能,怎敢勞燕公子大駕,呵呵——」一臉做賊心虛,支支吾吾,話都說不下去。
「哦,是嗎?雲兒,你的本事可大著呢,飛天遁地,無所不能,沒想到我竟看走了眼,低估了你。這位東方少俠,也是真人不露相啊,一掌排山倒海,橫掃千軍,失敬的很啊。在下仰慕的緊,不如一起到府上喝杯粗茶,切磋一番如何?」話剛說完,前後兩端以及牆頭,站滿了手持弩箭的青衣侍衛,目露凶光,嚴陣以待,為首的正是馮陳褚衛、蔣沈韓楊這四人。
東方棄抬頭看了一圈,審時度勢,皺了皺眉,悄悄地往牆根處移了移,沒有說話。雲兒臉上倏地變了色,看著他那張過分俊美的臉,露出厭惡的神色,索性把心一橫,轉過臉冷聲道:「我不去。」那燕公子眸色沉了沉,陰鷙地說:「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眼睛轉向東方棄,「東方少俠,你說呢?」
東方棄慢悠悠開口:「燕公子的盛情美意在下心領了,雲兒既然不願意去,那我們還是改日再登門造訪好了。」那燕公子心頭一股無名火氣「騰騰騰」往上竄,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他就不客氣了,以扇擊掌陰森森說:「好,好,好,好得很!」說著右手重重往空中一斬,頓時漫天箭雨從各個方向兜頭兜腦朝東方棄的方向射下來,位置刁鑽無比,躲無可躲,防不勝防,卻都不約而同避開了雲兒。對於雲兒,那燕公子的意思是,不活蹦亂跳捉住好好折磨一番,難消心頭之氣,東方棄則被視為心頭大患,格殺勿論。
東方棄催動體內的真氣,剎那間如一個陀螺快速旋轉起來,箭頭方近身便被澎湃的真氣激歪,勁道全消,無力地落在地上。他不退反進,欺身朝那燕公子方向打出一掌,有龍騰虎嘯、風雲變色之勢,又是硬碰硬、毫不取巧的一招,大有與敵偕亡,同歸於盡的架勢。
那燕公子若是側身讓開,便可避開這一掌,但是東方棄和雲兒就可以突破固若金湯的重圍,趁機逃走。他冷哼一聲,定住身形,真氣在體內快速凝聚,然後緩緩推出雙掌,「噼里啪啦」真氣碰撞的聲音連綿不絕,甚至在半空中閃出無數細微的火花。倆人拳來掌往,真氣瞬間逆轉,不由得各退數步。
雲兒被空中激蕩的真氣帶的東倒西歪,心口驀地一窒,臉上微微刺痛,像是被針扎了一下,難受之極。眾人見交戰的二人乍合即離,身影交錯,靠的極近,唯恐傷了那燕公子,誰都不敢胡亂放箭。
東方棄想速戰速決,於是故伎重演,口裡喝道:「暗器!」又是一把不知名的藥粉。正所謂兵不厭詐,虛者實之,實者虛之,虛虛實實,讓對方摸不清到底是真是假。那燕公子上過一次當,卻不敢掉以輕心,管它是不是暗器,忙運功閉氣,身形不由得頓了頓。
電光石火間,東方棄覷準時機倒退著飛了出去,跳出包圍圈,同時手一揚,一根軟帶長了手腳似的,自動纏上雲兒腰間。他右手運力一提,左手伸進懷裡扔出一粒煙霧彈,混淆視聽。一時間煙霧繚繞,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倆人借著這個機會,快速衝出暗巷,縱身一躍,雙雙落進湖面,借水遁走,避開了緊隨其後漫天的箭雨。
那燕公子看著水波猶在激蕩的湖面,氣得臉色鐵青。暗器、煙霧彈等這些東西,被視為武林中的旁門左道,都是一些下三濫的手段,為多數江湖人所不齒。他沒想到憑東方棄這樣的身手,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而且打不過便逃,溜得比誰都快,也不怕人恥笑,傳出去貽笑大方,實在不是正人君子、武林豪傑所為。哼,怪不得身負絕世武功,至今默默無名,只能混跡於市井走卒之間,哼!
馮陳領著「寶瑞通當鋪」掌柜的以及綢緞鋪的老闆來見他。他接過九華玉,仔細撫摸一番,確定沒有損傷之後,重又系在龍泉劍上,冷哼一聲,說:「仔細盤問,一絲都不許遺漏。」按捺下怒火,拂袖走開。
東方棄和雲兒再一次在他眼皮底下開溜,無異於硬生生給了他一巴掌,損兵折將不說,還讓他顏面掃地,威信盡失,他無論如何也不肯罷手!
