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閃婚」達到了天涯預期的效果,符合他一貫玩家的性格,對文靜也算有了交代,他結婚的初衷簡單的有些離譜,不過婚禮的事他倒真是往心裡去了,收拾東西的檔兒涎著臉問小曼:「請教啊,我怎麼才能確定文靜真想要個婚禮?」

小曼看他那可憐相,瞪著大眼睛支招:「你回去問她,『咱真的不辦哪?』她會愣上一秒鐘,笑得很假地說她看重的是你這個人,那些形式的東西無所謂!注意,那一秒鐘的停頓很關鍵,說明她是違心的。你堅持讓她再好好想想,然後她會突然發飆,說『你有完沒完?像個爺們兒嗎?』這說明你把她惹毛了,因為她嫁了你這麼個不懂事兒不醒眼揣著明白裝糊塗的男人!」天涯點點頭謹記在心。

晚上文靜在浴室洗澡,他一邊玩遊戲一邊接志剛電話:「上回那活兒,替大四學生弄畢業論文,你還能幫我再找幾單嗎?你那幫一塊兒玩兒PS2的玩家,不有好些大四的嗎?」

「剛結婚就赤字啦?銀子都給小曼搜光了吧?行行,我替你議議價——上回一塊錢五個字,這回一塊錢仨字兒!什麼?給你弄上十篇,你不要命啦!不是,你有多大的窟窿要填呀?你丫也混得太慘啦!我說,你跟小曼要AA就沒這麼多破事兒了。」

過了一會兒倆人坐床上,文靜突然說:「經濟上我們AA吧?我從小獨立慣了。」剛才天涯打電話讓她聽個正著。

「……這不好吧?好像男的應該多出點兒。」

「我賣房子收入不錯,不想依賴你。」

天涯沒覺出來什麼:「得,你要堅持就依你吧。我可不想吃軟飯啊!」

文靜心裡嘆氣,半夜毫無睡意,突然想起來今天是母親的頭七,躡手躡腳的在陽台上點了蠟燭,天涯迷迷糊糊地起身隱約聽見文靜的禱告。

「哎,你媽不會喜歡咱倆素婚吧?」

文靜果然愣了一秒鐘:「她看重的是我嫁個什麼樣的人,婚禮只是形式。」

「我說,我也就那麼一說,辦不辦婚禮的事兒咱再好好想想……」

女高音出來了:「你怎麼變得這麼啰唆啊?跟你說了我無所謂的!」說罷蒙頭就睡。

天涯突然覺得自己EQ很低,他開始計劃起來。

晚上天涯在廚房忙活得不亦樂乎,文靜一下班喜出望外。

「你不會告訴我你在煮飯吧?」

「西紅柿意麵,你的生命線!」

文靜終於覺得有正經過日子的眉目了。一人一大盤紅彤彤的意麵擺在桌上。

「看著不錯呀,行啊,結了婚是不一樣,長進啦!」小孩就得適時表揚。

「煮麵嘛,白痴都會!水放鍋里、面丟進去、火打開,等熟!太沒有技術含量啦!」天涯蹺二郎腿。

「等一下先,你用冷水煮的?」

「是呀!」天涯摸摸後腦勺。文靜捂著肚子笑岔了氣兒。

天涯很是困惑:「我見過煮飯,不是冷水和米放一塊兒,往電飯煲里一擱完事兒嗎?」

「挺好,你做事兒總是挺有創意,可以品嘗了嗎?」

天涯大大咧咧:「請吧!」

倆人捲起麵條放進嘴裡,一瞬間嗆得大咳起來,文靜眼淚鼻涕橫流,天涯也是涕淚交加,倆人玩了命的灌礦泉水。

文靜擦眼淚:「你用的是辣椒醬……還是最辣的墨西哥辣椒!」

天涯辣得嘶嘶叫:「和西紅柿醬一個色兒嘛!」

「真難為你了,生平第一次做飯吧?」文靜有些動情。

「差不多吧,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希望從現在起你能記住每個細節,看來我的目的達到啦!」

