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3
漢城——不,現在應該叫首爾了……在我看來和瀋陽沒什麼區別,只是街上的招牌寫的都是韓文罷了。每個人也都是黃皮膚黑頭髮,如果不開口,真能把他鄉認故鄉。
我一直以為自己的韓語不錯,在瀋陽市接待的韓國客人也不算少,個個誇我扔到韓國人堆里也能以假亂真。哪想到那是人家跟我客氣,逗我玩呢。一下飛機,我本打算先奔公司辦事處,和計程車司機連說帶比畫半天,那位小鼻子小眼的胖大叔也沒明白我是什麼意思,氣得我說起了中國話:"老大,你是不是韓國人啊?"他睜著無辜的小眼睛,一臉茫然。好在緊急關頭,我想起認字的好處,趕緊從包里拿出紙筆,把地址一筆一畫地寫上去,才解決了我跨出國門的第一個難題。
一路上,他好脾氣地微笑,用最慢的語速和我交流:"你是外國人吧?"
"是。"
"你第一次到韓國來?"
"是。"
"你覺得這裡好不好啊?"
(老大,我下了飛機就鑽進車裡,好不好的我怎麼知道?)
"好。"
"有機會多走走,我們大韓民國漂亮極了,你在別的地方看不到這樣美的景色。就說我的家鄉仁川……"
我忍住打哈欠的衝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北京的哥跟我神侃呢。看來這也算是世界大同,只要是開計程車的,就沒有不愛說話的。
好在公司辦事處不算遠,在他聊到韓國優秀的歷史文化,豐富的地域出產和淳樸的人民的時候,我看見了熟悉的中國字,心裡油然而生一種民族自豪感。看吧,紅旗插遍地球,哪都有咱的同志。
"謝謝。有機會請你到中國去,看看什麼才叫地大物博人口眾多。"
我用盡量標準的韓語說了最後一句話,留下目瞪口呆的司機,一溜煙地衝進根據地。
為什麼一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迎接我的就是一個接一個的打擊呢?本還盤算著根據地的同志為我接風時,怎麼跟人客氣之後再大吃一頓,沒想到他們歸心似箭,噼里啪啦做了一大串工作交接后,就用風的速度消失在我眼前。
我真的想大哭一場!平靜,平靜下來,衝動是魔鬼,世界如此美妙,我不能太急躁。先看看我擁有了什麼:一串鑰匙,辦公室,宿舍,保險柜,還有一輛豐田(不是說韓國沒有日本車嗎?不過現在沒時間管這個),一大本材料,未來三個月的發展計劃,公司高層會議記錄。原辦事處職工走的時候和我說,公司就想在這設個點,當作門面。其實一年到頭也沒幾個國內團,現在有錢人直接奔歐洲,有品位還沒什麼錢的人就到湘西,勞苦大眾不出省,想來的哈韓小鬼都沒有錢,有錢的都不願意來,韓國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地方。不像2002年的時候,趕上個世界盃,中國隊出線,韓國大街上跑了一小半中國人。虧得我們自己還有個韓國周,到時候把那些韓國人往瀋陽一送,一年的任務就算基本完成。
最後,他話頭一轉:"我聽說上面準備縮減開支,韓國辦事處就留你一個工作人員。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有團來的時候,你可以找這裡的旅行社,他們會安排一切,收費低廉。"
可我能不擔心嗎?!人生地不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光靠一個電話本就要搞定一切,你以為我是齊天大聖啊?
埋怨夠了,牢騷發完了,該做的還得做。宿舍就在辦事處樓上,80平方米的寬敞大屋,傢具家電俱全,比我在國內住得好多了,多少也算是安慰吧。
我坐在新鋪好的床單上發獃,這就算出國,就算我的人生又揭開了新的篇章?
