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節
「媽媽,味道……怎麼樣?」
「嗯……怎麼說呢?」
伯母頓了頓,我的眼淚快要掉下來了。
「除了『好吃』之外還有沒有別的詞?OK!Taste』sgood!」
面帶頑童似的笑容,伯母乾脆對我說起了英語,我如釋重負。大家高興地吃著,就在快要吃完的時候,約翰哥哥說出來的一句話讓氣氛有些凝重。
「媽媽,您真的不跟爸爸和好嗎?」
「我不是說了嗎,我們死之前肯定會和好的。你爸爸是自尊心極強的人,他從不向別人流露內心脆弱的一面。」
「媽媽不是也想爸爸嗎?所以您經常去玻璃花園。」
「那是……」
「媽媽明明知道爸爸的心,只不過是裝不明白而已。我真是理解不了你們,愛情又不是自尊心的較量,媽媽,您讓步吧。」
因為激動,約翰哥哥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是啊!愛情不是自尊心的較量,如果相愛的人互想理解、互相安慰、互相尊重的話,就不會互相傷害了。當然也有不得已的時候……
一向堅強的伯母……我好像看到了她眼睛深處的淚水。這家人,好像都喜歡在心裡默默地流淚。
收拾碗筷的活就拜託給了大嬸。我來到了約翰哥哥的房間,像往常一樣坐在床沿上,晃著兩腿,逐漸陷入了沉思。怎麼才能讓兩位和好如初呢?想得太投入了,我都沒有意識到約翰哥哥已來到我面前。晃動著的腿被卡住了,我才回過神來,抬起頭看到老公笑眯眯地俯視著我。
「這麼認真地在想些什麼呢?」
「也沒什麼。」
「你要是為媽媽的事操心的話,就不必了。看來今天有戲啦!」
哥哥跪在我面前的地毯上,握住了我的手,用興奮的聲音對我說:「媽媽剛剛出發去釜山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要擔心了。」
「真的?哇……夫妻還是不一樣啊,是吧?」
明明是好事,可我的內心為什麼有一絲不安呢?
「哥哥,媽媽坐火車去的嗎?」
「不是,開著車去的。」
「跟司機一起去的嗎?」
「不是,自己去……」
約翰哥哥的話還沒有說完,大嬸急慌慌地跑進來了。
「出什麼……」
「議員……議員她……嗚嗚嗚!」
「大嬸!大嬸!!」
「媽,媽媽……媽媽!!!這不是真的!!!!啊啊啊啊!」
自從認識哥哥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麼驚慌。
手術室前,醫生護士進進出出的。我都記不清是怎麼到這兒來的了,我就像丟了魂的軀殼,飄飄忽忽的,大概把魂魄丟在了20分鐘以前跟哥哥在一起的房間里。
閃光燈不停地閃爍著,記者們一個接一個地不停地提著問題。來了這麼多人,也不知道都是怎麼知道的,又是什麼時候到的。但現在我和約翰哥哥根本不關心這些。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此時,哥哥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流下了眼淚。
「媽媽,您千萬要挺住啊,千萬要挺住!!……」
我只能在旁邊摟著他的肩膀,給他一些安慰。聽說伯母剛從家裡出發不久,車子向右轉的時候,沒發現迎面過來的一輛大卡車,與它撞了個正著。司機座一邊的車體,已完全凹陷進去了,伯母的身體承受了全部的衝擊力。
表示正在「手術中」的紅燈一直亮著。四個小時……五個小時過去了。但是手術室的門依然紋絲不動。
「孩子他媽!孩子他媽!!」
「爸……爸!!」
「這……這……這到底怎麼……回事兒,啊,是怎麼回事兒啊?!」
「這全是因為您,全都是因為您!這下怎麼辦?啊!這下您怎麼辦?萬一……媽媽去世了這下怎麼辦哪!!!」
這位老紳士跟哥哥一樣悲痛欲絕,冷眼一看,活脫兒就是約翰哥哥的老年版,略顯倔強的臉龐、冷傲的眼神、挺拔的身材、與英俊瀟洒的哥哥太像了。現在,我看到這兩個男人為同一個女人傷心著,都快要崩潰了。哥哥的情緒因伯父的出現而更加激動。不管怎麼說,伯母是為了去見伯父而遭遇車禍的呀。約翰哥哥把自己心中的怨氣全部發泄在伯父身上,伯父也快喪失理智了。
「高會長,很遺憾夫人遭遇了車禍,所以說……」
「滾!」
還徘徊在手術室門前的記者們,看到伯父出現,就像見到了獵物似的圍過來,但都被伯父冷冷的一句話膽怯地退了下去。
四周非常寂靜。伯母推進手術室已過了七個小時了。我、約翰哥哥還有伯父就我們三個人還坐在原地死死地盯著手術室的門。
「哥哥,會沒事的……」
「當然了,我媽媽當然會沒事。如果我媽媽不在了,我們國家就會爆發戰爭。所以,我媽絕對能渡過這次難關,肯定會的……」
哥哥不敢面對現實,一味地固執己見。我不忍再看。看著他在痛苦中無助地掙扎,我的心在滴血。
「爸爸,您還好嗎?我給您倒點水吧?」
我向眼神空洞、嘴唇發白的伯父關切地問著,但是他好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照這樣下去,我真怕他們倆都垮了。我感覺到我的額頭很燙,但伯母正在生死線上掙扎,我也就顧不上自己的這點小毛病了。
