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與仇恨糾結進行的愛情
「嘟嘟嘟……」
握在手中的手機傳來機械的忙音。
「媽媽……」
穆莎帶著哭腔的聲音還在我的耳畔盤旋迴響,生母溫暖的笑容、溫柔的擁抱,在我的腦海中愈加清晰起來。
我換下病號服,勉強支撐著走出醫院。我要立刻趕到穆莎身邊去……
走出醫院,街上的車子來來往往,卻沒有一輛停下來。我只有繼續向前走著,呼吸越來越沉重,腳步也越來越遲緩。
汗水浸透了我的手心,手機也彷彿染上一層濡濕的水漬。我像瀕死的動物一般狼狽的向前走著,只為了儘快見到穆莎和媽媽。
風輕輕的吹著,喘息聲漸漸覆蓋了我的全部知覺。
呼吸……
呼吸……
用力的呼吸。
似乎呼吸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氧氣勉強維持著心跳的力度,僅存的微弱的力度。
突然,我的左腿失去了力氣,整個身體趴倒在了地上。
抬起頭,我看著前方的路,絕望在眼底悄悄蔓延。
媽媽,這一刻,我多想……多想陪在您的身邊,向您解釋這一切,讓您安心,讓您放心。也許我從來沒有出現在您的生活里,您會過得更好。
不知過了多久。
我的睫毛顫了顫,看見一雙黑色的皮鞋緩緩的走進我的視野。
我努力的睜大迷濛的眼睛,順著那雙黑鞋向上看去。筆挺的西褲包裹著修長有力的雙腿,肩膀寬闊,手臂健碩,腰線卻顯得那麼狹窄、纖細。
直到迎上他夜色一般漆黑的眸子,我不禁痛楚的皺眉,身體像小動物般本能的瑟縮。
皇洺翼……
是你么?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剎那間停止了流動,身體也變得冰涼無比。視線朦朦朧朧地變得不真切,眼前的景物忽遠忽近,縹緲的讓我分辨不清距離。
皇洺翼的目光中飛快的閃過一絲隱痛,漆黑如墨的眼睛深深的凝視著我。
他緩緩的蹲下身子,輕輕的移動帶來一絲沙沙的摩擦聲,也許來自於他萬年不變的黑色西裝,也許來自於他精緻昂貴的黑色西褲。
這細微的聲音驅散了我的疑慮。
我感到全身一陣發冷,冷的我情不自禁的想要打哆嗦。近在咫尺的皇洺翼的臉上居然出現了青紫的淤痕。嘴角甚至還有擦傷的痕迹,在微微的泛著血色。
看著距離我僅有一線之遙的皇洺翼的臉,我的大腦彷彿被重鎚擊中,發出轟的一聲悶響。
他……受傷了。
些許憔悴的深色悄悄的染上皇洺翼的額角和眼角,他啞然失笑:「終於找到你了。」
我猛地睜大眼睛,努力使自己的喉嚨發出聲音:「皇洺翼,你怎麼會在這裡?穆莎還在等你。」
皇洺翼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緩緩的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用力的將我的臉抬起來。針扎一般的疼痛密集的傳來,我不自覺的開始掙扎:「放……開……」
皇洺翼一言不發的凝視著我,深邃的目光筆直的射進我的眼眸里:「sara……」
皇洺翼看著我,捏住我下巴的手緩緩的用力。
「我果然……還是恨你的!」
皇洺翼的聲音很輕,輕的好像不仔細就聽不見那句話。
皇洺翼的聲音很冷,冷得就像西伯利亞最深最沉的冰湖湖底。
「即使你是穆莎的姐姐。即使她求我不要再傷害你,為難你……」皇洺翼的手指和他的話語一樣冰冷,他緩緩地抬高我的頭,和我的眼睛對視,「我還是恨你,無法輕易原諒你——sara。無論任何事、任何解釋、任何真相,都無法磨滅我對你的恨意。」
皇洺翼狠狠的甩開我的臉,一把拉住我的肩膀,把我從地上拖了起來。
「所以,我還是要折磨你,懲罰你!讓你知道我身體里刻骨銘心的恨意和怒火,讓你知道背叛和傷害的滋味!」
我凝視著他,耳膜轟轟作響。
背叛……傷害……懲罰……折磨……
一切是那麼的安靜。
我靜靜的望著他,卻始終看不清他眼裡噴薄而出的複雜情緒。
窒息的血液又開始緩緩的流淌。我感到一陣暈眩,然後便什麼也看不到了。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熾白的陽光刺目的直射入我的瞳孔。皇洺翼已經拉開車門,毫不留情的把我推了進去。
黑色的車門被狠狠的摔上,咔嗒一生,好像徹底隔開了我和我曾經生活過的世界。
性能卓越的跑車飛速的開了出去。我無力的倒在後座上,皇洺翼的背影在視線里模模糊糊地搖晃著。
加速度和離心力讓我很想嘔吐,可是全身上下一絲力氣也沒有,我只能這麼默默地癱倒在座位上。
我輕輕的吸了一口氣。
皇洺翼的聲音若隱若現的在耳邊漂浮著。
「sara……」
「不準睡。」
「你聽見沒有!我說了我要帶你走的……」
