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如果我變成回憶,退出你的生命

番外:如果我變成回憶,退出你的生命

文/夏七夕

1

宣告某位「正牌男友」正式變為「前男友」后,我提著在商場里瘋狂購買的大包小包站在馬路邊打車。

悲愴的我實在想不出為什麼每個男生起初都說喜歡我,到最後聽到我說分手,就跟統一了口徑一樣對我說,米楚,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跟你在一起沒有好結果。

每次聽到這樣的話,我都會微笑著仰起頭,轉身高傲地走自己的路,不再回任何話。他們的話,只會讓我在心裡更加堅定丟棄這份愛的決心。最真的愛,是彼此回首時還是朋友,而非還未離開,便開始用鋒利的言語在對方的心上用力地劃上傷痕。

他們都說我如傳聞中一樣難伺候,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其實我不過是想要一個關心我的男朋友——過馬路時他會走在我的左邊,買完東西時他會紳士地幫我提包,而不是在我胃痛時帶我去喝燒刀子,在我來「大姨媽」時帶我去蹦迪。

是的,我喜歡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的生活,可我更需要的是一個關心我、疼惜我的人。

如果他們做不到,那我就不願意將就。

一輛黃色的計程車停在我面前,我迅速地鑽了進去,把那些煩惱的問題拋在了腦後。

我靠在椅背上,打開剛買的兩個糖葫蘆袋子,大口吃起來,邊吃邊打電話向林洛施哀嘆,我要換新男朋友了。然後,我又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向她大倒苦水。

林洛施說,那些男生沒一個真愛我的,不然的話他們會發現其實我沒有表面上那麼堅強。

我也趁機對她文藝了一把,相愛容易相處難。

說這話時,我打開車窗,把未吃完的糖葫蘆丟出窗外。我真不是一個環保的人,隨手丟東西這個動作我做得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沒有半點突兀,丟完后也沒有一絲愧疚。

計程車猛地停下,打斷了我的思緒,只聽前門「啪」的一聲打開,又關上,死機的身影從窗邊晃過。

正在打電話的我不明所以,伸出頭朝窗外看,那是我第一次認真地看你,計程車的小司機。

你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因為是棉布料子,所以顯得有些皺。你不像我認識的那些男孩,衣服上總會有耐克或者阿迪的LOGO。只見你朝後面奔跑了幾步,彎腰在地上撿起什麼后,又朝垃圾桶跑去。

不知道為什麼,你奔跑時,我覺得你就像一隻破浪的海鳥。可是瞬間,我便意識到,你剛剛撿起的是我丟出去的沒吃完的糖葫蘆。

這個認知讓我相當無語。所以當你丟完后又快速跑回來坐回車裡,彷彿剛剛的一幕不曾發生時,我不客氣地說,喂,你這樣做是為了讓我覺得羞恥嗎?

你回過頭時臉微紅,但面容格外清秀,微笑起來唇紅齒白。你靦腆地笑道,保護環境,人人有責。

你說這話時語速緩慢,所以顯得很真誠。

我對你翻了個白眼,今天我心情不好,別說朝窗外丟糖葫蘆,就是丟原子彈,都不是什麼大事。沒聽過「唯小人與女子難養」嗎?

你坐在駕駛座上呵呵地笑,並不回話。

到了小區,我轉了轉眼珠,決定捉弄你一下。

我假裝對路不熟,讓你繞著小區左拐右轉,並且專挑一些狹窄不好倒車的地方走,你聽話地打著方向盤。

就連到最後走進一個死胡同,倒車很困難,你竟然還樂呵呵地安慰我說,別急別急,要不給你朋友打個電話問問路?

我假裝正經地翻了一下包,花容失色道,糟糕,我忘帶手機了。

你立刻殷勤地地上自己的手機,說,用我的。

你的手機是老式的諾基亞,像你的人一樣,愣頭愣腦。我在你小心地倒車時把手伸進包里,把手機調了靜音,然後用你的手機撥號,然後挫敗地對你說,沒人接。

於是那個下午,你帶著我在小區里繞了半個小時。本來我是想捉弄你一下的,但看你在這半個小時里都是一副「真誠為你服務」的模樣,終於敗下陣來,朝旁邊的樓一指說,就這裡了。

下車時,你邊找錢邊關懷地問道,要不你先下去看看,不是的話我們接著找。你的臉上沒有一點不耐煩。

但我已經不耐煩了,我利落地接過零錢,頭也不回地下了車,沒錯,就是這裡。

那天我氣得回去吃了四個冰激凌才放過自己,為什麼上帝不讓一個失戀的人找點樂子呢?

