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忍無可忍,從頭再忍

第二十一章 忍無可忍,從頭再忍

鍾筆要等母親的藥水滴完才能走,護士小姐老是忘了時間,總要等到血液往迴流才急匆匆走來拔針。左思見她不斷打哈欠,打開一間房門,「你可以在這裡睡一覺。」鍾筆東張西望,「這什麼地方?」看起來像是哪個值班醫生的辦公室。

「管它什麼地方,你睡覺便是。」鍾筆剛掏出手機看時間,左思就說:「放心睡吧,到時候我叫你。」鍾筆很感謝他,叮囑:「嗯,四十分鐘后一定要叫醒我。」

鍾筆想到他母親去世了,以為他來醫院大概有許多雜事要辦,沒有多問。

裡面有一張大大的沙發,居然還有毛毯,應該常有人在這裡過夜,比家裡的床還舒服,沾上枕頭便睡了過去,昏天暗地,夢裡什麼都不知道。她這一覺睡了三個多小時,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她十分懊惱爬起來,怎麼也沒人趕她走啊。

「別擔心,你母親的葯已經滴完了。她現在睡著了。」

鍾筆回頭,這才發覺他坐在辦公桌邊看報紙,目不斜視,很有威嚴的樣子,不由得問:「你怎麼還沒走?」他站起來,看了她一眼,「這就要走了,你呢?」鍾筆手忙腳亂爬起來,人家一定是不好叫醒她才等在這裡的,抓了抓亂成一團的頭髮,一臉尷尬:「對不起,對不起,我睡過頭了。」

他沒有說什麼,倆人一起下樓,在大廳門口分手。鍾筆往公交車的方向走,不一會兒,一輛黑車在她身邊停下,她對車不是很了解,頂多認識賓士、寶馬、奧迪幾個品牌,後來才知道這是雷克薩斯。

車窗緩緩搖下,左思的頭從車裡探出來,「我送你一程。」鍾筆嚇一跳,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坐公交回去好了,很快的。」左思居然開起了玩笑,「又不要你出油錢,怕什麼。」鍾筆不好推辭,只得上了車。

左思眼睛看著前方,「你學什麼的?」明知故問。鍾筆一本正經回答:「中文系。」他點頭,「北大的中文系,那是極好的。將來想做什麼?」鍾筆笑說:「考研吧,然後留下來跟著導師做學術研究。」平淡但是安逸的生活。

她早就打算好了。她雖沒有大才華,但是賴在學校里做一點學問混口飯吃應該還是沒問題的。常教授看過她的論文,贊她有靈氣,是塊做學問的料子。

左思問:「不枯燥?」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又聰明又孝順又勤力,本該在社會上大展拳腳,竟然當起老學究來,多可惜。鍾筆搖頭,「怎麼會!喜歡就有意思。」左思莞爾,自然,喜歡就有意思。

中關村一帶乃是堵之又堵的地方,不堵車那才叫奇怪呢。左思看了眼前方絲毫不見移動的長龍陣,方向盤一轉,「在路上等一個小時,不如先吃飯。」他們去附近的餐廳吃日本料理。

鍾筆挖了一勺又一勺芥末,吃的眼淚汪汪,大呼過癮。米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吃完各種沙拉、壽司、刺身、扇貝、烤串,又要了兩份慕斯蛋糕,完了還吃了一大杯提拉米蘇冰激凌。左思一開始很是駭異,然後一迭聲問她:「吃飽了沒?還要不要?」他沒想到年輕女孩子這麼能吃。

鍾筆撐著肚子出來,路都走不穩,難得有人請客,不吃夠本怎麼行。她只將他當作長輩,何須顧忌形象。再說倆人萍水相逢,反正以後是不會再見了。

可是很快,鍾筆再一次碰見他了,在學校里。

她抱著書從圖書館出來,低著頭急匆匆趕路,聽見有人問:「同學,百年大講堂怎麼走?」左思從車裡探出頭,一臉笑眯眯看著她。鍾筆很有幾分驚喜,「哦,是你!」連忙指手畫腳說:「右拐,一直往前開就是。」