只是,我什麼也聽不見了。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難過的喘不過氣來,在皇洺翼的目光下,我感覺到一陣陣被撕裂的痛楚,彷彿靈魂在一點一點飛走。
沒有思考,沒有哀愁,沒有留念。世界好像很安靜,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搖搖晃晃。
我靜靜的躺著。
然後……
緩緩的閉上眼睛。
我……在哪裡?從深沉的夢境中醒來,身體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我努力睜開眼睛,昏暗的光線並沒有讓我因為長時間昏睡而習慣黑暗的眼睛感到刺痛。
緩緩地移動著目光,我看著有些灰濛濛的天花板。
這裡……不是天堂么?
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秒,透過那塊狹小的後視鏡玻璃,我看見了皇洺翼焦急而痛心的眼神。雖然只是一瞬間,卻讓我刻骨銘心。
回想起那個眼神,我慢慢的感受到了身體和意識的清醒。我不是應該已經死了么?
身下是柔軟的棉絮,深藍色的被子好好的蓋在我的身上,並不是醫院裡慣常的白色被單。巨大的窗戶被天鵝絨窗帘遮蓋住,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還是夜晚,只有牆上的掛鐘顯示現在的時間是八點多。
我似乎已經睡了很久很久。
「你醒了。」
皇洺翼!
猛地用手肘撐起身體,我驚訝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剛剛恢復力氣的身體根本經不起我這樣的折騰,只是支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下一秒,我的手臂就變得無力而鬆軟,整個人又一次狠狠的摔回原位。
眼前是一片空茫的白色,我大口的喘息著。
「你想就這樣死掉?」轉眼間,皇洺翼已經來到了我的床邊,在床頭的位置站定。
「你……」當他那兩雙黑若寒星的眸子在我的身上停住時,時間彷彿就此停頓了。我彷彿突然之間失去了呼吸,呆愣的看著皇洺翼。
皇洺翼居高臨下的站在那裡,聲音依舊冰冷如鐵。
他雙手抱在胸前,微微垂下目光看我。
「怎麼?被我說中了?不想讓我知道的事,偏偏被我知道了?」
他的目光那麼淡然,那麼無謂,俊帥的五官如履薄冰,每一寸都透著寒霜之氣,甚至連語氣中也帶著一絲輕蔑。
「我是不會讓你這麼輕易的死掉的!」
「我不明白……」我強忍住眼眶內的一片模糊,睜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我不是說過么?」皇洺翼慢慢的彎下腰,靠近我的耳畔。
腦中的迷茫和眼前的模糊漸漸消散,我扭過頭,看見皇洺翼緊緊的盯著我的眼睛,挑起唇角露出一個危險的笑容。
我木然的看著皇洺翼,在他身後,暗紅色的天鵝絨窗帘似凝固的血液一般。
沉重。黑暗。冰冷。
「這裡……是哪裡?」脆弱的心臟已經經不起太多的折磨,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的別墅,在郊外。」皇洺翼看了我一眼,頓了頓又說:「不會有人想到來這裡找你。」
他的眼底閃過一道不易被人察覺的光亮,又馬上暗了下來:「你最好乖乖呆在這裡。」說完,他冷漠的看了我一眼,轉身朝門口的方向走去。
我輕輕的閉上眼睛。
突然,後背與床鋪之間插入了一隻手掌。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皇洺翼已經一個用力把我扶了起來。
我驚訝的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透明玻璃杯:「你?」
皇洺翼依舊一言不發,沉默的把水杯遞到我的唇間。
我順從的張開嘴,溫熱的水滑入口腔,滋潤了我乾渴的喉嚨。
「不要忘了,我恨你!」皇洺翼冷冷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散落的額發遮擋住了我的視線,我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皇洺翼此刻是什麼表情。
我只知道,有一滴淚輕輕的,緩緩的滑過我的臉頰。
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濺起一圈淺淺的漣漪。
第二天,天空如深灰色的絲綢般厚重。
我醒來的時候,本能的伸手在身邊摸索,想要找到枕頭下的手機。
手機……枕頭……
竟然……沒有!
