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執著
——曾以為,我對你的愛,是一場最唯美的記憶,瘋狂的執著換來的,卻是你帶淚的容顏,才明白,原來從開始到現在,所有的一切追尋,只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
下午的陽光燦爛極了,蔚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
空氣中有著淡淡的香味。
「這樣的天氣,大家聚在一起吃東西最開心了。」
駱姍妮笑眯眯地轉頭看剛剛從車上走下來的賀千洵,「還以為千洵你可以開車送我呢,沒有想到還要麻煩你們家的司機。」
賀千洵沒有說話。
黑色的房車內,賀家的司機阿張忙笑著說道:「姍妮小姐,我們家少爺從來都不會開車的,您可千萬別難為他。」
「啊……」
姍妮略微失望地看賀千洵,「本來我還以為哪一天我們可以去游車河的,不然改天我教你好了,我可是有駕照的。」
姍妮這樣說著,絲毫沒有注意到司機阿張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賀千洵不理會說個不停的駱姍妮,獨自一個人朝著駱家的別墅走去,姍妮微怔,卻又笑著跟了上去,挽住他的胳膊。
「千洵,我哥哥一定想不到我和你會來呢,本來我還跟他說,我要上補習班,才沒有時間陪他過生日,其實呢,我就是要給他一個驚喜。」
駱姍妮興奮地講個沒完。
賀千洵抬頭看向駱家的花園方向,那裡的兩個人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他靜靜地看著,唇角卻抿出一片沉默冷然的線條來。
初春的花園裡。
綠樹剛剛吐露嫩嫩的枝芽,精緻的圓桌上,擺放著幾樣可愛的點心,還有就是顏色鮮艷的水果了。
駱明翰在倒茶,水果茶的香氣在美麗的花園裡瀰漫著。
未希低著頭,眼眸清澈明亮如兩泓清泉,她認認真真地剝著一個橙子,指間都是橙子的清香。
駱明翰看她,唇角一片柔和的笑容。
「哥,我們來了哦。」
突然而至的明亮聲音打斷了這邊靜謐的環境,未希下意識地循聲側頭。
下一秒。
她僵在了座位上。
駱姍妮挽著一片平靜表情的賀千洵,朝著這邊很快地走過來,她的臉上有著燦爛的笑容,手裡還提著一個大大的蛋糕,聲音清脆。
「大哥,看到我是不是很驚喜啊?!」
駱明翰微笑,聲音平穩清晰,「有驚無喜。」
天空蔚藍如洗。
幾片潔白的雲絲柔柔地浮動著。
忌廉芒果蛋糕擺放在白色的桌面上,陽光照在蛋糕最上層的那一簇水果上,金燦燦的芒果更加的新鮮誘人。
花果茶的香氣還在瀰漫著。
小圓桌前。
駱姍妮坐在賀千洵的身邊,笑嘻嘻地抬頭看駱明翰,「哥,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賀千洵哦,他可是我的男朋友呢。」
駱明翰依然微笑,看向從坐下來就沒有說過話的賀千洵,「我的妹妹有時候會任性一些,希望你以後能夠多多遷就她一下。」
賀千洵並沒有說話,姍妮卻最先開口笑著嗔怒道:「哥,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我哪有任性過!」
駱明翰無奈地搖頭。
「我就知道,」姍妮把目光轉向了坐在駱明翰身邊的未希,很厚顏地笑起來,「在哥哥眼裡啊,只有未希一個人是最好的,你這分明就是偏心嘛!」
姍妮這一句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一直都沉默的未希身上。
