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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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這群小祖宗遊了仁川去了濟州島,回到首爾已經是一個星期後。好在沒出什麼紕漏,也是因為他們一個個跟轉了性的小天使似的,住得差點,路上顛簸點,通通能理解。我正雲山霧罩著迷糊呢,邢娜在登機口小聲對我說:"恩亞姐,其實我們就是來看"王族"的,大家開始都沒把握能成功,沒想到你還真讓我們如願以償,你放心,回去后我們會和你們領導說的。"
"那,謝主龍恩。"我似笑非笑地回答她。剛攢的那點好感一下子又到了九重天,現在的孩子啊,哪還有什麼純真可言,到底是他們可怕,還是社會變壞了?我不知道,也不願去想,人心不古,我也無力回天。
回到久違的可愛的家,見到夢寐多日的床,我的心又活了過來。只要還能美美睡上一覺,我就承認這世界還是美好的。
睡得正美時,電話不識相地響起來,我用被蒙住耳朵,假裝聽不到,響一會兒就得了唄,電話那頭也執著,沒完沒了。氣得我蹦坐起來,抓起電話:"喂!"
"你好,是林恩亞小姐嗎?"
"是!"我火氣沒消,聲音自然高亢。
那邊停了兩秒,緩解刺激:"我是李高秋。"
我剛醒的糨糊腦袋一時沒反應過來:"誰?你打錯了吧?"
他倒是好脾氣,還試圖解釋:"我們才見過面的,你忘了,就是一個星期前,你帶團……"
你就說是:"王族"不就完了,大男人磨嘰死。我沒好氣地打斷他:"有事嗎?"
也許從來還沒有哪個女人這麼和他說過話,他一時適應不了,靜默了一會兒,就聽那邊一下嘈雜起來:"她說不認識我……你說你是誰了嗎?……不,她現在知道我是誰了……那就說啊……"
看來六位大俠都在電話那邊呢,我把床頭的煙摸出來,點上,神志靈魂七情六慾全招回來,那邊也討論得差不多了,我悠悠地開口:"請問有什麼事嗎?"語氣之溫柔,語調之柔媚,語速之緩慢前所未有。
李大俠好容易安置的小心肝又一次受到了刺激,話都不會說了:"沒、有、沒、事……哥,你來吧。"
鄭萬彬接過電話:"林恩亞小姐?"
"是。"我恢復正常,把煙按死,眼前最後一縷青煙繞樑而上,"鄭先生嗎?"
"嗯,是這樣,晚上我們有一個聚會,希望你也來參加。可以嗎?"
"什麼樣的聚會啊?"
"很普通的會餐,8點去接你好嗎?"
"嗯,不用了,告訴我地址,我自己叫車過去……"
電話那邊幾個人還吵個不停:"她很正常啊……胡說,剛才沒嚇死我……我覺得不會吧……"
我微笑,掛了電話,又點上一根煙。
我不知道怎麼會同意,都還是陌生人呢,一面之緣而已,這樣出現似乎不合情理,不管是邀請者還是被邀請的我。不過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吧?我是沒財沒色沒丁點值得別人鋌而走險的地方,他們又是名人,犯不上和我較這個勁兒。何況就從他們的心理成熟度來看,應該還不明白犯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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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活見鬼的地方啊?到了首爾這麼長時間,我竟然不知道,小巷居然可以小到只容一個人過。
"司機先生,地址對嗎?"我一扭頭,拉我來的計程車已經不見了。瞬間我腦海里浮現出瀋陽寬闊的青年大街,八車道,多宏偉。你說窄我也就忍了,還連盞燈都沒有。多虧姐姐我兩眼裸視1.5,不然非活活摔死。
他們不是騙我吧?今天也不是愚人節啊?想想老舅以前怎麼教的,男人請吃飯,第一次一定要拒絕——想去也不去,這才叫"范兒"。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我在心裡瞎琢磨,正在想該不該撤的時候,眼前終於"豁然開朗"——原諒我,這四個字實在是誇張了點,可想想我剛從那條蛇肚子里爬出來,看見螢火蟲都會當成太陽了。一個二層小樓的后圍牆開了一道門,掛了兩個小燈籠,門是虛掩的,有人聲泄露出來。看來應該是這裡了。
"你怎麼才到?"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把我可憐的小心肝嚇得撲撲直跳,電光火石間我終於明白了困擾我一下午的問題,原來他們是想報復我前兩次見面時的所作所為,才設下這樣的鴻門宴。也算是男人?
