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件大事
寒假過完,新的一學期開始。
這個學期有兩件大事,第一是學生會會長的人選,第二是文藝會演。
我們班有童雲珠,文藝會演本來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可童雲珠剛做了急性闌尾炎的手術,不能參加今年的文藝會演,沈遠哲只能自己張羅。
沈遠哲頭痛得不行,晚自習召開臨時班會,向大家徵詢意見,可我們班除了童雲珠,真沒有文藝人才了,一幫男生七嘴八舌,全是餿主意,逗得大家前仰後合,班會開成了笑林堂。
我對沈遠哲有異樣的感情,總是有一種欠了他什麼的感覺,看不得他為難,明明自己也是文藝白痴,卻絞盡腦汁地想辦法。
我舉手:「我有個想法。」
沈遠哲示意大家安靜,聽我說話。
「我們班男生多,可以出一個男生大合唱,合唱雖然有些土,但畢竟是一個正式的節目。」
無為而治的班主任終於出聲了:「我可以請學校合唱團的老師給我們上幾堂課。」
沈遠哲說:「演出服也可以直接問他們借。」
男生們七嘴八舌議論了一會,敲定了這個簡單可行的方案。
「第二個節目呢?誰還有想法?」
我又舉手,沈遠哲有些吃驚,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初中的時候有個朋友很會跳舞,我發現舞台表演在某些時候對服裝和道具的藉助很大,尤其是我們這種演員業餘,評委業餘的。前幾天我正好在電視上聽到一首歌,叫《說唱臉譜》,我特別喜歡,覺得特朝氣蓬勃,當時就很動心,所以去圖書館借了本關於京劇臉譜的書看。」
我把這兩天正在看的畫冊給大家看了一眼,接著說:「一中似乎從沒有人表演過和京劇有關的內容。流行歌不能上,現代舞需要把握尺度,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教導主任刷掉,所以大家老是翻來覆去地表演民族歌舞,我們正好抓著這個新鮮。」
沈遠哲說:「想法很好,但是實施的困難很大,京劇的行頭都很貴重,肯定借不到。」
我說:「這個我也想過了。能不能用班費買一些白色大布,把《說唱臉譜》中的臉譜都畫出來,然後配合歌,用隊列變換,或者其他方式表現出來,這個我們可以集思廣益,反正目的就是展現出京劇中的臉譜文化。」
「這工作量非常大,找誰畫呢?」
我笑著說:「我學過畫畫,可以畫一點,還有王茜也會畫畫,如果她能有時間幫忙,就最好了。」我上繪畫班的時候曾經見過她,老師說過她很有天分。我把書遞給同學,讓他們傳給王茜。
班裡靜了一會,全都激動起來,都覺得這個點子很新鮮,也可行,而且主題非常健康積極,簡直屬於教導主任一看見就喜歡的調調。
馬力大聲說:「我會翻跟頭,打臉譜的時候,我可以從臉譜前翻過去,像電視上那樣。我小時候練過武術的,後來怕吃苦放棄了,可翻幾個跟頭還是沒問題的。」
我看著他笑,他瞪了我一眼,沖我揮了下拳頭,一副「當時沒打你,可不是怕了你」的樣子。
班主任很高興:「那就這樣辦,我去學校主管影像資料的老師那裡問一問,如果有京劇的錄像,可以借來給你們借鑒一下。」
王茜已經粗略翻過幾個臉譜,笑著說:「這些臉譜繪製起來不難,最重要的是要保證顏色在燈光下出彩,我保證順利完成任務。」
我說:「《說唱臉譜》中有一段是用年輕人的口吻說唱,這一段,我們可以由幾個同學打扮得摩登一些,用一種比較痞,比較生活的方式表演出來。」
男生們笑:「這還用表演嗎?請馬力和吳昊這兩位有錢少爺直接上去就行了。」
全班都哄堂大笑。
我笑著說:「還需要一個人扮演老爺爺,看看能不能借到老式的長衫和白鬍子,這樣和年輕人的摩登有突出對比,舞台效果就出來了。」
同學們都仔細想著,趙苗苗羞澀地慢慢舉起手,細聲細氣地說:「我外婆和媽媽都是裁縫,家裡有很老式的服裝。」
沈遠哲笑說:「謝謝你,幫我們解決了個大難題。」
趙苗苗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全班同學都沖著她笑,她低下了頭,聲音小小地說:「我家可以拿到比外面商店便宜的白布。」
班主任和沈遠哲異口同聲地說:「太好了!」
服裝解決了,白鬍子呢?
