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溫暖的心意可不可以從我開始】
（1）
對不起。
你對我太好太好，
讓我覺得，你在我身邊是件很自然的事情，
自然到可以忽視你的過去，你的情感。
現在，我希望，
給予對方的好，
可以從我開始。
很奇怪，我們轉身離開遊樂場之後，餘下的景象瞬間像海市蜃樓一般消失了。
我訝異地掙脫爸爸的手，向前跑了幾步。
「爸爸，這是怎麼回事啊？」
沒有聽到爸爸的回答，我轉頭一看，爸爸不見了。我一驚，低頭再看看自己，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不再是小時候的樣子，而是恢復了長大后正常的身形。
太奇怪了！
周圍又只剩下霧蒙蒙的一片。
找不到方向，也沒有明燈指引。我所能做的，就是一直往前，一直一直，往前。
只是腦海里總是不斷地出現剛才經歷的畫面。那應該是在我小時候發生過的事情吧？但是因為時間太久，已經不能夠再被我清楚地想起。
那個男孩是誰呢？
假如說相遇即是緣分，那麼我與剛才那個男孩之間的緣分又是什麼？之後的日子裡，我再次遇到過他嗎？
在獨自前行的路途上，這樣的猜測在腦海中不停地盤旋……是寂寞吧？一直被陪伴著被疼著哄著，卻忽然變成了一個人。看不清周圍的霧氣散盡之後會是什麼，不知道還會遇見什麼人，不知道又會到達哪個時間……
就這樣孤單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漸漸明朗起來。
腳下鬆鬆軟軟的，那是……
我低頭一看，發現腳下踩著的竟然是沙子，震驚地朝前望去，只看見一片深藍的海域，一層一層白色的海浪涌過來，拍打著海岸，發出嘶吼的聲音。
哇，好寬廣啊！
雖然以前我就很喜歡海，卻從來沒有機會這樣近距離地接觸，彷彿那只是用來嚮往卻難以到達的地方。
可現在，我卻這麼真切地站在海邊。
和電視里蔚藍明媚的海不同，眼前的海灰濛濛的。沉重的色塊讓人不由得跟著它煩悶起來，心裡像被堵住了一般。
我隨意地環視了一周，視線在海邊的礁石上停住，那裡正坐著一個人。
總算遇到一個可以交談的人了，我慢慢地走向背對著我的那個身影。
「嗨，你好。」我善意地跟他打招呼。
那人聞聲轉過頭來，我微笑著迎上他的視線，頓時呆住。
那個人居然是……辰？！
是顧皓辰！
那麼溫柔的辰不知道遭遇了什麼事情，竟然在獨自哭泣？他的眼裡有淚光閃爍，像是掉進了無數顆星星，讓人不忍又讓人吃驚！
記憶里那個面容俊逸、眼神溫和的少年浮現在眼前。他舉著滿天星的樣子、縱容我調皮的樣子、看著我吃栗子糕的樣子，還有……用藍色手帕笨拙地幫我擦沾了泥的手的樣子……
一幅幅畫面如潮水般向我湧來。
辰……
你現在好不好？
好想你。
突然之間，思念的淚水毫無預警地上漲。
但是眼前的辰為什麼會哭呢？他是我認識的辰嗎？為什麼看到我卻像不認識的樣子？
我仔細想了想，卻記不起任何特別的事情。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對辰的關心和了解真是少之又少。
辰，原名顧皓辰。喜歡吃栗子糕，原因是我喜歡。比我大一歲，從來沒見過他交女朋友。性格很溫柔很溫柔……
我細數到最後，思緒出現空白。
真是慚愧！我跟辰認識了這麼多年，竟然從來沒有想過要去了解他。
人不可能總是快樂的吧？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參與辰悲傷的時刻，給予他力量。
帶著濃濃的歉意，我上前拉住顧皓辰的手，問：「為什麼哭呢？」
辰看了我一眼，轉回頭，繼續手上的動作。我這才發現他正在邊哭邊摺紙飛機。他的身邊放著類似練習冊的本子，上面已經有紙張被撕的痕迹。而他浸在海水裡的腳的四周，許多紙飛機正隨著波浪起起伏伏。
「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我緊張而擔心地問。