心中一驚,未希失措地抬起頭來,「姍妮……」
「哈,未希害羞了。」
姍妮看著未希剎那間紅起來的面孔,居然拉了拉身邊的賀千洵,「千洵,你看我哥哥和未希是不是很配?跟你說,他們啊,一直都很要好呢……」
姍妮似乎還有更多的話要說。
未希驚住。
「姍妮!」
駱明翰適時地出聲打斷了她,聲音依舊平穩溫和,「不要再說下去了,你這樣對未希很不禮貌。」
「沒關係,我和未希是好朋友啊!」
姍妮依然笑嘻嘻地轉向未希,「對不對?未希,我們關係那麼好,你是絕對不會生我氣的?嗯?」
駱明翰蹙眉,「姍妮,夠了!」
未希抬起頭來。
她看到駱姍妮依然快樂美好的對自己笑著,就像是被寵愛的小公主,所有的人都應該呵護她,聽從她。
未希的心微微地刺痛。
她的笑容透出一抹悲傷的味道來,「我知道,我不會生氣的。」
姍妮滿意地一笑。
「凌未希,你這個人還能軟弱到什麼地步?!」
一直沉默的賀千洵忽然冷漠無比地出聲,銳利的目光直視坐在駱明翰身旁的凌未希,「別人說的話,你就一定要聽從,一定要點頭嗎?!難道你是木偶?你的世界除了服從別人就沒有第二個想法了嗎?!」
未希的面容瞬間煞白。
賀千洵的話語中帶著幾近於惡毒的刁難,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應答,轉瞬之間,大腦已經一片空白。
她幾乎是逃避性地回答:「對不起,我……」
「我是在罵你,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賀千洵冷冷地凝視著她。
未希的身體僵住。
她的全身都是冰涼的,委屈的眼淚早已滾落下來,她不敢再抬頭看賀千洵的眼睛。
是!
她是軟弱,她是木偶,她根本就沒有資格去和姍妮爭什麼。
姍妮是公主。
而她只是一個孤女,一個唯一的親人還躺在病床上,只有依靠駱家人才能生存下去的孤女。
姍妮睜大眼睛,似乎有些吃驚地看著賀千洵和凌未希。
駱明翰放下茶杯,他並沒有看突然之間盛怒的賀千洵,只是伸出手來輕握住了凌未希微涼的手。
未希的手一顫,如驚蟄般抬起淚眸看駱明翰。
駱明翰的表情寧靜,穩穩地握住了她的手,「未希,這太吵了,你跟我走吧!」
未希被他拉著起身站起來。
賀千洵的眼眸瞬間縮成針尖般大小,死死地扣緊手指。
嘩的一聲。
賀千洵隨著他們兩個人的動作同時站起來。
「不許你帶她走!」
他冷漠地出聲,儘管眼中一片怒火在燃燒,但面容卻更加蒼白,而這次直視的對象,換成了駱明翰。
未希只覺得泰山壓頂般的窒息痛苦,她再也不敢抬頭看周圍的任何人,只覺得耳膜轟轟作響。
駱明翰轉身看賀千洵,神態卻依然冷靜。
賀千洵冷冷地看著他們。
他的目光落在了駱明翰和未希交握的手上,眼中的怒意更盛,帥氣的面孔帶著惱怒的蒼白,猶如倔強固執的孩童。
他無法容忍另外的人這樣靠近未希!
「放開她!」
他霍地抓住未希的另外一隻手,想要把未希拉到自己身邊來,深邃的眼眸分外犀利的看著駱明翰。
「不要以為未希不會拒絕,你就可以這樣做!」
駱明翰依然緊緊地握住未希的手,眼神卻愈發的冷靜,「賀千洵,我希望在你說話之前先搞清楚自己的立場!」
他的聲音足夠冰冷。
靜寂的花園裡。
姍妮僵硬地坐在圓桌前,眼眸中一片複雜的光。
賀千洵和駱明翰同時伸出手來,各自握住了未希的一隻手,誰都沒有放開的意思,兩人無聲地對峙著。
未希顫抖著不敢抬頭,恨不得自己馬上暈過去才好。
「我很清楚我的立場!」
賀千洵冷冷地凝視著駱明翰,「是你妹妹硬要攪入我和未希之間,用你們駱家對未希的恩情來壓制……」
「不要再說了!」未希的身體一震,驚恐地抬頭看賀千洵,如果他再說下去,明翰哥哥會怎麼想?姍妮會怎麼想?