第十五章屋漏偏逢連夜雨
臨安城內的這條九曲湖是活水,之所以叫九曲湖,自然是因為河面九曲十八彎的緣故。此河直通城外,平常人家多在岸邊浣衣洗菜,兒童多在湖邊遊戲玩耍。東方棄和雲兒從九曲湖的下游鑽出來,攀在岸邊岩石上大口大口吸氣。雲兒唇色發紫,哆嗦著身體回來搓弄手臂,又不時將雙手放在嘴邊哈著氣。濕透的衣衫緊緊貼在肌膚上,烏黑的長發散下來,像一簾瀑布,淅淅瀝瀝滴著水。東方棄忙拉她上來,手抵在她后心,將剩餘的真氣緩緩渡到她體內。
雲兒察覺到輸入自己體內的真氣氣若遊絲,不弱往日充沛和煦,回頭看時,這才發覺他臉色蒼白,唇角溢出絲絲鮮血,大吃一驚,知道他剛才和那燕公子動手時受了傷,忙說:「我不要緊,不是寒氣發作,只是天涼了,有點冷而已,生堆火把衣服烤乾就沒事了。」東方棄這才住手,就地坐下,運氣調息一回,睜開眼說:「不要緊,真氣耗損過巨,調養些時候就沒事了。」事實遠沒有如此輕鬆,當時石破天驚一掌,換來的是兩敗俱傷。倆人拾了些乾柴,架成一個空心三角形,底下用樹葉作引子,用打火石點著后,圍在一處烤火。
東方棄見雲兒低頭解衣帶,嚇一跳,「你做什麼?」雲兒聳肩說:「把外面的衣服脫下來烤啊。」他忙搖頭:「不行,不行,會有人看見的。」雲兒哼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這荒郊野外的,亂石成堆,雜草叢生,別說人,連只動物都沒有,不然還可以獵來飽餐一頓。
他堅決搖頭:「不行就不行。」雲兒覺得好笑,抬杠道:「我就要脫。」外套而已,再說又沒有外人。他見她當真將罩衫褪下肩頭,連忙轉過頭去,口裡不忘教訓說:「雲兒,這不合禮教。」雲兒笑出聲來:「你什麼時候做過符合禮教的事了?」她還不都是跟他學的。
東方棄一時無語,見她完全不理睬,皺緊眉頭,加大聲音說:「不能脫,聽到沒有?」
雲兒不耐煩道:「我又沒做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就是衣服濕了,覺得冷,想烤乾罷了,你今天怎麼跟道學先生似的,陳詞濫調一套一套的。」東方棄露出苦笑,知道說也無用,只得無奈說:「好好好,隨你怎麼樣,我替你把關放哨總行了吧。我只不過想提醒你,你再這樣假小子似的野下去,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雲兒雙眉一橫,怒道:「我為什麼要嫁?你不是答應過我會永遠照顧我嗎?難道現在又想趕我走了?哦——我明白了,一定是為了采荷,對不對?哼,想得倒美,你說過的話就不能不算數!」
東方棄這會兒頭都大了,舉起雙手,投降說:「好好好,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都是我的錯。」看這刁蠻潑辣的情形,反正她是鐵定沒人敢要的了——除了自己。哎,多一句不如少一句,隨她去吧。他乾脆躲在一顆大樹背後乘涼,眯著眼睛假寐。
一提到采荷,雲兒渾身的氣又來了,沖東方棄的方向大聲說:「那個采荷,一哭二鬧三上吊,行,算我怕了她,她不走是吧,我們走!」她就不信她還真能跟他們跟一輩子。東方棄一聽她這聲氣兒不對勁,忙問:「去哪兒?」她氣哼哼說:「哪都行,只要不待在臨安就成。再說了,天下這麼大,我好多地方都沒到過呢,出去闖蕩闖蕩也不錯嘛。」
他聽了一時無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這兒。臨安氣候溫暖潮濕,於你的身體有益。再說此地又熱鬧又繁華,你不是很喜歡么?上次賽華佗還說,他找到一味不懼嚴寒的藥物,只怕可以治療你體內的寒氣。」
雲兒知道他是為了她好,大手一揮,「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管那麼多做什麼,重要的是自由自在,高興快活就好。我在臨安闖了不少的禍,現在收拾不了,只好鞋底抹油,一走了之啦。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我長到這麼大,連京城都沒到過呢——也許到過,不過不記得了,自然不算。」
東方棄聽她這麼一說,眸光有些黯然,心中忽地一痛,當下便說:「那好,我們回道觀收拾收拾就走,如何?」雲兒高興地跳起來,「真的?那我們去哪兒?」東方棄笑說:「你不是要闖蕩江湖么,自然是走到哪兒算哪兒。」她興奮地掰著手指盤算:「啊啊啊啊啊,我不要騎馬,累死了,我要坐馬車,我還要帶許多好吃的糕點上路,還有還有,我要買一把劍!」
東方棄沒好氣道:「就你那三腳貓的武功,小心一劍傷到自己。」她哼道:「行走江湖的人,誰沒有劍啊。」仗劍天涯,快意恩仇,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多麼瀟洒愜意!說著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語帶不屑之意。東方棄那把劍雖說破了點,卻費了好大一番力氣買的,沒想到一折就斷。他很有些尷尬說:「劍在心中,有劍和無劍都是一樣的。」她嗤笑一聲,「那你還花八兩銀子去打一把破銅爛鐵!」他苦笑道:「哎——,我說你能不能不要再揪著這個事不放?你不嫌聒噪我都聽煩了。」
倆人一路吵吵鬧鬧來到城外道觀門口。天色已近黃昏,彩霞如緞,白雲如綾,清風徐來,塵俗盡去。一隻烏鴉停在觀外的一叢竹子上,黑色的腦袋到處張望,聽見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一驚,扇著翅膀撲棱撲棱飛走了。雲兒一屁股在石頭上坐下,擦著汗說:「累死我了,你去叫門,我再也走不動了。」東方棄喃喃自語:「怎麼這麼靜?」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感覺太奇怪了。
雲兒便說:「這裡本來就死氣沉沉的,有什麼好奇怪的的,整日清心凈慮,一點意思都沒有。你不叫門,我可要大聲喊了——開門,開門——」話沒還有說完,突然聽見觀內無數走動的腳步聲,「咚咚咚——」整齊劃一、訓練有素往外跑,給人殺氣騰騰的感覺。