吃完冰激凌后,我咬牙切齒地對著空氣喊,沈丁丁,我不會放過你!

是的,那是我第一次整人碰壁,所以我深刻地記得車前面擺放的司機牌照上的名字。

2

我新交的男朋友約我去泡吧,但實驗高中是半封閉式學校,只有周末才能自由出入。更何況,學校還是在郊區,白天還好,一到晚上,就是翻牆出去,都要走半個小時才能打到車。

黑燈瞎火的,我又長得這麼「不安全」,思來想去,我翻著電話簿想到了你。

林洛施在旁邊鄙視我,她說我是一自來熟,給我一根槓桿,我就能撐起一個地球;給我一個男人,我沒準就能折騰出一個國家來。

我沒理他她,假裝聽不懂她說的話。

我給你打電話,你真是個好孩子,我剛說了句「喂,我是米楚,丟糖葫蘆的那個」,你就記起了我,並且同意來接我。

那天晚上,當我利索地翻到牆頭上時,看到了站在牆頭下傻笑的你。

牆邊的薔薇花開著,芳香四溢,夏夜的風微微涼。我想,如果牆頭下站著的不是你這個喪氣的人,那此情此景一定像偶像劇一樣浪漫。

我垂頭喪氣地接受了現實,在牆頭上站起身準備朝下跳,你卻驚慌地舉著手攔住我說,你不要動,不要動。

我不明就裡地看著你,你迅速地跑到車上,然後開著自己的那輛小夏利緊緊地靠在牆邊。然後,你從車裡走出來,微笑著說,踩在車頂上下來會比較安全。

林洛施曾說我沒心沒肺,就像此刻,我一邊不在乎地把腳踩在車頂上順勢蹦下來,一邊頤指氣使地對你抱怨,你怎麼這麼晚才來,害我等了半個小時。

你慢騰騰地好言好語地跟我解釋,那個客人本來要下車的,後來又要去別的地方,對不起啊。

我冷哼一聲,坐在車裡沒有理會你。

看你大老遠地從市裡跑來接我不容易,所以我沒再想法子捉弄你。

車很快便到了酒吧門口,你抬頭看了一下外邊的牌子,臉色有些不自然,似乎夾雜著落寞和黯然,就連找錢都找錯了。

因為新男友在酒吧門口張望,所以我只是敲了下你的頭便急忙下了車,並沒有過多地在意你的表情。

直到很久之後,我在酒吧里遇到葉萱,才知道那晚你為什麼會有那樣悲憫的表情。

不過那晚,我和新男友手牽手走進酒吧沒多久,就被拎了出來。因為他喝了一口酒親我時,我側著臉竟然看到了鄭玉璽,他好像是和幾個客戶來尋樂子,坐在不遠處的桌邊,所以當他一轉頭看到我時,立刻就撥開人群朝我走來。他一定想不到本來應該在學校念書的女兒竟然混跡在酒吧,並且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一個男生親吻。

而我看著他靠近的身影,卻直直地站在原地,挑釁地看著他。

他一把揪起我,就往酒吧門口走。我在他手下扭動掙扎,試圖把他的手扯開,但他的手像一把鐵鉗一樣。我大聲喊道,鄭玉璽,你放開我!放開我!

這樣一直掙扎到門外,他才放開手,臉色鐵青地看著我問,你怎麼在這裡?

我沖他冷笑,允許你來這裡鬼混,就不許我來啊,酒吧又不是你開的!

他再次臉色鐵青地抓起我說,我送你回去。

我掙扎,鄭玉璽,我告訴你,別以為你給了個精子給點錢,就能有個活蹦亂跳的女兒……

我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啪」的一聲,轉眼間,我的右臉頰便火辣辣地疼起來……

鄭玉璽憤怒地揚著手,神情凜然得像一個天下間最合格的父親,我看著他,忽然就笑起來。我摸著臉笑著問他,鄭玉璽,你還記得你當初也是這樣打米麗倩的嗎?