可是辰並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只任憑臉上的淚水吧嗒吧嗒滴入海中。他沒有回答我，只是不停地把折好的紙飛機用力地擲進海里，如此反覆。
於是我也陷入了沉默，和他一起坐在礁石上看向大海。
那些紙飛機飛啊飛啊，有的沉了下去，有的則飛向了很遠的地方。
不斷地有紙飛機飛向大海，也許總有一隻是能夠飛越大海的吧。
摺紙飛機的人的心情，不管是思念、歉意，還是幸福……也都會傳達到的吧？
那麼辰是在為誰摺紙飛機呢？他想要傳達的心情又是怎樣的呢？
啊！
忽然間，我似乎明白了他的行為，還有他淚水裡的悲傷。
就在我準備詢問的時候，海的那一邊走來兩個小女孩，其中高一點的那個是……
我驚喜地瞪大眼睛，一個熟悉而牽挂的名字呼之欲出。
小櫻！
那個女孩是小櫻！
我是那麼地不敢置信，又是那麼地驚喜。一些溫暖的話在耳邊響起……
「……其實小櫻很喜歡希雅姐姐笑呢！」
「嗯，因為笑起來傻傻的樣子很可愛。」
「所以希雅姐姐一定要經常笑，不要像小櫻這樣，讓關心自己的人難過……」
……
（2）
真的是小櫻！可是，她怎麼會在這裡？
還有和她在一起的那個小女孩，是她新交的朋友嗎？
我身邊的顧皓辰似乎也感覺到了有人靠近，他停下摺紙飛機的動作，遲疑地順著我的視線看去。
之前總是保持沉默的男孩，此刻忽然臉色大變。他的眼睛里閃過意外、內疚，最後是眼淚瞬間溢出眼眶的欣喜。
他飛快地跳下礁石，奔向她們，然後瘋了般抱住小櫻旁邊的那個小女孩，就像是什麼寶貝失而復得，那麼地緊張與珍惜。
總是溫和地笑著的辰，情緒也會有這樣波動的時候？
那個女孩，到底是誰？
我疑惑地走上前，只聽見辰一直在喃喃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怎麼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平靜的海面突然變得異常，海浪一浪高過一浪，用力地拍打著海岸。浪花濺到身上，刺得肌膚生疼生疼。
我們察覺到危險，朝岸邊跑去。可是地面突然猛烈地搖晃起來，像發生了地震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我驚恐萬分的時候，沙灘上的沙子忽然像帘子一般豎起，把我和辰、小櫻還有那個小女孩分隔開來。隔著沙簾，我只能模糊地看到他們的身影。
耳邊傳來震耳欲聾的海浪聲，就像身後潛伏著一隻巨大的吃人野獸。
辰，小櫻……
我想呼救，但是聲音卡在喉嚨里。這一切都是那麼恐怖，我只能像個木偶獃獃地站在原地。海水以極快的速度湧來，沒過我的腳、小腿、腰……
海水往上漲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怎麼辦？怎麼辦？
我要死了嗎？這就是死亡嗎？
沙簾那邊的辰似乎感應到什麼，回過頭看著漸漸被海水淹沒的我，眼裡寫滿了緊張與驚恐。
沒有任何考慮，他猛地鬆開那個小女孩，向我狂奔而來。
「不要——」聲音穿過沙簾模糊地傳來。
不，辰。
不要過來，這裡很危險。
過來會死掉的，我不要辰為我涉險！不要辰為我有任何不測！
可辰還是不顧一切地奔了過來，向我伸出了手。那隻手瞬間穿過了沙簾，我也著急地伸出手去。兩隻手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就在我們的手快要握住的時候，整個世界忽然變成漆黑一片！
然而我心裡的恐懼已經離我而去，整顆心變得異常安定。
因為我的手已經被一陣溫暖包圍住了。
小時候我因為耳疾被小朋友欺負，只有辰走過來幫我擦拭手指，然後牽著我回家。現在，我又一次重溫了那種溫暖而安定的感覺。
他是辰。我終於能夠確定，他就是我認識的辰，是我喜歡的辰。
從小到大一直保護著我的辰，再一次保護了我。
周圍的一切安靜下來，風沙不見了，差點淹沒我的海水也不見了。
我是不是又要開始未知的行走？但這次我不再茫然，因為我不再是一個人。我低下頭，視線落在和辰緊緊相握的手上。
我揚起淡淡的笑容，心裡有一種溫暖的喜悅。
「辰？」
「嗯？」他對我露出熟悉的笑容。
「謝謝你。」