東方棄眸光一凜,這真是自投羅網,撫著額頭無奈地說:「不要叫了,我們這次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尾音還在空中迴旋激蕩,大門吱呀一聲從里打開,湧出大批腰懸利器、身穿盔甲的玄衣侍衛,一個個手執弩箭,面無表情對準二人。那燕公子負手施施然走出來,唇角溢出一絲冷笑,哼,這回看你們怎麼逃。他身後捆著賽華佗、采荷以及清虛道長等人。
雲兒一見這場面,小臉頓時煞白,這真是才出虎穴,又進狼窩,挨近東方棄,小聲說:「不如我們逃吧,這些笨蛋,追不上我們的。」他搖頭,眼睛看著前方,「那賽華佗、采荷、清虛道長這些人怎麼辦?」她把臉一瞥,「管他呢,反正遲早是要死的嘛,早一點晚一點有什麼分別。」這些人是死是活,關她什麼事。東方棄嘆了口氣,「這樣不好,我們借人家的地方藏身,至少不能連累人家。」
他走近兩步,拱手說:「燕公子,近日多有得罪,實在情非得已,還請見諒。不知你想怎樣?」那燕公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這些人膽大包天,竟敢包庇朝廷欽犯,罪不可赦,自然是統統打進大牢,依律嚴懲。」東方棄暗暗嘆了口氣,緩緩說:「燕公子,我知道你身份尊貴,不是普通人,但是既然是江湖中的事,我們還是依照江湖規矩來辦好了,你看如何?」他挑了挑眉,頗感興趣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東方棄上前站定,拱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整個人氣勢驀地一變,淵停岳峙,彷彿再烈的狂風暴雨也不能將其摧毀。他下了極大的決心,無論如何,就算拼的一死,也要保住這一干人的性命。可是他剛才受了傷,心脈受損嚴重,此刻又是十面埋伏、強敵如林的局面,情況實在很不樂觀。
那燕公子嗤笑一聲,「你贏了又如何?我贏了又如何?」饒是如此不利的情況下,東方棄依然鎮定自若,似乎渾然不覺處境之危險,微微一笑說:「我贏了,自然是放了我們;你贏了,我便任你處置。」
那燕公子上前一步,緩緩搖頭,「不好不好,這豈不是太不公平?我贏了,全部打入大牢;你贏了,我便讓你走。」東方棄皺眉看著他,太霸道了,擺明是不肯放人,便說:「燕公子,我們之間的事,跟其他人無關。」
那燕公子冷哼一聲:「誰跟你是我們?誰跟你依江湖規矩來辦事?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一介草莽匹夫而已。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些人——」眼睛在賽華佗、采荷、清虛道長等人身上一一溜過,最後落在雲兒身上,眼神一冷,「一個都逃不掉。」隨即喝道:「來啊,將此人拿下。」他自恃身份,自然不屑與東方棄動手。
馮陳褚衛、蔣沈韓楊等人有秩序地分散開來,手執長劍,牢牢守住四個方位,將東方棄圍在中間,如兇猛的獅豹,張口血盆大口,一動不動盯著他。鏖戰一觸即發,東方棄身形微微晃了晃,往後移了一寸,腳踏奇步,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搓掌成刀,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仔細聽著周遭的動靜。
雲兒一見情況不對,這分明鬧成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局面,半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對方人多勢眾,佔盡便宜。她顧不得害怕,連忙跳出來,握緊雙拳氣憤地說:「燕公子,你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們到底犯了什麼法,違了什麼規,傷天了還是害理了,殺人了還是放火了?憑什麼抓我們?」
那燕公子見到她就渾身來氣,前不久在雲泉遭受的屈辱在腦海一晃而過,平日里的冷靜、理智、鎮定一下子土崩瓦解,怒道:「你還敢問,你還敢問?真是活的不耐煩了!」恨不得親手掐死她,一雪前恥。
雲兒見他那兇狠樣兒,連忙往後躲,縮著頭嚷嚷:「好吧,好吧,是我不對,不該偷你的龍泉劍玩兒,但是我不是馬上就還回去了么?聖人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一個大男人,跟我一弱女子計較什麼?」又轉頭看著眾人,「馮陳褚衛、蔣沈韓楊諸位大哥,你們說是不是?」
四人不約而同對看一眼,又側頭瞧了瞧氣得不輕的主子,臉上露出古怪神情,哪敢答話,肅殺緊張的氣氛頓時鬆弛下來。
雲兒遠遠地作了個揖,低聲下氣說:「雲兒知道錯了,你就看在烤魚、叫花雞的份上,放過我們好不好?」可憐兮兮望著那燕公子。眾人聽不明白,那燕公子肚裡卻是又好氣又好笑,這隻猴子都成精了,打蛇隨棍上,竟然跟他求起情來了,荒謬之極。他冷笑一聲,「哦,聽你這麼說,難不成是我冤枉了你?」隨手解下劍上的九華玉,拿在手中說:「偷盜者,重者罪可至死。你知道這塊玉,價值多少?」
雲兒暗罵一聲,玉不都在你手裡了嘛,還這樣一副氣勢洶洶、興師問罪的樣子,真是小氣,涎著臉笑說:「那咱們私了,私了,還不成么?」從懷裡將所當得來的銀票、碎銀全都掏了出來,「這些錢全還你好了。」一副忍痛割愛、可憐兮兮的樣子,不要說心,連著肉都跟著痛了,可是小命要緊,只得寬慰自己,金銀財帛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人群里有人「撲哧」一聲笑了。她抬眼望去,見到隱藏在侍衛堆里的魏司空,忙跳起來,拚命招手說:「魏司空,魏司空,你快救救我,遲了,我小命就玩完了。」那燕公子見眾人臉上或多或少隱著一絲笑意,十分不滿,重重哼了一聲,「天底下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魏司空扮成侍衛,本是想混在人群里出其不意擒拿東方棄的,既然身份敗露,也就沒必要再裝下去。他排開人群走出來,笑說:「雲兒,要不你跪下來磕頭求一求公子,興許公子心裡一高興,便饒了你。」他早看出公子不是成心要雲兒的小命,不然豈能等到今天?