鄭玉璽愣怔在原地,我趁他愣怔之際甩開他的手,尖聲叫道,我不是米麗倩!我今天愛吻誰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

說完,我就四下搜尋新男友的身影,我要當著鄭玉璽的面跟他接吻,我要鄭玉璽明白,我今天的墮落,跟他分不開,他是我墮落青春里的功臣~

但是新男友早已沒了人影。我正焦急時,你突然從不遠處街道邊的計程車里鑽了出來,沖我喊道,米楚,米楚……

你似乎看到了剛剛的一幕,著急地朝我奔來,甚至撞到了一對情侶都沒來得及道歉。你衝到我面前,拉著我問,出什麼事了?

我一下撲到你懷裡,抱著你,踮起腳尖,吻上你的唇。

直到看到鄭玉璽轉身離開的身影,我才放開你。

你不知所措地看著我說,米楚,你不要哭,不要哭。

我想說誰哭了,你才哭了,你全家都哭了,但揚起手摸臉,手上卻一片濡濕。

3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學校,而是讓你把我帶到一個網吧。

我坐在網吧里上網,抽煙。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特別喜歡網吧,覺得這裡喧囂,煙霧繚繞,誰都不會關心自己旁邊坐著的人是在哭還是在笑,因為網吧里所有的人最關注的都是自己面前的電腦。你坐在我旁邊的凳子上,看到我抽煙時有些驚愕。你說,不要抽煙,對身體不好。

我對你笑了笑,沒有言語。我沒有告訴你,我只有遇到兩種情況才會抽煙,難過或者冬天,它們相同的特點就是——我的心口會隱隱作痛。冬天我可以為了避免吸到冷氣躲到屋子裡,但難過卻不管何時何地,春夏秋冬,無孔不入,所以我需要煙草來克制,需要煙霧將痛的那一片地方模糊掉。

那天晚上,我在網吧坐到凌晨就開始打瞌睡,你陪我坐到凌晨。你沒有上網,一直看著我在網上到處逛。我打瞌睡時,你問我要不要去車裡睡。

我想了一下,點了點頭。我蜷曲在車後排,你坐在駕駛座上,我問你,你怎麼辦?你笑著說,沒事,我不想睡。

你說了我便信了,便真的安心地睡了。

我這人有個毛病,就是特別戀枕頭,所以我睡得格外不安穩,分不清自己是處在夢境里還是現實中。

不過我看到米麗倩了,她滿眼含淚地看著鄭玉璽,鄭玉璽厲聲說,你走了以後就不要再回來。於是她便真的走了,跟一個男人。她臨走前跟我說,她會經常回來看我的。但是此後的每一年我能看到的,只是我們曾經的照片。

我大聲地哭大聲地叫,我恨鄭玉璽,恨他的無情。但是米麗倩只是對我笑了笑,說,是我的錯。

我不知道她有什麼錯,我拉著她的手不停地哭,我說,媽媽,不要丟下我。

我是從陣痛中醒來的,睜開眼,在狹窄的車廂里,身上還蓋了意見襯衫。一沒枕頭我就容易從睡的地方摔下來,我爬到座位上,車裡沒有你的影子。

我從車窗往外看,街上已經有陸陸續續的行人,還有叫賣的早餐攤。你站在早餐攤邊,挺拔如一棵白楊樹。

當你抱著買的小籠包和牛奶奔過來,把它們塞到我懷裡說,快吃,吃完去上課時,我突然有些哽咽。

我低頭大口大口地吃著小籠包,卻對你抱怨,幹嗎不給我買水煎包?

你愣了一下,拍了拍腦袋,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喜歡吃水煎包。

轉而你又說,你等一下。

說完你就朝馬路對面的早餐攤跑去。你的身影在夏季的晨曦里顯得格外乾淨單薄,你的眉眼簡單澄澈。我見過很多男孩子,他們或好看或會玩,卻沒有一個能像你一樣,讓我覺得安穩。

我不想說,我讓你去買水煎包,不過是為了遮掩眼底的淚。

自從媽媽走後,已經沒有人會在我睡著時幫我蓋衣服,也沒有人會殷勤地為我準備早餐。

我跟林洛施說我要追你時,她哈哈大笑道,米楚,你就別禍害人家了。

她這句話讓我急了,我說,操,我怎麼就成禍害人家了?!林洛施揶揄地斜了我一眼,你換男朋友的速度比我換衣服的速度都快。

我說,是,可是我從來沒有碰到過像沈丁丁這樣的男孩。

她正色道,是,你從沒遇到過這樣的男孩,但這不代表一定要去靠近他。

她說的話讓我瞬間冷靜下來,是的,友情會比愛情走得更久遠一些,停留在身邊的安全感為什麼一定要變為愛情呢?