「我是不會讓你跟任何人聯繫的。」皇洺翼已經準備好早餐,放在桌上,他冷淡的開口:「你的手機,我決定先放在我這裡。」
或許在跟他來到這裡的時候,我就應該做好準備,不與任何人聯繫,但是當我聽到皇洺翼親口告訴我的時候,我還是詫異了。
他冷淡的看著我,用一貫的命令口吻說:「吃完早餐,你跟我去見幾個醫生。」
「醫生?」我靜靜的看著他,眼珠如黑琉璃一般清亮透明,「為什麼要我跟你去見醫生?」
「啰嗦什麼,叫你去就去,對你的身體有好處。」說完,皇洺翼的嘴唇倔強的抿起,清澈的眸中含著淡淡的涼意。
我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輕輕的響起:「我不去,晨勛請的醫生都沒有辦法治好我。」
「晨勛是晨勛,我是我,你不能把他請的醫生所說的話當成是最終的結果,即使是權威也不能夠百分百的肯定任何病情。」皇洺翼執拗的說。
我怔怔的看著他。
他也安靜的注視著我,眼眸中閃爍著我從未見過的光芒,這樣的皇洺翼,和曾經的他似乎完全不同。
我淡淡的一笑,笑容中有著苦澀的味道:「我不去。」
皇洺翼頓時慍怒的驟起眉頭:「不去算了!」說完,他走了出去,房間門被他啪的一聲重重甩上。
我的心微微抽痛著,烏黑的睫毛如受了傷的蝶翼般無力的垂下,在雪白的肌膚上留下淡淡的陰影。
聽到皇洺翼離去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走廊里,我跑到窗邊,站在那裡看他。
陽光下,他的步伐漸漸的慢了下來,修長的身體在陽光下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那影子在寂靜的路面上靜靜的晃動著。
倏地,他轉身,朝我所在的方向望了過來——
正面迎向他的視線,我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怎麼會知道,此刻的我正在這裡看著他?
皇洺翼凝視著我,如寒星一般的黑眸中閃動著複雜的光芒,彷彿他的心中正糾結著某種無法言說的矛盾。良久,他朝別墅飛奔回來。
我愣在窗邊。
不一會兒,走廊里便傳來他急促的腳步聲,然後門的把手開始移動。我回過頭,門被打開的瞬間,我看到皇洺翼臉上堅定不容退縮的神情,可是當他迎上我的眸子時,目光卻倏的黯然失色,眼中的光芒迅速的消失,彷彿是在那一瞬間決定逃避些什麼。
我疑惑的望著他,剛想說什麼,他已經來到我的面前,然後,還處於迷茫中的我就被他緊緊的抱進懷裡。
「算了,什麼都不要說!」
「皇洺翼……」
「我恨你!管不了那麼多了,既然你堅持不看醫生,那麼就任由你。」皇洺翼默默的抱住我,他的下頜靜靜的靠在我烏黑的頭髮上,「我只知道,你是我心中無時無刻不能不去想的那個人,想的每一秒都充滿了恨意。」
他的那句「我恨你」像是將我的心生生剜出,扔進巨大的冰窟中凍住后,再生生地安回溫熱的胸膛中一樣,讓人透心徹骨的冷。
可是……
為什麼他的眼神那麼溫柔?