馬蹄笑著說:「我家有個白色的老拂塵,我看挺像鬍子的,實在不行,就把那個剪一剪,想辦法掛在臉上。」
大家都笑,沈遠哲說:「那就先這樣。這兩個節目需要我們班所有的人出力,有點子的貢獻點子,有才華的貢獻才華,大家有空都琢磨琢磨,可以隨時告訴我和羅琦琦。我們也不當它是要去比賽奪獎,全當大家一起玩一場,自己玩過癮了就行。」
男生都熱烈鼓掌、集體叫好,班主任笑著不吭聲,並不反對的樣子,我開始覺得這個白面書生其實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老師。
班會結束后,我提著書包出了教室,沈遠哲追上我:「真謝謝你了,經過你一說,感覺文藝演出也不一定就非要舞跳得好、歌唱得好。現在這個樣子,全班都能參與,其實更有意義。」
我有幾分傷感,我對舞台服裝燈光的了解來自林嵐,對創意和形式的理解來自宋晨,當時,雖身在其中,卻全沒在意,如今,才發現他們都在我生命中留下了痕迹。
到了校門口,我和他說再見,他卻問:「你走哪條路回家?」
我指了指我要走的路,他說:「我家也可以走那條路,我們正好順路,可以一起走一段。」
其實,我更想一個人走,因為我已經習慣晚上邊走路,邊思考數學或者物理題,但對沈遠哲的友好,我不想拒絕,笑著說:「好啊!」
他推著自行車和我邊走邊聊,兩個人聊起初中的事情,我給他講述和宋晨鬥嘴、和李杉下象棋、和關荷一起出板報……
談話中,驚覺原來我和他們曾經有過很多、很多的快樂。
快到我家時,才發現只是我一個人在啰唆,我們倆竟然如同初一的那次不真實的相逢,話全由我一個人說了,我不好意思:「我到家了,再見。」
回到家裡,有淡淡的惆悵和傷感。自從考進不同的中學,大家就不怎麼來往了,關荷和我雖然同校,可也就是偶爾碰到,笑著點個頭,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因為文藝會演,我和沈遠哲相處的機會非常頻繁,兩個人總在一塊忙碌,忙碌完后,他就順道陪我回家。
沈遠哲是一個非常好的聽眾,他似乎能理解我所講述的一切,我常常在漫天星光下、安靜的夜色中給他講述那些我生命中已經過去的人與事,我告訴他陳松清的無奈離去,告訴他林嵐的聰慧多才,告訴他我初一時的膚淺和刻薄,還有聚寶盆、曾紅……
但曉菲和小波,我絕口不提,他們是我不能觸碰的傷痛和秘密。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倆的關係越來越好,漸漸地,我把他視為了好朋友。
有時候我很擔心我說得太多,和他在一起時,似乎永遠都是我在說話,他總是在傾聽,可看到他的目光和微笑,我的擔心很快就消失了。
高一的第二學期真是一段非常快樂的日子,我們全班同學齊心協力地準備文藝會演。能出力的出力,能出點子的出點子,能出物品的出物品,即使什麼都不能出的,也可以幫我和王茜托調色盤,幫我們用吹風機烘乾顏料。
全班人整天都很開心,嘻嘻哈哈的,連因為追求童雲珠頻頻受挫的楊軍也挺高興。
在全班團結一致的笑鬧努力中,到了文藝會演的時候。
高中部的教導主任很年輕,可因為年輕,所以越發擔心出錯,要求竟然比初中部的教導主任還嚴格。
在他的嚴格把關下,在主題健康積極向上的指引下,各個班級的歌舞都在框子裡面轉悠,風格和初中的時候差別不大,只不過因為高中有藝術特招生,舞蹈和歌曲的水平更高一些而已。
關荷如她所說,專心向學,不再參加文藝會演。