「為什麼不能說!」
賀千洵收緊手指,瞪視著未希,「為什麼你總是要讓著別人!?為什麼你一定要受人欺負!?你所謂的報答,就是這樣一直忍氣吞聲下去是不是!?」
「我沒有忍氣吞聲!」
未希的心一陣劇痛,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呼嘯著衝到了頭頂,一陣天旋地轉,她急於辯白,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情急之下,只能說出一句。
「賀千洵,別再為難我——」
她用力掙脫了他的手!
賀千洵的瞳孔猛地收緊,眼中的怒氣陡然盛了幾分。
他怒吼。
「凌未希,到底是誰讓誰為難?!你明明知道我從未喜歡過駱姍妮,你還……」
嘭——
賀千洵還未說話,只覺得眼前一陣陰影襲來,冷風直貫門面,耳邊已經響起了姍妮的驚叫聲。
「哥,住手——」
他下意識地退後,右面頰還是被拳風掃中,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蔓延開來,駱明翰的聲音帶著竭力剋制的憤怒。
「賀千洵,如果你不喜歡我妹妹,就不要踐踏她的感情!」
場面幾乎失控。
這一切卻都是因她而起!
未希已經淚流滿面,她忽然很想逃走,很想逃離這個地方,因為她再也沒有顏面面對駱家的任何一個人。
她只覺得眼前一片昏暗,全身都已經麻木了。
駱明翰冷漠地看著賀千洵。
賀千洵站直身體,他並沒有觸碰自己被打傷的面頰,只是淡淡地側過頭,看著一旁的駱姍妮,聲音一字一頓分外清晰。
「這一拳之後,我就再沒有對不起你駱姍妮的地方了!」
姍妮的眼淚嘩嘩地落下。
賀千洵的眼中出現了最後的決絕!
他毫不猶豫地走上去,緊緊抓住了未希的手臂,一言不發,固執倔強,拽住她就朝著花園外大步走去。
未希踉踉蹌蹌地被他帶走,只覺得他的手心滾燙的如火一樣。
「千洵——」
姍妮顧不得奪眶而出的眼淚,發狠似地追上去,卻被駱明翰攔住。
她哭著抬頭看駱明翰,駱明翰伸出手來輕輕地擦了擦她臉上的眼淚,然後默默地搖了搖頭。
姍妮終於哭出聲來,「哥,你為什麼要打他呢?你如果不這樣,說不定他就不會不理我了,我情願讓他繼續敷衍我,騙我,你為什麼要趕走他啊?」
駱明翰的目光淡然,「因為,我是你哥哥。」
花園裡靜悄悄的。
蔚藍的天空中,仍舊有著幾片潔白的雲絲。
桌面上,忌廉芒果蛋糕還是維持原來的樣子,靜靜地擺在那裡,芒果依然金燦燦的,卻不會再有人注意它。
女孩依舊在啜泣著。
「姍妮,有些感情,強求不得!」駱明翰輕攬著姍妮的肩膀,凝望著即將消失在遠處的兩個人,低聲說道:「即便他就是……你一直尋找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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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一場鬧劇。
當未希被賀千洵一路拉著離開賀家的花園時,她仍然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背叛了姍妮,背叛了對她有恩的駱家。
賀家的司機阿張正站在黑色的房車外抽煙,赫然看到千洵拽著一個女孩從花園裡怒氣沖沖地走出來,頓時愣住了。
「千洵少爺……」他疑惑地看著眼前都神色不對的兩個人。
賀千洵將未希拉到了車旁,不由分說拉開了車門,眼神冷銳:「上車!」
滾燙的眼淚滾落面頰,未希站在車門旁,她抬頭看他憤怒的面龐,聲音哽咽,「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我叫你上車!」賀千洵竟然怒吼出來。
他恨恨地將未希塞進了車內。
未希獃獃地被推到車內坐下,她彷彿已經麻木了,眼淚止不住地落下,全身都已經僵硬著。
賀千洵在另一邊上車,坐到了駕駛的位置上。
一直站在車外的司機阿張頓時驚地睜大了眼睛,撲上來緊張地說道:「千洵少爺,您是要開車嗎?您不能……」
賀千洵沒有理他。
他的聲音緊繃,蒼白的面容透出一抹逼人的煞氣來,雙手握住了方向盤,已然發動了引擎。
司機阿張的神情變得更加難看了。
車子已經發動,阿張迫不得已朝後退去,只見黑色的房車很快地掉轉車頭,朝著道路的另一面飛駛而去。
黑色的房車在街道上風馳電掣般地行駛著。
賀千洵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前方,怒意在他的眼中升騰著,彷彿是一場大火在燃燒。
完全沒有目標,道路延伸到什麼地方去,他就要開到什麼地方去!