雲兒歪著頭想了半天,猶疑地問:「當真?」魏司空聳了聳肩,「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她長長嘆了口氣,看了眼負手站立一旁的東方棄,又看了看遠處被綁著的賽華佗等人,雙膝一軟,懨懨地跪下來,喊了聲:「公子!雲兒給你賠不是了。」有氣無力的樣子,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那燕公子不為所動,冷著一張臉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九華玉是我花了兩千兩銀子從『寶瑞通』當鋪贖回來的,抵掉你還的一千兩,你還欠我一千兩……」斜飛入鬢的雙眉一挑,像是獵物看著不斷掙扎的獵物一般,將她戲耍地玩弄於鼓掌之間。
雲兒不知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心,雙手舉高過頭頂,忙說:「我還,我還,我一定還。」心想,哼,就憑你那張牙舞爪、橫行霸道的小樣兒,拿回九華玉還需要贖金么?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啊,叫她怎麼還,她現在連一文錢都拿不出來——大不了劫富濟貧,佔山為王去。
那燕公子眼睛盯著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淡淡說:「剩下的一千兩銀子,就用你的工錢來抵。」雲兒一時沒明白過來,瞪大眼望著他。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雲兒非常鬱悶地簽了一張*****契。上面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因為欠銀一千兩,自願入府為婢,直至債務還清為止,又特意註明,每月工錢為二錢銀子。雲兒為眼前形勢所迫,不得不畫押之後,仰天長嘯一聲,說:「那我豈不是一輩子也還不清?」
那燕公子吹了吹手中未乾的墨跡,看著苦著一張臉、悶悶不樂的雲兒,心情登時大好,說:「既然此事和其他人無關,都放了吧。」立即有人給賽華佗等人鬆綁,馮陳褚衛、蔣沈韓楊也隨之退了下去。
東方棄眼看著雲兒以身還債,只能幹瞪眼,什麼都做不了。九華玉這事,歸根結底,本來就是雲兒錯的多一點,更何況對方如狼似虎,擺出一言不合、立即就要動手的姿態,嚴逼重威之下,哪敢輕舉妄動。他便說:「燕公子,這事都是我的錯,不該一時貪財,將九華玉據為己有。不如我給你看看門打打雜什麼的,代替雲兒還債如何?」
那燕公子面無表情盯著他,冷聲說:「東方棄,你好大的膽子,夜闖『落花別館』,橫衝直撞,目中無人,以為我會放過你嗎?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亦難逃。你是乖乖跟我回去呢,還是要我一把火將這間破道觀燒的一乾二淨?」惡魔般俊美的臉上,寫滿了濃重的威脅。
東方棄露出苦笑,伸出雙手,無奈說:「走吧。」敵強我弱,只得任人處置。馮陳拿出繩索,客氣地說:「得罪了!」就要動手。雲兒憤憤不平跳起來,指著那燕公子怒氣沖沖說:「你欺人太甚,東方他犯了什麼罪,你為什麼要跟他過不去?你害了我還不夠么,現在還要折磨他,嗚嗚——」想起自己以後要當一輩子的奴婢,任人叱喝打罵,沒有半點人身自由,頓時想死的心都有。
魏司空見那燕公子臉色不好,眸中射出怒火,忙拉住雲兒說:「別說了,你老實點,想火上澆油是不是?」又轉頭對馮陳說:「不用綁了。東方少俠一言九鼎,說跟我們走便會跟我們走的。」
那燕公子橫眉怒目瞪了雲兒一眼,當著眾人的面懶得與她計較,沒的失了身份,翻身上馬,拂袖離開。一行人秩序井然、浩浩蕩蕩下山來。東方棄雖沒有五花大綁,卻被點了穴道、封住血脈,猶如廢人一般,不能動彈。他頸上帶了個龐大的木枷,披頭散髮困在囚車裡,一路搖搖晃晃隨車前進。
雲兒跟在旁邊,擦了擦臉上綿密的細汗,苦著臉氣喘吁吁說:「東方,我也想被抓,我不要當人家的奴婢。」這樣她就不用這麼辛苦的趕路了,還可以悠哉游哉地坐在車上看風景——囚車也是車啊。她因為徒步跟在囚車後面一路小跑,都快累趴下了。
身後走過一個臉上帶疤的侍衛隊長,重重推了她一把,惡狠狠說:「快點,再敢磨蹭,小心老子一刀砍了你。」說著還亮了亮腰間的長刀,凶神惡煞的樣子。雲兒毫無防備,一個重心不穩,「砰」地一聲撞在囚車上,內臟都快撞出來了,痛的半天說不出話來,咬牙切齒看著那個侍衛,恨不得一口吃了他。可是形勢比人強,她也只得打落牙齒混血吞——