為什麼他的呼吸那麼溫暖?
為什麼他的行為那麼體貼?
皇洺翼……你不是恨著我么?
這句「我恨你」——
到底是想讓我銘記?
還是想要催眠自己?
我把頭靠在皇洺翼胸前,清楚的聽著他的心跳,那透著緊張氣息的心跳讓我的心為之一顫。
我用很輕的聲音淡然地說:「那就恨吧。別停止。」
如果愛沒辦法繼續,那麼就去延續恨吧,這也許是減輕傷痛的最佳良藥。我只是希望當我離開這個世界,他失去了我這個讓他如此憎恨的目標之後,可以漸漸忘記從前的種種,對我的愛和恨都不要記得。若是記憶非要留下點什麼,那麼就留下這份恨,至少恨一個人的時候,心中是不會存在眷戀的。
這樣,他以後的生活也會很好的繼續下去。
這樣想著,我緩緩的閉上眼睛。
時間彷彿停止了流逝,我默默的靠在皇洺翼的懷裡,任由窗外的晨光把我和他的影子一點點的鍍上金色的光芒,如璀璨的寶石般閃耀。
接下來的日子,我在這間別墅里住了下來。
皇洺翼說的沒錯,這裡是他遠郊的別墅,大概連穆莎也不知道吧,所以這段時間裡,這裡一直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三層的小別墅藏在漂亮的薔薇花牆後面,有著古舊的石頭堆砌而成的外牆,有些生鏽的金屬樓梯扶手、巨大的水晶吊燈,甚至還有小小的盔甲被裝飾在角落裡。
這間別墅,保留著中世紀古典的神韻和風味,即使是小小的床頭柱上,椰雕刻著哥特式的玫瑰花紋,有著一番別樣的精緻典雅。
可能是這裡遠離市郊的緣故,空氣特別清新,讓人的心情無端的便能晴朗起來,我的氣力也漸漸的得到了恢復。不過,雖然有力氣出來在院子里走動,心臟的負擔還是沒有任何減輕,有時候,甚至可以說是越發嚴重,只要遇到不舒服,我的呼吸就會時快時慢失去正常的頻率。
我知道,屬於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如果可以,我想再多擁有一點時間。在這裡,這個別墅里,即使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冷漠、冷酷,我還是從他的眼中讀出了溫柔。也許是錯覺吧,我甚至覺得他給予的溫暖似乎每一天都在增加,直到那天深夜——
我躺在三樓的房間里,抱著柔軟的抱枕,聽著窗外狂風肆虐呼嘯的聲音。風卷著塵沙毫不留情的打在玻璃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樹枝搖拽的刷刷聲成了夢的前奏。
這樣的暴風在這個城市裡很少見。我閉上眼睛,試圖忘記耳邊嘈雜冰冷的風聲。
也許去把窗帘拉上,窗外的聲音會變的小一些。這麼想著,我爬下床鋪,赤著腳走向窗戶。
喀嚓——
像是玻璃碎掉的脆響傳來。我警覺地四下張望,聲音好像是從門外傳來的。
我打開房門向外望去,黑洞洞的走廊里什麼也沒有。我踮起腳尖扶著欄杆向樓下走去,依稀可以看到客廳里昏黃的燈光。
我赤裸踩在年代久遠的木質台階上,金屬扶手快速的吸走了我手指間的溫度。
單薄的睡裙被不知從哪裡吹進來的風掀起,輕輕的磨蹭著我的腳踝。
在這個沒有月光,刮著狂風的冰冷黑夜,我一步一步走下樓梯,赤裸的腳底甚至可以感覺出台階的木紋。
那點淺淺的光亮漸漸的變得清晰起來。
微弱昏黃的燈光反射在巨大的水晶吊燈上,透明的光線一點一點的灑落下來。
那麼溫馨,那麼美麗。
然而在這樣溫馨美麗的氛圍中,卻染著刺目的猩紅。深棕色的木質地板上,散落著點點玻璃碎片,和頭頂的水晶燈一樣,在光線的渲染下剔透而美麗。
點點猩紅的血跡,就混合在這美麗的炫目的玻璃殘渣中。
那麼醒目,那麼刺眼。
我站在最後一道台階上,目瞪口呆的看著那點點斑駁的血液,和已經倒在一地碎渣中的——
皇洺翼!