一直把他當成依靠，一直以為誰都會離開，可是辰不會……但是現在，我感激又慚愧，也許我也能分擔辰的憂傷，不是嗎？
他像以前一樣摸了摸我的頭髮，眼裡是明亮的溫柔。
「剛才……」剛剛他抱住的小女孩是誰？小櫻又怎麼會出現？還有她們現在怎麼樣了？
好多好多的疑問，讓我一下子無從問起。
「剛才，我不是不理你，而是……」他看著前方，似乎在嘆氣，「我那時候心情不是很好，希望希雅能夠理解。」
「沒關係啊，只是我好像一直在給辰添麻煩。」我舒了一口氣。
辰，我怎麼會怪你呢？
你拋下一切穿過沙簾救我，那樣不顧一切的心情足以讓我感動一輩子呢！
（3）
我們繼續往前走，再次身處一片霧氣當中。看向四周，已經能模糊地看到一些房屋的影子。
是走在街道上嗎？
但既然是街道，怎麼沒有看到其他人？
「辰，我們這是在哪？」
他彷彿知道我的擔憂，對著我溫柔地笑，安撫道：「不要擔心，有我在。」
「嗯。」我點點頭。
是的，只要辰在身邊，我就不必擔心什麼。他一直都是能讓人覺得安全的存在。
在霧氣里走路是沒有時間概念的，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模模糊糊地感覺轉了一個彎，然後聽見辰愉悅地說：「到了。」
「到了？」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頓時瞪大了眼睛。
街邊模糊不清的建築物，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變得清晰了。而我們正站在一間小屋前，小屋上掛著一個招牌。
「時、光、磁、場？」我疑惑地念道。
辰也不解釋，拉著我的手往裡面走去。
這像是一家賣電視機的店，琉璃般的牆面上懸挂著許許多多大小不一的屏幕，上面正各自播放著不同的畫面。
「辰，這……是在播電視劇嗎？」
顧皓辰笑而不答，徑自朝屋裡走去，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我仔細觀察那些屏幕，突然發現每一個屏幕下面都寫著人的名字，旁邊還有橡皮質的按鈕，灰色的按鈕旁邊寫著「悲傷」，粉色的按鈕旁邊寫著「快樂」，而金色的按鈕旁邊則寫著「幸福」。
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我好奇地四處打量，終於發現了一些規律。灰色按鈕亮著的電視畫面，都是一些讓人難過的事情；而粉色按鈕亮著的電視畫面里播放的，都是一些讓人開心的事情。
這會不會就是類似記憶匣子之類的東西，裡面分門別類地裝著人們的各種回憶？會不會也裝有辰的記憶呢？
好奇心驅使著我在每個屏幕下方尋找辰的名字。
「顧、皓、辰。」我一邊念叨著一邊尋找，數到第十一個屏幕時，終於發現了辰的名字。
屬於辰的屏幕下方亮著灰色的按鈕，這代表屬於辰的回憶是憂傷的？
會不會和剛才發生的事情有關？
這樣猜想著，我急忙按下按鈕尋找答案。
電視里首先出現的是一片蔚藍的海洋，和我剛才見到的海洋很像，只是剛才的海藍得深沉，眼前的海卻是明朗的蔚藍色。
一波波海浪朝海岸翻滾而來，濺起歡快的水花。
畫面里忽然出現了兩個孩子。男孩我認得，是六歲時候的顧皓辰，他旁邊的女孩子很眼熟，是……
啊！
就是剛才在海邊的時候被小櫻牽著的那個小女孩。
「哥哥，我們一起玩警察抓小偷的遊戲吧。我現在來抓你了哦。」小女孩高興地提議。
哥哥？
這個女孩是辰的妹妹嗎？
可是顧皓辰皺著眉，似乎覺得女孩很吵，一個人往前沖。
小女孩追上前，辰就躲開。她怎麼都追不上辰，雖然跑得很累，卻還是樂得咯咯直笑。
但小顧皓辰卻是一副不怎麼高興的樣子，一屁股坐在沙灘上開始摺紙飛機。
「好漂亮的飛機。哥哥，我也要。」小女孩蹲在他身旁，微笑著看他。
小顧皓辰悶悶地回答：「要就自己折。」
小女孩嘻嘻地笑著：「我就要哥哥折，哥哥，我也要飛機。」
「要的話，自己折。」辰拿著折好的飛機躲開女孩。
「哥哥……」
他乾脆跑開了一段路，小女孩以為警察抓小偷的遊戲又開始了，樂呵呵地追了過來。
可是辰看起來更不開心了，他飛快地朝海岸線奔過去，然後用力把飛機扔了出去。
