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涯見到小曼連拍肩膀帶握手:「於小曼,你這輩子就幹了這一件好事兒!你這電話太及時了,要再晚一分鐘,文靜這顆彗星和我老媽那個地球一準發生強烈碰撞,後果不堪設想!」
三人穿過街心花園,小曼忽然站下,哆嗦著指著前方:「世界上不會有一個男人和我老公長這麼像吧?」天涯疑惑,莫非志剛媽生的其實是三胞胎?有一個打小送了人?文靜睜大眼睛,那人怎麼看也像是夏志剛真身!天涯托腮思索,「他說出差是撒謊!夏志剛肯定在鄉下還有個老婆,你瞧娃兒都這麼大了!」
小曼怒髮衝冠,雄赳赳徑直走到志剛面前,暴吼一聲:「夏志剛!」
志剛看見三人頓時一驚,連夜陪護累得他滿眼血絲,看著輪椅上的壯壯又有所顧及。只好拉著小曼的手,低聲請求:「小曼你先回家,我一會兒就回,我會給你解釋的。」
小曼杏眼圓睜:「那孩子是誰?你現在就得說清楚!」
天涯還嫌不亂:「你還真信啊?那孩子足有十三歲,志剛不可能十四歲就當爹,除非他爸給他娶了童養媳!」
志剛回家慢慢給三人做了詳盡的解釋,小曼無奈嘆氣:「就為了一個副科,你丟下我不管,兩天兩夜不著家,去給人當保姆當看護!夏志剛,你怎麼……怎麼變成這樣了?」
志剛看得出屋子裡的人沒有誰理解自己,「覺得特丟臉是吧?是,你老公為了一副科給別人當孫子去了,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你以為一副科容易哪?多少人打破了頭爭!這是關係到咱倆,不,咱們一家三口命運前途的大事兒!」「那你為什麼不說實話?」志剛良久掙扎出一句,「你看你現在這態度,我要說實話,你會讓我去嗎?」
小曼失望地轉身回屋,志剛窘迫地看著天涯,此刻他多需要些肯定,「你是不是也特瞧不起我?」天涯不忍說實話,將手按在志剛肩上,「多心了!你一沒殺人越貨,二沒貪贓枉法,你這是在通過助人為樂達到自己的合理目標,我覺得無可厚非,真的。」話里話外卻是言不由衷。
晚上小曼坐在沙發上細細端詳不知什麼時候沉沉睡去的志剛,他頭髮蓬亂,鬍子也長了,歪著頭睡得口水都流了出來,小曼看著這個自己依賴的男人,心裡酸楚不已,伸手輕輕地理了理他遮住眼睛的額發。
副科考察名額出來了,二選一,趙素雅意外晉級,志剛本以為鐵定是一碩士同事,沒想到一起走到最後的是她!代科長老練地說,我也是剛知道這個女人有些來歷,好像是某局領導的親戚。志剛恍然大悟。你跟她現在可是針尖對麥芒,捉對廝殺呀!志剛連忙取經求解。代科長喝口茶沉吟,最後的差額考察,起關鍵作用的是白處!雖說趙素雅是某人的親戚,他們還是得考慮群眾影響吧,就現在,處里已經議論紛紛了。白處那邊兒,你還是得把工作做在前面。
老鬼酒吧里,志剛喝著悶酒挖空心思想白天的事想了快兩個鐘頭,天涯說這廝有點兒反常,讓老鬼弄了倆下酒菜自己湊了過去。
「碰到難事兒了?哥們兒給出出主意?」天涯扔了倆花生豆進自己嘴裡。
「你會瞧不起我的。」志剛歪嘴一笑略帶醉意。
「你們這些農民就這樣,因自尊而自卑著,因自卑而自尊著。我瞧不起你?咱倆會從大學的上下鋪一塊兒混到這會兒?」
志剛自言自語說著酒話:「有點兒犯迷糊,因為一無所有,所以一往無前……可到現在忽然不知道自己這麼個活法,到底算堅持還是算苟且?」
「這問題有點兒深。」
志剛舉著酒瓶亂晃:「知道嗎?哥們兒特羨慕你那副麻木而自以為是的嘴臉!」
「放鬆點兒,別老那麼苦大仇深好嗎?放鬆點兒就不夠厚重不夠男人啊?給你個嬉皮笑臉的機會你就不知所措?」
志剛硬擠出一笑臉:「我跟你不能比。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多少張嘴等著我吃飯,我要嬉皮笑臉,別人看著比哭都難受。」
初入社會卻急需站穩腳跟的壓力天涯何嘗沒有,看著志剛一時間覺得他的痛苦彷彿也能感同身受。
志剛繼續酒後懷舊:「從三歲起就做一個夢,一直到現在還常做——一座和天連為一體的大山,特別特別高大,山腳蹲著個男孩。」
「是你自己吧?」
「怪了,這麼些年了,這孩子怎麼還是老樣子,沒跟我一塊兒長大?」
「貌似哥們兒你心理上還沒走出那大山?」天涯一語道破。
