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抽身退步
一大早爬起來,太陽已經穿雲破霧照在我臉上。我眯著眼睛伸了個懶腰,恩,不錯,難得的好天氣,風也不大。我利落的跳過一個大坑,皺眉,城管怎麼搞的,這路也不修一修。出了巷口,轉上大馬路的時候,隨便瞟了一眼。咦,這輛車看起來怎麼這麼眼熟呢,黑的發亮,纖塵不染,陽光下閃著金屬的光澤,耀眼奪目。我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沒見駕駛座里有人,便甩頭往前走。
「林艾!」有人叫住我,我回頭一看,晦氣!宋令韋從旁邊的「城隍廟」小吃店裡推門出來。我翻了翻眼問:「你怎麼在這?」他拿著紙巾擦了擦嘴角殘留下的白色泡沫,說:「我來這吃早餐呀。我發覺這家小吃店的早餐做的很不錯,很有特色,既營養又豐富。」還既營養又豐富!做廣告呢!管他怎麼瞎編,或許是真或許是假,我可不願多費心思去猜測,只問:「那你叫住我幹嘛?」他說:「你不是要去上班嗎?既然順路,一起走吧。」看,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
我甩頭得意的說:「多謝你的好意,不過今天我休假,你自己去吧。」他上下看了我一眼,斜著眼笑說:「是嘛,怪不得穿的這麼漂亮,要去哪?」我說:「約會不行嗎?」他笑了下,說:「林艾,我叫住你是有正事。昨天晚上那事我查出來了。」我臉色一正,看著他問:「是嗎?這麼快?你怎麼查到的?」他說:「你這就不用管了,我自然有我的辦法。你想不想知道誰在跟你過不去?」
我躊躇了一下,既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他拉開車門說:「上車再說。」我只好鑽進去,說:「在馬甸那放我下來。」他眼睛盯著路面,問:「你這是要去哪?」我說:「我難得休一天假,想去蘇寧買兩件小電器。我看了《新京報》,馬甸今天開業,搞活動呢。」他沒再說話。我只好問:「恩,昨天晚上到底怎麼回事?」他才記得回答:「哦,是這樣的。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李欣的?」果然是她,她真是瘋了,一心想整我!我說:「她是我一同事,兩人鬧了些矛盾。她大概氣不過,就找人想給我點顏色看看。」
他點了點頭,說:「那些人說,他們本來想嚇嚇你就算了。沒想到你倒動起手來,所以就弄的一發不可收拾。」我「哼」了一聲:「這麼說,還是我的錯了?他們那樣也叫嚇嚇我?便宜都被佔光了!你怎麼沒有連他們的腿也給打斷!」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慢悠悠的說:「你怎麼知道我把他們的腿給打斷了?」我嚇了一跳,說:「你真動手了?」他甩了甩頭髮說:「這還需要我動手!」我愣愣的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宋令韋,你到底是幹什麼的?你混黑道的?」他笑說:「我需要混黑道嗎?我只需要會賺錢就好了。」是哦,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十分不屑的看著他。哼,有錢了不起!