4

不過,你顯然連念想的機會都沒有留給我,我第三次見到你時,也見到了葉萱。

我終於明白當時為什麼你送我到酒吧門口時臉色會突然變得黯然。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見過葉萱無數次,在酒吧里,她問過每個過往的客人,要啤酒嗎?她是拉啤酒贊助的。

只不過那時的她是一張濃妝艷抹的臉,而此時站在你身邊的她,卻清純得像朵百合花。

你去洗手間時,我上下打量著她,她不卑不亢地回視著我。我沖她微笑,她的回視多麼大義凜然,甚至讓我覺得自己看到的那個在男人懷裡千嬌百媚的女孩不是她。

不過我米楚是什麼樣的人,我自認為千帆過盡。我淡定地對她說,我不管你跟丁丁在一起的原因,我只希望你遠離他。

我相信,你只是被她的外表蒙蔽了眼睛,假以時日,你知道她在酒吧的工作后,就一定會放棄她。

所以,我像你的正房一樣擔心你,維護你。可是,葉萱只是對我安靜地笑了笑,說,你知道嗎?我和丁丁是一起長大的。

她一句話便堵得我啞口無言。是啊,我怎麼能忽視你看她時眼底的憐惜呢?那種憐惜是經過許多歲月堆積而成的。你並不是一個前衛的人,可沒想到連戀情都這麼老套——青梅竹馬。

我有想過把照片放在你眼前時,你會憤怒,卻沒想到你會哭。

那是我在酒吧里拍的,一個男人摟著葉萱,葉萱欲拒還迎的模樣。那時的我,以為自己做的這些事情都是為了你好,直到很久之後我才明白,那不是保護,而是傷害。

那天你看了照片后,便瘋了一樣衝到酒吧里,拉起正在跟某個男人調笑的葉萱就往外走。可是,混跡夜場的人哪個是吃素的,男人愣了一下后反應過來,發現剛剛還在自己懷裡的女孩瞬間不見了,頓時覺得極沒面子,「噌」的一下站起身,操起桌子上的煙灰缸就往你頭上砸,邊砸邊罵罵咧咧,媽的,哪個洞里爬出來的東西,敢砸老子場子!

那個煙灰缸急速地朝你的頭飛去,我想也不想就撲過去,但還是比葉萱慢了半步。站在你身邊的她,一把推開你,那個煙灰缸直直地砸在了她的額頭上。

那天,我打電話叫鄭玉璽來解決了這件事。

在診所包紮時,葉萱沒有哭也沒有叫疼,你卻安靜地走了出去。

我跟你站在月色里,你仿似在對我說,又仿似在對空氣說,萱萱她不用這麼辛苦的……我不想治病……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我不怪她,我真的不怪她。

我搜集到你斷斷續續的言語里的關鍵詞,走進診所疑惑地問葉萱,丁丁到底得了什麼病?

葉萱依舊像上次見面時一樣,神情坦然,問我,有煙嗎?

我剛要從身上摸出來,她又苦笑了一下說,算了,丁丁不讓我抽,免得待會兒回來看到。

鄭玉璽帶我走時,我沒有反抗,他叫我鄭楚楚時,我也沒有糾正說他應該叫我米楚,甚至在他說「你以後可以去當女土匪」時我都沒有吭聲。

我只是在他說完后,突然跪在他面前,這是我七歲后第一次喊他「爸」。

我說,爸,求你給我二十萬。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說話總是慢吞吞的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你年紀輕輕便出來開計程車了。

葉萱說,所有的事發生在三年前,你們是在孤兒院一起長大的。三年前,為了減輕院長的負擔,你們開始出來打零工,賣報紙,送牛奶,在夜市上擺小攤。你們兩個人像親兄妹一樣相親相愛,當然,這是你的理解,因為你不知道葉萱已經對你暗生情愫。她說,她原本以為,即便你不明白也沒關係,至少你們還可以在一起。但好景不長,有一次在夜市擺小攤到很晚,你們收拾完準備回去,在路口卻突然有一輛車快速轉彎衝撞而來。當時,行走在街邊的葉萱正低著頭清點著包里剩餘的東西,所以渾然不知,直到聽到響亮的鳴笛聲,她才愕然地抬起頭。而你,撲上去一把把她推開……