左思卻下了車,「既然不遠,你帶我過去吧。」鍾筆想起那頓日本料理,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不好意思拒絕,只得帶他過來。左思見前面排了長長的兩條隊伍,路都堵住了,便問:「這是做什麼?」

鍾筆看了一眼,「買票。新上映的電影,導演和主演會來宣傳。」左思挑眉問:「什麼時候?」鍾筆指著貼出來的宣傳圖片說:「今天晚上六點半。」左思見許多人手裡除了拿錢還拿了學生證,便問:「是不是要學生證?」鍾筆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想看?我有學生證,可以借給你。」她很熱心地說:「我來排隊,你去辦事吧。」她想他來北大大概是有事要辦,這隊伍還不知道要排到什麼時候呢。

左思並沒有走,他去買了一大盒八喜冰淇凌,鍾筆毫不客氣接了過來,哎呀,這個牌子,她平時都捨不得吃,頂多吃吃伊利、蒙牛。倆人站在太陽底下聊天,因為等的實在無聊,鍾筆給他講學校里鬧的靈異事件——

「五教有一個教室,稱作十五人自習室。以前有一個學姐在教室里通宵趕論文,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會兒,一覺醒來,恰是半夜三點,發現周圍多了許多上自習的兄弟姐妹,她也沒在意。過了一會兒,她覺得氣氛不對勁了,所有人翻書寫字居然沒有聲音!她瞄了眼旁邊的人,那人用的教材竟然是文革前的版本!而且穿的是藍灰色的中山裝。她偷偷數了數,男女加在一起一共十四人。她當時就暈了過去,天亮后被人抬回寢室。後來,她再也沒有去過那個教室。於是此教室就被人稱為『十五人自習室』。」

左思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是生活在裡面的人就不同了,尤其是像她這種常常通宵自習的人,白天還好,一到晚上,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那些活靈活現的靈異事件,忍不住毛骨悚然。再說,民俗學的老師是十分相信鬼神之說的,越發增添了她的恐懼。

她吸了口氣,搓著發麻的手臂說:「沒辦法,北大的冤魂太多了,每年都要死好幾個。」左思聽了微笑,想起以前,學校里也常常鬧這樣的鬼故事,一傳十,十傳百,沸沸揚揚,感覺十分親切。

鍾筆把學生證拿出來,售票員問幾張,她還來不及說一張,左思已經將兩張的錢遞了過去。鍾筆以為他另有朋友,直到他將其中一張送到自己跟前,她才愣住了。左思挑眉,「怎麼,沒有時間?」鍾筆反射性搖頭,「不是,不是——」再想拒絕時,這才發覺已經沒借口了,只好接過來,道了謝。

左思沒有再纏著她,要了她的電話號碼就走了。

鍾筆下午抽空去了一趟醫院,母親雖然做了手術,可是還是那樣,吃不下東西,一日比一日虛弱,絲毫不見起色。醫生說要繼續觀察,說不定還要再做一次手術。她很揪心,已經快要付不起醫藥費了。

晚上的電影她還是去了,失信於人,畢竟不好。本土愛情文藝片,怪不得導演要來北大做宣傳。她看的心不在焉,左思倒是目不轉睛盯著大屏幕。黑暗中倆人雖然坐在一處,但是很少交談。鍾筆整個人懨懨的,根本沒有心情。

好不容易等到結束了,導演和主演出來零距離接觸。她不感興趣,便說:「我還有事,先走了。」左思跟了出來,同她說話:「第一次來大講堂,感覺還不錯。」故事情節那麼薄弱的文藝片,居然沒有人竊竊私語,從頭到尾十分安靜,包括身邊的這個人。佳人在側,平和寧靜,真是難得的一個晚上。

鍾筆情緒不佳,也不說話,揮揮手就走了。左思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小,挑了挑眉,什麼事令她雙眉緊蹙、心緒不寧?

