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
晚上回宿舍樓,認識的同學都沖我詭異地笑,然後滿帶同情地拍拍我肩膀,以示安慰。笑什麼笑,不就是揭了個白榜又被貼了個白榜嗎,遲早是要被貼的,少見多怪,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們,我從心裡詛咒下一個被貼白榜的就是拍我肩膀的人。
下課至熄燈這半小時屬於老歪時刻,他積蓄一整天的力量,只為在夜晚的三十分鐘閃光。我心懷詛咒地洗漱完畢時,老歪已經帶領若干隨從開始偷窺大業了。
這幫人樂此不疲,現在偷看女生脫衣服對他們來說已經審美疲勞了,他們開始觀察女生在宿舍里究竟會從事什麼樣的活動,以此獲得滿足感。有的人是鎖定一個目標連續觀察幾天,為以後追對方打下良好基礎,而老歪屬於游擊隊員,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沒目標,沒目的,就是窮樂呵。
「目標,二樓西邊第五個窗口,一個穿黃色羽絨服的在對著鏡
子擠青春痘,很專心,眼睛睜的很大,這一臉痘痘得擠到什麼時候啊……」隨著老歪的解說,眾人發出一陣輕輕的感嘆。
「目標,五樓東邊第四個窗口,咱們班的某某坐在床上,對著我們這邊發獃,她在想什麼呢?不會是愛上我了吧……原來她摘了眼鏡是這個樣子,比戴眼鏡好看多了……」眾人又是一陣輕輕的感嘆。
「目標,五樓東邊第五個窗口,這人也是咱們班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她的打扮很怪異,穿著胸衣,披著羽絨服,不覺得涼嗎?……」
宿舍一片寂靜,眾人沒有任何回應。老歪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一邊沖後面招手:「來啊,來看啊,
她的胸怎麼這樣……」宿舍仍然是一片寂靜。老歪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一回頭,身後的隨從變成了謝頂。老歪傻了,拎著望遠鏡不知所措,有人悄悄地打開了宿舍的燈。
「望遠鏡哪來的?」謝頂冷冰冰地問。老歪傻乎乎地指了指自己枕頭:「從那兒拿的。」謝頂走過去,掀起他的枕頭,威而猛的小廣告平平整整地躺在枕頭下面。謝頂拿起小廣告,粗略掃描了幾眼,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他甩了甩手中的紙片,指著老歪說:「用望遠鏡偷看女生宿舍,枕頭底下藏這種不健康的東西,你是一個中學生嗎?你簡直就是一個淫魔!走,跟我去教導處!」這語氣和白天教訓我比起來,不知道要強烈多少倍,說完連煙也顧不上點,急匆匆地走出了宿舍。
老歪這個「淫魔」趕緊披上外套,連鞋也沒換就拎著望遠鏡跟出去了,我估計他現在的心情已經由「緊張,激動,興奮」徹底變成了「苦悶,焦慮,害怕」,兩罪並罰,不知道他能不能扛過去,淫魔斗謝頂,估計免不了一番惡戰,結果如何就看老歪的造化了。要是不幸壯烈犧牲了,那也算創了個高一上學期就被開除的新紀錄,可以有幸與陳先生,耶耶和我齊名載入一中野史了。
想不到我的詛咒居然砸到了老歪身上,太不幸了,正好應了他說我的那句話:「牛逼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個時候,忽然熄燈了,我把門插上,趴到床上。「老歪真倒霉。」有人嘀咕了一聲,打破了沉悶的氣氛。「是啊,唉……」其他人也跟著應和起來。「都給我閉嘴!一幫孫子!剛才你們就在他後面跟著看,怎麼光逮住他了沒逮住你們?看的時候比誰都積極,出了事兒比誰跑的都快,你們是人嗎?當時隨便誰捅他一指頭也不至於這樣,你們現在還有臉唧唧歪歪?再唧唧歪歪我把你們全舉報了去!」高才生們不疼不癢的感嘆聽的我直噁心,真不知道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多不仗義的敗類,要不是我今天剛背上個警告,我真想直接摁住他們猛抽一頓。