凌未希坐在一旁,她沒有阻止,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看著窗外的那些景物飛一般地在自己眼前掠過。
她的眼中,有著碎汞一般落寞的哀傷。
他說得沒錯。
她就是一個軟弱的人,不會反抗,不會拒絕,只要別人要求,即便是自己所愛,她也會拱手讓人!
夕陽西下,天就要黑了。
黑色的轎車越開越快,快如閃電一般閃入逐漸蒼茫的夜色中去。
未希並沒有注意到,賀千洵的身體已經開始發抖。
他的眼眸愈加的漆黑,黑如化不開的夜色,面容雪白如紙片一般,似乎是一種寒冷的恐懼纏住了,全身竟然不可抑制地發抖……
車快得驚人。
鋪天蓋地的黑暗如張狂的惡魔一般朝著他拚命地壓過來……就好像是多年前,那殘酷的場面即將再次重演一樣……
那些殘酷的畫面,哭喊的聲音……還有漫天遍地的鮮血……
賀千洵的眼眸中忽然充滿了驚駭。
失措間,賀千洵猛打方向盤,黑色的房車瞬間掉轉車頭。他卻又狠狠地踩下了剎車,未希只覺得一股強硬的力量忽然襲來,她重重地撞在了車門上。
黑色房車堪堪停在了道路的邊緣。
車內靜寂下來,只有賀千洵急促的呼吸聲,他維持了開車時的動作,雙手緊緊地抓住方向盤,眼中還有著未褪去的狂亂……
未希在他身旁。
她沒有說話,白皙的面容上一片失神的光芒,她靜靜地坐在那裡,彎彎翹翹的長睫毛無聲地垂下去。
賀千洵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手滾燙的嚇人,好像有火在燃燒一樣,未希被他一把抓過去,耳邊已經響起了他暴怒的吼聲。
「凌未希,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到底要我怎麼做——」
狂亂的聲音猶如寒入骨髓的冰凌,就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他死死地抓住她,愈加蒼白的面容上帶著驚人的戾氣。
未希一直噙在眼眶中的眼淚被他搖落,她的心中一片刺骨的疼痛,只能拚命地搖頭,「……我不知道……」
「從一開始,你就不應該招惹我!」
千洵抓緊她,眼眸中帶著銳利如冰凌的光,發瘋般地痛吼,「一開始,你就不該可憐我!不該管我的死活!可是——如果你選擇了我,就不該因為那些人放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折磨我?!你以為我是什麼?你想讓給誰就讓給誰——?!」
未希一言不發地承受著他憤怒的吼聲。
他只覺得眼前忽然一陣恍惚模糊的顏色,大腦里的意識開始莫名的晃動,心口如被重拳貫裂般的疼痛。
「凌未希,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
如此自私,如此冷漠!
先給他那種溫暖的幸福,讓他傻傻得以為自己可以擺脫那麼多年可怕的噩夢,最後,卻只因為是一個報答,毫無眷戀地將他讓出去……
她……
怎麼能這麼做!!