(4)班的節目一個是兩個藝術特長生的雙人舞,一個是六個男生的現代舞。看張駿以前的表現,跳舞蠻有一套,而且他作為班長,肯定要為文藝會演出力,可他竟然沒參加班級的演出。
我意外之餘很不舒服,覺得他似乎和關荷同進同退的樣子。
不過,很快就顧不上不舒服了,我不上台表演,可我需要在底下統籌安排,幸虧當年在林嵐手下打了兩年下手,又跟著宋晨跑過龍套,一切環節都很熟悉。
我和沈遠哲台前台後地跑,一會擔心旗子打不開,一會擔心吊到禮堂頂上的捲軸出問題。
到我們班節目快開始時,我和沈遠哲才能閑下來,緊張地站到台側看。
身後有人小聲叫:「琦琦。」
我回頭,發現走道一側恰好就是(4)班,關荷笑著和我揮揮手,壓著聲音問:「你參加文藝會演了?」
關荷身旁坐著的是張駿,想到他們兩個竟然可以親密地在黑暗中同坐三四個小時,只覺得她的笑容如劍,刺得我喉嚨都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臉上卻是笑容燦爛,搖了搖頭。
沈遠哲笑著說:「羅琦琦是我們的總導演。」
關荷說:「那待會我鼓掌的時候一定會更用力。」
正說著,主持人報了曲目,我們班的節目開始,再顧不上說話,開始專心看錶演。
我們的節目抽籤比較靠後,不是一個有利的位置,因為大家看了一晚上表演,已經身體疲憊、審美疲勞了。不過我們班的人都很放鬆,壓根沒想著拿獎,所以狀態很好。
我們把歌重新編排過,不是直接放歌,而是先放一段京劇的鑼鼓過門,夾雜著花旦和老生的唱腔。
當鑼鼓敲得震天響,二胡拉得滿堂生彩時,全禮堂昏昏欲睡的同學和老師都被敲醒了。
我笑著想,不愧是中國的國粹,真應該定為提神醒腦的必備產品。
黑暗中,歌聲響起,「那一天爺爺領我去把京戲看,看見那舞台上面好多大花臉,紅白黃綠藍,咧嘴又瞪眼,一邊唱一邊喊,哇呀呀呀呀,好像炸雷唧唧喳喳就響在耳邊……」
伴著歌聲,舞台的背景變成了一個很古典的戲台。這是利用的投影,班主任麻煩學校的老師特意弄的。
「藍臉的竇爾敦盜御馬,紅臉的關公戰長沙,黃臉的典韋,白臉的曹操,黑臉的張飛叫喳喳……」
歌聲中,舞台上依次垂下了五幅巨大的捲軸畫,而捲軸畫上就是歌聲中的臉譜,藍、紅、黃、白、黑,在燈光映照下,顏色分明,極其奪目。
在捲軸畫降落的過程中,吳昊和一個男生、兩個女生穿著很時髦的服裝走到了台上,邊走邊配合著說唱表演:「說實話京劇臉譜本來確實挺好看,可唱的說的全是方言怎麼聽也不懂,慢慢騰騰咿咿呀呀哼上老半天,樂隊伴奏一聽光是鑼鼓傢伙,嚨個哩個三大件,這怎麼能夠跟上時代趕上潮流,吸引當代小青年?」
吳昊有錢公子哥的派頭擺得很足,頭上的棒球帽子歪戴著,鼻樑上的太陽鏡低垮著,視線從太陽鏡上方斜著看人。
「紫色的天王托寶塔,綠色的魔鬼斗夜叉,金色的猴王銀色的妖怪,灰色的精靈笑哈哈,哈哇哇……」歌聲中,我們班四個身高力壯的男生穿著繪製有臉譜的白色T恤,揮舞著大旗跑上舞台,大旗上依次繪製著紫色天王、綠色魔鬼、金色猴王、銀色妖怪。四個男生分別站在五幅垂下的捲軸畫間。
「我爺爺生氣說我這純粹是瞎搗亂,多美的精彩藝術中華瑰寶,就連外國人也拍手叫好,一個勁地來稱讚,生旦凈末唱念做打手眼身法功夫真是不簡單,你不懂戲曲胡說八道,氣得爺爺鬍子直往臉上翻?……」
穿著老式長衫,拄著拐杖,撫著鬍子的同學走上台,邊走邊點著一個個精美的臉譜,四個男生配合地揮舞著大旗,在舞動的大旗中,馬力穿著武打裝從檯子左側一口氣連翻到右側,台下轟然響起叫好聲、鼓掌聲。