聽我急了,高才生們都不出聲了,一個個縮在被窩裡不敢動彈,宿舍又恢復了安靜,樓道里潑水的聲音,打鬧的聲音因此顯得格外清晰。我趴在床邊兒上點了根兒煙,有點兒擔心老歪的命運。
「草魚,你不會真把我們舉報了吧?」瓶底小心翼翼,充滿哀怨地問了一句,這種又傻又天真的語氣讓我覺得非常可笑。
「閉嘴,睡覺!」
大約兩個小時之後,我聽到了敲門的聲音,老歪回來了。我從床上彈起來給他開門。其他人被敲門聲驚醒,也都趴到床邊兒上翹首觀望。
老歪閃身進來,一屁股坐我床上。和出去時的憂心忡忡相比,現在他已經輕鬆了很多。
「怎麼這麼長時間?謝頂跟你感情還挺深。」我遞給他一根兒煙。老歪點上,猛抽了兩口:「別提了,本來半個小時我就交代完了,可是謝頂非讓我叫家長,這我能同意嗎,要是被我爸知道這事兒非得削死我,我就軟磨硬泡跟他哼哼唧唧,說我爸常年卧病在床,經受不住這刺激,你們怎麼處罰我都行,只要不開除不叫家長,我雖然不是個好學生但至少是個孝順兒子,反正就是胡說八道,結果最後整了倆鐘頭才讓我回來。」
「你單挑謝頂?」「可能嗎?大半夜的謝頂把咱班主任又給拎過來了,還把他罵了一頓,說頭一天你們班學生揭白榜,第二天又是你們班學生偷看女生宿舍,你這班主任怎麼當的?陳先生臉上特掛不住,差點兒當場把我撕了,你看著吧,明天他還得找我。」
「最後怎麼說的?罵一頓就放你回來了?沒這麼便宜吧,我估計你明天也得被貼白榜,這可好,一下子三張,咱們仨能組成校園小虎隊了。」
「你別小虎隊了,要不是我聰明伶俐機智果斷,沒準兒就掛了。
看樣子開除是不可能的,家長也不用叫了,別的愛怎麼處置都無所謂。」「望遠鏡呢?」我忽然發現他空著手,老歪丟瞭望遠鏡,好比戰士丟了槍。「還望遠鏡呢,能活著回來就算好的,傢伙直接被沒收了,我估計謝頂是嫉妒咱們,他自己也想看,可是沒傢伙,所以打著教導處主任的旗號明搶我一望遠鏡,自己拿回家去看,最後還得讓咱們感激他,卑鄙,太卑鄙了,要不怎麼不長頭髮呢。」他有些憤憤不平。
「行了,趕緊睡吧,都十二點多了,養好精神明天跟陳先生理論。」看到老歪沒事兒,我的困意也上來了。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我滿腦子想的都是為什麼陳先生知道了那件事卻不跟我提,以至於耶耶叫我起來回答問題我都沒聽到,白挨了她幾眼瞪。
這事兒確實有點兒奇怪,他明明知道卻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甚至讓我一點兒跡象也沒看出來,難道他是我們家親戚?沒聽我爸說起來過我們家還有這麼有文化一親戚啊,難道他有求於我?更不可能了。要是陳先生直接報復我把我辦了,那我也就不鬧心了,他現在這麼做,就等於用頭髮絲兒在我頭頂掛了一把劍,掉不下來,卻讓我感覺隨時有可能被插死。
心虛是一種很難受的感覺,太折磨人了,我現在就希望他能直接插我一劍。
如老歪所料,陳先生果然找他了,而且把我也捎帶上了。談
話的內容沒有任何新意,無非是告訴我們他當了十多年班主任,不聽話的學生見多了,但是像這種在自己班上連續出事兒的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而且出的還都是些新鮮事兒,間隔時間還這麼短,有必要加強對我們的監督同時提醒我們自己要深刻反省云云。
我看著陳先生滔滔不絕的嘴巴,忽然想起了他媳婦兒那兩片肥厚的嘴唇,讓我不禁對他們的私生活產生無限聯想。陳先生再不濟也是個高大魁梧算不上英俊至少挺拔的熱血男兒,面對一個一米五幾滿臉油脂嘴唇肥厚的黃臉婆,怎麼下的了嘴呢?一不小心蹭到她的臉,唇膏錢肯定省了。自古好漢無好妻,真是一點兒也不假,難道是包辦婚姻?包辦婚姻害死人呀,我有點同情他了。
不知是渴了還是餓了,陳先生終於結束了演講,最後逼我們保證了一下知恥而後勇,期末考試力爭考出好成績,並威脅我們說,如果誰的期末成績在三十名之後,就得把家長叫來。前三十名?開玩笑吧?我和老歪相視一笑,裝作什麼也沒聽見就出去了。