「可是……」
未希看著賀千洵憤怒的樣子,眼眸哀傷無奈,「可是……你要我怎麼辦呢?賀千洵,你要我怎麼辦啊?」
眼淚順著未希的面頰一點點地流下來。
賀千洵毫不放鬆地抓緊她。
「駱家對我恩情我這一輩子都還不清,若不是他們,我唯一的哥哥早就在八年前死掉了,若不是他們,我就會成為流落街頭的乞丐,若不是他們,我就一無所有,更不可能坐在這和你說話!」
「他們給了你多少錢!?」
未希的身體重重的一震,她驚怔地看著賀千洵,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難道你說不出來一個數目嗎?」賀千洵眼眸深邃冰冷,「告訴我啊,到底是多少錢,到底要多少錢!?」
未希只覺得心疼得快要裂開了。
猶如置身於冰冷的海水中。
撲面而來的都是可怖的大浪,黑暗四面八方的包圍著她,即便是呼救,都沒有人可以拯救她。
所以,只剩下絕望……
她終於疲累地垂下眼眸,唇角那一抹輕飄哀傷的笑容近乎於自殘,「他們給我了很多很多的錢。」
賀千洵冷笑,「你很想要錢嗎?」
「是啊,我很想要錢。」
未希只覺得絕望在她的身體里蔓延著,心在無邊的黑暗裡一點點地下沉,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錢,越多越好呢,可以讓我哥哥得到最好的治療,讓我不用流落街頭,只要他們給我錢,我什麼都願意做,不要說把你賀千洵讓給駱姍妮,就像是你所說的,把我自己賣給駱家這樣的事情,我也會做呢。」
下頷忽然一陣劇烈的疼痛!!
未希蹙眉,卻沒有辦法呻吟出聲,只覺得自己的每一寸骨頭都要裂開來。
賀千洵竟然用力捏緊她的下頷!
「凌未希——」
他死死地箍緊她,聲音冰寒如骨,「這樣的話,你再敢多說一句,我就殺了你!」
「那你就殺了我吧!」
未希忍住下頷處傳來的陣陣疼痛,眼中全都是絕望,她努力地開口,眼淚一顆顆的落下來。
「反正你今天所做的一切,讓我徹底背叛了駱家,他們會收走給我的一切的,那麼,我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呢?」
她越是這樣說,他卻是憤怒。
頭痛得幾乎都要炸開了,賀千洵只覺得全身的骨骼都開始在憤怒中咯咯作響,「凌未希,你到底要多少錢——?!要多少錢才夠!!!」
「那麼……你可以給我多少錢?」
未希緩緩地地說著,淚水順著她的精緻的下頷緩緩地滴落下來,一滴滴落在了賀千洵的手指上。
「如果你給得夠多,那我也可以賣給你。」
賀千洵的瞳仁縮成針尖般大小。
他毫不猶豫地將未希用力推開,「砰」的一聲,未希撞到了車門上,她卻一聲也吭,就好像一個麻木的玩偶。
賀千洵冷冷地坐在駕駛座上。
夜色透過車窗照進來,他整個人都被那層陰影籠住,帥氣冷漠的面容在陰影中卻可怕的令人驚心。
他不看未希,沉冷的聲音猶如鋒利的匕首。
「好!我給你錢!一直給到你滿意為止——」
夜色深沉。
黑色的房車一路呼嘯著開進了賀家大宅。
雪亮的燈光剛剛熄滅,賀千洵已經從車內大步走出來,緊繃著面容直接走到車的另一邊,將坐在車上的凌未希拽了下來。
「砰」的一聲,車門被他用力地摜上。
賀家的大廳里。
燈火通明有如白晝。
他拽著未希的手腕,毫不憐惜地將她一路拉進大廳,未希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後,只覺得被他握住的手腕火辣辣的疼痛。
賀家的僕人都聽到了這邊異樣的聲響,慌張地走出來,卻看到賀千洵怒氣沖沖地抓著一個女孩子,直接奔向了樓上自己的房間。
未希跌跌撞撞,幾次撞到了樓梯的欄杆上,痛得她直皺眉頭。
賀千洵面容陰暗,渾身都散發出冷冽的氣息。
房門被推開,又被狠狠地摔上。
賀千洵猛地甩手,未希踉踉蹌蹌地跌入一張軟椅里,她驚愕地抬起頭來,卻發現賀千洵大步走向了房間一角的桌子處。
他拿出一沓支票,低頭在支票的一角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轉身將那些支票全都扔到了未希的面前。