我三步並作兩步的飛跑下台階,顧不上自己的赤足和地上猙獰的玻璃碎片,飛快的跑到皇洺翼身邊蹲下。
「皇洺翼……皇洺翼!」
我緊緊的抱住皇洺翼,感覺到他的身體一片冰涼,涼的讓人心悸。
「醒醒!你怎麼了?皇洺翼!」我驚慌失措的扶著皇洺翼的肩膀搖晃。
搖晃了一會兒,皇洺翼終於緩緩的抬起了頭。
「雪……櫻……」
濃重的酒氣打消了我不安的猜疑,卻帶來了更多的憤怒。
「你怎麼喝成這樣?」
「雪櫻……」皇洺翼的聲音第一次有些顫抖,帶著粘糊糊軟綿綿的腔調。
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皇洺翼……
他的呼吸中帶著撲鼻而來的酒氣,混合成一種濃郁的蠱惑的味道。
他的眼神散亂、迷茫,好像天空最深處的黑洞,能夠把一切都包容吸收。
我被這樣的眼神盯住,一瞬間甚至忘記了呼吸。
「雪……櫻……」皇洺翼呢喃著,不停的叫著我的名字。
「嗯,我在。」我輕輕的回答。
「雪櫻,你說,我是不是……錯了……」他俊美的面孔上出現痛惜的神情,黑眸中的光芒漸漸變深。
「雪櫻,對不起……」他的聲音很輕。
我愣住了。
「我不敢去承認,不敢去面對……因為我害怕……」皇洺翼在我懷裡扭動了一下,皺起眉頭,「那個曾經恨你……傷害你的我……好討厭!討厭那樣的自己……」
皇洺翼反覆呢喃著「討厭」,卻不知為何讓我傷感的想要落淚。
「雪櫻……」皇洺翼支起身子抬起臉,鼻尖幾乎觸碰到我的鼻尖,「是我害的……對不對?是我害的……我害得你病了……害得你要離開……」
皇洺翼……
看著他漆黑的眼睛被一大片霧籠罩,我輕輕的拍了拍他的後背,他的呼吸有些燙,輕輕呵在我的唇上,異常溫熱。
像是被蠱惑了一般,我竟然輕聲對他說:「忘掉那些吧,讓你討厭的記憶,就那樣忘掉吧。不管以前的一切,你能不能陪我看櫻花呢?」
皇洺翼沒有回答,突然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他輕輕的呼吸帶著撲鼻的酒氣吹到我的脖子上,半晌沒有回應,似乎是睡著了。
我顫抖了一下。懷裡的重量突然加大,我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扶起終於睡過去的皇洺翼,輕輕的把他放在沙發上,又仔細的檢查了他的手掌。
我細緻的幫皇洺翼包紮好手掌上的傷口,又清理完地上的玻璃碎片。皇洺翼仍然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
我慢慢的在他身邊蹲下,靜靜地看著沉睡中的他。他的黑髮散亂著,俊秀的臉微微陷了下去,不知道夢見什麼了,眉頭緊緊地皺著。
不自覺的伸出手去,輕輕梳理了一下他的額發,我把手放在皇洺翼的額頭上。
皮膚接觸的微妙觸感讓人心神寧靜,皇洺翼也漸漸放鬆了眉頭。
我收回收,半趴在沙發上,鼻尖都是皇洺翼含著酒氣的呼吸。不知怎麼的,我竟然安靜下來。
忽然,眼角督到的一道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是一顆流星。
沒想到這樣的天氣里竟然也會有流星出現……
我望向玻璃窗,看著那道光芒消失在夜幕盡頭。
都說對著流星許願能讓夢想成真,可是當我發現它的存在時,它已經消逝了,速度快得彷彿從不曾在夜空出現過。窗外的狂風仍在不停的肆虐著,我站直身子,走過去拉上窗帘。
即使是流星也不能帶給我奇迹。
一切早已成了定局,不是么?