老歪最終得了個留校察看一年的處分,但是並沒有被貼白榜,據說是學校嫌他的這兩起案子太齷齪,無法提上檯面,說出去實在有失市一中這種名校的尊嚴,因此沒有公之於眾,老歪也幸運地避免了身敗名裂的下場,校園版小虎隊最終未能聚首。
接下來的日子有點不好過,陳先生生怕我們再冷不丁整出點什麼動靜來,因此把我們倆看得非常緊,連逃課都成問題了,時不時還去宿舍轉悠一圈兒,裝作不經意地掀掀老歪的枕頭,看看裡面是不是藏了炸彈啊屍塊啊什麼的。
也難怪,市一中本是個清凈之地,陳先生在這混了十幾年,日子過的撐不死餓不著,還混了個老婆孩子熱炕頭,還能每天喝二兩小酒,正不亦樂乎著呢,忽然蹦出來兩個攪局的,其中一個還打過他媳婦兒,難免有點兒招架不住。要是一不留神兒因為我們這麼兩個小角色丟了飯碗,毀了一世英名,實在是得不償失。
沒了這些提神兒的東西,老歪又開始念叨孟亞菲,重申自己對她的堅貞以及必勝的決心,再不就是反覆研讀自己的情詩。宿舍熄燈之前,他偶爾會背著雙手對著女生宿舍惆悵一番,懷念一下曾經的美好時光,感嘆一下快樂永遠是短暫的,留下的只是無盡的痛苦和嘆息,這一論調得到了眾人的廣泛支持。而我完全處於無所事事的狀態,只能靠睡覺來打發上課的無聊時光,日子過的還不如一潭死水,死水裡至少還有浮游生物,我什麼都沒有。
不過,好在這學期剩下沒幾天了,再有三個禮拜就是期末考試,考完放假。
說到期末考試,我和老歪都有點兒恐慌。照目前的架勢來看,我的中游位置不可能保得住,掉不掉得進倒數前十名取決於運氣。老歪更別提了,只能燒香磕頭祈禱老天爺增加點兒缺考人數,如果沒人缺考他就是鐵打的墊底兒,不過缺考的人再多,也不可能達到陳先生前三十名的要求,更不可能達到歪母前十名的心理位置,實際上,我們倆現在屬於死緩狀態,就等槍子兒往腦袋上頂那一下了。
「草魚,你準備等死?」老歪反覆思考之後,跟我商量對策。「別告訴我你準備從現在開始懸樑刺股鑿壁偷光好好學習。」
我看了他一眼。
「那肯定不可能,憑咱們的底子,把牆鑿塌了也不可能學好。」「你有什麼高招?」「我能怎麼辦?抄吧!打小抄,要不就抄別人的!」「有這個必要嗎?」我有點不屑,雖然我從小到大成績都很差,
但我從來沒抄過別人的。成績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抄的分數再高也不是自己的。
「怎麼沒必要了?你看看現在不抄的有幾個?」「也就你抄吧?難道那幫高才生們會有這個心情?」老歪瞄了我一眼,說:「這你就不懂了吧。你以為只有學習不行的才抄?我告訴你,那幫高才生照樣抄。別看裝的跟好人似的,一個個虛榮心強的很,明爭暗鬥的,生怕別人比自己強了,變著法地抄,就從這一點來說,咱們跟人家就有差距。」
聽到這番話,我略微有點吃驚。我印象中,高才生們一向是十分鄙視抄襲這種不勞而獲的行為的,想不到他們是邊鄙視邊實踐,果然不同凡響。
「所以說,咱們沒必要為抄襲感到羞恥,應該向他們學習,臉不變色心不跳。」老歪下了結論。
「話是這麼說,不過人家高才生抄抄,人家底子好,那是錦上添花,更上一層樓。你能抄多少?你能從倒數第一抄到前三十?」
聽到這句話,老歪傻眼了,如果進不了前三十名,家長被叫來,陳先生一時控制不住,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抖摟出來,他就吃不了兜著走了,想到這裡,老歪像是個泄了氣的皮球,把情詩扔到一邊,一籌莫展地看著我。
「辦法我倒是有一個,看你敢不敢幹了。」
「只要能讓我考進前三十,什麼我都干!」老歪斬釘截鐵。「真的?」
「真的!」「咱們偷卷子吧。」「偷卷子?」老歪這一口涼氣差點兒把我的臉吸過去,「你瘋了?這要被抓住了絕對直接開除!」「要不能怎麼辦?」我平靜地說,「拼一下還有希望,不然只能等死,你自己掂量掂量吧。反正我是無所謂,進不進得了前三十我也沒放在心上。」
老歪沉默了半天,憋出來一句:「讓我再想想。」
轉眼又過去了一周,任何事情都沒有取得絲毫進展,同學們已經熱火朝天地進入到了最後的複習階段,陳先生把工作重心慢慢轉移到了班裡,畢竟我們倆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雖然特殊。