葉萱說,那一夜成了她此後的噩夢,她只要一閉眼,腦海里就會浮現出你倒在血泊里的場景。因為是午夜,那條路又比較偏僻,所以鮮少有人走,那輛肇事的車一瞬間就消失地無影無蹤,沒有防範意識的你甚至連車牌號都沒看清。她艱難地叫人,最後是路過的一輛計程車把你送進了醫院。高額的手術費讓她望而卻步,她只能哭著打電話向院長求救。

最後,你昏迷了一周才醒來,命保住了,可是智力卻停留在了十四歲。醫生說,要想徹底康復,恐怕得去北京做個大手術,手術費大概要二十萬。

之後,為了還孤兒院的那筆錢,以及為了給你賺取高額的手術費,她便濃妝艷抹地混跡於酒吧、KTV包廂里。你依舊輾轉著打一些零工,後來閑暇時聽院長的話去考了個駕照。因為你平時說話做事與正常人無異,所以成為了一名計程車死機。

葉萱說,她一直告訴你她在酒吧的工作就是把啤酒賣給人家。雖然你潛意識裡很不喜歡那樣的地方,但也沒話可說,直到我給你看那些照片。

那時的我,渾身戾氣,不怕天不怕地,卻在聽了葉萱的一席話后,為被私心侵佔的自己感到愧疚,甚至羞恥。

5

鄭玉璽說,我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我不會丟錢去救一個弱智的人。

更何況,鄭玉璽頓了頓,就算他康復了,難保你不會因為他讓我做更多的事。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真不愧是商人,就連親生女兒求他的事情他也如此盤算計劃。

鄭玉璽嘆了一口氣說,米楚,不要怪爸爸,任何父母都不會拿出這筆錢的。如果你有個什麼事,別說二十萬,就是兩百萬兩千萬,我傾家蕩產,砸鍋賣鐵都不會不管你。

我捂著耳朵,不聽不聽,鄭玉璽,你不願意,我就去找別人。

我說了這話就要跑,卻被鄭玉璽拉住,他厲聲說,你現在立刻給我回學校,以後我會找人看緊你。我花錢送你去念書,不是讓你出來玩的。

我有很久沒有看到丁丁和葉萱了,因為鄭玉璽叮囑老師看緊我,我沒有機會再逃出去。

我開始每日每夜給丁丁打電話,丁丁說葉萱的頭快好了,葉萱的頭拆線了,葉萱要去上班了,但是她換了工作,在酒店的前台當收銀員。

林洛施說從沒見我給哪個男生打電話這麼殷勤過。我也從未發現,把一個人放在心上的感覺,是這麼奇妙。

所以,除了給你打電話,我每天還給鄭玉璽打電話,從開始的軟磨硬泡,到最後的威脅。我說,不給我這筆錢,你會後悔的。

鄭玉璽卻並不答理我,他堅信我遺傳了他堅毅的基因,哪怕活到無路可退,都不會自殺。所以,他任我折騰。

她說,楚楚,你就是殺個人,我都能拿錢為你擺平,但是我不會把錢花在一個對我來說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鄭玉璽的話像警鐘一樣敲醒了我,他說,他只擔心我的安危,他只會為我花光所有的錢。

那天下午,一個膽大包天的計劃在我的頭腦里醞釀出來。

我連林洛施都沒有告訴,趁著吃飯的時候翻牆跑出學校,然後找了個以前在網上認識的小混混。

我約他見面,並讓他喊了幾個朋友。那天我沒有回學校,而是去了網吧上網,然後他們幾個人東奔西走,去辦卡,去找車,去找聲音處理器。

因為,我準備策劃一樁綁架案,人質是我,目標是鄭玉璽。

晚上七點,我和他們在大排檔吃完飯,料定我不在學校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鄭玉璽那裡,於是,我們一起開車到郊外的某個廢棄工廠。小混混說,那裡鬼都不會去。

果然,剛到工廠準備好,我的手機上就顯示鄭玉璽打來了電話。

小混混熟練地操作著聲音處理器,在電話里對鄭玉璽說,你女兒現在在我手上,要想換她回去,一個小時內打五十萬到這個賬號,不然……

打完電話后,他們開始跟我有說有笑。我吃著他們買給我的零食,說,錢一到賬,你們拿走十萬,剩下的四十萬轉到我卡上。

小混混嬉笑著表示同意,但是半個小時過後,小混混刷新網銀,卻沒有任何動靜。小混混的臉冷了下來,我一把拍在他頭上說,你是不是把卡號給錯了?