我慢慢的閉上眼睛。
良久,當我都已經忘記剛才提出的約定時,皇洺翼的聲音如夜霧般輕輕響起:
「好。一起去看櫻花。」
我立即轉身。他依然雙目緊閉。我有些自嘲的淡淡笑了。
原來,只不過是一場夢。
脖子傳來麻麻的痛感,我皺了皺鼻子,有些費力地睜開眼睛。
恍惚中,意識在一點一點回歸。
等等——
我昨晚不是睡在床上的。
猛地清醒過來,我睜開眼睛。咫尺之間,一雙漆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我。
那麼深邃,那麼寧靜,有種夜風般的沉默。
我避開他的眼睛,他卻緊緊地凝視著我,只是語氣一如平日的疏離和冷淡:「醒了?」
「嗯……嗯。」
「起來吃飯。」簡短地說著,皇洺翼從沙發上起身,看也不看我一眼,便走進了盥洗室。
他……醒了多久了?
就這麼一直看著我嗎?
還是說,他已經忘記昨晚的事情了?
皇洺翼,你到底要我怎麼辦才好?
「收拾好了就跟我出去。」我帶著複雜的心情梳洗完畢,剛剛走出浴室,就看見皇洺翼斜斜地靠在一邊的牆壁上,冷冷地對我說。
坐在那輛熟悉的跑車裡,我看著沿途飛速晃過的美麗風景,靜靜地發著呆。
近郊的空氣清新美好,樹木遮天蔽日,散落在路邊的零星小別墅,有著白色或紅色的外牆。
「老闆,菜式和往常一樣,不要辣椒。」
皇洺翼帶著我走進一家裝修別緻的餐廳,沒有看菜譜,他直接對站在一旁的店主吩咐道。
「餐后加一分紅豆抹茶西米撈。」停了一會兒,皇洺翼又補充道。
我抬起頭看了皇洺翼一眼,又沉默地低下頭。
加了檸檬的紅茶散發著誘人的香氣,菜肴精緻美味,每一樣都是我愛吃的。餐后甜點也配合得恰到好處,微苦的抹茶配上香甜的紅豆,是我慣常的吃法。
親切熟悉的味道夾雜著心口微微的暖意一波一波地襲來。
我偷看著對桌的皇洺翼,那張帥氣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錶情。
沒有微笑,沒有柔情。
什麼也沒有。
可是,即使是這樣,這個看上去冰冷又無情的人,卻一直記得我愛吃的菜肴、喜歡的甜點和喝茶的習慣。
我的心湖,又一次被風吹過。
「你……經常來嗎?」用柔軟的餐巾擦拭著嘴角,我輕聲問道。
「還好。」
「郊區也有這麼好吃又特別的飯店,真的很意外。」
「嗯。」皇洺翼不冷不熱地回答著。
窗外突然傳來悠揚的樂曲聲,小提琴的音樂,那麼輕柔,那麼美妙。
「小姐你喜歡嗎?我們這邊的小劇團經常會有演出的,不過都是鄉下人,隨便玩玩而已。」店老闆樂呵呵地開口。
「小提琴……」我閉上眼睛,歡樂的音符順著風聲從未關上的窗外飄進來,帶著花園裡玫瑰花的香氣,熏陶著我。
「想看嗎?」皇洺翼簡短地問道。
「嗯。」稍稍猶豫了一下,我還是順從了自己的心。
「走吧。」皇洺翼拉開椅子,向門外走去。
跟著皇洺翼的步子穿過一整片玫瑰花園,彎腰穿過一個小石門,眼前是一間小小的劇場。
悠揚和諧的樂曲正是從這間有些破舊的房子里傳出來的。
我閉上眼睛,任由腦中美麗的音符跳躍著、奔跑著,像一個個可愛的精靈,連綿成一副絕美的圖畫。
可是,突然—
痛!
