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個月的一生一世(1)

宿希輕輕地推開了病房的門。

那一瞬間，他的眼前恍惚出現了一片白色的光芒，陽光在他的眼前不停地跳躍著，舞動著，彷彿是天國中的天使，已經降落人間，在這間小小的病房裡，舞動著透明的翅膀。

他的目光在燦爛的陽光中落在了一個坐在地板上的長發女孩身上。

然後。

他怔住了。

莘辰跪坐在地板上，窗外的陽光在她的周圍緩緩地流動，她近乎於透明的面孔上有著晶瑩剔透的光芒。

她低著頭，長發從肩頭滑落，瘦弱的肩膀輕輕地顫抖著。

宿希聽到了她哭泣的聲音。

淚水從她的面頰上落下，落在了她的手上，而她的手裡，捏著一個小小的草戒。

隨著時間的流逝，那枚草戒已經失去了原有的綠色，雖然有些枯黃，卻仍然被她完好地保存著。

晶瑩的淚珠，凝在草戒指上面，在一瞬間，迸發出燦爛炫目的光彩。

只是她已經看不到了。

但是，她卻在無聲地哭泣，淚水源源而落。

宿希的手指一點點地捏緊。

「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讓她逃避我，可是，我知道，無論她怎麼否認，怎麼拒絕，她都是想見我的，我可以聽得出，當她說不想見我的時候，她在流眼淚，我可以聽見，她流淚的聲音。」

「伊星宸—」

「和你在一起，她不會開心！」

「我從很早以前就已經喜歡他，其實從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很喜歡他，那時候我還那麼小，卻那麼快地喜歡一個人。」

她紛紛落下的淚水扯動了他的心，一下又一下，然後，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抽痛，痛得讓他無論怎麼努力也壓抑不住那種感覺。

宿希緩緩地走近她，俯身在她的面前，低聲說道：「你去見他吧！」

莘辰的身體猛地一顫，聽出那是宿希的聲音，她的手本能地去擦臉上的淚珠。

宿希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目光寂靜無聲地凝在她臉上清晰的淚痕上，再一次，忍住心中的不舍，默然說道：「你去見他吧！他已經回來了，他在找你……」

「不……」莘辰痛苦地搖頭，「我不能見他，我不能用現在的樣子去見他，他會難過，我不能……」

「那我呢？」宿希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聲音不由自主地啞了下去，「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難過嗎？當我放開你的手時，我的痛苦，你知道嗎？」

莘辰默默地流下淚來。

「對不起……」

「原來你對我只是對不起，只是這樣一句對不起，夏莘辰，你知道嗎？這世界上，你最殘忍對待的，最殘忍傷害的，不是伊星宸，是我，是我庾宿希，這種對待，這種傷害，你要說多少句對不起才能還給我，才能補償給我……」

莘辰閉上眼睛，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我，那麼你就去見他吧！」宿希緩慢地說道，「你去見他，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你都應該去見他！」

「我不能……」她脆弱地搖頭。

「你可以，我會安排好一切，」宿希低聲說道，「你也是不想讓他痛苦對不對？但是你的逃避只會讓他更加難過，他不會放棄的，如果你真的想讓他忘記你，你就應該見他，即使要告訴他，你不愛他，你也要當面告訴他才行。」

宿希默然說道：「否則，他會比現在更加痛苦。」

莘辰停止了搖頭。

宿希知道她已不再拒絕，他的眼中有著深深的隱痛，輕輕地伸出手，他抱住了她單薄的肩膀，將她擁入了自己的懷中。

病房裡，金色的陽光落寞地飛舞著。

一切，歸於平靜。

「這裡是藍沫咖啡廳，也就是你們明天見面的地方，」宿希把輪椅推進一樓，俯身在莘辰的耳邊輕聲說道：

「這裡已經被我包下了，從現在到明天，只有我們三個人可以走進這裡。」

莘辰默默地點頭。

「因為你看不見這裡的一切，可是……」宿希說道，「明天你們見面的時候，不能讓他看出你的眼睛出了問題，所以，我現在……必須要讓你看到這裡的一切。」

「要怎麼看呢？」

「用你的感覺去看……」

宿希把莘辰從輪椅里扶起來，扶到門邊，低聲說道：

「明天，你會從這裡走進來，記住這裡的感覺，然後，從這裡朝前走……」

他扶著莘辰，一步步地往裡面挪，莘辰的手伸出，努力地摸著周圍的一切，她的手摸到了桌子還有椅子，指尖在那些東西上面滑過，然後，努力地記住腳下走過的路。

她只能，憑著感覺記憶。

「為了盡量減少你的困難，我已經把這裡的桌椅撤出去很多，現在只是兩排位置和一個過道，你只要能夠從門口正常地走到他的面前，不要露出破綻就好了。」

「明天，他會坐在這裡，這是我們定下的位子。」

他握住她的手，讓她的手碰觸桌子還有椅子，以及桌面上的花瓶擺設，仔細地叮嚀道：

「從門口到這裡，這是第六個位置。」

莘辰再次點頭，她推開了宿希的手，自己一步步地挪動，盡量做得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自然而簡單。