「副科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必須把握住機會!哥們兒你得清楚一點——你選擇的人生道路就是隨波逐流!別裝假清高了!想陞官都得送禮,不送那還叫隨波逐流呀?」
老鬼、小豬和猴子這時已齊聚一堂,眾人七嘴八舌給志剛洗腦。
「這送禮可大有學問,弄不好就是個副作用。」老鬼頗有研究。
「得看他缺什麼,精神的?物質的?保健的?娛樂的?」小豬面面俱到。
猴子向來是不切實際,神遊物外的范兒:「如果此人不愛運動,送他健身卡就不如送他普洱茶好哈!你說他50歲左右,那他家孩子是在念大學還是畢業了工作了?要不快結婚了?念大學可以送他孩子筆記本電腦,快結婚了就更是隨便選哈。」
志剛憋了半天抬頭看看哥們兒:「代科給我透了一情況——白處喜好收藏奇石,是個『石痴』。」
「早說呀!這就好辦了嘛,咱弄塊石頭給他,多含蓄多高雅呀!你打算投資多少?」
志剛茫然地搖頭。
老鬼說:「天涯,你給計算一下投資回報率,一副科值多少呀?」
天涯煞有介事地默算了一會兒:「兩萬塊預算比較合理。」
小曼聽這錢數就炸了:「兩萬塊?咱還買不買房了?我媽可說了,我舅舅最近生意下滑,接不到單,上回答應借我們的十萬塊黃了!」
志剛耐心開導:「小曼,我不管做什麼,都是為了這個家。」
「這兩萬塊要是打了水漂呢?不送!」
門口響起了小曼媽斬釘截鐵的聲音:「送!必須送!」
小曼撒嬌:「媽你都聽見了?你這麼摳門兒的人,怎麼突然轉性了?」
小曼媽大義凜然:「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當初千里挑一的考這公務員,圖的啥?不就是當官嗎?再大的官都得從副科做起不是?」
「就算當到局長又能怎樣?能跟人做生意的比嗎?」
「沒見識!光知道看工資單!別看志剛審的成本就幾張紙,可這幾張紙便宜啦?動則成千上萬!」
小曼冷笑:「那錢呢?我怎麼沒見志剛往家裡拿呀?」
「志剛這些蝦兵蝦將,發點兒津貼就打發了,哪兒見的著真金白銀?」
小兩口兒沒想到她老人家說出這些讓人吃驚的話來,小曼媽對自己的見地很得意:「趕緊著,給志剛拿錢!我跟你說,志剛要當上這個副科,往遠一步看,你倆等於賺了套房還有富餘……要往遠三步看,等於賺了別墅還有富餘!」二人當即佩服的「五體投地」。
奇石市場上人氣很旺,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攤在路邊,賣家席地而坐,買家蹲著還價。天涯順手拿起一塊奇石裝模作樣地端詳。
攤主叫賣:「地道的靈璧石!『一帆風順』!在拍賣會上,跟這差不多的,88萬成交!」
天涯橫笑:「你說的是里拉吧?」
「二位瞧著也不像菜鳥,是真是假還騙得過二位的法眼?這東西我是留著自己玩的,根本不打算賣,實在是孩子考大學,家裡揭不開鍋才賣的。您二位說個價,喜歡就拿上。」
旁邊又一位攤主攔住天涯和志剛,捂著嘴小聲說:「他那兒都是騙人的,你要靈璧石我這兒有正宗的……」
天涯拉著志剛繞開攤主,向他揮揮手:「回見啊您!」
其實倆人都不識貨,看著兩旁琳琅滿目的石頭,志剛兩眼一抹黑,不知從何下手。天涯不急不躁,「哥們兒上網惡補了怪石奇石的基本功,從歷史學、考古學到美學、地質學都研究了一番,末了發現即使哥們兒我這樣悟性極高過目不忘的天才,三五天的工夫也還真練不成一雙法眼。這市場有九成以上的石頭都是假的!這幫人可精了,造假手段更絕了……」
志剛沒心思聽天涯上課,天涯自己繼續道,「所以這買石頭,還真得有雙法眼。」這不廢話嗎?天涯精神抖擻,「咱沒有,還不能借嗎?」
天涯四下張望,忽然看見旁邊一攤位前,一位看上去頗有古風的老者正蹲在地上,用放大鏡仔細端詳一塊奇石。志剛會意,兩人湊到老先生身旁。
攤主向老先生推銷:「您瞧這上面的天然紋理,形似一文質彬彬男子,拱手歡迎一風塵僕僕來客,這方紋理石我給它取了個名兒,叫『有朋自遠方來』!」老先生微微冷笑:「有趣,有趣。」放下石頭,起身微微趨近攤主,低聲道,「有外人在,我就不和你討論了,怕毀了你生意。」
攤主瞪大眼睛,虛張聲勢:「你敢說我造假?你那麼大歲數了別張嘴就來啊!」
老先生並不怯場,不緊不慢:「你這用的是塗臘法,在選好的石料上畫上圖案,再在沒有圖案的部位施以白蠟,放入濃酸中,根據石質設定時間,然後放入熱水去掉臘,一贗品便來到了世間」!