我正醞釀著要不要爆發的時候,李高秋沖了出來:"遲到要罰酒啊,還不快進來。"
就這樣,我在兩個大漢的挾持下,一步一顫進了虎穴。
包房也真夠小的,除了意料中的"王族"六人,還有三四個女生,擠在一起感覺密密麻麻。我抓住機會質問高秋:"不是說就你們六個嗎?"
他很無辜:"是嗎,是我說的嗎?你記錯了吧?"
"對哦,我們說是簡單的會餐,可沒確定人數啊。"成雪輝笑嘻嘻地火上澆油:"你來自異國他鄉,要融入當地社會,多交些朋友不好嗎?"
我沒好氣地眨眨眼,逼出一個字:"好。"
一個高個子女孩站起來:"你好,聽說你是中國來的,我叫黃浦,很高興認識你。"
"我是ANN。"
"我是金如熙。"
"你好,你好,你好。"我小雞啄米似的點了一圈頭,"我叫林恩亞,認識你們很高興。"
然後就沒我什麼事了,他們連喝帶玩,都是娛樂圈裡的,划拳都有點表演的意思。我索性坐在角落裡觀賞。
安帝坐在我身邊,臉上帶笑不笑的,忽然轉過頭來看我:"你怎麼不吃東西啊?不好吃嗎?"
我看看桌上,說實話真餓了,可那些泡菜豆芽明太魚實在勾不起胃口,還都離我那麼遠,為了夾口吃的而隔山跨海,是從小就被禁止的行為。
當是禮貌吧,我搖搖頭:"不餓。"
安帝自言自語:"那也應該吃點什麼啊,不然光喝酒胃會受不了的。"
可是我沒打算喝酒啊。還沒等我把話說出來,安帝已經起身走了出去,回來時坐到以偌身邊。一會服務員端來一碗大醬湯,放在我面前。
原來是這樣……
我不說話,一口一口喝著,有種暖意順著喉嚨流下去。
"你好!你好!怎麼才來啊?快坐下。"一陣亂七八糟的嘈雜讓我從遐想中回過神來。又進來一個帥哥,確實帥,高個子白皮膚大眼睛,笑起來一副甜美的乖相,怪不得那些女人一個個炸了窩。看得出他們都很熟,只是看到我的時候,他微愣了一下。
"你好,我叫亞達。"
"你好。"我點點頭,"我叫林恩亞。"
這次我真是見識了韓國人的酒量,喝酒跟喝水似的。瘦瘦弱弱的女孩豪爽起來也不讓鬚眉。終於酒精拉近了他們和我的距離,ANN第一個站出來:"妹妹,喝一個!"
我硬著頭皮喝下一整杯,腦袋裡馬上像鑽進了小蜜蜂。
然後是如熙,然後萬彬也來湊熱鬧……我要瘋了,天旋地轉,精神卻興奮起來。我壓抑著想胡言亂語的衝動,拚命用愛國主義給自己打氣,不能丟人,千萬不能丟人。
"安帝,這會你來湊什麼趣啊?"我求饒了,他卻不理睬。好,也不差這一杯,寧可喝死,不能讓人嚇死。不就是個酒嗎,中國人要是喝起來,還能喝不過你們?我的鬥志一點點燃燒,看來是真的醉了。
不知道誰這麼不識相,這會兒電話騷擾。
我聲音不大語氣不小:"喂!"