然而。

嘩—

椅子再一次將她絆倒在地，她摔在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膝蓋，頓時火辣辣地疼痛。

「莘辰……」

「不要過來—」執拗地抿起嘴唇，她摸索著從地上站起來，忍著疼痛說道，「我還可以走，不要讓我失去現在的感覺，別過來……」

手再次向前摸索著伸出，感應著周圍的一切，桌子，椅子，裝飾品，她用感覺的距離去記載這些東西和自己身體的距離。

摸索著，她終於找到了第六張桌子。

但是，這樣還不行，正常人是不會像她這樣摸索著前進的。

「再來一次。」

她轉身走向門邊，大大的眼睛茫然一片，然而，只有那緊抿的嘴唇才能泄漏出她內心的痛苦和悲傷。

庾宿希站在門邊，看著她一次次地摔倒，看著她盡量剋制不讓自己的手伸出來感覺，然後，她會再次摔倒。

心彷彿被利刃劃過，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痛楚。

嘩—

椅子再一次被她撞翻，她的身體向下倒去，連帶著桌子上的花瓶一起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破碎。

莘辰的手被玻璃的碎片劃破，然後，刺痛讓她眼前的黑暗變得更加殘酷，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種無望的悲哀，侵入骨髓的悲哀。

「為什麼不行呢？為什麼還是不行呢？為什麼……」

她痛苦地哭泣著，淚水如雨一般紛紛落下，渙散的瞳眸早已經沒有了焦距，卻有著至深的如海洋一般的絕望。

宿希跑到她的面前，俯身握住了她受傷的手，緊張地叫出來：「莘辰……」

莘辰受傷的手反握住他的手，她低著頭，身體如風中的落葉一般止不住地顫抖。

「我不要見他……我不要……用這副樣子見他……」

在宿希的面前，她的淚水瘋狂地落下，無血色的嘴唇里充滿了苦澀的鹹味。

「我怎麼用這個樣子見他……無論我怎麼做都是不行的，我看不見了，我要死了，我見到了他……也看不見他啊！」

她哭喊著，身體劇烈地顫抖，宿希只能緊緊地抱住她，卻無法給她任何的溫暖和安定，不能減少她的一點點絕望。

早晨。

晴朗的天氣，陽光變得無比溫暖，鳥兒在樹林里啁啾。

「你聽見鳥叫了嗎？」輕快的聲音在莘辰的耳邊響起。

莘辰點頭。

天辰開心地一笑，手中的梳子在她的頭髮上輕輕滑過，認真地梳理著她的每一根秀髮，把垂在她肩前的頭髮梳向她的耳後。

「今天就可以見到星宸學長了，是不是很高興？」

天辰湊到她的面前，手中的口紅抹上了莘辰小巧的嘴唇，讓她的嘴唇可以看上去紅潤健康一些。

「我記得那時候，我也和學校里的許多女生一樣喜歡帥帥的星宸學長，」天辰放下口紅，口紅的紅色和她蒼白的手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不過，怎麼看，都是莘辰和星宸學長最相配，我們這些人只是單純的迷戀而已。」

天辰微笑著說道：「我希望莘辰可以和星宸學長在一起，你們應該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因為，你們本身就是對方的幸福，失去一個人，就等於失去了全部的幸福，啊……頭髮亂了……」

天辰拿起梳子，在莘辰的頭髮上重新精心地梳過，然而，她的手忽然微微地一顫，眼中的光芒幾乎凝滯。

梳子上夾著黑色的髮絲，纏繞在梳子的齒間，從莘辰的頭上落下。

她的聲音僵住。

「你可以延續我的幸福嗎？」莘辰安靜地說道，她的眼眸始終看著窗外，彷彿可以看見窗外閃爍的陽光。

「我請你來延續我的幸福好不好？延續我沒有給他的幸福，等我離開的時候，你要替我，好好地愛他，好不好？」

「莘辰姐姐……」

「你可以嗎？你只要告訴我你可不可以……」

天辰站在莘辰的身後，看著莘辰臉上那沉靜的哀傷，她握緊了手中細細的髮絲，默然地說道：「我可以。」

「謝謝，」莘辰伸出手，在陽光中，她蒼白的手透明得彷彿可以融入那一片光芒之中。

一片白色的光芒之中。

她握住了天辰的手，把她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胸前，那裡，是心臟的位置。

蒼白的嘴唇微微顫動，她安然地微笑著。

「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地愛他……」

藍沫咖啡廳的門被推開。

星宸在抬頭的瞬間，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莘辰，他猛地站起身，看著那個女孩，緩緩地走近自己，她走得很慢，但是很安靜，她由遠至近，緩緩地走近他。

「莘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