東方棄趁人不注意,偷偷伸出手按在她腰間,一股溫和舒適的熱力緩緩流進她的四肢百骸,疼痛頓時消失。雲兒瞪大眼睛看他,剛要驚呼,忙又捂住嘴巴,原來他一點事兒都沒有,穴道早就解開了,害她見他被馮陳押上車時,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她暗暗做了個鬼臉,露出會心的笑意。
魏司空拍馬上來,冷冷問那侍衛:「發生什麼事了?」那侍衛忙行了個禮,答:「報告魏公子,這女人磨磨蹭蹭,故意延誤行程。」魏司空深深看了他一眼,「趙一平,雲兒雖然害的你連日來不得好過,不過,你自己心裡最好有個數。她現在是你家公子的人,是生是死,自然是由你家公子說了算,她再怎麼樣,似乎也輪不到你來管,是不是?」
趙一平一驚,臉色變得蠟白,竟然就這樣在路旁跪下來,連連叩頭說:「魏公子,屬下知罪了!」滿臉驚慌之色。魏司空揮手,「好了,你去吧,注意保護公子安全。」越過他,跳下馬來,關心地問:「雲兒,你沒事吧?」
雲兒眸中猶含著一把淚,沒好氣說:「你撞上去試試看有沒有事。」他微微笑了下,「好了,好了,你跟我共騎一匹馬怎麼樣?」雲兒眼睛一亮,「真的?」隨即又搖頭,「不好,男女授受不親,你不在意我還要臉呢。你若誠心誠意要幫我,不如將馬讓給我騎。」
魏司空當即笑罵:「得寸進尺!」見她累得直不起腰,滿臉疲倦,還是將韁繩交到她手裡,挑眉說:「好,幫人幫到底,這馬就給你騎了!」雲兒大樂,甜甜地說:「哎呀,魏大哥,你真是好人。」魏司空笑道:「就沖你這句魏大哥,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吃苦受累啊。」
雲兒連聲謝過,歡天喜地爬上馬背。魏司空轉頭說:「東方少俠,真是得罪了。」東方棄笑了笑,「少俠不敢當,叫我東方棄便是。」魏司空看了他一眼,淡淡說:「豈敢豈敢,叫你一聲少俠只怕低估了你呢。」說完便走開了。
那燕公子回頭見雲兒趾高氣昂坐在魏司空的馬上東張西望,臉色一沉,心中大為不悅,等著吧,回頭再來治你!他緊了緊手中的韁繩,挺直腰脊,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第十六章怎舍她疊被鋪床
一行人回到「落花別院」,東方棄被關入地下一間密不透風的石室。那石室四面牆壁用堅硬的花崗岩砌成,固若金湯,只在北面牆上留了一個巴掌大的圓洞透氣,一根根鐵柱做成的門有小兒手臂粗,昏暗的燈光下發出森冷幽寂的青光,令人不寒而慄。東方棄手腳被精鋼打造的鐵鏈鎖得結結實實,移動間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時時提醒他身陷囹圄。犯人要想從這裡逃出去,簡直是痴人說夢。他抬頭環顧四周,摸了摸破席下面墊的稻草,自我嘲諷說:「還真是照顧有加啊。」輕聲嘆了口氣。
石室潮濕陰冷,閑雜人等不得進入,裡面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太靜了,靜到自己的呼吸聲清晰可聞,翻個身都被無限放大。他做了個無奈的手勢,盤膝坐下,眼睛盯著某處角落,思緒卻全然不在這裡:那燕公子用盡手段抓他卻不殺他,只是囚禁,總有原因吧?他挑了挑眉,算了,既來之則安之,閉目運功療傷。
晚上有青衣侍衛來送飯,看起來十七八歲,甚是年輕,眉眼間尚有一股活潑的朝氣。東方棄一邊謝著接過飯盒一邊打聽:「這位小兄弟,問你一件事,白天跟燕公子回府的那個雲姑娘,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被關起來?」那個侍衛看了他一眼,哼道:「不知道。你還有心思管別人的死活,想想你自己吧。」自己都大禍臨頭了,還擔心別人,真是多管閑事。
東方棄微微一笑不說話,低頭吃飯,既然沒有壞的消息,應該沒出什麼事。
就在東方棄擔心雲兒安危時,她正沮喪地跪在地上,手上端了盆熱水,手臂伸直,舉高過頭頂,低眉順眼伺候新的主子洗漱。實在端不動了,雲兒悄悄抬眼見他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地翻書,沒有一點要動的跡象,心裡大罵,她一動不動跪了半個時辰,這會兒手都酸的沒知覺了,他卻連句話都沒有,到底要她跪到什麼時候嘛,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無聊的男人,天雷為什麼不劈下來!真想把手裡的臉盆倒扣在他頭上——可惜只能在心裡想想而已。事實是,她為了頸上的這顆腦袋瓜子著想,必須任勞任怨伺候新的主子,直至他高興為止。
那燕公子側眼見她端著臉盆身子搖搖顫顫,想怒又不敢怒,齜牙咧嘴,極力壓抑怒氣的樣子,心情忽然就變好了,大有大仇得報、揚眉吐氣之感,比起獲得稀世之寶更為得意。他走過去沾了沾水,拿起毛巾擦乾手,裝作不經意順勢一帶,裝洗臉水的銅盆哐當一聲砸在地上,金屬摩擦地磚發出刺耳的聲音。