「你要錢是吧!我全都給你!全都給你——」
支票在他與她之間紛紛揚揚的落下……
未希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眼淚在她的眼中匯聚,白色的霧氣充盈了她全部的視線,那些傷痛的眼淚終於無聲地滾落下來了。
她終於出聲,聲音絕望痛苦。
「賀千洵,你這個大混蛋!」
「是不是錢太少了?」
賀千洵冷笑,「這些都是我父親遺棄我的時候補償給我的,對於你來說,不夠嗎?那麼我還有,全都給你好了。」
他將風景畫移開,裡面赫然是一個鑲嵌在牆壁里的保險暗櫃,他快速地按下幾行密碼,然後拉開了櫃門。
身後傳來聲響。
賀千洵轉過頭來。
未希從軟椅上站起來,她默然地轉過身朝外走,一步一步如被重石壓住,沉重悲傷。
賀千洵抿緊嘴唇,一言不發上去拉她。
然而,他還沒有觸到她的手,未希卻彷彿早已經有預料般轉過身,抓起了門一旁柜子上的飾物砸向了他。
「賀千洵,你滾開——」
她的喊聲帶著徹心徹骨的傷痛。
砰的一聲!
飾物的玻璃尖端在千洵的額頭處狠狠滑過。他沒有躲,只是呆若木雞般地站立著,怔怔地看著站在門旁的未希。
鮮血從他的額角流下來……
「賀千洵!」
未希已經淚流滿面,那份屈辱讓她的呼吸急促顫抖起來,「你是我見過的人中,最無恥的一個——」
靜寂的房間里。
他們兩個人無聲地對峙著。
頭上的傷口還在止不住的流血,賀千洵的雙瞳卻一點點地清明起來,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做了什麼,致使大腦仍然是一陣混亂的疼痛。
茫然地伸出手來,他碰了碰自己額角的傷口,很痛很痛。
大腦的意識開始搖晃起來,眼前的景象也開始變得不清晰,所有的一切都在晃動著……
「未希……」
他只覺得全身都開始麻木僵硬起來,額頭滾燙如火,每呼吸一下,都有一種刺心的疼痛,一寸寸地切割著自己。
「未希,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
他的聲音一點點低下去,毫無力氣,身體如踩在棉花上一樣搖搖晃晃。
未希揚起帶淚的黑睫毛,吃驚地看著他搖晃顫抖的樣子。
混亂的意識瞬間開始劇烈的晃動。
無邊的黑暗從頭頂壓下來,渾身如在滾燙的火焰之中,他一個趔趄,雙眸一閉,竟然直直地栽倒下去。
全世界都在剎那間靜寂無聲。
絕望如同一條暗河,在他的心底緩緩地流過。他終於放棄了掙扎,任由那些意識從自己的大腦中逝去……
我……
真的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做……
才能……留住你……
************
「都已經高燒到這種地步了,怎麼還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賀家多年的家庭醫生江醫生收起聽診器,放在一旁的公事包里,無奈地搖頭,「千洵,身體是你自己的,你總得在意一些啊!」
賀千洵躺在大床上,他正在輸液,也已經聽到了江醫生的話,卻沉默的閉上了眼睛。
江醫生嘆氣。
他轉身提起了桌子上的公事包,似乎思慮了一下,抬頭看向了站在房間一角的女孩子,那個女孩子一直無聲地站在那裡。
千洵讓所有的僕人都離開,卻單單要她留下來。
江醫生看著那個看上去很單純的女孩,微微點頭,「這位小姐,能不能跟我出來一下?我有一些事情想要叮囑你。」
賀家的大廳里。
江醫生帶著女孩來到這裡,終於停下腳步,轉頭微微一笑,「你是千洵的女朋友吧?」
未希一楞,旋即搖頭,「我不是。」
這回輪到江醫生怔住了,他沒有想到自己猜錯了,但又笑起來,「那是我猜錯了,不過看千洵對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在他心中一定很重要。」
未希不知道他想要說什麼。
江醫生終於轉入正題,他還是嘆氣,眉宇間帶著一些疼惜,「如果你可以,請你好好照顧千洵。」
未希抬眸看他。