可是有錢確實了不起。車子開到商場門口,我說:「我在這下就行了,你沒必要開進去。」他不聽,左兜右轉硬是找了個停車位。我雙手抱胸,看著他跟著下車,說:「哎,你不用上班了?」他將手中的車鑰匙往空中一拋,然後接住了,說:「我來買電器!我辦公室缺一立式空調,既然來了,那就順手買了。」我站在大大的綵球下看整版的海報。上面用紅色大字寫著買夠多少送什麼。我看見買海爾最新款的空調送微波爐,心臟小小的跳動了一下。轉頭對他笑說:「那我們進去吧。」還招呼他:「剛開業,人挺多的,你小心招賊。」
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說:「當心你自己吧。」然後推開人群,劈山開路闖進洶湧的人群。走到二樓,人流明顯少了。我甩開他的手,說:「先去看空調吧。」滿手心都是汗,黏呼呼的,虧他也牽的住。我覺得渾身燥熱,暖氣太強了,脫下外套拿在手裡。他也解了西服的扣子,還扯了扯領口上的領結。我看了一眼,說:「哎,這衣服不是我們家的嘛?穿的挺好看的,跟一明星似的。」
他斜眼看我,似笑非笑,倒像調情的樣子。我莫名其妙覺得耳朵根發熱,一定是熱過頭了。注意到他襯衫扣子上不同顏色的線,心虛了一下。他今天穿的正好就是我縫的那件襯衫,哎,以次充好呀,我也是一奸商。那時候在燈光下覺得顏色挺配的,沒想到這麼大的差別,仔細一看就看出來了。可能是我自己心虛,所以太敏感了,他這麼一個大忙人,哪注意的到這些小事。
我正盯著他胸口發怔,他拖長聲音問:「哎——,你看哪兒呢?」我為了掩飾心中的尷尬,沒好氣的說:「看哪兒?覺得你的領帶和襯衫不配,什麼品位!還老總呢!」他罵:「一大早的,你能不能說點好聽的?」我忙說:「能能能,那歡迎宋總的光臨總行了吧?」站在海爾轉櫃前不動了。
他果然走進去,隨便看了兩眼。我指著其中一款問:「這個怎麼樣?功能好像挺多的,質量也好。」就是價格不便宜。推銷的小姐一個勁在旁邊作介紹,他說:「行,就這個,開票吧。」我感嘆,闊人呀。我如果買這樣一大件,還不得思量個一年半載,哪像他半分鐘就好了。小姐樂顛顛的開票,殷勤的帶他到收銀台交錢,生怕我們臨時變卦,不停的搭訕,笑著說:「先生和小姐是買來放客廳里用的嗎?我們這台機器,質量好,噪音小,耗電量是普通空調的三分之一……」他倒好,任由那小姐喋喋不休說下去。
交完錢,填了地址,他們承諾馬上就送過去。我問那小姐:「是不是有禮品贈送呀?「那小姐點頭:」是呀,是呀,您這個價位,可以送一台微波爐。是今天搞活動才特意贈送的,平時都沒有。「我抽過宋令韋手中的*****,說:「哎,你這贈品還要不要?」他抬手看了下時間,抹了下額頭上滴下的汗說:「不要了,不要了。你還要買什麼,我陪你去買。」我眉開眼笑的說:「宋令韋,這可是你說的。」然後跑到贈品發放處,我指著其中一台微波爐說:「我要這個!」那大姐說:「小姐,那贈品是五萬元以上才給送的。你的微波爐是這個。」指了指旁邊明顯次一等的贈品。
我搖頭:「大姐,我不要那個,我就要這個。」她為難的強調:「不行,您的價位只能送這個。」我笑嘻嘻的跑到她身邊,哀求:「大姐,反正都是送給客人的贈品,您就通融通融。就算公司查賬,也不是說不過去呀。」還拉著她的手搖了兩下。抽空看了眼宋令韋,他站在旁邊笑嘻嘻的看著我,倒沒有不耐煩的神色。管他怎麼看我呢,我又沒求他。那大姐被我纏不過,真的送了我那個較好的微波爐,只是特意讓我簽了字。我千恩萬謝的走了。這種事我做的多了,人家見我長的乖巧漂亮,只要不觸犯原則問題,心一軟,基本上都會成功。所以說長的好還是有一定優勢的。
我提著微波爐說:「走吧。」他問「你不買了?」我將手遞給他看,滿手心的汗,說:「買什麼呀,人這麼多,命都去半條。」快步出來了。開業嘛,人自然多,我早就料到了。可是要買的都送了,還買什麼!他沒說什麼,快步出來。我說我自己打車回去。他還是掉轉車頭,又送我回去了。我殷勤的招手,說:「真謝謝你呀,下次有機會請你喝飲料。」吃飯就算了,我大概請不起他。
隔天去上班,見店裡突然新來一個同事,嚇了一跳,聽到珠珠說李欣昨天來上班,店長跟她說了一翻話,大概是她不適合這個行業什麼的,等於是被解僱了。所以總部就另外派了個人過來。我「哦」了一聲,表示知道,心裡疑疑惑惑的。珠珠聳肩說:「雖然她平時為人不怎麼樣,但是看見她昨天那個樣子,心裡也挺不好受的。」我沒說話,悶頭幹活。
我下班前打電話給宋令韋,問他下班沒,我請他喝飲料。他開著車停在我身邊,我遞過去一個大大的冰淇淋。他吃驚的說:「你說請我喝飲料?吃的就是這個?大冬天的吃冰淇淋?」我白他一眼,說:「怎麼,這個不行嗎?這可是我特意跑了一條街,從店裡買回來的。你吃不吃?」他當然搖頭。我說:「你不吃算了,按我全部吃了。」坐在暖氣十足的車裡,等兩個冰淇淋全部吃下去了。他開口:「林艾,你有什麼事就直說。」他倒了解我。
我想了下,問:「李欣那事,是不是你插的手?」他沒否認,說:「怎麼,你同情她了?」我搖頭:「我雖然不同情她,但是這是我的事,你不應該將手插進來。」他倒豎起眉毛,說:「這是你的事?我白被人打了一拳了!胸口到現在還疼呢!」我一時沒說話,過了許久才說:「宋令韋,你幫我的忙,我很感激,我林艾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這件事,我還是謝謝你。就這樣吧,我先走了。」側過身就要打開車門。