文靜疑惑:「今天是什麼日子?對了,讓我請半天假想幹嘛呀?」

「兜風!」天涯拉著她就往外跑。

天涯騎著摩托車帶著文靜在一片開滿野花的樹林里停下。

「幫我個忙,把這套衣服換上。」天涯從車廂里拿出一個包扔給文靜。

「搞什麼鬼呀?這兒荒郊野地的,換什麼衣服啊?」

文靜好奇,天涯忙伸手按住:「到林子里再看嘛,我替你望風。」

文靜走過去,還是忍不住好奇地笑著回頭看他。

天涯指著樹林:「GO!GO!」他吹著口哨悠然地看看天,風輕雲淡,景色宜人,一低頭看見滿地野花,一屁股坐下,開始編花環。

不一會兒文靜穿著婚紗出來,她那麼美,髮髻高盤,飄逸得像是希臘神話里的月桂女神,天涯屏住呼吸凝神看著她,輕輕給她戴上花環,然後拉起她的手,默默地向前走著,她覺得他的手厚實又溫暖。

「摩托……」文靜想到什麼。

「噓,別管它了……」天涯神秘地笑。

鄉村小路上拐了個彎,面前出現一片開闊的草地,草地上有一隻巨大的熱氣球。驀地,天涯抱起了文靜,放進吊籃里,自己也輕巧地跳了進去。

「你想幹嘛?你知道我恐高。」

「點火!」天涯很酷地對旁邊的工作人員說。

文靜嚇得閉上眼睛緊緊抱住天涯。熱氣球升上了高空,天涯拍拍她:「放鬆……你還不知道你老公有國家民航總局發的熱氣球飛行執照吧?不要怕,它與風同步,站在上面不會有動蕩的感覺……」

文靜看著大地在他們面前漸行漸遠,變成一幅不斷縮小的風景,有天涯在身邊,她漸漸不那麼害怕了。「太美了……」,文靜陶醉其中。

天涯握緊她的手:「這就是咱倆的婚禮,喜歡嗎?」

文靜使勁點頭,哽咽地說不出話,謝天謝地天涯知道自己多麼想有一個婚禮。

「老婆,你知道我這人兒不會說肉麻話,嗨,今兒豁出去說兩句吧……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氣,打這兒開始,你是我媳婦兒了,我呢,是咱家的爺們兒了!我會照顧你,讓你開開心心的……認識這麼久了,好像還沒說過我愛你,是吧?媳婦兒,我愛你!」

蔣天涯這三個字是用在了刀刃上,文靜感動得無以復加,她覺得天涯對自己的吸引不僅僅在於他單純的瀟洒帥氣,而是他的氣息,陽光一般溫暖的氣息,他看似嘻哈風格下隱藏的深情。此刻他們彷彿真的看得透彼此的內心,一霎間的心心相印足夠他們認定對方在自己心中不可替代的位置。任何多餘的話都會破壞氣氛,天涯按下了CD機的播放鍵,愛爾蘭的風笛聲響起,是文靜最喜歡的《TheSouthWind》,熱氣球越飛越高。

精彩節目還沒到高潮,等文靜再睜開眼睛,遠遠望見一片寬廣的草地上成千上萬的蠟燭拼成了一顆巨大的「心」形,暮色四合中燭光閃爍,把山間景色照得溫馨浪漫,氣球穩穩地降落在「心」形正中,文靜恍若做夢:「天啊,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在這兒。」

這正是他們初識的地方。當時業餘驢友文靜和小曼加入天涯、志剛他們那支專業隊伍一起爬野長城。後來夏志剛陪小曼找她路上丟了的Gucci的帽子而和大家走散,最終卻抱得佳人歸。蔣天涯和文靜冤家路窄不打不相識,最終也牽手成功。婚禮現場故地重遊,往事彷彿歷歷在目,這效果夠震撼。