「哥哥，飛機！」
小顧皓辰不理，一屁股坐到沙灘上開始堆沙子。小女孩看看他又看看飛機，看看飛機又看看他，抿了抿嘴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踏進海水裡。
「我要把飛機撿回來讓哥哥開心。」她輕輕告訴自己。
她是那麼小，身體那麼單薄。海浪打過來，一下子就淹沒了她的腰。可是飛機越漂越遠，漸漸消失了。而女孩也隨著飛機，漸漸消失在這片海域里。
看到這裡，我握緊了拳頭，心疼的眼淚一顆顆落下。
笨蛋辰，快回頭啊！
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小顧皓辰的沙堆越堆越高，等他終於感覺到不對勁，轉身尋找妹妹的身影時，空蕩蕩的沙灘上，只剩下他一個人！
妹妹不見了！
「妹妹，你在哪裡？」
「妹妹，你不要嚇哥哥！」
「妹妹，不要玩捉迷藏了。哥哥……很害怕……」
小顧皓辰一聲一聲地呼喚著，然後開始無助地哭泣。可是回應他的，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蔚藍色的海漸漸被憂傷覆蓋，變成灰濛濛的一片。
就在我為女孩的消失心疼不已時，眼前的畫面一轉，跳到了醫院。
小顧皓辰躺在病床上，眼神獃滯。顧叔叔、顧阿姨還有醫生和護士，想盡辦法哄他進食，可是他只是愣愣地看著窗外，彷彿他們根本就不存在。
顧阿姨哭得很傷心：「小辰，媽媽已經失去了你妹妹，不能再失去你了啊！聽話，吃一點東西好不好？小辰，你聽話好不好？」
但是辰的眼睛始終是那麼空洞，裡面蒙著哀傷的灰色，讓人看了揪心地疼。
也許是辰無法接受妹妹離開的事實，所以關閉了自己的心。
當夜晚到來時，辰看著滿天的星辰，視線突然有了焦點。他走下床，伏在窗台上對著滿天星辰禱告：「妹妹，你在哪顆星星上面呢？不要貪玩了，你回來好不好？哥哥錯了，哥哥會幫你折好多好多的紙飛機，所以你回來……好不好？」
他臉上的淚一滴一滴滑落，就像無數顆星星掉落在地上。
（4）
「我真的很差勁對不對？」
辰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我身後，他的眼睛里滿是深深的自責，甚至還有憎恨！
是憎恨自己嗎？
「辰……」我想安慰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為什麼要嫌她煩呢？她是我妹妹啊，我作為哥哥，就應該疼她寵她啊，我怎麼可以那樣對她？她還那麼小，甚至連紙飛機都還不會折……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他的臉上，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哀戚和悔恨。
原來那個小女孩是他的妹妹，難怪剛才在海邊他看到小女孩會那麼激動。當時他的心情一定很複雜吧？他一定在渴求能夠得到妹妹的原諒，希望妹妹生活得很好。
就在我快被海水淹沒時，他不顧一切地衝上前救我，也是怕我像她妹妹那樣，被海浪捲走嗎？
其實他的心裡一直就想那麼做，不僅僅是為了救我……
更是為了救他很愛很愛的妹妹吧。
和辰相處了那麼長的時間，我都沒有察覺辰的心裡隱藏著這麼深這麼痛的傷口，真的是很笨的笨蛋吧。
辰一定折磨自己很長時間了吧？可是他不知道嗎？他的妹妹也一定希望他能夠幸福，不想看見他這個樣子啊。
於是我輕輕上前，伸開雙手擁住他。我想分享他的憂傷，同時給予他一些力量。
「你妹妹很愛你，她希望你快樂，而不是折磨自己。」
是的，也許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有特殊的意義。
離開自己最親的人，也許是為了讓他更懂得珍惜。
辰放鬆下來，將全身的重量倚靠在我身上。
我輕柔地說：「上帝一定會高興，有這麼可愛的小女孩去陪他。也許她現在正生活在某顆星星上，你對她笑，她也會開心地對你笑，這樣整個天空的星星都會開心地笑了。」