攤主頓時一臉灰暗,怕周圍人聽見,忙道:「快別說了,我這塊石頭50塊錢進的,您喜歡就這個價拿去玩兒,只求您別在這兒拆我的台成嗎?」老先生冷哼一聲,悠閑地倒背著雙手離開。
志剛對剛才的一幕崇拜不已:「老先生,您怎麼能看出那是假的?」「因為造的太真,所以假。」天涯和志剛玩味著老先生的話。老先生繼續點評,「以如此拙劣的審美去臆造天然賞石,叫人哭笑不得呀!」天涯、志剛心裡佩服,打定主意,亦步亦趨地跟著老先生一路逛去。
老先生兀自侃侃而談,「奇石也屬古玩,圈裡人私下裡都叫如今的古玩市場為『新加坡』,意思是新的加破的。假東西太多,你倆別奢望揀漏,想揀漏之人百分之九十九都要上當吃虧!」一小夥子湊上前來,向老先生搭訕,「看老闆像個行家,我這兒有件好東西,不知肯不肯賞光看一眼?」只見他面色灰暗,東瞧西看、神情緊張。老先生心生疑竇,很乾脆地拒絕:「不看。」
天涯悄聲問老先生:「為什麼不看?」
「此人行止怪異,不像個小販,倒像個小偷。」
小夥子還不死心,又跟了上來,繼續遊說:「怎麼樣?我看老闆像個行家,賣給別人,我心疼。」
老先生揮揮手,不耐煩:「說不看就不看。」
天涯眼珠一轉,將老先生拉到一旁,要不就瞧一眼?反正不買他的就完了,就當教教我們,讓我們長長見識。老先生進行了一下思想鬥爭,微微點頭。
小夥子神色慌張地將三人引到一個角落,打開手上的蛇皮袋,裡面塞滿了廢紙和牛皮紙,小夥子異常小心地亮出他的寶貝——一塊造型像菊花的石頭,他想將石頭塞進老先生手裡,老先生背手不接,示意他把石頭放到地上。
「不懂行規的人才會毛里毛糙去接!你一伸手,他把手一松,東西啪掉地上摔八瓣兒,那就走不了啦。」天涯一邊解說。
老先生湊近石頭,表情先是一肅,旋即又是一臉平靜,天涯只是緊緊地盯著他的臉,捕捉他神情上的細微變化。
「真正的菊花石!值十萬的東西,我五萬賣您,您過手翻番!」
「這東西從哪兒來的?」老者不動聲色。
「您看著東西好下單就完了,問出處幹嘛?」小夥子目光閃躲。
老先生鼻子里哼了一聲,抬腳走人。
「喂,您別走呀,好歹還個價!」
老先生已飄然走遠。天涯忙拉志剛追上他,「又是假的?」「是真貨,值不了十萬,也值五萬。」「那您為啥走了?」「東西來路不正,買了有麻煩。你沒見他臉上那顏色?我瞧著像個吸毒的。」
天涯、志剛心有靈犀卻不便馬上行動,倆人一步一回頭,見小夥子收拾好東西準備走人。忽然一個老頭手裡拿著根大棒,斜刺里殺將出來,直奔小夥子而去,小夥子奪路而逃。
老頭邊追邊破口大罵,我打死你個敗家子!這菊花石是老子的命根子,你也敢偷了賣錢!你個不學好的敗家子!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吃喝嫖賭倒樣樣拿手!