天涯笑道:「都出來吧!」話音剛落,呼啦一聲,從樹叢后跑出一群人。女的都團團圍在文靜周圍。

小曼泣不成聲:「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小卡丫哽咽:「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婚禮,最美的婚紗……」

荷葉露不停地擦淚:「我要是你,永遠也不脫掉這身婚紗……」

文靜幸福地無語凝噎。小曼慌忙上前替她擦,「別哭,別把婚紗弄髒了。」

老鬼看著一旁哭得一塌糊塗的女同胞們,聳聳肩膀:「效果不錯嘛,大情聖!」

小豬抱怨:「蔣同學,你把標準定這麼高,你這不害我們嗎?以後我們結婚該怎麼操辦呀?」

老鬼:「直接租架直升機上天了!」

猴子拽拽天涯衣服領子:「今兒可真開了眼,沒見過誰結婚希臘式婚紗配機車皮夾克的。」

志剛輕輕拍拍天涯的肩膀:「這得花不少銀子吧?」

天涯沖著感動成一團的女生努努嘴:「你瞧瞧人家,現在說這個俗了點吧?」

天涯的創意婚禮可害慘了志剛,人家直接超越婚慶公司,完全寓情於景,而且還結合了自己的愛好特長。小曼回家怎麼看夏志剛都是個榆木疙瘩,一想起來自己那雞飛狗跳的婚禮就氣不打一處來。

志剛旁邊小心伺候著:「餓不餓?給你煮點湯圓?黑芝麻餡的?」

小曼往床上一躺:「夏志剛,我們剛剛從全世界最浪漫的婚禮現場回家,你跟我說什麼湯圓呀?噁心不噁心啦?」

「你意思是天涯和文靜從此就不吃喝拉撒啦?」夏志剛只關心一家老小下一頓飯的著落。

「跟你說這些等於對牛彈琴,你這種人連一個浪漫細胞都沒有!和別人比,咱們那能叫婚禮嗎?」

「那你懷著孩子能升到6百米高空嗎?你願意你媽也不會同意。」

小曼恨恨地說:「那也是你害得我!瞧瞧人家再看看咱倆,土到了掉渣!我怎麼那麼倒霉呀?沒結婚就變成了一大肚婆!文靜是希臘女神,我是黃臉大肚婆!人比人氣死人!」

志剛只有嘆氣的份兒,扭頭要走。小曼高聲喊:「你去哪兒?」

「給你打洗腳水去。」

「我暈,這會兒了你想到的居然是洗腳!」小曼徹底崩潰了。

志剛沒心思陪小曼意淫什麼全世界最浪漫的婚禮,結婚就圖安穩,這是他心中亘古不變的真理,假模假樣的婚禮他從來都很不屑。

新婚第一天,天涯從無憂無慮的睡夢中醒來,看見文靜系著花圍裙在廚房煮早餐,她隨意地盤了韓式的髮髻,早晨的陽光打在她身上有一種溫馨的氣息,天涯心動,在後面看著她忙忙碌碌很久才說話。

「你別說,一覺醒來,看著你系著這花圍裙做飯,還真有一種被塵埃落定的感覺。」

「後悔啦?有點晚哦!去洗吧,開飯啦!」天涯樂得像小孩一樣蹦下床。

麵包、煎荷包蛋和水果沙拉。文靜替天涯在麵包上抹上果醬遞給他。

「喲,老婆真賢惠!」

「我們好好過,好嗎?」文靜對自己也對蔣天涯說。

「那當然啦。」

「昨晚之後,我覺得自己真結婚了。」文靜一臉幸福。天涯狡黠地笑,心想還好沒落入你的圈套。

吃著煎荷包蛋,天涯讚揚:「火候正好。」

「別誇我,我就會三板斧,這煎荷包蛋、水果沙拉已經用掉了兩板了。」文靜吐舌頭做鬼臉。

「還有一板斧是滿漢全席?好像康熙的時候是80道菜,乾隆給添到了108道。」

「是蛋炒飯!」

天涯誇張地扁扁嘴:「我完了。」

「你怎麼對菜那麼有研究?」

「我媽是做菜的一把好手。」天涯揚揚眉毛。

「是嗎?你媽不是大學倫理學教授嗎?又不是烹飪學教授。」文靜頓感壓力。

「我媽那人對自己要求特別嚴格,屬於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那撥。」有這麼一個媽天涯不知道該覺得幸運還是不幸。