來自心臟的一陣莫名抽痛將沉浸在音樂中的我生生拉回現實。我皺緊眉頭,努力咬住下唇不發出一點聲音。
忍耐,忍耐……
我不想在皇洺翼面前發作,不想讓他看到那樣的我……右手用力地握成拳頭,死死地抵住胸口,我咬牙忍耐著,希望這陣疼痛能儘快捱過去。
忽然,左手背傳來一陣溫熱。
一隻手默默地將我冰涼顫抖的手握進掌心裡。
皇洺翼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
像是最溫暖的潮水將我包裹其中,皇洺翼的右手帶給我安心的溫暖……
醫院的走廊一直都是這樣。雪白的牆壁,慘白的白熾燈,踩起來會發出冰冷叩擊聲的大理石地面。
偶爾有擔架車飛馳而過,穿著白衣的護士和醫生步履匆匆,不知道是死神還是天使棲息在拐角的黑暗裡,等待著未知的絕望或希望。
皇洺翼的腳步穩健而有力,黑色的皮鞋踏出一聲聲沉悶的聲響。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此時的住院部很安靜,走廊上只有我們倆的腳步聲。
拐過盡頭的樓梯口,媽媽的病房就在那裡。
我抬起頭,看著皇洺翼沉默的黑色背影。這個人,分明說要囚禁我,要懲罰我,分明說著恨我,不在乎我,卻依然禁不住我的央求,帶我來了這裡。
「穆莎你不要擔心啦!」
「是啊!伯母會沒事的。」
「你也不要一直哭啦。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突如其來的喧鬧聲打斷了我的沉思。
我看著距離我一步之遙的皇洺翼。他倏地停下腳步,直直的站在那裡。
下一個瞬間,我越過皇洺翼的肩膀,看見了迎面走來的一群人。
熟悉的校服,熟悉的面孔,被熟悉的身影包圍在中間的人,有著更加熟悉的臉。
即使在哭泣著,也依然那麼清秀美麗。
穆莎!
說話聲突然停止了,連原本的腳步聲也消失了。
我們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就這樣獃獃的對望著,靜靜的望著對方許久不見卻依然親切熟悉的臉。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定格,眼神與眼神交匯,暗自交纏著怎樣的欲說還休?
「sara!」圍著穆莎的同學首先回過神來。
「你還敢來醫院?」
「你怎麼還敢出現在穆莎面前?」
「那是皇洺翼吧?」
「對!沒錯!皇洺翼果然是跟你一起來了!」
「Sara,你這個混蛋!穆莎當你是最好的朋友,什麼都為了你著想,幫助你,袒護你,你居然這麼對她!」
「是啊!那麼重要的訂婚典禮,你居然搶走穆莎的未婚夫,把它一個人丟在典禮現場!你知不知道穆莎有多難過?」
「Sara,你太沒良心了!」
……
一聲聲斥責穿透我的耳膜,濺起猩熱的血液。
穆莎低著頭,沒有看我,也沒有看我身邊的皇洺翼。
她只是低著頭,劉海遮住了她那雙永遠清澈的眼睛,一滴一滴的淚水,沉重的砸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也深深的砸在我鮮血淋漓的心口。
我站在原地,內心一片巨大的荒蕪。
腳底彷彿生長出巨大的根系,伸展著將我釘死在這塊小小的地板上。
穆莎——
我終究還是……傷害你了嗎?
憤怒的言語仍在繼續著,人群慢慢的向我圍攏來。
肩膀被推搡著,我沉默的閉上眼睛,默默地忍受著。
突然,身邊咻地刮過一陣風,我猛地睜開眼睛,只見皇洺翼黑色的背影擋在我面前。
「滾開!」皇洺翼用身體隔開我和人群。
「不許傷害Sara!你們誰害她受傷的話,我要他死!」皇洺翼的語氣里含著森冷的殺意,人群倏地安靜下來。
穆莎無聲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眼底瀰漫著濃重的悲傷,晶瑩的淚珠堆積在她的眼中,柔軟的睫毛一動,便是一場暴雨落下。
穆莎低頭,將所有的霧氣藏在被劉海遮住的陰影里,然後轉身離開。
她脆弱顫抖的背影像利刃狠狠刺痛了我的心,她一定恨死我了吧?可善良的她,卻不忍對我有一點責怪。
「皇……洺……翼……」嚅囁著,我躺在這個高大的黑色身影後面。
皇洺翼的身影阻隔了所有的傷痛,那麼堅定地挺立在我的面前。
那麼安全,那麼堅毅。
站在這個背影後面,彷彿整個世界都是風和日麗,沒有任何風雨可以傷害和動搖我。
進入病房后,入眼是一片刺眼的白色,醫院的白熾燈讓人感覺愈加寒冷和絕望。
如同此刻母親的手,冰涼顫抖。
我深情地看著媽媽的臉,那張原本洋溢著幸福的滿足的臉,那張美麗而高貴的臉,此刻顯得那麼蒼白,那麼虛弱。
我的心突然顫抖著疼痛起來。
媽媽……
我的出現帶給你太多的沉痛和痛苦,是不是我不存在了,才是最好的呢?