我和沈遠哲都舒了口氣,笑看著彼此,對拍了一下掌。這是今兒晚上最有技術難度的活,馬力成功完成了。
「老爺爺你別生氣,允許我分辯,就算是山珍海味老吃也會煩,藝術與時代不能離太遠,要創新要發展,哇呀呀,讓那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大家都愛看,民族遺產一代一代往下傳。」吳昊在老爺爺前面鞠躬道歉,兩個女生一邊一個攙扶著老爺爺。
「一幅幅鮮明的鴛鴦瓦,一群群生動的活菩薩,一筆筆勾描一點點誇大,一張張臉譜美佳佳……」歌聲中,吳昊他們四個人走到四個舉旗的人旁邊,拽著旗子角,邊走邊將旗子攤開,四個舉旗的人轉過了身子,他們背上繪製的臉譜赫然顯露。
歌聲結束,嘹亮的京胡拉起,燈光漸漸暗了,光影變幻中,大大小小的臉譜光彩變換,像活了一般,而老爺爺拄著拐杖,背朝著觀眾,深情地凝望著這個民族的文化精粹。
在他前面,是四個年輕人,有的仰頭,有的側頭,有的在笑,有的困惑,卻都望著臉譜,在他們手上是已經被傳承的民族文化。
表演比我想象得成功,我自己都被這些大大小小精美的臉譜震撼了,禮堂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聽到評委的給分,我們班嘩啦一下全站了起來,用力地鼓掌,我和沈遠哲也特激動,我沒忍住,潑皮氣不自覺地流露出來,手放在嘴邊,想打個口哨,沈遠哲看到,忙抓住我的胳膊,阻止了我。我扶著他的胳膊,邊笑邊朝他吐舌頭,教導主任就坐在不遠處,可不能因為我這一個口哨毀了全班人的辛勤勞動。
關荷邊用力鼓掌,邊笑著恭賀我們:「真的太棒了,這是誰的創意?」
我沒有回答,沈遠哲說:「所有場景都是羅琦琦設計的,那些臉譜也是她繪製的。」
關荷驚嘆:「琦琦,當年你可是太藏拙了!」
我笑著,好似壓根看不到張駿,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在看他,他對關荷有說有笑,可視線偶爾掃我一眼時,卻冷漠如冰,鼓掌都鼓得有氣沒力,隨意敷衍了幾下。
我的心裡有濃重的失望,我在他心裡真是連普通同學都不如,他連一點點禮貌的讚賞都吝嗇於給予。
(4)班的雙人舞奪得了二等獎,我們班的《說唱臉譜》盲拳打死老師傅,以最高分獲得了一等獎。教導主任頒獎時,特意表揚了我們,鼓勵所有的學生都應該發揚創造性精神,高一(5)班的表演告訴大家,主題健康積極向上並不代表枯燥無聊沒趣。
我們班樂瘋了,每個人都在歡笑,因為每個人都有功勞。
等笑夠了,同學們散了后,沈遠哲叫住王茜和我:「這次全是你們倆的功勞,你們趕著回家嗎?如果不趕的話,我請你們去夜市吃點東西,表示一下感謝。」
王茜笑著說:「那我不客氣了,我想吃麻辣燙、烤肉串。」
三個人在夜市上邊吃邊聊,我和王茜互相恭維,我說她是最大功臣,她說我是最大功臣,沈遠哲笑著給我們倒飲料:「都是功臣,謝謝兩位這次鼎力相助。」
吃完東西,三個人離開時,經過一個夜市攤位,沈遠哲忽地停住,和坐著吃東西的張駿打招呼。估計也是班長的「酬謝宴」,張駿對面坐著那兩個跳雙人舞的女生。
我拖著王茜想走,卻有人叫我:「琦琦。」
我這才發現張駿的旁邊坐著關荷,此時,正探了個腦袋出來,笑著叫我過去:「琦琦,一塊過來吃點東西。」
我笑著說:「不用了,我們剛和沈遠哲吃過。」
回家后,雖然勞累了一天,可向來作息規律的我了無睡意。盯著窗戶外面,遲遲不能入睡。
張駿已經一年多沒交女朋友了,關荷是否會是他的第四位女朋友?