「代價太大。一個對自己要求很嚴格的女人,難免對別人的要求也同樣嚴格。我不太入她老人家的眼。」

「我們是不是該去看看你爸媽?」停了一會兒,文靜小心地問。

天涯一愣:「那可不是『看看』那麼簡單,基本上會有一場風暴。」

「我怕拖得越久風暴越大。」

「你傻呀?等我們認為合適的時候再告訴他們,就說剛領了證兒,他們還查證兒不成?」

文靜無語:「你是不是怕你媽不喜歡我啊?」

「哪能呢?我是為你著想!你不了解咱媽,你要給她點陽光她就燦爛,你要給她點機會她就得往死里摻和!不把咱倆整得脫兩層皮她是不會收手的!她是我們家的太後娘娘,結婚沒跟她說那絕對是八級地震!」

「那不早晚的事兒嗎?」

天涯打哈哈:「先逍遙幾天再說吧!」

文靜不好再多說:「今天去志剛那邊兒收拾東西吧,早點兒把你那房間給他們騰出來,他們好布置個嬰兒房什麼的,我看他倆一時半刻也買不了房。」

志剛依然悲慘地活在蔣天涯獨創的浪漫婚禮的陰影中,小曼綳著她那張美麗的小臉愁眉不展,志剛假裝全然不覺,顛顛地夾起一個小湯包送到她嘴邊。

「這可是我早起騎車跑了五站地買的!你不是好這一口嗎?」

小曼張著小嘴咬了半個,細嚼慢咽,突然捂著嘴巴乾嘔。

「喝點兒熱的?」志剛又把豆漿送到她嘴邊。

小曼就著志剛的手喝了一小口,指著剩下的湯包說:「這味兒和我媽買的不一樣!」

「不會吧?一個店兒買的呀。不想吃就不吃,你老公的胃是回收站!」

門口響起了天涯的聲音:「嘖嘖!夏志剛,你這樹立的什麼榜樣啊?還讓不讓我們這些當老公的活呀?」

志剛苦笑:「你還說,是你讓我沒法活!打你和文靜從天而降到現在,小曼都沒給過我好臉色!」

天涯和文靜默契地相視一笑。

小曼捂住眼睛:「討厭,眉來眼去的,新婚燕爾了不起呀?」

文靜和天涯忙裡忙外地收拾東西,天涯一大堆髒兮兮的波鞋滿屋放味。門鈴響了,正在刷碗的志剛穿著花圍裙跑出來開門,嚇了一跳,原來是太后駕到。

「天涯在嗎?」林逸飛一身知性打扮,全身上下有種低調的華麗。

「在,在在。」志剛嘴上說著,腳卻沒有挪開的意思,趕緊扯嗓子報信兒,「天涯,伯母來啦!」

文靜和天涯一驚,早上剛提的茬兒,這會兒就接上了。天涯鎮定,滿臉堆笑說:「喲,老媽,您大駕光臨怎麼也不打個電話呀?」

「我要打電話你能讓我來嗎?不是說要加班就是說開會!這是在幹嘛?要搬家?」林逸飛看著一屋子亂七八糟的東西皺眉。

天涯反應很快:「出差!出長差!」

林逸飛半信半疑,雷達似的橫瞄一圈,最後目光鎖定在文靜身上。屋裡的氣氛頓顯怪異。

天涯打岔:「對了,忘介紹了,於小曼,志剛的媳婦!」

林逸飛依然盯著文靜:「小曼我見過的,不是志剛的女朋友嗎?快有孩子了?結婚了?」

小曼笑嘻嘻:「是呀!」

天涯繞了一圈才介紹文靜:「文靜,小曼的大學同學,閨密!」

文靜緊張的不敢抬頭:「您好,伯母。」

林逸飛點了點頭,連珠炮般發問:「你去哪兒呀?出多長時間的差呀?需要帶這麼大一箱子?志剛結婚了你還打算住這兒?」

天涯無奈地苦笑說:「老媽,你問得太多了,我先回答最後一個問題吧——我正找地方準備搬出去。」

「還找什麼地方呀?家裡不是有你房間嗎?」

「這事兒咱回頭再議,行嗎?」