我依舊漫不經心地睡覺,拿小刀划拉桌子,一個學期下來,桌子邊兒已經被削得慘不忍睹了。老歪每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但就是下不了決心。有時候他會眼巴巴地看著我,我說,別看了,我臉上沒有考試題。
槍子兒在離我們腦袋還有十一天的時候,老歪終於下了決定:「偷。」
「你可想清楚了,被抓住就捲鋪蓋滾蛋。」「啊啊啊——」老歪一聲號叫,「我好不容易下了決心,你怎麼又打擊我?」
「我沒打擊你,這是事實,我得給你把後果說清楚,省得你爹
那一萬塊錢打了水漂你找我說事兒,想清楚了咱就趕緊的。」「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不想了,都到這節骨眼兒上了,栽了
我就認倒霉。」老歪的壯烈勁兒,像個即將奔赴刑場的烈士。我朝他豎了豎大拇指。拿定主意之後,我們開始實施計劃。
第一步是踩點兒。我選擇了下午放學和上晚自習之間的這個時間段踩點兒,因為這正是老師們回家吃飯的時候,辦公樓里幾乎沒人,而且這個時間天還沒有完全黑,不用開燈就能看清楚,不容易暴露。老歪膽子小,負責放風,我負責進辦公樓尋找放試卷的房間。
「你千萬把人看結實了,有動靜兒就給我個提示,咱們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我對他有點兒不放心,進樓之前又囑咐了一次。
「去吧去吧,知道了。」走進辦公樓,我的手心不自覺地濕了。空蕩蕩的樓道里安靜
而肅穆,外面的光亮襯的裡面愈加昏暗。本來這就是個在我看來氣氛很壓抑的地方,平時除非犯了什麼事兒,不然肯定不會來這裡,想到現在我要在這裡實施盜竊試卷的行為,不禁一陣興奮一陣緊張,瞬間尿意無限。
成不成功不能把腎憋壞了,我閃身進了廁所,一尿完,感覺渾身放鬆多了。
辦公樓一共三層,每層都有十幾個房間,卷子被掖藏在哪裡是個謎。我準備從上往下挨個屋子搜索。
我盡量把腳步放輕,上到三樓,先把所有的房間都敲了敲,沒人開門。確定了整個樓層都是安全的之後,我開始行動。
門都是鎖著的,但是門框上面有一扇窗戶,可以透過玻璃看到裡面。跳起來扒住門框上面往屋裡掃一眼,如果沒有就換下一個房間。這樣重複做了十幾次引體向上,只用了幾分鐘,整個樓層就掃完了,沒有發現試卷。
二樓的結果和三樓完全一樣,沒有人,也沒有卷子,這時候我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連做了三十多個引體向上,有點兒體力不支。
看來只有可能在一樓了,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因為教導處、教學處這些重要機構都在一樓,這些處里的人個個都是惹不起的主兒,萬一讓誰看見你在這鬼鬼祟祟地張望,還扒著門框做引體向上,不死也得掉層皮。
危險歸危險,還是得頂著危險上,但是我決定改變一下策略:既然已經確定了試卷就在這十幾間屋子裡,不如一間一間排除,這樣即使中途出點差錯,也方便下次過來繼續搜索。但這麼做就要求引體向上的動作非常快,不然你敲了這間屋子的門沒準兒會引起另一個屋子共振,萬一裡面出來人了,正好看見你往上吊,那就真傻了眼了。
我活動了一下酸疼的胳膊,運了運氣,開始搜索。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忽然,我聽到了老歪極度跑調的歌聲,還是任賢齊的歌:「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我趕緊把沾滿灰塵的雙手插進褲兜,若無其事地往門口走,剛走幾步,一個老師進了辦公樓,我迎面走過去,說了聲老師好,她沖我微笑點頭,上樓去了。好險。
「老歪,你唱歌不是一般的難聽。」我看他比我緊張多了。
「多危險呀,能發出來聲音就不賴了。」「看你那點兒出息,危險又不是你危險,讓你放個哨兒就成這樣了,要讓你進去偷非癱到裡面了。」我挖苦他。「行了行了啊,找著卷子沒?」「沒有,但是快了。」