我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但是如果你悲傷，你妹妹也會悲傷，這樣整個天空的星星都悲傷了。辰，你要知道，她愛你。如果能再回到過去，她還是會為你撿紙飛機。如果你還能和她見面，她想看到的還是你的笑容。」
「希雅……」辰難過地說，「我真的寧願是我……」
他沒有接著說下去，悲傷已經淹沒了他的聲音。
我體會著他的心情，淚水不由自主地傾瀉而出：「辰，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為什麼不能反過來想想，你可以代替妹妹繼續幸福地生活下去。加倍地努力生活，加倍地釋放青春，加倍地獲得幸福……就像我的媽媽去世之後，爸爸一直代替媽媽照顧我，給我雙倍的愛。」
我想到遠在天國的媽媽，眼淚流得更凶，可是馬上又有了一個開心的念頭：
「也許，你妹妹在天國會遇到我媽媽，那樣我媽媽就可以照顧你妹妹了。呵呵……」
看到我流淚，辰站直身體，像以前一樣掏出手帕，慢慢地幫我擦拭淚水。
「希雅，謝謝你。」
他終於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太好了，辰笑了。」我高興地叫起來。
「呵呵……」
一陣大笑之後，悲傷的情緒離我們遠去。
我看著四周奇怪的屏幕，疑惑地問：「我剛剛看到了你的過去，好神奇耶。辰，這個『時光磁場』到底是什麼東西？」
如果剛剛這個屏幕里播放的是辰的記憶，那麼也會有我的嗎？爸爸的嗎？還有澈野、許翼的……甚至是媽媽的嗎？
「時光磁場，其實就像磁石一樣，也有正負極，正極在我們的大腦里，負極就在這裡，它們之間的吸引力是跨越時空的。不管是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只要是你的記憶，都能夠被吸附到這裡來，所以這裡就相當於一個記憶資料庫。」辰解答了我的疑惑。
我邊聽邊驚嘆：「好神奇！那剛才你是在看誰的記憶嗎？」
顧皓辰的表情變了變，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但是我隱隱感覺，他也許是看了他妹妹的記憶，因為有太多太多的思念積壓在心頭，所以迫不及待地去看妹妹的過去。
或許……他想知道，妹妹的記憶里對他有沒有怨恨。
我不再繼續追問，但是對這個磁場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辰，你知道我爸爸的記憶在哪裡嗎？我要看爸爸的、澈野的、許翼的，還有……媽媽的。」當我準備尋找時，顧皓辰拉住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嗯？」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次，只能看一個人的。」
「啊？」一次只能看一個人的？我愣住了。
「時光磁場也並不是誰都能找到的。你也知道，我們剛才來的時候，街道兩邊都是灰濛濛的霧氣，如果你停錯地方，那麼時光磁場的入口就不會出現。而你進入時光磁場之後，也只能看一個人的記憶。」
也就是說，我不能看到爸爸他們的過去了嗎？
但……我心中最想看的其實還是澈野的吧？離開的時候，他是怎樣的心情，我真的很想知道。不管用什麼借口，我都想再一次見到澈野。
看到我有些低落，辰開口道：
「希雅，你願意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我點點頭。
在這個世界里，無論去哪裡都無所謂吧？
能遇到辰，已經是莫大的幸福。
（5）
走出時光磁場后，我忍不住回頭看了好幾眼，想要把入口記住。這樣下次就能再找到這個地方，尋找每個人的記憶。
可是很快，時光磁場就被大片大片的霧淹沒，只剩下模糊的黑影。
而我和顧皓辰，又一次置身於蒼茫的霧氣中。可是辰似乎早已經知道了方向，非常熟練地左拐右拐。他走得比先前更快，像是要趕某趟末班車一樣。漸漸地，我只有不停地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很奇怪，跑了這麼長一段路，我本應該覺得自己累了，可是呼吸卻很平和，一點也沒有疲累的感覺。