「你兩個月不回一趟家,這就想趕我走?」

「哪能呢?」

林逸飛向志剛打探:「志剛,你跟伯母說實話,天涯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他從來不說,也不帶女孩子回家。」

志剛怕說錯話,含含糊糊:「應該有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跟我們天涯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會不清楚?小曼,你說說!」炮火又對準小曼。

小曼支支吾吾:「應該算有吧?」

「你們就別替他遮掩了!他那些女朋友我也不想見,沒一個靠譜的!我一天課那麼多,哪有工夫一個個接見那些女孩子呀?」

天涯知道文靜不自在:「老媽,您客廳坐!小曼,上茶!」

小曼狠狠瞪了天涯一眼,嘴上卻塗了蜜:「好嘞!馬上就來!」文靜趕緊跟了過去。

林逸飛擺擺手:「別忙了,我就是告訴你一聲,你表姑一家過兩天要來北京看鳥巢,你不有車嗎?你帶他們四處走走。」

「哎喲,這可不巧,要去廣州出差,一個月!馬上走!」

當媽的精明:「機票我看看!」

兒子應對自如:「您多久沒去開倫理學的會啦?現在興電子機票您不知道?」

林逸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別忘了你還有個家就行!我走了。」

天涯裝模作樣:「就走呀?吃了飯再走吧!」

林逸飛狠狠敲兒子腦袋:「你就裝吧你!」

今天的突然襲擊搞得大家很狼狽,幾個人坐一起商量,天涯準備一瞞到底,反正已經先斬後奏了,什麼時候東窗事發什麼時候再去賠罪。小曼不同意,很明顯,火眼金睛的老太太今天一進門就把他們一個個看得半透明,而且還緊盯了文靜半天,她將來肯定認為瞞著家裡是文靜的主意,准得跟文靜結梁子!婆媳是天敵,沒有哪個婆婆會和媳婦站在一條戰線上。

「我媽太知道我什麼人了,不會怪到文靜頭上,只會同情她怎麼會瞎了眼嫁我這麼一個不著調的。」天涯依舊天真。

文靜一直憂心忡忡地不言語,她的擔心天涯始終不理解,她忍不住想,若是自己的媽媽還在人世,結婚這麼大的事還瞞著她,當媽的心裡會是什麼滋味。

天涯的早晨是從別人的中午開始的,日上三竿被文靜的電話叫起來,糊弄口麵包咖啡才去公司上班。T恤、短褲、沙灘鞋,外人見了以為是剛從夏威夷度假回來走錯了地兒,天涯一米八五的大個兒弔兒郎當地晃悠進辦公室,西裝革履的同事們正斂息閉聲地站成一排。

天涯手插在褲兜里問:「集體罰站?」

同事低聲說:「你怎麼才來呀?手機也不開!主任要殺人了!」

另一個補充道:「那是因為總裁要殺主任。」

「又怎麼啦?總裁辦公室的印表機壞了?還是人力資源部的墨盒沒水了?那幫白痴動不動就投訴俺們!俺們是網管不是雜工!」天涯背對著門比劃,「在他們眼裡網管是幹什麼吃的?清掃蜘蛛網和維修水管嗎?」

同事使勁給天涯遞眼神,天涯一激靈回過頭,只見他的頂頭上司正臉色發黑地站在自己身後,天涯表情頓時石化,趕緊演戲:「老大早!一樓財務室電腦進了黑客!俺弄了一上午剛弄好!連口水都沒喝呢。」