滿盆已變涼的洗臉水頓時全都澆在雲兒身上。她前胸下裳全濕透了,驚的她如彈簧一般跳起來,「啊」的一聲大叫,在屋裡轉著圈拚命抖衣服,可悲的發現,淅淅瀝瀝的水滴如水蛇一般沿著自己身體不斷往下遊走,又冰又涼,黏膩膩的,感覺十分難受。她抬眼瞪向前方那個可惡的始作俑者,見他雙手抱胸站在一邊看熱鬧,滿臉的幸災樂禍,氣得牙痒痒,氣血霎時衝到頭頂,衝過去用力推了他一把,齜牙咧嘴恨聲說:「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縱然那燕公子暗下有所提防,可是雲兒整個人氣勢洶洶撞過來,呼呼地挾起一股風聲,力道太大,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他一時沒站穩,急退數步,剎不住勢子,「咚」的一下撞在木桌子上,又重又狠,正好硌著骨頭。一時間急痛攻心,他緊緊捂住后腰,疼的差點緩不過氣來,唇色一下子就白了,面色發青。
雲兒見了,一開始還拍手稱慶,罵道:「活該!」後來見他居然連站都站不穩,身子骨一點一點滑下來,軟如柳絮,最後蹲在地上,頭埋在胸前,一聲不響,久久沒有起身,如垂死之人,半點動靜都沒有。她嚇了一跳,不會好巧不巧撞到死穴吧?凡是練武之人,都有一處不為人知的穴道,極其脆弱,如果不小心受了重力,輕則殘廢,重則喪命,所以才稱之為死穴。死穴的位置,因為是練武之人的致命破綻,極其隱秘,一般來說,除了自己,其他人不可能知道。
雲兒有點膽怯了,雖然她常常恨他入骨,可是從來都沒想過要他死啊,萬一他就這麼一命嗚呼,自己豈不成殺人兇手了,那還不得一命賠一命,太不划算了!她一步一個腳印磨磨蹭蹭走過去,臉上露出遲疑的神情,心裡又驚又怕,表面上卻粗聲粗氣問:「喂,你怎麼了?裝什麼死啊?」見他反常的沒有惡言相向,更是嚇了一跳,心一急,伸手拍他的臉,「喂喂喂,你沒事吧?你可別死啊——」
那燕公子之所以如此,一開始是因為疼痛直不起腰來,後來不知為何牽動了下午所受的內傷,體內真氣突然逆轉,五臟六腑如萬箭攢心,生生將他凌遲般,一時間腹如刀絞,氣若遊絲,哪還說得出話來。他伏在地上,痛的死去活來,瞳孔圓睜,裡面血絲漸生,由淡轉濃,彷彿像嗜血的野獸一般,駭人之極,大有走火入魔的趨勢。他此刻不要說武功高手,便是尋常練武之人,輕輕鬆鬆一劍便可將他殺了。
雲兒嚇壞了,使勁搖他:「喂喂喂,你是不是要瘋了,快點醒來……我可什麼都沒做,你死了千萬別來找我算賬……」她終究年輕膽小,見他滾在地上縮成一團,手腳痙攣,牙齒咯咯作響,像是羊癲瘋發作,臉都駭綠了,右手胡亂在懷裡摸索,掏出一個一寸見方、鏤刻精緻的木盒來,也不管什麼藥丸,統統往他嘴裡塞,口裡慌亂道:「你做了鬼,念在我給你吃藥的份上,好心放過我吧,頂多明年清明節的時候,我給你多多的燒一些紙錢就是了……」她一心以為是自己害死了他,著實嚇壞了。
那燕公子所習武功路數,進步神速,威力無窮,但是極其霸道,一般人很難駕馭,稍有不慎,極容易被其反噬,五臟六腑受損不說,更有可能走火入魔。他因為昨夜已經受了不輕的內傷,加上今日同東方棄殊死搏鬥,更是雪上加霜,筋脈俱損,被雲兒這麼一推,撞在穴位上,觸動內傷,體內真氣胡跳亂竄,狂暴無序,一時控制不住,反受其害,差點癱瘓。幸好雲兒給他服的什麼「養生丸」、「益氣丹」雖是滋補之葯,但也有治療內傷的功效,四處亂竄的真氣稍稍得到壓制,他神智便跟著清明過來,一鼓作氣將傷勢壓了下來。
這些都是電光石火間的事情。他緩過勁來,聽見雲兒坐在地上低著頭滿口胡言亂語,說什麼清明節送飯燒紙錢,好不容易緩過來的臉色又青了,忍不住喝道:「你再敢咒我死,我現在就讓你去見閻王!」
雲兒忙抬頭,見他突然間活了過來,嚇得捂住唇,差點以為詐屍了。她左手還搭在他脖子上,觸感溫熱溫熱的,燭火下又有淡淡的黑影,才知道不是鬼,連忙跳起來,指著他鼻尖大聲叫道:「啊——,你沒死啊?」
那燕公子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再敢說一個死字,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雲兒見他又恢復囂張跋扈、蠻不講理的樣子,才確定他是真的沒死,回瞪過去,不屑地哼了一聲。她雖不敢再說話,肚裡卻在腹誹,怎麼就沒死呢,如今這世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老天真不長眼,害的她空歡喜一場。其實剛才,她非但沒有歡喜,反倒擔心死了,依他素日恩將仇報的性子,生怕他做鬼也不讓自己好過,那豈不是更恐怖?