我對他的女朋友已經麻木,他再換,似乎都已經不能讓我有觸動,可關荷是唯一的例外,因為我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張駿並沒有為前三位女朋友真正傷心過,他的心自始至終都在關荷身上。
她是他的第一次心動呢!
雖然當年關荷拒絕了他,可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瘦高的刺蝟頭少年,而是挺拔英俊的翩翩少年,也不再和社會上的流氓地痞來往,變成了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四年過去,他變化巨大。
四年過去,她又回到他身邊。
可我呢?自始至終,我是個連鏡頭都沒有的小配角,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裡悲傷和嫉妒。
自從開學,沈遠哲除了要幫助班裡準備文藝會演,還一直在準備學生會主席的競選。
我覺得他沒什麼問題,開玩笑地說,光全年級喜歡他的女生幫他助助威,他也能上台呀;正經地說,高一這一年,他在學生會的工作成績有目共睹,再加上初中時候的經驗,當選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一直以來,沈遠哲在同學中的口碑都相當高,可不知道從何時起,高一年級慢慢流傳出一種說法:沈遠哲其實非常偽善。
作為高中學生,我們已經算是半個大人,我們也有著不少現實的考慮。比如,在真正明白為什麼共產主義會解放全人類之前,就已經有極個別的人遞交入黨申請書,因為知道少年黨員會帶來很多好處。如果將來打算進入黨政機關、國營企業工作,那簡直比是不是名牌大學畢業更重要。
沈遠哲就是我們年級最早並且唯一遞交入黨申請書的人。從這點來看,他是一個很現實、很精明的人,在同齡人還混吃混喝,把高考視作人生唯一壓力時,沈遠哲已經在每月向黨組織遞交思想彙報,為以後的事業規劃和鋪路了。
沈遠哲身上有一股很奇異的力量,他能讓校長、教導主任、班主任都把他當大人對待,給予他信任,能讓所有同學都把他當知心大哥,向他傾訴秘密。可在流言的影響下,他的過於長袖善舞、滴水不露,反倒引起了很多同學的質疑,對照他遞交入黨申請書的行為,關於他偽善的言論越傳越廣,整個高一的人都知道了,而且相信的人不少。
那段時間,連我都有些困惑。
沈遠哲表面上看著溫暖親切,可實際上,真正的他和表面上完全不一樣。
我和他算是走得很近了,認為自己和他已經是好朋友,可靜下心來想一想,就會發現,我和他之間的交流竟然一直是單向的。
我告訴了他無數我的事情,連自己的膚淺卑鄙都告訴了他,可他從沒談論過自己,他似乎總是在微笑傾聽,適當的時候說幾句,讓我在不知不覺中越說越多,而我說得越多,便越覺得和他親密,引他為知己。其實,我對他的了解,竟然不比剛認識的時候多一絲半毫。
越來越多的人說他城府最深,心計最深,最會裝。
我困惑地想,真的嗎?