主任爆吼:「蔣天涯,全公司的電腦都癱瘓了,我沒工夫聽你在這兒磨牙!」

天涯大驚:「怎麼不早說?你們還杵這兒幹嘛?」

同事一臉哭相:「忙了一上午,連門兒都沒摸著……」

天涯一屁股坐到電腦跟前,火速進入工作狀態,飛快查看系統,嬉皮笑臉的樣子霎時全無。

同事在旁邊叨叨:「諾頓殺毒軟體升級后全部癱瘓,像是賽門鐵克被人黑了,可用解決方案進行修補根本於事無補。」

另一個說:「懷疑是real漏洞所致,但是好像real打了補丁還不起作用。」

天涯飛快地操作鍵盤迅速判斷:「一個網路的機器都中了,很可能是arp病毒。」

「可360安全衛士的arp防火牆沒報警啊……」

天涯凝神操作,反應過來:「偶找到原因了!」隨後一敲回車鍵,幾個同事同時歡呼,主任暗中鬆了一口氣。

大夥感嘆:「這電腦它就一勢利眼,只認姓蔣的!」

天涯得意,抱著雙手往椅子上一靠,一抬頭見主任在一旁冷眼盯著他,趕忙坐直。

主任挖苦:「大忙人,不但沒喝水,臉也沒洗吧?左眼角還有顆眼屎。」

天涯抬手抹眼,假裝細細端詳。

辦公室一陣鬨笑。

主任又吼:「電腦可都還癱著呢!幹活兒去!」

天涯這麼著就算over了一天的工作,剩下的時間就翹著腳打遊戲。

晚上天涯和文靜打了聲招呼直奔老鬼酒吧,和哥幾個又開始討論結婚的事。天涯很鬱悶:「女的結了婚為什麼猴急著見公婆呀?」

老鬼認真琢磨了半天,「怕沒名分將來沒法葬在你們家祖墳吧?」

小豬:「SOLO完了結婚,結婚完了見公婆,三部曲!她一開始不會跟你提要求,結婚不也是你提的嗎?可她心裡覺得這些都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老鬼:「三步曲哪夠啊?瞧瞧咱周圍,以前一塊兒瘋的哥們兒,一結婚不出一年,老婆肚子准大。」

時間流逝,人長大,單身的哥們兒越來越少,以前肆無忌憚瞎混的日子突然就一去不復返,如今話題都顯得那麼不青春,大家都覺得很沒勁。天涯把志剛給人寫論文做槍手的三千塊稿費拍他手裡。志剛拱手:「謝了。」

「藏嚴實點兒,別給小曼沒收啦!」

猴子眯著小眼睛故意招天涯:「剛結婚就出來混啊?不怕老婆罰跪?」

天涯不怕:「切!我蔣天涯像怕老婆的人嗎?」

「新身份還適應嗎?」

天涯故作洒脫:「挺好,沒什麼區別,今後一切照舊啊,咱哥們兒還時不時一塊兒吃吃飯、飆飆車、泡泡吧,偶爾也泡泡妞啊。」

大夥集體噴飯,沒見過結完婚還這麼沒心沒肺的。

老鬼長得最不像好人,其實是位既不好色也不貪杯的宅男,有時候心思比沒進社會的小姑娘還簡單,他趕緊抓過來自認為靠譜點的人問:「請教啊,結婚和沒結婚的最大區別在哪兒?」

志剛嚴肅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想問題的角度不同,有了妻子,接下來就要面對房子、車子、兒子、銀子、帽子……這些是婚姻的基石。」

