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個月的一生一世(3)

那行字下面的日期，是四年前，他離開的那一天。

他的眉頭忽然蹙起。

目光中有著隱隱的痛惜，心彷彿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一陣顫慄的疼痛。

莘辰，你是喜歡我的，對嗎？為什麼你還要趕我走？為什麼……

英柏高中的操場上，宿希推著莘辰的輪椅緩緩地停下。

莘辰的臉上現出淡淡的微笑。

「這裡……就是學校了嗎？」

「是。」

莘辰極力用耳朵聽著周圍的聲音，終於，她聽到了不遠處運動場上的聲音，她揚起嘴角，微微地笑了。

星宸，這裡是我四年後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是我們四年後記憶的開始。

「我是夏莘辰！」

「莘辰嗎？好久遠的名字，不過很好聽啊！」

「莘辰這個名字，你怎麼可以忘記？」

「忘記了，那又怎麼樣？」

那時候的你，真的有好多怨氣啊！

她安靜地坐在輪椅上，唇邊帶著溫暖的微笑。

金黃的落葉從她身後的樹上飄下，落在她鋪著毯子的膝蓋上，輕輕的，沒有一點點的聲音。

我喜歡你，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你，我不叫你哥的原因是因為我喜歡你，我總是跟在你身邊的原因是因為我喜歡你，在這兩年裡，有很多次，我都會回到那片油菜花田，我會傻傻地在星空下念你的名字，我祈禱你可以聽到，我以為總有一天你會回來，你會回來找我，我一直在等你，等著你回來。

宿希俯下身，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道：「我們回去好嗎？再過一會兒天就要黑了。」

「我還想再去一個地方，可以嗎？」莘辰的聲音低低的，她的臉上有著彷彿琉璃娃娃一般脆弱易碎的光芒。

「還有一個地方，我還沒有去。」

「你是星宸嗎？」在夏家的房子前，一個女孩忽然欣喜地叫出聲來，看著伊星宸，開心地說道，「你真的是伊星宸啊！我是莘辰以前的朋友李世雅啊！還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們呢，莘辰在嗎？莘辰和你在一起嗎？」

「不，她不在。」

「她沒有和你在一起嗎？不會呀，莘辰說要去北島市找你的呀，那時候，她給我的信里是這麼說的，她說她很想見到你，難道她沒有找到你嗎？」

星宸淡漠地站著。

李世雅輕輕地嘆氣：「如果她沒有找到你，那麼莘辰就太可憐了，除了你以外，她已經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星宸抬頭看她：「你在說什麼……」

「難道你不知道嗎？」李世雅奇怪地看著他，「在這四年裡，莘辰都很可憐，她的媽媽三年前就已經死了，而爸爸在半年前居然遇到了一次車禍也死去了，現在，只剩下莘辰一個人而已……」

星宸震驚地看著李世雅，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你說莘辰的爸爸怎麼了？你說她的爸爸……」

李世雅被他的樣子嚇得退後一步，臉上擠出一抹勉強的笑容：「你真的不知道啊！那就是莘辰不想告訴你了，對不起，你就當我什麼也沒有說，對不起……也許是我記錯了……」

她很快地轉身離開，不敢再多說一句。

星宸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一種沉重的感覺，冥冥之中，彷彿有某種聲音，有某種最重要的聲音被他忽略了。

街心花園的對面，就是那個公交車站牌。

噴泉在不遠處噴洒著，在夕陽中，帶出一道金黃色燦爛的光芒。

宿希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

「為什麼一定要到這個地方來呢？」

「因為那時候，在這裡，他好像很生氣啊！」

宿希的手指輕輕地一顫。

「宿希，你知道什麼是三個月的永遠嗎？」

「……」宿希沉默地看著她。

「那時候，他真的很生氣，他以為我在戲弄他，為什麼一定要是三個月呢？可是，我只有三個月啊！他不知道，我的三個月……就是一輩子。」

「三個月，就是我的一生一世。」

在莘辰房間的門前。

星宸停住了腳步，他燦若星辰的眼眸中依舊充滿了震驚，充滿了痛苦的絕望。

白色的門板上，是乾涸的血跡，很大的一片，血滴在白色的門板上，分外地刺眼。一種錐心的疼痛在一瞬間侵蝕著他的大腦，他的大腦突然之間一片空白。那片乾涸的血跡，刺入他的眼睛。

「為什麼一定要三個月的約定？超過三個月不行嗎？我們就這樣安靜地生活下去不行嗎？」

「因為我真的找不到辦法……延續你口中的永遠，你忘了嗎？星宸，我說過，我的永遠只有三個月，所以，我不能和你這樣安靜地生活下去。」

……

「答應我，三個月之後你一定要忘記我，不可以再記得我，去找一個愛你的人，然後好好地愛她，我……無論在哪裡，都會好好地祝福你的，我一定會好好地祝福你，真的……」

「三個月之後，你要去哪兒？」

「我……我回去找我的爸爸，三個月之後，我就可以見到我的爸爸了，我會告訴爸爸，伊星宸現在生活得很好，他已經不怪爸爸了，我會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爸爸的。」