4
我怎麼也沒想到來韓國的第一天就成了孤家寡人,更沒想到在我絕望得滿大街瞎轉悠的時候,會他鄉遇故知。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你以為上帝關上了所有的門,卻不知他還給你留了一扇窗。
說實話,漢城……對,首爾(別怪我,叫了小20年了,一下讓誰改口都費勁……)的晚上還真不如瀋陽熱鬧,尤其不能和西塔比。西塔是瀋陽朝鮮族的聚居地,商店酒吧招牌上都是兩國文字。我記得在家的時候,和安琪常跑到西塔溜達,吃正宗的韓國料理,平壤館牡丹館里的朝鮮服務員,不會幾句漢語,倒一個個能歌善舞,你在這邊吃著喝著,那邊就唱起來跳起來,還自備電子琴伴奏,把個西塔渲染得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號稱不夜天。而首爾就有點小家子的拘謹勁兒,霓虹燈都不如瀋陽的透亮。我瞎走瞎看,先熟悉一下城市,為以後的工作打好基礎。
"林、恩、亞!"一個超大的聲音從我東南方向傳來,要不是那聲音太熟悉,我還真以為自己幻聽呢。難不成在這也有熟人,我還沒紅到那個地步吧?
"林恩亞,真是你啊?"
"Oh!mygod!白雪,你還活著呢?"
"廢話,不然就是你見鬼了……"她並不在意我的表情,笑得跟朵花兒似的,"真沒想到,你怎麼混到這兒來了?"
"哦,過來玩兩天,明天就回去了。"我隨口應付著,想著脫身的辦法。
"真是的,早遇見多好,還想和你好好聊聊呢。這一晃也兩年沒見了吧,你還是那樣。"她似乎充滿了遺憾。我也誇張地嘆息,極盡虛偽之能事。饒是這樣,我還是被她拉進了一家小酒吧,好說歹說也沒放了我,那些活見鬼的燒酒,是人喝的嗎?兩瓶之後,我就看花不是花,看霧也不是霧了。
"恩亞,你真的很不夠意思,知道為什麼嗎?你說當初我多照顧你,可你呢,說閃就閃連聲招呼都不打?有你這麼辦事的嗎,讓人寒心啊。"白雪控訴得眼淚汪汪的,好像一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媳婦。
"那是我願意的嗎?還不是生活所迫,算了,別跟我計較了,算我不對行不行?"我放低聲音,周圍已經有人在注視著我們。
"不行,好歹也是姐妹一場,有今生沒來世的,哪像你說的那樣冷血!"白雪唾沫噴了我一臉,明顯興奮起來。
"我說你還有完沒完,什麼冷血熱血的,現在說這個有意思嗎?能喝就一起喝點,不能喝以後就少見面!"我的脾氣也上來了,誰也不能得了便宜賣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想怎麼地?
我拂袖要走,酒瓶子碰倒在地上,碎得稀里嘩啦。白雪拉著我的胳膊:"恩亞,你是我老大。算我多說話行不行?你知道我這兩年在這邊多不容易,想找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找不到。別走,我們好好喝兩杯。"
其實我知道白雪口裡的不容易指的是什麼,從古到今靠色相賺錢的人似乎都有同樣的感慨。那個超有名的妓女怎麼說來著,"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個個好像都是身不由己。可反過頭來想,誰讓你入江湖呢?別說什麼不得已,又沒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這年頭,再沒有逼良為娼這一說,還不是想吃得好點,穿得好點。我就不信,再難的家世,找一個營業員飯店服務員的工作總容易吧?一個月幾百塊錢,也能把自己養活了。
可面對著白雪,我真的不忍心把這些想法告訴她。反正以後是註定要相忘於江湖的,索性今天就成全了她吧。
一頓酒洋洋洒洒地喝到凌晨1點。終於擁抱說分手,在街口各奔東西。臨行時,我忽然想起一句話,於是叫住了踉踉蹌蹌的白雪,鄭重其事地說:"願日後以富貴相見。"
她愣了,面露驚訝,我笑笑,徹底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