小豬一拍大腿,「我怎麼說來著?」他和猴子站在一起活脫脫的豬八戒和孫悟空。

天涯喝了口酒,喊道:「我可不想當奶爸!我還沒玩兒夠呢!」

猴子同情地看著他,「結了婚就由不得你了。」

志剛掃一眼桌上的啤酒,沖荷葉露喊:「來瓶半斤裝的紅星小二。」天涯一看他挺有興緻:「有好事兒呀?」

小豬自作聰明:「小曼懷的雙胞胎?」

志剛清清喉嚨:「我要當副科了。」

志剛在規劃局發揮他一貫以來的老黃牛精神,吃苦耐勞,謙虛謹慎,溜須溜得恰到好處,馬屁拍得不動聲色,好不容易終於看到了仕途的光亮。今天上班,馬上就要高升的楊科長偷偷給志剛透了話,副科的人選居然推薦了自己,志剛心裡這個美,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豪邁。

老鬼看他志得意滿的樣不禁嘲諷,說得卻是實話:「混了三年混一副科也值得一說?這北京城蹲在街邊兒下棋的老頭,隨便拉一個出來都是部級!」

「你們不懂,在局機關,當官的起點是副科,不跨上副科這個台階那就意味著一輩子當小卒。」

天涯像是志剛代言人:「志剛的人生目標不是做一模範丈夫兼小公務員,而是當官——當大官。」

小豬:「多大?」

志剛實話實說:「至少廳級,上不封頂吧。」

猴子點頭:「所以在學校就競選上了學生會組織委員。」

志剛坦然:「不當官我幹嘛考公務員?這沒什麼好掩飾的,當官能實現我的人生價值。」

天涯揭短:「還有一條不好出口,就是農民骨子裡光宗耀祖的念想兒!想想,一窮山溝里的孩子,念了大學在城裡扎了根當了官,領導起了城裡人,父老鄉親該多麼自豪啊!呃,你爹見過的最大的官是誰?」

志剛撓撓頭:「應該是我們鎮長。」

啤酒換上紅星,天涯多少能比別人理解點志剛的心思,一抬手:「為副科乾杯!」

中午吃飯的檔兒,文靜和小曼坐在一家新開的西餐廳,剛踏入婚姻殿堂的小女人們也聚在一起瞎琢磨。文靜瞪著大眼睛問小曼:「我的要求過分嗎?我是為他父母著想,知道兒子結婚瞞著他們,該有多傷心,他們又會怎麼想我?將來的關係怎麼處呀?」

小曼懶洋洋地擺手:「他不願意,你清凈一天算一天!天涯的媽你也見了,你要想她跟你一條心,絕對是做夢!實話跟你說吧,我一看見志剛他爸他姐就不自在!還好志剛媽死得早……」

文靜皺眉:「你得管管你這張嘴,這話要讓志剛聽見了……」

小曼笑著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呸呸!別想那麼多了,呃,從你媽走了以後,蔣天涯的一系列表現,已經讓人大跌眼鏡了,其實他對你挺在乎的。」

文靜小口嘬著羅宋湯:「我知道很難為他了,我一直跟自己說,不能再要求太多。」

小曼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蔣天涯這種人,得慢慢改造,他生來就不是安分的人,底線是他這隻風箏飛得再高,你得保證線拽在你手上。」