「怎麼個意思?」「就剩十來間屋子沒看了,別的都排除了,明天再來准能找著。」「明天我還放哨啊?」老歪有點怯。「你怕了?要不我放哨,你進去看。」「誰怕呀,這不離考試沒幾天了,我著急呀。」老歪掂量掂量,還是放哨靠譜一些,連忙改口。「一回生兩回熟,慢慢來,時間還夠用。」第二天,老時間老地點老分工老方法,我順利地找到了卷子的窩藏地點:謝頂辦公室西邊一間沒牌子的屋子,裡面堆放著厚厚的幾捆試卷。當我的頭迅速出現在玻璃後面的時候,我看到它們在沖我微笑。
我決定當晚就開始行動,免得夜長夢多,萬一學校心血來潮發點兒神經把卷子換個地方,那這兩天的努力就白費了。
偷卷子就不用老歪了,帶上他是個累贅。當然我不能這麼跟他說,只能告訴他為了他的安全,我願意獨自上刀山下火海,有福與老歪兄弟你同享,有難兄弟草魚我一人擔當,幾句話忽悠的老歪熱淚盈眶,連說日後若發跡,江山自會分你草魚一半。這一刻,
我無端想起了那個借我爹錢的人,心情格外複雜。
我給自己設計了一個我認為很完美的作戰方案:下晚自習之後偷偷溜進辦公樓,三樓有個梯子,可以上樓頂躲過值日生鎖樓前的檢查,等辦公樓鎖了之後,下去一樓,從窗戶那裡爬進屋子,偷出來試卷,然後從一樓和二樓樓梯之間的小窗戶那裡跳出去,再從宿舍樓後面一樓與二樓樓梯之間的小窗戶爬進宿舍,就大功告成了。
當我爬到辦公樓樓頂的時候,心裡一陣激動。俯瞰整個校園,樹影斑駁,燈光點點,腳下的學生們從教學樓往宿舍樓涌,捲起一陣遙遠的喧嘩聲。教室的燈一個接一個地滅了,宿舍的燈一個接一個地亮了,估計老歪這時候正心裡七上八下地祈禱平安。
樓頂風大,我把領子緊了又緊,貓在一個角落裡渾身哆嗦。兩根兒煙之後,宿舍樓的燈光終於熄滅了。我活動了一下快要凍僵的身體,順梯子進了辦公樓。
樓道里漆黑一片,偶爾有一兩個屋子亮著燈,裡面也沒有人,估計是為了起個警示作用。樓梯,扶手,門,在黑暗中影影綽綽顯現著一絲青黑的輪廓,我站在樓梯口,面對著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
我摸索著下到一樓,順著牆根兒來到放試卷的那間屋子門口。想到試卷馬上就要到手,我的尿意禁不住又湧上來了。現在不是撒尿的時候,還是等到成功了再一次尿個夠吧。我定了定神,從口袋裡掏出準備好的一根鐵絲,叼在嘴巴里,雙手扒著門框,尋找最穩的落腳點。最終,我選擇了左腳踩著門把手但不發力,右腳用力蹬著牆邊兒這樣一個好像架在空中的姿勢,雖然很畸形,但還算比較牢固。
站穩之後,我從口袋裡掏出老歪提供的作案工具——一個微型的小鎚子,沖著玻璃的右下角猛地一敲,碎了一小塊兒。我估計不會有人想到學生會偷試卷,所以這樣一個小洞,也不會引起懷疑。
我把小鎚子裝進口袋,從嘴裡把鐵絲拿下來,從那個破洞里伸進去,鉤裡面的插銷。由於摸不清楚插銷的準確位置,再加上動作比較畸形,左鉤右鉤鉤不到,漸漸地,緊抓門框的左手累得開始發抖,心裡也越來越急,腳下一滑掉了下來,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一聲悶響迅速消失在無邊的黑暗裡。
「媽的。」我沮喪地罵了一句,索性不起來了,坐在地上喘氣。勝利就在眼前,放棄是不可能的,只能歇會兒繼續干。我再次爬了上去,胡亂摸索著往裡面鉤,幾分鐘之後,終於聽到「嘩啦」一聲,插銷被鉤開了。我打開小窗戶,爬了進去,卷子安靜地躺在地上。
我來到窗戶旁邊,往外面左右張望,路燈發出淡淡的光芒,照耀著冬季校園安靜的深夜,非常安全。我蹲在卷子旁邊,借著外面微弱的燈光,幾乎要把臉貼上去才隱約看得見上面的大字。我從口袋裡拿出小刀,為了不破壞打捆兒的繩子,我用小刀將試卷輕輕劃開,分成四塊兒拿下來,數學,語文,英語,物理,化學……終於全部到手了。