忽然，耳旁又響起了潮水聲。
前面的辰已經停下了腳步，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又看到了那片灰藍色的海面。
顧皓辰定定地看著沙灘上堆得高高的沙堆，眼神中強忍著疼痛。
他又在自責了嗎？
「我曾經許了很多很多次願，只要妹妹能夠回來，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她回來，我一定會很努力很努力地做一個好哥哥，不再讓她傷心，不再不理她，我一定會用很多很多的時間陪她。」
他說得很慢，語氣里蘊藏了很深很深的感情。而他的視線，始終盯著高高的沙堆。
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顧皓辰。平時像Superman一樣可以幫我解決任何問題的辰，現在卻無助得像個孩子。
我為這樣的辰感到心疼。
「辰……」我試圖安慰他，剛開口就被打斷了。
「我經常會做夢，夢見妹妹在海里哭，她說『哥哥我怕』，她說『哥哥你為什麼不來救我』。那些夢境好真實，好真實好真實……」顧皓辰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眼睛里的悲傷令我唏噓不已。
我不禁向他走近了幾步，輕輕握住他的手，希望能夠給他安慰和力量。
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都在自責嗎？
辰，你能不能放過自己？
這時，辰卻越過我朝我身後看去。
「辰？」我忍不住跟隨他的視線看過去，卻發現他只是看著那些沙堆。這是辰為妹妹堆的嗎？為什麼他一直看著沙堆？
「你看見她了沒？」辰突然問。
「什麼？」
「我妹妹。」說「妹妹」兩個字的時候，他臉上的微笑異常柔軟明媚。
妹妹？
我疑惑地轉過頭，竟然真的在沙堆後面看見了一個蘑菇頭小女孩。還有另一個小女孩，是小櫻。兩個女孩似乎一開始就在那裡，玩著捉迷藏。
在我們的視線中，她們的影像漸漸清晰起來。
奇怪，辰是什麼時候看見她們的？
因為先前已經經歷了一系列難以解釋的事情，所以這一次我也沒有覺得很不可思議。看到她們如此高興，我突然也很想加入她們。
「我們也玩吧！」我興奮地向顧皓辰提議，但是他有些猶豫。
他是在擔心妹妹不肯和他玩吧。
「放心啦，你們分開的時候你還那麼小，現在改變了這麼多，說不定她根本就認不出你呢。」我不由分說地拉起他的手向小櫻跑去。
「我們也來參加，可以嗎？」
「希雅姐姐，你來看我啦？」小櫻看到我，綻放出驚喜的笑容。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身邊，一把抱住我。
「小櫻……」我抱著她，高興得快要哭了。真沒想到我還能再見到小櫻。
另外的那個小女孩歪著頭看著我們，她的眼睛像水晶一樣剔透，漂亮極了。雖然還很小，但是仍能看出來她的五官和辰有幾分相似。
長大以後，她一定也會成為像辰一樣溫暖的人吧。
「我叫顧可星，你們可以叫我星星。」她驕傲地說，「我有一個很好很好的哥哥，他叫顧皓辰哦。我們名字的最後一個字組合起來就是『星辰』。怎麼樣？很棒吧。爸爸媽媽曾經對我說，一開始他們就商量好了，讓星星出現來陪伴哥哥。」
可星？好美的名字！
看著她天真爛漫的樣子，辰的眼睛里隱隱現出了淚光，還有……疼痛。
（6）「我們玩什麼好呢？」小櫻苦惱地說。
星星第一個舉手，大叫著說：「警察抓小偷，我要玩警察抓小偷。」
辰的眼神暗了一下，我有些不忍，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一味逃避的，總要學會去面對。
那麼，解開辰的心結，就從警察抓小偷這個遊戲開始吧。
遊戲開始了，我和小櫻分成一組，角色是警察。而辰和星星分成一組，角色當然是小偷了。
我們各自指定沙堆做大本營，但是「小偷」星星一直狡猾地待在大本營里，只有辰一個人出來活動，於是我和小櫻只能去抓辰。