街心花園裡靜寂無聲。

莘辰依舊溫暖地淡笑，夕陽似乎可以融入她透明的皮膚，那一刻，她虛弱地微笑，被帶上了金黃色的光芒。

她的呼吸忽然變得很輕，輕得似乎很快就可以消失一樣。

頭忽然變得很沉很沉，無邊無際的黑暗一點點地向她推進，她感覺到自己所有的意識都被那片黑暗吸了進去。

再沒有力氣去做什麼……

風，輕輕柔柔地吹過她蒼白如雪的面頰，彷彿是天使降落在她的身邊，在溫柔地親吻著她的面龐……

她的頭緩緩地側向一邊，然後，無力地垂下……

「如果和你在一起，會在一起多久呢？」

「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只要我們下定決心，就沒有人可以把我們分開。」

「永遠……是多遠？」

「一輩子！」

「傻瓜……」她寧靜地微笑，眼中卻似乎有著晶瑩的淚花閃動，「只有三個月而已！」

不要說那樣的話，你告訴我，你的永遠可以延續嗎？如果，當你知道，永遠的盡頭只能是傷害的時候，你還要那種永遠嗎？我並沒有時間，伊星宸，我沒有時間給你你口中的永遠，我的永遠只有三個月，三個月的時間，我就會離開你，到爸爸那裡去！三個月的時間，你要嗎？

他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的三個月……就是一輩子，三個月，就是我的一生一世。

清冷的夜裡。

手術室的燈觸目驚心地亮著。

但是，天使已經離開。

白熾燈照亮走廊，白花花的一片。

展睿靠在牆壁上，一言不發，他的目光靜靜地落在了一旁的庾宿希身上。

庾宿希同樣安靜地坐著，良久，他忽然微微地一笑：「展睿，你說，天國里真的有天使嗎？」

「……」

「如果天國里真的有天使，莘辰現在……是不是已經留在了那裡，安心地微笑，她應該可以看到這個世界了吧？！不對，我忘了，莘辰是要變成星星的，她說過她要變成一顆星星，在天空中，因為有要祝福的人，所以會不停地發出光芒……」

宿希的聲音忽而哽咽，然後，他站起身，轉身朝外走著。

展睿抬頭看他：「宿希，你要去哪裡？」

「我沒有必要留在這裡了，是我親眼看著她離開這個世界的，那麼……」宿希轉頭苦澀地微笑，「我現在應該出去，看看……到底哪顆星星是莘辰！我要看看她！對不起，我真的無法再留在這裡，我必須離開，否則，我會……」

他的聲音僵凝。

因為，走廊的另一端，出現一個人影，強烈的燈光下，他的影子在地面上微微地晃動。

展睿一驚。

他轉頭看去。

伊星宸站在走廊的盡頭。

他沉靜的樣子就彷彿是他的靈魂已經被抽離，只剩下一副獃滯的軀殼，蒼白的面孔上沒有半點表情，幽黑的眼睛就好像是沒有一絲光亮的黑夜，凝著深深的傷痛。

綾跟在他的身後大聲地喊著：「星宸—」

然後，綾也站住了。

走廊里的氣氛，詭異地凝重。

宿希與伊星宸面對面站著，面對面看著對方。

星宸的目光中忽然充滿了驚駭，他甚至於忘記了呼吸，只是定定地凝視著庾宿希，定定地看著他。

白色的世界，靜寂無聲。

他眼中的光芒漸漸地在宿希暗淡的眼神中轉為絕望，彷彿有無數根針刺中他的身體，疼痛一點點地吞噬著他的意志。

宿希忽然，淡淡地微笑：「她說她離開這裡之後想變成一顆星星，你知道哪顆星星會是她嗎？」

那一瞬間。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星宸的身體忽地顫抖了一下，心就那樣痛苦地裂開了一條縫，痛楚慢慢地蔓延開來，毫不留情地瀰漫了他整個身體。

他的目光緩緩地看向宿希身後的手術室，然後，腳已經無意識地邁開，一步步地走向那扇門，頭忽然劇烈地疼痛起來。

那扇門離他越來越近。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已經與他無關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屬於他。腳下的路突然之間變得搖晃起來，抑或是，他意識的劇烈搖晃。

眼前忽然一片殘酷的黑暗。星宸的身體無聲地倒下，栽倒在走廊里，一片刺骨的冰涼。

莘辰，我來晚了嗎？

就在他倒下的一瞬間，手術室的門忽然被推開，病床被推出來，病床上，一個女孩正處於昏迷之中。

孟醫師跟在病床的後面。

她戴著大大的氧氣罩，沉重地呼吸著。

病床與星宸倒下的身體擦過，然後，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