「你是這麼管志剛的?」

「我們家志剛不是風箏,他就是一老黃牛!」小曼頓時像打蔫的黃瓜。

文靜笑:「成心氣人家,顯著你命好唄!」

小曼故意逗她:「笑啦?我得走了,遲到了又得看經理那張死臉!這一段生意不好,那傢伙眼露凶光。」

文靜看著她行動不便的大肚子:「我送你回辦公室吧。」

小曼假裝身姿輕盈,繞過桌子:「五分鐘的路,用不著!」

志剛得了好消息還沒來得及跟小曼邀功,晚上買了她最愛吃的叉燒肉,小曼情緒也不錯,志剛哼著小曲兒淘米做飯,小曼靠著廚房門看他眉飛色舞。

倆人同時說:「我有好消息!」

「你先說!」

「我辭職啦!」

志剛一下子抓狂:「辭職?你瘋啦!?」

「我被那對狗男女氣瘋了!你不知道有多噁心,我們老闆公然在辦公室泡小蜜,呸!那個女人叫「老蜜」還差不多!早就看不下去啦。」小曼撅著嘴罵。

事實是,中午回去經理滿嘴冒唾沫星子罵人的檔兒,小曼一陣害喜噁心,想吐又怕敗了經理訓人的興緻,一沒忍住抓過來旁邊一手提包稀里嘩啦地吐了個痛快,沒想到包的主人正是經理小蜜。小蜜尖叫著讓小曼賠她那地攤買來的普拉達,一張嘴要八千大洋。小曼說,乖乖,敢去專櫃驗貨嗎?地攤貨,給你五百大洋算便宜你了!經理罩著女同事,於小曼!正要說到你呢——標書是你打的吧?錯別字連篇!一上班不是吃零食就是煲電話!別以為你懷孕公司不能開你就有恃無恐!等你休完產假我就讓你走人!我一月發你八百塊基本工資,你願意待著就待著吧!

小曼氣得乾瞪眼,變臉發飆一陣狂罵:「老娘還不侍候啦!別以為你倆在辦公室那點兒事別人不知道!我該叫某人小三兒還是小蜜呀?哼,現如今,是個小經理就要養小蜜,是個雙眼皮就想當小三兒,雙眼皮兒還是割的!」末了甩給小蜜五百塊錢,大搖大擺地瀟洒走人。

志剛發急:「他泡他的,你干你的,現在找個工作不容易,你沒聽說畢業就失業呀!」

小曼氣呼呼:「問題是那對狗男女聯手欺負我!再說那算什麼工作呀?我一個普通文員,一個月兩千塊吊命錢,剛夠我打的和吃零食的!」這才是小曼辭職的真正原因。

「兩千塊是不多,可你不幹,兩千塊它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呀?」

「我在家開網店!保胎工作兩不誤!天涯那房間正好做庫房。」小曼早就打好了自己的如意算盤。

「網店不好賺錢,特別剛開始,都是零利潤還倒虧!」志剛語氣溫柔地講道理。

小曼開始耍哭腔:「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我懷孕反應那麼大,一天要吐上十回,一句話沒完就往洗手間跑,這班怎麼上啊?」

志剛無奈,「算了,辭都辭了,你成天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小曼就勢摟住志剛香噴噴地親了一口,「就知道你會支持我,你的好消息呢?」

志剛哪還有興緻:「沒什麼,八字還沒一撇呢,等落實了再告訴你吧。」

小曼傻呵呵地沒多想,像藤似的纏在志剛身上撒嬌:「跟你說過,我的人生理想呢,就是從爹媽家到老公家,將來再從老公家到兒子家……過去被爹媽捧著,現在被老公捧著,將來被兒子捧著。」

志剛面上不得不附和小曼的「三捧論」,自己的心裡卻像一搖搖欲墜的破牆。瞞著小曼從銀行里取了三萬塊錢給翠菊做結婚的彩禮,翠菊男朋友大勇他在工地上見過了,憨厚能幹沒得挑,翠菊也是認定非他不嫁,偏偏志剛爹沒三萬塊錢彩禮不嫁女兒。從小志剛就覺得欠他姐的,他媽死得早,再往下的話小曼都能倒背如流:他爹重男輕女,翠菊讀到初二就被志剛爹逼著休了學。上大學時,志剛爹和姐都進城打工為志剛掙學費,他不畢業翠菊都不敢談戀愛,怕結了婚被婆家管著不能資助這個弟弟。

說一萬遍了!小曼總呸他。說八萬遍也沒有用,白天不懂夜的黑,拿翠菊為他做的相比,這點錢又算得了什麼,志剛心裡的愧疚下輩子小曼也明白不了,咬咬牙還是替大勇拿了彩禮錢,翠菊那高興勁看得志剛直心酸。本來志剛晚上玩了命的熬夜給人家寫論文,小臉都累得發青,好幾次被小曼發現都支支吾吾地搪塞過去,就想快點把窟窿堵上。這下好了,這姑奶奶把工作說辭就辭了,志剛有點兒喘不上氣兒,還好他還有「副科」這一線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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