我去找護士要一片退燒藥。值夜班的護士們好像都在打瞌睡。
「請問,能給我一片退燒藥嗎?還有,這兒有飲用水嗎?」
護士被我嘶啞的聲音嚇醒了,問我出了什麼事。一位護士摸了一下我的額頭,吃驚地望著我。
「您稍等一下。金護士,金護士!快醒醒,快點。」
「嗯~,什麼事啊?」
「體溫計,體溫計在哪裡?」
「不是在你的口袋裡嗎?姐姐也真是的。」
護士有些神色慌張,她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拿出體溫計。但是,剛要拿出來的一剎那,體溫計突然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我的心一陣鑽心地痛,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我。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拚命地往手術室跑,去他媽的退燒藥。
不知不覺中我已淚流滿面。當我到達手術室門前的時候,手術室門上的燈已經滅了。我看到穿著草綠色手術服、戴著草綠色帽子的大夫正摘下口罩,面容憔悴。
「大夫,怎麼樣?」
「失血太多了。我們已經儘力了……」
「啊~啊!不行!把我媽救回來!快點救回來!!」
「她還沒有去世。因為內臟傷得太嚴重了,手術難度很大。現在雖然保住了性命,但還得看能不能挺過今天凌晨。」
失聲痛哭的約翰哥哥,癱坐在地上的伯父。看著悲痛欲絕的父子倆,我的雙眼也被淚水糊住了。
伯母,您不能這麼走啊。這不,伯父不是也回來了嗎?!您不是一直都懂伯父的心嗎?以後,你們倆還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您要是這麼走了,我會恨您的……
伯母被轉移到危重病房。她的身上還殘留著車禍的痕迹:衣服撕成了碎片,還沾著殷紅的血跡,美麗的臉上全是傷痕和血跡,我都快認不出來了。伯母頭上纏著被血染紅的繃帶,眼睛無力地閉著……眼角好像還有淚水。誰也顧不得坐下休息,就那麼直挺挺地站在那兒看著伯母。好殘酷啊!要是能逃避該多好啊!我都如此,伯父和約翰哥哥是什麼感受啊!
我們一宿沒合眼,大家都已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六隻眼睛死死地盯著已變成血人的女人。
不知過了多久,天好像快要亮了,窗外紅紅的風景進入我的眼帘。與此同時,我發現伯母的右手微微動了一下。
「哥……哥哥!!」
「媽!媽!!你醒醒,您沒事吧?媽,是我,約翰,媽媽的兒子。」
淚水又重新順著哥哥的面頰不停地流了下來。伯母還不能睜開眼睛,但微微動著的手指,像是在告訴我們自己還活著。
「孩子他媽,我來了。我想你了,來看你來了。你快起來,起來狠狠地打我一頓!把這個不稱職的丈夫狠狠地打個夠啊!」
聽到了伯父的聲音,伯母的手指抖得更厲害了。然後,緩慢地,非常無力地睜開了雙眼。
「他……爸。」
伯母努力地擠出了一個笑臉。看著她吃力地往外吐著字,我的心都快碎了。
「親愛的,你就是想嚇唬我吧?這太殘忍了……你是在演戲吧!對吧?為了嚇唬我,故意的對不對?」
伯父的眼睛里滿是淚水,絕望地看著隨時都可能消失的愛妻。伯母看了一眼伯父,用眼神示意他靠近些。
伯父的耳朵,緊貼在伯母的嘴邊。我看著伯母的嘴唇無力的蠕動,手心裡已全是汗水。
「親愛的,你應該這麼做,你愛闖禍、又愛張羅事,應該這麼做呀!你把一切都推給我,想上哪去,啊?」
伯父說著讓人費解的話。伯母只是朝伯父溫柔地笑著,噓了一聲。然後,流著眼淚費力地說道:「媽……媽……說得沒錯吧?死之前……跟你爸和解……」
約翰哥哥機械地向前挪動著腳步,後面跟著悲痛的人群。
「已故國防部長〓韓明珠」
哥哥穿著黑色的喪服,手裡捧著伯母的照片。看著他悲傷的神態,我的眼淚又止不住往下掉。伯母辜負了我們殷切的期望,選擇了這條孤獨的道路。她只給我們留下了溫柔的微笑,她甚至不知道她那微笑讓我們多麼痛苦和遺憾,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走了。
來參加葬禮的人很多,哭聲一直不斷。約翰哥哥和伯父就那麼麻木地站著,空洞的眼神代替了眼淚。
不知什麼時候,已到達國立墓地。深深的墓坑正等待著伯母。棺木慢慢地、慢慢地放進了坑裡,哭泣聲變得越來越大。伯母娘家的親戚,政界的主要人士,無孔不入的記者們,還有我和約翰哥哥,我的爸爸媽媽都參加了葬禮。
我的媽媽趴在爸爸的肩膀上傷心地哭著,像失去了自己的親姐妹一樣。周圍沒有人說話,只是鎂光燈閃爍著。
「伯母,請您安息吧。嗚嗚!」
給伯母獻上一朵菊花,我恨自己只能說出這麼一句。約翰哥哥用花園裡的金盞花代替白菊花,放在棺木上。
「媽媽,媽媽,去了天國……您也要想著兒子啊。」
悲痛的淚水掉了下來。伯父也往棺木上放了一朵花,哽咽地說了一句:「親愛的,我愛你!」
時間艱難地一天天往前爬。
「哥哥,該吃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