「我做了這麼多年的醫生,還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把自己的生命當成兒戲的人,千洵,真的是讓我們傷透了腦筋。」
江醫生壓下聲音,所以聲音中帶著滿滿的嘆息,「許多年前,誰會想到,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居然連割腕自殺這樣殘忍的事情都做得出。」
未希眼中的光芒僵凝了,她想起了賀千洵手腕上那道可怖猙獰的傷痕。
江醫生還在說著。
「就連賀夫人都拿他的一意孤行沒有辦法,自殘一般地打架,醺酒到胃出血,不管不顧地將自己丟在冰天雪地里,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折磨自己……」
「……」
「我只能說……」
江醫生深深地嘆息,「如果你可以,請你好好的照顧千洵,這個孩子的身上,背負了太多太多沉重的事情。」
賀千洵房間的門被輕輕地推開。
他聽到了聲音,依然閉著眼睛,略有些僵硬地躺在那裡,聽著那熟悉的腳步聲朝著自己一點點地走過來。
心跳,卻一點點地加快了。
朦朧中,她坐在了自己床旁的椅子上,然後握住他的左手,輕輕地翻轉過來。
賀千洵心中一驚。
他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地抽回自己的左手,掩飾住了手腕上那道恐怖的疤痕,不自然地轉過頭去不看未希。
他沒有辦法去看未希的眼睛,卻還是倔強地說了一句,「不需要你可憐我!」
「我從未想到過,你需要別人可憐。」
她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安靜地這樣說著,「至少在我這個從小就什麼都沒有,要靠著別人的施捨才能活下去,唯一的哥哥也躺在病床上八年之久的孤女面前,你一點都不可憐。」
「……」
「是不是在你的記憶里,發生過很慘烈的事情,這麼多年來,你都沒有辦法擺脫那件事情帶給你的陰影,所以你被噩夢糾纏,痛不欲生,你不停的折磨自己,甚至想要用死亡來拯救自己……」
未希的聲音,很輕很靜,卻一下一下地敲打在他的心。
賀千洵閉上眼睛,捏緊手指,一聲吃痛的呻吟,「未希,你根本就不懂那種痛苦!」
「我只知道……」
她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帶著從心底發出來的悲傷和難過,「這世界上最絕望的痛苦,就是失去自己最愛的人。」
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炸裂開來。
背對著未希的千洵緩緩地閉上眼睛,腦海中出現了多年前他割腕自殺的那一次,就是像現在這樣麻木的躺在病床上。幾乎被他嚇死的媽媽撲倒在他身上,那樣尊貴的一個人,居然痛哭流涕……
——千洵,媽媽只有你了,你不能這樣離開媽媽啊!
——媽媽不會再讓那些事情傷害你了,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相信媽媽,我會保護你的,我會盡我的全力保護你了。
——如果你死了,媽媽也活不下去了啊!
這世界上最絕望的痛苦,就是失去自己最愛的人……
賀千洵慢慢地睜開眼睛,他的面容蒼白,額頭依然滾燙,吃力地望著眼前那一片略有些模糊的光影,悲傷滲入他的骨髓中去。
「可是……你知道,這世界上最殘忍的懲罰是什麼嗎?」
未希望著他,目光寧靜。
他垂下眼睫毛,長長的眼睫毛伏貼在冰冷透明的肌膚上,他緩緩地說著,每一字都揪扯著他早已經脆弱不堪的心。
「是悔恨……無法彌補的悔恨,無論我的內心有多不安,有多愧疚,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有贖罪的機會,都不可能從那層枷鎖里掙脫出來……我發瘋一樣的希望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讓我彌補這一切,可是,那卻是永遠都不可能的事情!」
過去的事情,永遠都沒有機會重來!