那燕公子身子一歪,在椅子上坐下來,不耐煩道:「傻站那兒幹嘛?過來!」見她站在那兒磨磨嘰嘰,左顧右盼,雙手捏著衣角搓去搓去,一點移動的跡象都沒有,有點怒了,「到底誰是主子?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啊,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雲兒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老遠就站住,如避猛虎蛇蠍一般,「幹什麼?」口氣沖得很。他一聽很不高興,待要發作,想到她剛才不管怎麼樣,真心誠意也好,誤打誤撞也罷,都算是救了自己,口氣便軟下來:「我後背疼的很,估計是腫了,你過來給我瞧瞧。」
雲兒想到是自己失手下的傑作,自然不敢吱聲,趁他不注意,偷偷做了個鬼臉,用唇語無聲罵:「去死吧。」她走到跟前,挑眉說:「我又不是大夫,讓我瞧有什麼用。」那燕公子投了個威脅的眼神過來,雲兒立刻噤聲。他伸出手搭在雲兒肩上,「扶我上床躺著。」整個人壓過來,大部分重量都壓在她肩上。
雲兒不滿道:「你不會自己走嗎?」又沒殘廢,短短几步路而已,至於這樣嗎?長得宛如神仙中人,飄然欲仙似的,身子怎麼這麼沉啊,吃什麼長大的,又不是豬!他如果知道雲兒心裡罵他是豬,估計會氣得一刀割了她的舌頭。
雲兒還是第一次進到他的卧房,當中一張烏木金漆大床,足有一丈寬,四根金色鏤花床柱,映著燭火,滿室生光,晶瑩璀璨,令人眼睛都睜不開;天青色的簾帳一直垂到地上,看著薄如蟬翼、吹彈可破,實則細密厚實,嚴嚴地遮住了裡面的東西;旁邊是一架玻璃屏風,厚達數寸,剔透玲瓏,像是一面鏡子,那是海外傳過來的物事,十分稀罕;檀木大桌上擺著一些小巧精緻的珍器古玩,無一不是罕見之物,單是金獸狀的香爐,已是價值不菲,何況裡面燃的還是有價無市、千金難買的龍涎香;牆壁上掛了些字畫,大多是名人手跡。
雲兒細細瞧去,其中竟然有傳說中早已遺失的閻立本的《步輦圖》,紙張呈暗黃色,落款處滿是各式各樣的圖章,目不暇接;另外還有顏魯公的真跡,大開大闔,端莊雄偉,看的她恨不得卷幅私逃。更為突兀的是,床的斜對面掛了幅山川地形圖,連綿起伏的群山,波濤洶湧的江海,甚為逼真,可惜她一點都不感興趣。她嘖嘖暗嘆,這兒就是做皇帝老兒的寢宮只怕也差不多了,真是荒淫奢侈,暴殄天物。
那燕公子見她伸長脖子東張西望,賊眉鼠眼、不懷好意的樣子,敲了下她頭,有點不悅道:「看什麼看?還不快把帘子掛起來。」雲兒「哎喲」一聲,揉了揉前額,怏怏地取下掛帘子的金鉤,拿過虎形玉枕,展開雲綢錦被,頓時滿室異香贏鼻,令人骨軟筋酥,十分好聞。她暗罵,一個大男人,熏什麼香,陰陽怪氣。
那燕公子面朝下、背向上躺下,雙手雙腳大喇喇攤開,鬆開腰間的錦帶,扔在地上,「你看看背後是不是有淤血。」用的是命令的語氣,因為頭埋在軟被中的關係,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雲兒一迭聲嚷道:「你好好躺著,我,我……我去替你叫大夫。」說著起身就要走。好歹她是黃花大閨女好不好,怎麼能隨便看一個陌生男人的身體,以前那都是逼不得已嘛——
雲兒剛轉身,還沒邁步呢,感覺脖子一涼,待發覺是龍泉劍壓在自己頸側時,立刻僵成一塊石頭,渾身寒毛倒豎,連呼吸都不敢重了,轉動眼珠顫巍巍說:「公子……您重傷在身,手可要拿穩了……我,我,我,不不不,奴婢這就給您瞧,這就給您上藥,奴婢死心塌地伺候您一輩子,您讓東我……我絕對不敢西……」梗著脖子如殭屍一般一點一點轉過身來,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那燕公子心中好氣又好笑,這個貪生怕死、欺軟怕硬的小滑頭,見風使舵、兩面三刀的本事無人能及,面無表情說:「你脖子上的這顆腦袋可要坐穩了,再有下次,休怪我劍下無情,哼!」抽劍回鞘,重又趴下。
雲兒敢怒不敢言,盯著他後背,恨不得一劍戳出個血窟窿,憤憤想,反正他喜歡的是男人,就當是長得過分漂亮的女人好了。她粗魯地扯下他上衣,一直褪到腰間,后腰處青中泛紫,蹭破了皮,腫了一大塊,襯著雪白如緞的凝脂肌膚,十分明顯。那燕公子線條優美的脊背覆在刺繡精緻的錦被上,勇猛不足,柔美有餘,屋裡頓時美色無邊。他趴在那兒一動不動,俊美乖巧仿如鄰家美少年,令人很難想像他手握龍泉劍,滿身煞氣,殺人不眨眼,化身為地獄惡魔的樣子。
雲兒伸手輕輕壓了壓傷處,問:「疼不疼?」他不屑地輕笑出聲,回頭看了她一眼,「你還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還怕疼嗎?」雲兒撇嘴道:「,怎麼是第一個,我不信。難道你小時候摔倒了,你父母也不問嗎?」他緩緩搖頭,「記得有一次我不小心絆倒了,頭磕在石頭上,那時候我只有五六歲,血流了一手,不等我哭,底下伺候的奶娘、丫鬟、侍衛黑壓壓跪了一地,大家面如死灰、誠惶誠恐向我叩頭請罪。」