可是我們總是抓不到他，因為他跑得很快，似乎還想把我的力氣耗光，一直逗弄著我要我追上去。真是想不到，辰也有這麼狡猾的時候。
我追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是沒有結果，而小櫻早就放棄地坐在沙灘上了。
正當我無計可施、氣喘吁吁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好辦法，於是我假裝累壞了，停在原地休息。果然，星星上了我的當，來警察局偷襲，被我抓準時機一舉抓獲！
而另一邊的辰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
我哈哈大笑：「剛剛裝累是騙你們的啦。呵呵。」
星星雖然被抓了，但是還在掙扎。她大聲叫著：「哥哥救我，哥哥快救我……」
哥哥救我？
敏感的字句讓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而辰則獃獃地站在原地，眼裡分明閃過傷痛和懊悔的情緒。
他的心裡一定在為沒有救被海水捲走的妹妹而後悔吧。
但是辰，這件事不能怪你，請你不要再自責了，走出給自己畫下的牢籠，好嗎？
忽然間，整個沙灘上，笑鬧追逐的聲音消逝了，只剩下海浪一波一波往前推進的聲音，沉悶卻不容拒絕，似乎想將海上的一切全部吞噬。
強大到令人心慌。
小櫻輕輕拉了拉我的衣擺，我笑著將食指抵在嘴唇上。
「噓！」
這安靜的一刻，應該屬於辰。
「哥哥救我！哥哥，姐姐走神了，你快來救我！」星星看著辰再次大叫起來，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依賴。
辰凝望著星星，臉上漸漸揚起了溫和的笑容。俊逸好看的面容上閃爍著淡定，似乎可以承擔未知的一切。我的心豁然開朗，因為我知道，記憶里的辰終於回來了。
「妹妹，別怕，哥哥來救你！」他喊道。
辰奔跑著，迅速地沖向了星星。
辰，你現在是不是真的釋然了？
那曾經壓在你心頭令你喘不過氣來的愧疚，現在是不是都隨著這句「妹妹，別怕，哥哥來救你」而煙消雲散了呢？
我忽然間很感動，感動得直想流淚。
真是的，怎麼動不動就想流淚，這麼脆弱！
「希雅姐姐，我們輸了。」小櫻拉了拉我。
「嗯？什麼？」我正感動於眼前的一幕呢。
「我們輸了。」小櫻苦著臉。
「什麼輸了？」
「遊戲啊。」
遊戲？啊！我這才想起來。那剛才，剛才……我後知後覺地轉過頭去，只見顧皓辰高興地抱起星星，兩人露出勝利者的微笑。而我身邊的小櫻則耷拉著一張小臉。
可是——
「不對啊！不算啊！剛剛是因為……」我申辯道。
「因為你走神了。」他們三個人異口同聲。
小櫻責備地看著我。
不能怪我啦，剛剛我以為是遊戲暫停嘛。
「還是不對啊！」
「哪裡不對？」
「我們是警察，是正義的化身，所以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應該是贏的一方。」我信心十足地再次宣戰。
「好啊，那你有本事，就來抓我們啊。」顧皓辰說著，拉著星星飛快地跑遠。
「哈哈，我們會抓住你們這些壞小偷的！」我和小櫻又追了上去。
整個沙灘上都迴響著我們盈盈的笑聲，這樣的溫暖讓整片天空都變成了明媚的藍色。
大海和天空的盡頭完美地連成一線，讓人分不清界限。
（7）
玩了一會兒，我們四個人都累倒了，一起躺在沙灘上看純凈的天空和雲朵。可是還沒有緩口氣，顧皓辰忽然站了起來，對著蔚藍的大海說：「該走了。」
「啊？」這樣突然的話，讓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卻轉身徑直走遠，頭也不回。
「辰？」我連忙追上去拉住他，「你要去哪裡？」
他目視前方，沒有回答。
「那星星呢？你不告訴他你是誰嗎？」
他的目光開始閃爍，可是依然沒有出聲。
「那麼……總該和她道別吧。」
「哥哥，你要去哪裡？」星星和小櫻也爬了起來，朝我們走了過來。
顧皓辰轉過身對星星微笑，說：「哥哥……要去很遠的地方。」