我是一個連共青團都還沒加入的人,而他已經遞交了入黨申請書,月月寫思想彙報。我一見老師就有心理陰影,連正常的交流都困難,而他和教導主任、班主任可以稱兄道弟。
沈遠哲是一個和我完全不一樣的人,我完全不了解他。
可是,很快我就想通了,他是什麼樣子的人重要嗎?我只需記住初一的那個下午,在我傷心哭泣時,班裡沒有一個同學理我,是他帶著溫暖走進來,用善良替我驅散了寒冷。
即使他是虛假,但是假到這個程度,連對陌生人都可以溫暖關懷,那麼這種虛假其實比任何的真實都可貴。
真誠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虛偽的專註聆聽、排憂解難,我寧願要後者。
在關於沈遠哲不利流言傳播的同時,學生會推選了兩個人參加主席競選,一個是沈遠哲,另一個是鄭安國。
鄭安國是(4)班的體育委員,在學生會的體育部工作,籃球打得非常好。因為打籃球,他和高中部的男生都混得比較熟。他又是住校生,一中的住校生向來比較團結,所以他還獲得了幾乎所有住校生的全力支持。現任的學生會主席是新一中生,自然也偏向鄭安國。
經過激烈的角逐,鄭安國在學生會主席的幫助下獲得了勝利,成為了新任的學生會主席。
鄭安國很大度地邀請競爭對手當體育部部長,展現了完美的風度,但沈遠哲謝絕了,微笑著退出了學生會。
這對沈遠哲來說應該是一次很大的失敗,因為他既然申請了入黨,學生會主席的職務對他而言就很重要,遠遠超出了同學中出風頭的意義。
可是,表面上看不出沈遠哲是什麼心情,他和以前一模一樣,笑容溫暖陽光,專心地準備文藝會演。
其實,我很想安慰一下他,可我不知道能說什麼,也不知道他心裡究竟怎麼想,如果他像我一樣,直接趴在桌子上哭,反倒好辦。可他一直在微笑,雲淡風輕得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實在不知道能做什麼,只能儘力把文藝會演準備好,也算是為他分憂解難。
本以為學生會主席的事情到此就算塵埃落定,沒想到沒過多久,出現了峰迴路轉。
周日的晚上,我像往常一樣去上晚自習,剛到教學樓門口,一群人突然拿著鐵棒、棍子衝進我們學校,抓住幾個男生就開始揍。高中部的三棟教學樓里,衝出了很多男生,和他們打起了群架。
旁邊的花壇正在維修,堆放著待用的磚頭,很多男生就直接拿著磚頭去拍對方。陸陸續續,還有更多的男生加入。
眼前的場面讓我很吃驚,好像回到了初中。我一直在簡簡單單、快快樂樂地過著高中生活,覺得生活是從未有過的單純,卻不知道原來只是我選擇了單純的生活,並不是生活本身單純。
同學們一面害怕地都躲進了教學樓,一面卻都很激動地聚在門窗口看熱鬧。
歌廳和舞廳都是經常打群架的地方,我早已經看麻木了,沒有絲毫興趣地提著書包走向教室。
上到二樓,看見張駿堵在樓道口,不許他們班一群想去打架的住校生下樓。男生們破口大罵,又推又搡,張駿就是不讓他們走,推搡中,眼看著他們就要動手打張駿,外面響起了警笛聲。
張駿讓到了一旁,一群男生立即往樓下沖,我立即緊貼牆壁站住,給他們讓路,心裡直嘀咕,沒聽到警笛聲嗎?誰還等你們啊?早已經散場了!
當男生們旋風般地颳走后,我轉身抬頭,想往上走時,看見張駿仍站在樓梯上,正居高臨下地凝視著我。那一瞬間,階梯上只有我和他,高低參差的空間讓我滋生了幻覺,似乎我們很近,只要我一伸手,就能抓住他,我呆了一呆,移開了視線,面無表情地拎著書包,從他身邊走過。
這次由技校學生挑起,一中高中部三個年級的住校生都有參與的群毆是一中建校以來第一次校內群架事件,影響極為惡劣,兩個同學胳膊被砍傷,一個同學頭被磚頭砸傷,還有無數輕傷。學校開除了兩個學生,警告、記過處分了一大批。
在此次群架事件中,(4)班沒有一個同學參與,學校給予了集體表揚。
鄭安國作為本屆住校生的核心人物,在打架發生時,一直躲在教室里。他在周一的升國旗儀式后,向全校檢討自己的失職,主動辭去學生會主席的職位,由沈遠哲接任。
沒多久,沈遠哲被批准為預備黨員的消息傳出,可謂雙喜臨門。
後來,馬力說技校生就是沖著鄭安國來的,鄭安國當然不敢出去了,可為什麼技校生要來打鄭安國,他又說不清楚,只說他認識的技校兄弟就這麼說的,大概鄭安國太躥了吧!
經過這一鬧,鄭安國的哥們覺得他太孬種,都和他翻臉,沒有人願意和他做朋友了。鄭安國是住校生,父母都不在本市,在一中的后兩年,他過得很痛苦,努力地想融入大家,大家卻都對他很冷淡,只能一個人獨來獨往,不過,因為沒有人玩,鄭安國只能把全部時間都花在學習上,後來居然考上了北京一所很好的大學。也許,這就是高老師說的,「有的時候失去是為了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