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鍾尉·貳】
鍾尉被海水遠超想象的冰涼程度嚇了一跳,又為了不在同桌面前表現得過於大驚小怪,迅速安撫臉上的諸多細胞。但當他嘗試性下水游泳,換氣時一張口喝到的海水便因為刺激的鹹度讓他剛回復正常的臉部細胞又激烈活動起來。
「呸呸呸。」怎麼都去不掉的味道。
躺在遮陽傘下的同桌的媽媽朝鐘尉招手:「過來喝點水簌簌口吧。」男生挺不好意思的抹去下巴上的水珠,走過去接過大瓶礦泉水灌了兩口,又偏側過頭后吐回去。
和同桌的家人其實早就熟悉了,並且是對方的媽媽率先做出「鍾尉就像我另外一個兒子」的表態,讓他的地位再次晉陞。因而隨同出遊同樣並非第一次,鍾尉的媽媽也會打電話去道謝說「不好意思啊,我和我先生工作太忙。」於是「很辛苦吧,爸爸媽媽總是不在家」,類似這樣的話成了鍾尉最常聽見客氣關照。他的回答同樣很固定:「其實好處也不少啦。」
和別人的媽媽處在一起難免有些不自在,男生看見正從租處拖了大條橡皮充氣筏的同桌和他父親,連忙放下水瓶跑去幫忙。
隨後的活動,比起「游泳」就更接近了「胡鬧」了。其中當然不乏把同桌往淺水裡拽——當然是選了對方父母看不見的地方。等兩人都互支白旗,同桌爬上橡皮筏,鍾尉則帶著想喝水的念頭走向沙灘。
就在他撐著膝蓋喘氣的時候,一把突然推向肩膀的力量讓男生險些站不穩。掛在乏味的水珠率先撤下一片。
中年男人氣勢凶凶的吊著眼尾,質問他:「小子,你給我規矩點。」
鍾尉直起身子,還在對整個起源抱以巨大的疑惑:「哈?」
「你剛剛在哪裡玩是吧,你撞到我小孩怎麼一句道歉也沒有?」
男生的眉頭皺一點:「啊?是么?」
而他回憶種的表情卻使這位家長更為不滿:「怎麼你還裝不知道啊?我小孩剛剛被你撞到嗆水、差點出問題你知道嗎?」
鍾尉明白了,淺談上多的是嬉鬧的遊客,自己也保留曾經擦到過不同的人的記憶。不管眼前這位大叔的表情有多不善,男生還是立刻掛上以往的標誌笑,連連地點頭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的很不好意思」。誠懇到對方扔下一句「哼,找死」離開時,依舊敬業地笑著沒有改變半點弧度。
等同桌的媽媽聽說了事情的因果后不滿的表示:「哦喲,這點有什麼啦,海里總難免碰到撞到。搞得這麼凶,反而沒道理。」
鍾尉說:「還好啦。父母進帳自己的孩子嘛。」
得到「你這個小孩,講到這種話只會讓我覺得滑稽誒」的評價。鍾尉揉開因為過水麵垂下的頭髮,笑得乾乾淨淨。
我們說過在學習游泳的最初,鍾尉曾經險溺水的經歷吧。其實它還帶有一個小小尾巴——得知鍾尉這次涉險之後,他的父母層抓著掃把手柄把他揍得直到妻子出面求情。
而男生是完全的懵了,他不理解為什麼遇難的明明是自己卻得不到應有的甘為。這頓棒棍在當時的鐘尉看來有著全然不能理解的莫大冤屈。所以他犟著脖子連續幾天不和父親說話。
該和好的總會在之後的某一天里和好。這日鍾尉再次準備游泳行頭時,開計程車的鐘尉父親接完後下班到家,他跟著兒子走進衛生間,抽過自己的毛巾扔過去說「也帶著」,而另一隻手裡的袋子裝著他的泳帽泳褲。演變成了父子同行,雖然鍾尉的父親在去往游泳管的車上睡著了。頭低低垂著。鼻尖離啤酒肚越來越近。從鍾尉所在的鄰座看去,父親的側影像有點滑稽的不倒翁。當然男生不會因此笑出來。
該明白的也總會明白。成長不就是這麼淺顯的事么。
【柯壹壹·貳】
晚飯之前,柯壹壹解下系在腰上防晒用的長袖襯衫,到海灘公園門外隨意地走動。爸爸媽媽此刻休息在了陽傘下,女生坐了一會覺得無所事事,乾脆自己踱出去,爸爸眯著眼睛提醒一聲「你把手機帶上,萬一我們要聯繫你」。
一直來到公園附近的車站。
幾年前曾經來過。這個城市,這個公園,也許還有這個車站。
然後會覺得很奇怪,和記憶能重疊的部分,與不能重疊的部分,矛盾的內容卻安靜共存。柯壹壹靠著車站牌,腳後跟無疑是地蹭著地上突起的台階。與上個時候向彼,公園裡田間了許多新的商店。烤火腿腸的小吃也是由一塊一根變成眼下的兩塊五一根,讓媽媽決定說「這麼貴,別吃了」。而公園之外,依舊是有軌的電車,與其他城市的都不同,車的座位安排成背靠著窗的兩排,彼此面對面。配著橘黃的車廂和紅色的凳子,完全是玩具的配色風格。不過比起先前,在站台上多了提醒提防小偷的宣傳資料,流動人口一多,總會產生類似的問題。
好像看得見幾年前的自己出現在某個角落。當時完全「小女孩」的造型,還扎著眼下打死不會實施的蝴蝶結。跟在父母身後,總要稍微落下一段距離,被喊到了再追上去。