小混混說,不可能。我說,再等等。

三十五分鐘過去了,依舊空白……四十分鐘過去了,我變了臉色,小混混的幾個朋友也開始抱怨了……

四十五分鐘過去了……

只聽到破舊的廠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外邊光亮一片,一個我熟悉的聲音大聲喊著,楚楚,楚楚……

我驚訝極了,衝出門,竟然看到你驚慌的臉。你看到我時,開心地撲了上來,說,太好了,你沒事……

轉眼看到我身後的那些小混混,你立刻氣憤地撿起身邊廢棄的鐵棍說,你們這群壞人!欺負楚楚!

在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就明白了,這次綁架失敗了。我還沒來得及跟小混混有所交代,還沒來得及跟你解釋,你舉著鐵棍便朝他們撲過去。

我沒料到小混混找的幾個朋友都是社會中人,他們遊手好閒,心狠手辣,你還沒撲到他們身邊,他們便先舉著凳子朝你的頭砸去。我失聲尖叫,丁丁……

6

很久之後,那個夜晚成了我此生不敢回望的時刻,每次只要一想起來,我的心口就會疼痛至極。

這種疼痛,不再是一支煙就可以麻痹的,抓心掏肺,不眠不休。

那晚你舉著鐵棍被砸倒在地,然後那幾個人又撲上來對你拳打腳踢。小混混瞬間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一樣,滿口髒話,讓你他媽的破壞我的好事!讓你他媽的破壞我的好事!

我撲上去阻擋,卻被他一腳踢開,我聲嘶力竭地喊,你們不要動丁丁,我告訴你們,我會讓你們付出代價的!

經年之後明晚看到一個問題,你最無能為力的事情是什麼?

那時,我愣了愣,半天之後,淚如雨下。

因為,我最無能為力的事情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喜歡的男孩,被一群人打得血肉模糊,使出全身力氣都阻止不了。

最該死的是,那群人,還是我找來的。

小混混和他的幾個朋友泄憤似的打完你后,便要開車離開。我抱著小混混的腿求他,送我們去醫院。

小混混一腳踢開我,紅著眼睛說,滾開,還指望能從你身上榨點油水,現在這樣,都是你那小氣的爹害的。

他們離開后,我哭天搶地,後悔如潮水一樣淹沒了我。

我跑到廠門口撕心裂肺地叫,計程車,計程車。可是,真如小混混說的那般,這個地方鬼都不會來。

我看著你開來的計程車,最後咬咬牙,跑進廠里,把你放在肩上,艱難地搬到車裡,然後自己坐上駕駛座。

我以為開車很容易,不過是轉動方向盤,因為我看你,看鄭玉璽,開車都是那麼輕而易舉。所以,我不顧一切地開始轉動方向盤。

可是,當我打著方向盤向左走時,車卻不聽話地直接朝前面的圍牆撞去,「砰」的一聲,我眼前一黑。

在意識尚未模糊之前,我聽到了周圍警車的鳴笛聲,還有鄭玉璽聲音焦急地喊,楚楚,楚楚……

我想微笑,因為我想起你來找我時,一定和他的表情一樣,焦灼難安,你對我真好,我喜歡你……

我醒來時,是在醫院,我的頭包得跟木乃伊一樣。林洛施坐在床邊,我對她微笑,她卻哭得一塌糊塗。

我問她,丁丁呢?

她說,他連夜被送往北京的醫院治療了。

我急了,焦灼地準備起身,為什麼送去北京?丁丁受的傷很嚴重嗎?

林洛施撲上來摁住我,你不要動,不嚴重不嚴重,是你爸爸決定拿錢給他做手術,所以才轉到北京的醫院去的。

我聽了這話后便安心地躺下,苦笑時扯到了手上的嘴角,覺得有點痛。這算不算因禍得福?不管是以什麼方法,至少,鄭玉璽同意了給你做手術。

後來的我常常想,我后不後悔當初那樣做?

因為我打你的電話每天都是關機,而只有林洛施斷斷續續地給我帶來你的消息。因為陪伴在你身邊的人,葉萱她不想聯繫我。

林洛施說你的手術很成功,葉萱在你身邊照顧你,葉萱說你記起了她,你們在一起很開心。

最後林洛施說,米楚,你爸爸給了葉萱他們一筆錢。

我瞪大眼睛盯著林洛施,什麼意思?