長出了一口氣之後,我把門上面的小窗戶插好,打開門走了出去。重新鎖上之後,我擰了兩下,確信沒什麼問題了,除了小窗戶上的洞,一切都恢復了半小時之前的樣子。我從樓梯中間的窗戶跳了下來,繞道穿過操場,往宿舍後面的方向走去。辦公樓像是一隻被我剛剛打敗的巨型怪獸,穩穩地趴在那裡,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剛剛敲了兩下門,老歪就迎出來了,看來已經等的心急火燎了。「樓下高二的真能說,一晚上全聽他們在那兒噴了。」不等老歪開口,我先胡說八道了幾句,打個幌子給高才生們聽,然後用手拍了拍老歪的背,沖他咧嘴一笑,老歪看明白了,樂的屁顛兒屁顛兒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期末考試的時候,我們倆各拿一份答案抄的不亦樂乎。答案是我們把試卷拼起來之後,花費了幾個晚自習的時間偷偷在宿舍對著課本一道題一道題做出來的,雖然有課本幫助,但是做出來這些題對我們來說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工程。答案正確率雖然不是特別高,但總比直接參加考試要強上不知多少倍。為了不弄成雷同卷,還特意把一些題目做出了兩種答案,我們倆猜拳決定誰用哪一種,對與錯都不得計較。
這是我第一次作弊,以前學習不好就不好,沒想過作弊,總覺得反正分多分少也是那點兒水平,可以考倒數第一但不能敗壞了品德,如今一作弊,才知道這感覺多爽,偷來的東西就是不一樣,卷子也好,分數也好,很爽很刺激。有了這份答案作保證,我感覺考試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動力無限,考完這場就想著最好馬上考下一場,甚至連原先從來不寫的作文都跟著胡謅了幾句,精彩程度可以和老歪的情詩媲美了。
三天之後,考試成績下來了,老歪憑藉相當的運氣生平第一次在學習成績上壓倒了我,他二十二名,我二十五名。
這個成績對於老歪來說無疑是救命的,他捧著成績單左看右看愛不釋手,見人就去問人家成績,問完故作謙虛地把自己成績告訴對方,雖然換回來一堆不屑的白眼,但他樂此不疲。
「這個成績對我來說有著非常特殊的意義。」顯擺完,他開始做總結:「第一,不用擔心叫家長了;第二,下學期的零花錢有保障了;第三,從成績方面來說,我老歪從此站起來了,下次即使成績不行,別人也會認為我發揮失常,一舉三得啊!」
「得了啊,騙騙你媽騙騙陳先生就完了,還上勁了。你自己不清楚這成績怎麼來的?」我覺得這東西對我意義不大,第一也好倒數第一也好對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基本上真正做到了勝不驕敗不餒,因為我對上學這件事就沒什麼興趣,就像玩一款很討厭的遊戲,輸贏都不會放在心上。
不過說實話,這的確是個相對牛逼的成績,尤其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在市一中考進全班前三十名多少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榮譽,可是這樣的成績卻讓我心裡顯得更加失落,有點兒脫離了地球吸引力而又無法掌控的感覺,我確信這就是心虛。偷來的東西看來並不怎麼好吃,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
「那也是咱努力得來的啊。」老歪沒接我的冷水,繼續欣賞他的成績單。我覺得他的心態相當好。
對於這一結果,陳先生也是相當滿意的,並且堅持認為,他的鼓勵和督促在這裡面起了非常大的作用,我表示贊同。如果不是他用前三十名威脅我們,確切地說是威脅老歪,我們也不會想到偷卷子,即使想到了也懶得去偷,難得我們同時這麼積極上進,雖然是以不太光彩的方式。
放假那天,老歪坐在他媽的車裡,沖我揮了揮手,一臉奸笑。送走老歪,我一個人站在校門口,心裡有些失落。回想這一個學期,好像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做,總覺得很漫長,很難熬,一回頭卻發現蒼白得經不起回憶。市一中,我怎麼到這裡來的?來這裡做什麼?沒有答案,如同這深冬傍晚的天空,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