就這樣消逝在拐角。
柯壹壹在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朝注意偏離的方向踏出一步,第二步要跟上時被台階磕到,平衡打破姿態歪斜。重新站穩后瞄見一旁有人掃來的竊笑的眼神,女生毫不掩飾地狠狠瞪回去。雖然自己的心裡同時也在軟軟地泄氣。
不知道自信些什麼。事實上根本就是出於掩蓋目的才總是表現得和內心截然香案吧。就好比明明被老師說得心裡難受,但還要硬扮出不屑的表情。或者明明被媽媽念得很傷心,卻不惜冒著嚴重後果和她一句句對頂。有次被扇到後腦了,甚至突然炸開想要打回去,如果不是爸爸出來攔下她。
連馬路上出糗也一樣,明明不是可以發狠的事情。
一輛有軌電車搖著聲音接近,柯壹壹看了看時間,認定即便坐著轉一下也不會有耽誤。
【原謙·貳】
原謙走出旅館時,又確認一遍錢包,房間鑰匙卡,電話等物品的確切位置。結果站到室外依然讓這裡最盛產的高溫烤了個心情不佳。自己喜歡的是與水有關的東西,與此相反的當然對所有和「火」沾邊的無甚好感。
男生伸手象徵性地扇了扇風。最後還是得無奈地邁開了步子。
抵達是在傍晚。
路上寥寥幾句的閑談間,與自己同行的那位男生曾介紹著說他在當地有認識的網友,所以在暑假前去拜訪,順便遊玩兩天,說話時顯然藏著一句「你也一起來吧」。只不過看著原謙自始至終淡淡的表情,沒有表露出對同行者的充分友善,讓那男生也終於沒能開口提出來。
兩人一同抵達旅館后,對方也很識趣地只說了兩句話。一是「哦那這張我睡好了」,一是「這個電視的頻道也太少了吧」。
從進屋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濕氣。原謙皺著眉,沒掩飾一臉的不喜歡,早早地收拾完便自行出發了。
事實上,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具體的行動該如何安排。他抵達喧鬧過度的地方,所以收集人聲的海邊公園當然要最先刪除,可對於陌生的危險海灘也不打算貿然闖入,誰讓自己不會游泳呢。
這麼說來,根本解釋不出自己到底對大海這種東西抱以從何而來的好感。
小時侯無非喜歡它的「大到沒邊」,又加上原謙對深藍同樣的偏愛。隨後看了幾部科教紀實片,知道了比海的「大」更加神秘的是「深」。先前學校組織看一部由企鵝主演的動畫片,原謙別的都忘得差不多了,惟獨記得故事裡,一部從崩裂地冰山中墮進深海的起重機,是怎樣在越來越稠密的黑色光影中伸開它的機械吊臂。
比起「孤單」這種詞語,更切合的是「深邃」或「詭秘」……大概。文藝不是男生的擅長。
當時他坐在闊背靠椅上,之前一直托著下巴半抬眼帘,只在這時,手還沒有放下,但背脊微微一挺。
電影里的場景別指望能在旅遊化的海岸上找到。原謙也很清楚這點。
不過——旅館外的指示牌介紹說可以乘坐觀光纜車,似乎這還是可以用來打發時間的一種方式。而且在高處或許更容易發現一些去處。
男生打定主意,搜尋可以通往纜車的巴士路線后,朝車站走去。
尾聲
時紀野在車靠站后跳上去,剛要伸進口袋摸零錢的手卻被人打斷。一個聲音說著「啊你不用給,我幫你付了」。時紀野抬頭沖前面身高顯赫的男生「誒?」了一聲。
鍾尉沖他笑著扳開手指:「是這樣,我這裡只有十塊了,正好夠付五個人,」因為惦記晚上的籃球轉播賽,他告別同桌和對方家人搶先坐回旅車。
時紀野又朝車內的台階上走了一級,縮短仰視對方的角度:「那我把零錢給你吧。」
「哦不用不用,」鍾尉伸手點著,「因為除了你,還有裡面那個阿姨正巧也沒零錢,所以我就乾脆都屈啦,也包括他們倆的份在內。所以不用給的,公平嘛呵呵。」
聲音所指他們倆之一的柯壹壹在時紀野對視過來前已經認出了他,於是目光相接后便簡單點點頭。時紀野發現女生側邊的空座,食指點下,示意「能坐么」,柯壹壹趕忙將衣裙朝自己這邊再收攏些表示「當然可以」。
而作為鍾尉所說的另一個被代付了車錢的人,原謙坐在女生對面的位置上,眉頭似乎還不打算從「居然會碰見熟人」里展開。
支付掉最後一人份的鐘尉向司機招呼了一聲,轉個身回到座位,沖身旁的原謙開啟了話題。
時紀野看著對面的情景笑了笑,餘光里還能掃見柯壹壹局部的劉海。
黃昏趨近夜晚的六點三十分,夏天的夕陽有著能夠無視一切的穿透力。
於是透過車窗的夕陽,把兩個人的背廓映紅,把另兩個的面龐染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