所以那些絕望的痛苦,恐怖的夢魘,永遠都不會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他的生命是多久,它們就會存在多久,一直到——他的死亡。
這樣的人生,對於他來說,還有什麼意思呢?!
夜涼如水。
溫暖的橙色燈光照耀著這一片大房間,房間的地面上,還有著那些曾被他扔到她面前的支票,一地狼藉。
未希垂下眼眸。
賀千洵努力讓自己的思維清晰起來,高燒讓他呼出的氣息都是滾燙的:「直到遇到了你,未希,每一次看到你的笑臉,聽到你的聲音,甚至觸碰到你,都會讓我覺得非常非常的溫暖,只要和你在一起,我的心就會莫名的平靜,莫名的安寧。」
「……」
「可是你卻那麼堅決地把我推給了駱姍妮,就像是硬生生的給了我一刀,逼我放手,再殘忍冰冷的走開,不管我的死活……如果我反抗了,那麼這所有的一切,又都成了我的錯,我的過失……」
「……」
「未希,你怎麼可以這樣殘酷的對待我……」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未希痛苦地輕閉了閉眼,兩行清澈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賀千洵聽出了她聲音中的哽咽。
他緩緩地轉過頭來,靠坐在病床上,面容蒼白如金紙,烏黑的額發間,那雙眼瞳卻依然漆黑的恍若黑夜。
他看著未希低著頭流眼淚,終於略微向前,輕輕地伸出手來,滾燙的指腹觸碰到了她帶淚的面頰。
他捧住她的面頰,只感覺到她的眼淚落在自己的手心裡,給他灼熱的手心帶來一陣陣涼意。
很涼很涼,恍若清晨的泉水一般緩緩地熨貼著他的心。
「未希,我……喜歡你,是真的喜歡你……」他凝望著她,雙眸漆黑的令人屏息,帶著令人心痛的哀傷光芒。
「但是,如果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會再強求你了。」
恍若一根細細的針刺入心臟。
未希的身體輕輕地顫抖,她抬起頭來看著他蒼白的面容,眼睫毛上掛著清澈的淚滴。
「未希,我給你兩個選擇,好嗎?」千洵微微地苦笑,灼熱的指腹輕輕地劃過她的面頰,擦乾她的淚滴,「第一個選擇,我們在一起,我們相愛……你會拯救我,拯救我徹底絕望的心……」
未希流著淚凝望著他,眼睫毛濡濕幽黑。
「還有第二個選擇……」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搖晃著,他努力看清她,眼眶中似有滾燙的淚水落下。
「未希,你和我就當從未認識過對方,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你繼續過你平靜安靜的日子,而我……繼續在痛苦中……永遠的……沉淪下去……」
房間里依然是溫暖的橙色光芒。
所有的一切卻都是靜靜的……
靜的甚至可以聽到賀千洵痛苦的呼吸聲……
「你可以在這兩種選擇中任選其一……」
他輕咳著,嘴唇早已經了沒有血色,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個亘古的痛,「只是……不要再把我推向任何一個人,未希,至少……在我賀千洵的生命中……已經……非你不可……」
他終於輕輕的放開她。
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他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已經變得很遙遠了,「未希,等到……明天早上,你……給我答案,好不好?」
他屏息凝看她。
未希依然在流眼淚。
良久。
她終於輕輕地點頭,他聽到她說,「好,我明天給你答案。」
他微笑。
彷彿全身的力氣都已經用盡了,他終於輕輕地倒下去,剛剛閉上眼睛,就已經落入了無邊的夢境中去。
但是……
他卻很安心地睡去了,不會害怕噩夢的糾纏,不會害怕那些曾在他的心底里瘋狂叫囂衝撞的絕望……
因為……
她就在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