林洛施表情悲傷,頓了頓告訴我說,因為他想讓他們在別的地方好好生活,不要再打擾你。

那丁丁同意了嗎?我死死地盯著她的臉。

她關切地看了我一眼,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我無力地倒在床上。

丁丁,我真為你感到開心,你的病好了,可以在新的地方繼續你青梅竹馬的戀情了。其實葉萱她挺好的,她為你付出了很多,你們站在一起也很般配。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想著,我又特別特別地難過。

你沒有追過我,也沒有在離開時用言語傷害過我,你和我遇到的男孩都不一樣。

但在這一刻,我反倒希望你和他們一樣。

那樣,我至少可以擁有一場你的愛戀。

即使短暫,也算擁有過。

至少,我不會在想起你時,淚流滿面。

7

我真的再也沒有見過你,在這個城市。

每次我走過曾駐足的街道時,都會忍不住回望,可是再也沒有見過那張熟悉的臉。每次我打車時都會習慣性地看司機的牌照,可是沒有一個叫沈丁丁的。

我問林洛施,為什麼我的心總有一點填不滿的疼?

她說,親愛的,沒關係沒關係,時間久了你的心會痊癒的。

8

我是林洛施。

在我的抽屜里一直壓著一張卡片,上面畫著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他們手牽著手,兩個人中間還稚嫩地畫著一顆心。小男孩的名字叫沈丁丁,小女孩的名字叫米楚。

那是葉萱給我的。她說,這是丁丁去救米楚前畫的圖,他本來是想送給她的。

可是,再也沒有了機會。

那天晚上,我接到米楚爸爸的電話,他焦急地問我知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當我得知米楚被綁架時,立刻打電話給沈丁丁,我想米楚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大。

沈丁丁不知情,聽了這個消息后,就掛了電話去找米楚了。

米楚爸爸說他邊穩住綁匪,邊用信號追蹤器查找米楚所處的位置。我趕到他那裡,坐他的車和警察一起趕到事發地點。

那天,我只看到了昏迷在車裡的米楚,以及後座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丁丁,綁匪早就沒了蹤影。

最後在去醫院的路上,丁丁斷了氣。

醫生診斷說,病人身上有多處皮外傷,后又遭遇車禍,頭部撞到硬物,導致血管堵塞身亡。

我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米楚,因為我寧願看著她依舊像以前一樣麻木不仁地生活,夜夜買醉,也不想讓她知道,她愛的男孩,死在她無意中釀成的車禍里。她的十七歲,不應該在顛沛流離里流淚。

9

那天,我去林洛施家玩。

她在洗澡,讓我幫她找吹風機,我打開她的抽屜,無意中看到了一張卡片。

上面畫著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他們手牽著手,兩個人中間還稚嫩地畫著一顆心。小男孩的名字叫沈丁丁,小女孩的名字叫米楚。

卡片的背面,有林洛施寫的字:如果我變成回憶,退出你的生命。

你走時我都沒哭,但是半年後,在看到這張卡片時,我就那樣愣怔在原地,難過毫無徵兆地撲來,讓我措手不及,無法抵擋。大概整整愣了一分鐘,我才開始對著無聲的空氣大聲哭起來。

沈丁丁,你這個渾蛋,你知不知道,從此以後,你有如花美眷伴身旁,我卻只剩似水流年走四方。

如果當初無愛,你何必以那樣耀眼的方式出現在我的生命里,給我留下難堪而狼狽的記憶。而我,又多麼恨我自己,愛過那麼多男孩,到最後唯獨記住了你。

思念你,愛慕你,眷戀你。

洗完澡的林洛施出來后,迷茫地問我,你怎麼了?

我舉著卡片,哽咽地問,你為什麼畫這樣的畫讓我難過?

林洛施愣了愣,笑了,認真地說,米楚,因為我想讓你明白,丁丁已經變成回憶,退出了你的生命。

她頓了頓,看著我的眼睛,真誠地說,我相信,以後你會遇到更好的少年,與你人生一場,長樂未央。

窗外藍天一片,有鴿子從窗邊飛過。她問我,喜歡這張卡片嗎?

我望著窗外的白鴿,沈丁丁,半年了,是不是該與你告別了?

最後,我緩緩地對她點了點頭,喜歡。

她說,送給你,他已退出你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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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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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如果我變成回憶,退出你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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