她愣住了,問:「那你父母呢?不問你疼不疼么?」他自嘲地笑了笑,神情顯得十分寂寥,「我父母知道后,將所有跟在我身邊的人重打四十大板,近身伺候的四個丫鬟全部處死。」雲兒駭的合不攏嘴,睜大雙眸,攥緊雙拳罵道:「太過分了,不就是磕破頭,流了幾滴血嗎?又沒有死人,為什麼動不動就殺人?」
他重重「哼」了一聲,「你三番兩次冒犯我,連龍泉劍都敢偷,就算長了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現在知道怕了吧?」雲兒瞪著他,手在他傷處用力捏了一把。他「啊」的一聲大叫,摸著后腰坐起來,吹鬍子瞪眼睛吼:「幹什麼,不想活了?別以為我真捨不得殺你!」反了這都!雲兒眼睛看著屋頂,睜著無辜的大眼睛說:「沒幹什麼啊,傷口不腫了嘛,得揉一揉才能活血化瘀啊。你這麼大驚小怪做什麼,我若想要你的命,早下毒手了,還用等到今天?」
那燕公子心想,說的也是,她若存心不軌,偷劍那晚自己早就沒命了。他忍下這口氣,齜牙咧嘴說:「你下手不會輕點?要在平時,你早被拉出去亂棍打死了!」雲兒「切」了一聲,不屑說:「怪不得爹不疼媽不愛的,就你這兇殘樣兒,是人都得躲著走。」那燕公子登時怒了,冷笑說:「看來你是成心找打!」一拳轟了過去,瞬間化成千萬道幻影。
雲兒武功不咋地,反應卻很快,一見不對,抱頭滾在床上,鞋子也沒脫,嗤嗤嗤一溜煙躲到床的最裡邊。見他怒不可遏,大動肝火,連忙舉手說:「開玩笑,開玩笑,我不也是爹不疼媽不愛的,流落江湖,無依無靠嘛,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乾笑了一下,訕訕說:「你說這下手不重的話,怎麼化得開淤血呢,是不是?」
那燕公子生□潔,見她穿著鞋子就這麼跳上自己的床,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怒吼:「你給我下來!」胳膊一伸拽住她,一把甩在地上,哪有半點憐香惜玉之心。同時氣急敗壞站起來,指著她鼻尖說:「全部換了!」
雲兒沒反應過來,愣愣問:「什麼全部換了?」那燕公子將床上的被衾、綉枕、軟墊統統扔下來,嫌惡地說:「還不快換新的!」雲兒暗罵他啰嗦,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可憐兮兮說:「怎麼換?我不會——」
那燕公子氣得瞪大眼睛看她,見她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深深吸了口氣按捺住火氣,指著房間後面的檀木櫥櫃說:「裡面有新的。」見她沒有動,「嘖」了聲,不耐煩說「「嘿,傻了你,還不快去拿。」作勢要踹她。雲兒只得爬起來,磨磨嘰嘰抱了一套被衾回來,堆在床頭,發了半天呆,回頭看了他一眼,懦懦說:「我不會鋪床。」
那燕公子一時無語,冷著臉逼近她,一步一步,落地有聲,如踩在人的心窩上。雲兒趕緊撒腿跳開,涎著臉說:「我不會……是真的,但是我,我……我可以找會的啊。你等著啊,我這就給你叫人去。」一陣風沖了出去,剛巧在外面的過道上碰見一個美婢,手裡提著一籃子不知道什麼花,清香沁人心脾,一串串攢在一起,紅燦燦的開得甚是熱鬧。她忙拉住人家,笑臉相迎,「姐姐好,你這是要上哪兒?」
那美婢面容姣好,身姿纖細如弱柳拂風,眸光一閃,上下打量雲兒,見她面生的緊,笑說:「妹妹在哪兒伺候?這麼晚了,有什麼事?」雲兒料想哪有不會鋪床的丫鬟啊,自己是被逼的,當然不算,就是會,也不能這麼沒骨氣給仇人鋪床疊被啊,笑說:「姐姐快來,你家公子大發雷霆,說床沒鋪好呢。」挽著人家的胳膊就往裡拽,邊走邊問:「姐姐叫什麼名字?」
「我叫失失。」
雲兒側過頭看她,「施施?好名字。」
她搖頭笑說:「不是西施的施,是失落的失。」
雲兒挑眉「哦」了一聲,湊過去小聲說:「你家公子脾氣不好,待會兒進去后小心點兒。」失失奇道:「為什麼是我家公子,難道不是你的公子嗎?」她不屑道:「切,想得倒美,我才不是他的粗使丫鬟呢,任打任罵——好了,閑話少說,我們先進去吧。」馮陳守在外面橫劍攔住雲兒和失失的去路,皺眉看著倆人不說話。雲兒指了指裡面,聳肩挑眉說:「好啊,你去給你們家主子疊被鋪床,端茶倒水,我還巴不得呢。」
好狗不擋道。主子奴才一個樣兒,真是討人厭。
自從她上次偷劍跑了,又經東方棄大鬧別院之後,這裡便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守得比銅牆鐵壁還嚴,別說人,連只蒼蠅也飛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