或許是我的生疏客氣惹惱了他,他敏捷的撲上來,將我困在他和坐椅之間。他眸中有怒氣,冷冷的問:「林艾,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我頹然倒下去,看著他的眼睛問:「宋令韋,那你又是怎麼想的?」我想他答不上話,繼續一個人說下去:「宋令韋,我不知道你是真情還是假意,畢竟大家都不是十幾歲的小孩了。成人有成人的規則和遊戲,我都懂。不過,我不想這樣。」我不想跟他玩一場沒有結果的遊戲,我已經玩不起了,只好趁現在還來得及,抽身退步早。他的表情諱莫如深,我猜不到他一點真實的想法。每次面對他,我都疲於應付,那也是因為我太過在乎的緣故。
他徐徐的說:「林艾,你就一點都不明白我?」我嘆氣:「明不明白有什麼關係,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話鋒一轉:「重要的是,你如果不能娶我,就不要來招惹我!」他是不可能娶我的。今時今日的宋家什麼身份,什麼地位,我們不可能有什麼好結果。既然這樣,還不如趁早了斷。說到門當戶對,人人都覺得俗,可是事實就是這樣。林家如果還是以前那樣,我想我也不可能嫁給一個窮小子。齊大非偶,我不想高攀,我這樣過的很好很好。
他忽然笑了一下,僅僅在嘴角就停住了,眼神越發冰冷,嘲諷似的說:「林艾,你還真是理智。感情是感情,婚姻是婚姻,分的這麼清楚,當真有本事。」我對他辛辣的諷刺聽而不聞,他憑什麼那樣說我!他捏住我的下巴,忽然伸出舌頭,舔吮起來。又逼迫我鬆開牙齒。我渾身打顫,用盡全力抵抗,我這次一定不會再讓他得逞,於是毫不猶豫咬上去。他嘴唇破了,鮮紅的血滲出來。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咽下去,沉聲問:「林艾,說實話,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不動如山,徑直看著他的眼說:「沒有。」既然要斷,就不要留有後路。我林艾行事一向快刀斬亂麻,乾脆利落。他也好涵養,伸手撫了撫被我咬破的唇角,端正身體說:「我宋令韋從來不強迫女人。既然這樣,我送你回去吧。」我飛快的抬起頭,詫異的看著他。他果然只是想和我玩一玩罷了!今時今日,除去林家的依靠,我又有什麼不同!隨即說:「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他不聽,紳士的替我打開車門。我恍惚的走下來,差點忘了座位上的包。還是他提醒:「你的包。」彎腰幫我拿出來。我低頭說謝謝,抿著唇快步朝前走去。路上差點摔倒,我再次打了個趔趄后說:「你小心點,這路坑坑窪窪的,很容易摔倒。」然後沒有說過其他的話。站在低矮的樓道前,我拚命往黑暗裡躲,說:「就送到這兒,你回吧。」他說:「那行,我走了。」
我聽見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才敢從黑暗裡走出來。伸手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哭什麼!真沒出息!林艾,你做的很對!我為自己鼓掌喝彩。然後走到路口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城隍廟」去吃熱騰騰的夜宵。滾燙的熱湯下去后,血液才開始重新流淌。我叫了兩人份的飯菜,全部吃下去了。肚子飽了,其他的就容易多了,也不那麼難受了。我頂著漆黑的夜,寒冷的風往回走。心想,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一切都可以被遺忘。
但是這一夜我還是需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但是以後不會了,我保證。後來我又迷迷糊糊的想,什麼時候可以不再依賴這鬼東西?是葯三分毒,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死在它手裡。
從此,我沒有再在上下班的路上遇見過宋令韋。有時候看見相似的背影或相同牌子的名車,會神經反射性下意識的閃躲。切,我到底在幹什麼!就算不巧碰見了,也是光明正大的事,大不了大大方方的打個招呼。我又不是賊,幹什麼心虛!然後操曹也打電話來,說他要到香港工業大學去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讓我注意身體,按時吃飯。少了他在一邊聒噪,我的生活又回到從前那個樣子——平淡如水,安然恬定。可是有一天卻覺得無聊,好像總缺少點什麼,總有一個地方填不滿,空虛的矗立在那裡。所以說,有些事是絕對不可以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影響那麼深遠,怎麼可能做到無視!