安琪明白,"寶貝,喝酒呢?"
"嗯。"我重重點頭,親切的鄉音啊,友情人生啊,"你想我了吧?"
她不理我這套路子:"天吶,你喝了多少?"
"沒多少。"我繼續撒嬌。
"那才有鬼呢。你現在怎麼樣啊?看來挺滋潤的。"
"一般吧,就是挺想你的。真的。"
"那你還不回來!"
"見面不如懷念啊。"我嬉皮笑臉地說,"這樣我們應該都會好過一點,等你相思成災的時候,給你個大驚喜。"
"不和你瞎扯了,有時間給我打電話,還有,給他也打個電話吧。少喝點!"
"好。"
他?安琪不說,我就會當自己忘了,怎麼去想啊,當你對不起誰的時候,消除罪惡感的方法就是不和他見面。
"你是中國人?"突然在一群老外里聽見一句中國話,我驚訝到不行:"你怎麼會說漢語?"
亞達甜美地笑著:"我在北京學過啊。"
他索性跑過來和我坐在一起,聊些北京美食故宮長城……哪知道最後他話題一轉:"剛才是你男朋友打來的?"
臭三八。我心裡想,一個大男人這麼八卦幹嗎。"不是,是朋友。女朋友。"
見我們聊得開心,以偌湊了過來:"你們在說什麼?有秘密嗎?我也要知道!"
"是,有秘密,說你長得太帥了,帥到不像地球人。"我諷刺他。
他大笑:"你怎麼知道?看來我是外星人的秘密已經保不住了。"
其實後來我才知道,他真的有綽號"ET",而當時我只是歪打正著而已。
混亂中我幾次看到安帝,他微笑或沉默,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微蹙眉頭。只有這時,他的心才好像悄悄打開一條縫隙,讓人忍不住想看個究竟。
聚會直到凌晨3點才告結束,萬彬醉了,一直趴在黃浦耳邊,說誰也聽不懂的話。成雪輝哼著好聽的歌,眼神飄忽,自娛自樂。以偌一臉嚴肅地拉著我的手:"再見。"
我說:"再見,讓宇宙飛船慢點開。"
李高秋和鄭萬彬站都站不穩,還要秀舞步……還是女人正常點,起碼不會和亞達一樣把自己當成一棵樹。
我已經累得不行,心情也越來越沉重,酒精總會讓我想起許多悲傷的心事。真的,我就是一喝就哭的討厭鬼。
"我送你。"安帝的語氣不容拒絕,夜色里他的眼睛亮亮的,眸子深處有星光,清晰的唇線勾畫出骨子裡的堅毅。我不知不覺點點頭,轉身看其他人,已經不知什麼時候都離開了。
"我們走走,好不好?"我低聲說,低得都不像自己。
"好。"
"你知道首爾的夜和瀋陽有什麼不同嗎?"
"什麼?"
"傻瓜,沒什麼不同。所以總會有人把他鄉當故鄉。"
"你會想家嗎?"
"實話,不。"
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側面有我不熟悉的冷漠。我知道,這冷漠不是為我,而是為了更多無能為力的現實。無力對抗,才會用冰冷的姿態拒絕,以為這樣就不會受傷。
"路阻且長。"我輕輕說,"這是詩經里的一句,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可望不可及的愛戀。生活也是一樣吧,我們費盡心機想要的總得不到,或是得到之後才發現,原來它並不那麼重要。上帝喜歡這樣和人開玩笑。"
他說:"這個才是真實的你,是嗎?"
我一驚,窺視別人的反被偷窺,是我反應慢了,還是在他身邊忘記設防?
或者我們都應該考慮不偽裝,日子就會輕鬆一點。
他向前走去,一步步拉開距離。留下一句話,和一個讓人想要貼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