自責還內疚充斥在我的心間,我咬了咬下唇,扭過頭去。
離開吧。
離開吧……
只是這一眼,就足夠讓我餘下的生命變得溫暖而充實。媽媽的樣子,會永遠留在我的記憶力——溫暖的手,有力的懷抱,溫柔的話語,就讓那美麗的笑容,帶著幸福和滿足永遠停留在您的眼睛里吧!
就在我轉身離去的一瞬間,手上突然傳來了溫柔的觸感。
我吃驚的回過頭,只見媽媽用力地捂住了我的手。
雖然她的手指依然冰冷,發著抖,卻還是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沒有一絲猶豫。
「媽……媽……」我喃喃地喚她。
媽媽的臉頰上緩緩地過一道綿延的濕意,她緊緊地抿著嘴唇,沉默著,眼淚一滴一滴地滑落下來,手指也一點一點地用力將我的手握緊。
「媽媽!」
那麼久的期待和期盼,當這倆個字從我的口中喊出時,我不禁有些哽咽了。
夢中經常念叨的倆個字,在這個時刻竟然如此厚重,那是朝思暮想的期盼的重量。
媽媽手心的溫暖觸感、眼神中的無限暖意,像夢境中虛幻的幸福,如此真實,卻又像是被霧氣圍繞,模糊得不真實。
眼淚滑過嘴角,鹹鹹的,苦苦的,我更加用力地握住媽媽的手,不願放開……
從醫院回來后,我第一次睡得如此安慰。媽媽手心的溫暖、眼神中的暖意一直包裹著我,讓我放鬆,令我安心。
然而這份安心很卡就被一聲嘶啞的怒吼驚醒了。
「混蛋!」
我睜開眼睛,本能地從床上做起來。
「皇洛翼!你這個混蛋!」
又是一聲低沉的怒罵聲傳進我的耳朵。
這個聲音是——
晨勛!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皇洛翼!你這個混蛋!你以為你把Sara藏在這裡,我就沒有辦法找到了嗎?」
晨勛的聲音里夾雜著鋪天蓋地的憤怒,他原本張揚的聲音在此刻變得低沉,似乎還帶著一絲顛音,像在剋制自己體內那簇無端的火焰。
緊隨而來的是一陣沉默。
「你怎麼可以把她帶來這種地方,附近連家醫院都沒有,難道你不知道她已經快要死了嗎?她的身體早就已經到達極限了。萬一發生什麼突發情況怎麼辦?」
皇洛翼依舊沒有回答。
下一刻,撲通一聲悶響打破了詭異的安靜。
好像是誰的身體狠狠的摔倒在地板上。
「站起來!」晨勛的聲音充滿了挑釁。
「站起來!你這個混蛋!還手啊!有本事你就還手啊!」
他們在做什麼?
晨勛……
皇洛翼……
巨大的恐慌和焦慮籠罩著我的心。
「皇洛翼!我告訴你,這次我一定要帶Sara走!」晨勛的聲音又一次傳來。
房間的門轟然打開,刺目的白光下,晨勛的身影出現在門前。黑暗的房間被點亮,晨勛背對著光源走進來,他的影子那麼黑,那麼長。
一步一步,晨勛向我走了過來。
而在他身後,皇洛翼默默地站在那裡,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Sara,跟我走。」晨勛的語氣溫柔得近乎蠱惑。
他的手,就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