新來的同事安安靜靜的,對誰都和和氣氣,大家都很喜歡她,專賣店的工作氛圍更為融洽。我忙完一上午的事後,洗了手出去吃午飯。剛走出專櫃的門,就有人喊:「木姐!」我回頭,覺得詫異,平靜的說:「哎——,阿平,你怎麼會在這裡?」阿平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剃著小平頭,穿著黑夾克,身材結實,年紀雖輕,臉上已經有了滄桑。
他恭敬的說:「是周哥讓我來的。」我「恩」一聲,問:「你們怎麼會在北京?什麼時候來的?」他回答:「我們半年前就到北京了,周哥現在來北京發展了。」我「咦」了一聲,沒有說話。很久沒聯繫了,彼此的情況已經生疏。我想了下,問:「為什麼選北京?我記得以前說是要南下廣州的。」他說:「本來是這麼決定的。可是周哥說廣州那邊太混亂了,而這邊正好有人,所以就到北京來了。」我想北京也不是一塊好啃的骨頭,有權有勢的人多著呢。可是我早就很這些事沒關係了,所以也不管。周處既然敢來,自然有他的憑恃。
我問:「他讓你來有什麼事嗎?」周處不會輕易找上我,看他來北京大半年了,而我半點消息都不知道就顯而易見了。我已經和那個時候的我斷絕關係了。他從手上提著的紙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我,說:「周哥讓我將這個給你送來。」我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麼東西。
當著他的面打開來,愣了一下,竟然是上次被小偷偷走的錢包。我笑起來,問:「你們怎麼找到的?」他說:「碰巧找到的。周哥讓我問你,有沒有少什麼東西?」我仔細查了一下,夾層里「全家福」的黑白照片都在,真心的笑說:「沒少,一樣都沒少。」他說:「那就好。」
我說:「阿平,真是謝謝你。當然,還有周——處,你代我謝謝他。」他沒說話,伸頭看了看我工作的地方,說:「木姐,你就一直在這種地方工作?」我說:「是啊,什麼叫這種地方。在這裡工作有什麼不好嗎?」他支吾了一聲,才說:「木姐,其實我早來了一會兒,不敢打擾你,才一直站在外面等著。」我有些尷尬,剛剛店長正批評我說出的貨怎麼沒有列印記錄。我那個狼狽樣肯定全被他看在眼裡。我勉強笑了下,說:「沒事,給人家工作,總是要受氣的。」
他忽然說:「木姐,你何必要受這種氣?跟著周哥不是很好嗎?」我板著臉教訓他:「阿平,到哪學的多嘴多舌?」他噤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木姐,你真要找工作,大可以讓周哥幫忙找份好的。這些爬上爬下,被人吆喝來使喚去的事哪是你該做的呀!」我嘆氣,然後說:「那該是誰做?是你嗎?別人能做,我當然也能做。你看,我還做的很好。阿平,你就別為我操心了,我過的很好。現在不做噩夢了。」他才點了點頭。
臨走前又說:「木姐,周哥讓我跟你說一聲,說你如果有機會,就讓林彬那小子小心點。」我頭痛,林彬不知道在外面又幹什麼好事了。我點頭表示知道,跟他一塊下了電梯。周處之所以不親自提醒林彬,而讓我轉彎抹角的警告他,是因為林彬跟他水火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