當第二天她在醫院再次碰到他時,不由得起了警惕之心,接二連三的偶遇,這也未免太巧合了。她並不遲鈍。想起一個母親對女兒的忠告,那些看起來可以做你父親或祖父的男人,其實並不會把你當女兒或孫女看待。她暗暗心驚,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

可是她並沒有想太多,左思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興趣。他頻頻在她身邊出現,買各種各樣的小禮物送她,都是她喜歡並且需要的,不會太貴但是絕對精巧別緻,比如好看又好用的鋼筆,比如仿古的粉色箋紙,又比如市面上難以尋獲的古籍資料,甚至替她交醫院催繳的醫藥費,還有房租。

鍾筆覺得恐怖,猶如一頭獵物被獵豹盯上了,這種感覺令她渾身發毛。她明言拒絕,「我不想再見到你。」可是左思不予理會,依然我行我素,他甚至帶顏料和畫冊給鍾簀。鍾筆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左思對她很客氣,從來沒有冒犯過她,甚至連手都不曾牽過。鍾筆手裡拿著厚厚的一疊醫藥費的單子,上面全部簽了一個「左」字,身體無力的滑了下來,她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這是交易。她不敢讓母親發覺,更不敢讓鍾簀看見,也不敢對同學吐露,只得躲在「肯德基」的洗手間里低聲啜泣。人來人往,但是這裡沒人有認識她,哭也不要緊。

她想不顧一切,嚎啕大哭,但是不敢,極力壓抑自己。打掃衛生的服務員過來敲門,打斷了她的哭泣。

她連自憐自傷都找不到地方。

她去見左思,握緊拳頭告訴自己,鍾筆,你要有骨氣,讀了這麼多年的書,不能不知道禮義廉恥。她低著頭懦懦提出要求:「左先生,非常感謝你的幫忙,欠你的錢將來我一定會還的。我們可以簽訂勞動合同,畢業後來貴公司工作。」就當是還債了。她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四肢健全,勤奮肯做,一開始苦一點,以後……,以後總會好起來的。

她鼓勵自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左思沒有不高興,還是那副表情,淡淡說:「我們是家電企業,不是報紙、雜誌、新聞社。」他不要她當他的員工。

鍾筆的拒絕更加激發了他的征服欲,這個女孩子是個極品,不僅年輕、漂亮,而且聰明、孝順,再加上努力、進取,更難得自尊、自愛。他要不擇手段得到她。

鍾筆愕然,他拒絕了,他不需要中文系的畢業生。她猶在掙扎,放低身段哀求:「左先生,我也可以做其他工作,助理、策劃,甚至銷售,全部可以。」她年紀尚幼,不能一眼認清他的狼子野心,一心希望他發發善心,網開一面。

左思的秘書進來,打開門請她出去。左思低頭看文件,沒有再看她一眼。鍾筆忍住屈辱的淚水,手足發軟站起來,臨出門之前還不忘說:「左先生,不管如何,還是十分感謝你。」

哪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另外一個晴天霹靂在等著她。鍾母的乳腺癌眼看就要痊癒,沒想到進一步查出了骨髓癌。醫生天天在她耳邊念叨,讓她儘快交錢動手術,痊癒的可能性更大;另一方面,護士小姐拿著單子面無表情說:「511病房欠費,明天再不交錢,就停葯了啊。」

整個暑假,她覺得自己在十八層地獄里苦苦煎熬。

醫院是最現實不過的地方。苛政猛於虎,醫院也一樣,比虎狼還可怕。

鍾筆疲於應付,感覺整個世界都塌了下來。她到哪裡去籌這麼大一筆錢?再搬個凳子坐在廠長辦公室前耍無賴,像街上演把戲的猴子一樣?還是街道辦事處的吳伯再次組織大家給鍾家捐錢?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到深山有遠親。鍾家早就沒有親戚朋友了。

事到如今,她走投無路。欠全世界的人情不如賣身左思,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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