「很遠的地方？」
小女孩大概不明白那究竟會有多遠吧，可是我卻隱隱地有一種直覺，可能遠到……再也無法相見！
所以辰，你不能就這樣什麼都不說地離開。
這時我才發現，他的心結並沒有全部解開。他雖然叫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話，做到了夢中都想做的事情，「救」了星星，卻還是沒有勇氣去了解妹妹的想法，沒有勇氣面對星星知道他就是哥哥之後的反應。
顧皓辰，他還在害怕！還在逃避！
真是……笨蛋！
「星星，你知道他是誰嗎？」我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默，說，「這個人是誰？告訴姐姐，你能不能認出來？」
星星緩緩地看向顧皓辰，認真地看著他。
「希雅，你……」辰不安地阻止我。
「哥哥？」星星猶豫的叫喚打斷了他的話。
這一聲「哥哥」和前面喊了無數次的「哥哥」不一樣。我明白，顧皓辰更加清楚。
像是要確認，星星又叫了一遍：「哥哥？」
顧皓辰的身體震動了一下，有些激動卻又不敢承認。他垂在身側的雙手緊張地握了又松，鬆了又握。
加油啊！辰。
我在心底拚命為他加油。
「哥哥？」星星再次輕喚出聲。
「星星，是哥哥。」他終於出聲，聲音有些沙啞，像在拚命壓抑著某種感情。
星星，是哥哥。
這一句回答，聲音是那麼溫柔，蘊藏的感情是那麼深沉。
這麼美麗動聽的一句話，像一陣輕盈的風悄悄拂過耳際。就連心底最柔軟的一角，也被輕輕地觸碰到了。
星星臉上的猶豫和遲疑瞬間消失了，她露出了開心的笑容，用力地撲進顧皓辰的懷裡。而辰則穩穩地接住了妹妹小小的身體。
星星在辰的懷裡蹭來蹭去，然後仰起臉歡笑著問：「哥哥，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我一直在等你接我回去呢。哥哥壞，害我等好久。」
雖然責怪著，但是她的聲音里沒有半點埋怨，更像是在對哥哥撒嬌。
辰的眼淚在那一瞬間洶湧而出。星星被嚇到了，連忙伸出小手為他擦拭眼淚。
「哥哥你怎麼哭了？哥哥你不要哭，是不是星星做錯了什麼？哥哥……」她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忐忑不安，「我沒有幫你撿到紙飛機，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顧皓辰用力地搖頭：「不，是哥哥不好，哥哥不應該對星星不耐煩，哥哥不應該……」
「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星星根本不讓他說自己的壞話，「哥哥會堆高高的沙堆，哥哥會陪星星玩警察抓小偷，哥哥會折飛得很高很遠的紙飛機……星星的哥哥最棒了！」她一邊著急地說著，一邊用細嫩的小手不停地為顧皓辰擦著眼淚。
「星星……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顧皓辰摟緊星星，那麼用力。
那是思念了很久很久的擁抱。
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擁抱過後，辰的身影竟然開始虛化，如同一片閃亮的星砂……
「辰！」我驚慌地叫他。
顧皓辰微笑地看著我，身體由星砂變成一陣輕霧。
「希雅，謝謝你。雖然剛開始的時候，我是把你當成妹妹來寵愛的。可是長大以後，我知道妹妹不可能再回來，但是對於希雅你，想要一生一世守護你的心意，已經無法改變。」
辰伸出手，想要撫摩我的頭髮，可是，手指卻穿過了我的頭髮。但我還是感覺到了他的心意，是那麼的溫暖。
其實應該說「謝謝」的是我吧。在這裡還能遇見辰，真好。
「辰……」
我正想說出自己的心意，顧皓辰的身影已經虛化成了空氣。
眼前空空的，就像他根本沒有出現過。
我吃驚地回頭，星星和小櫻也消失了。
蔚藍色的海面，金色的沙灘，陽光慢慢淡去。
海浪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