小夥子沒命地跑,老爺子拼了命地追,小夥子畢竟年輕,跑得飛快,拐個彎兒不見了蹤影,剩下老頭站在原地拉風箱似的喘粗氣。
老先生嘆息一聲,我怎麼說來著?天涯做江湖架勢向老先生拱手拜了拜,「今兒承蒙老先生指教,受益不淺,我們還有點兒事兒,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老先生笑笑,「大家有緣,後會有期。」
兩個人追出去看見小夥子,故意端著架子目不斜視走過,小夥子果然上鉤:「喂,您二位要不要?五萬給你們!不瞞二位,我急等著立馬變現!得弄點那玩意兒救命。」天涯得到了志剛肯定的目光:「我們只給兩萬。」小夥子叫起來:「兩萬,我虧血本了!」
兩人走出去整整十多米,堅決不回頭。
志剛絕望:「完了。」
天涯拽著他:「加快腳步!」
後面突然傳來小夥子的哭腔:「成交!「
酒吧里大夥爭相瞻仰硬邦邦的寶貝石頭。
「菊花石乃生長於280萬年前地底下的一種天然岩石。由天青石或方解石礦物構成花瓣,花瓣呈放射狀對稱分佈組成白色花朵,中心由圓形的黑色燧石構成花蕊,活似怒放之菊花,故名菊花石。我國是世界上絕無僅有出產菊花石的國家,此石在1915年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就獲得『全球第一石』的美稱。」蔣天涯又在賣弄他超出常人的記憶力。
「從一個癮君子手裡弄來這麼塊石頭,不覺得有點兒那個啊。」文靜道德感從來都這麼強。
志剛有些慚愧,天涯隨性:「他只說他喜歡抽兩口,沒說萬寶路還是雪茄呀!我們夠意思了,看他那猴急樣,給他五千塊他都得賣!」
「那不是癮君子還會是什麼?」
「我們救不了全世界,只能先救自己。話說回來,我們不買這石頭,那傢伙猴急了,殺人劫道什麼都幹得出來!沒準兒我們還做了件大好事呢!」天涯聳聳肩。
晚上志剛蹲地上給小曼洗腳,小曼魂不守舍,兩萬塊的東西呢,要是快遞給弄丟了怎麼辦?不會。這是送禮的藝術,避免了多少尷尬!這賄也行了,副科應該沒問題吧?白處這兩天在外邊兒開會,得耐心等等。應該沒問題吧,這石頭管好幾萬塊錢呢,白處又是個愛家。算我們運氣碰到那麼個敗家的主!志剛還挺善良的暗自思忖,那個當爹的這會兒哭都沒地兒哭去吧?
唐姐有個顧客因為樓盤附近污染源的問題退了房,經理絲毫不留情面地讓她走人,末了還不忘挖苦一句,「你現在做事兒怎麼那麼差勁兒啊?多幹練一人兒,一結婚就婆婆媽媽目光短淺!」
文靜和唐姐最貼心,主動請客為她踐行。「相信你很快能找到新工作,而且幹得特別好。」
「你不用安慰我,我扛得住。」
「那河真有污染啊?」
「你猜呢?不然經理會這麼緊張?我早就待不住了,只是沒想到走得這麼窩心。哼,動不動就拿我結婚說事兒,我從沒覺得我結了婚對工作有什麼影響,是被他們一步步逼到今天這個絕境的!」
文靜咬著嘴唇,「我結婚了,」唐姐驚訝。「就因為有你這個『榜樣』,才瞞到了今天。」唐姐點頭叮囑,千萬別說出來,如果你還想在那兒幹下去!那個幸運的傢伙是誰呀?也不帶來我瞧瞧。文靜眼神幽幽,「我長這麼大,好像真正喜歡的就他一個。不過他肯定不入你的眼,連我自己都搞不懂怎麼會喜歡他。說句實話,我結婚沒結婚好像沒多大區別。我們不像一般的夫妻,他的種種表現好像老遊離於婚姻之外,我看不見我倆的將來,所以我必須靠自己,必須拿自己當單身女人去拼打。」唐姐心思細膩想幫文靜解憂,文靜依然故作內心強大,搖頭婉拒。
晚上林逸飛見文靜在洗手間吆喝天涯幫她拿卸妝液心裡又開始彆扭。你這樣不好,洗澡前自己應該把東西都準備齊了,像你這樣,一點小事兒就使喚丈夫,久而久之會讓天涯失去男人的尊嚴。文靜知道自己跟這位婆婆話不投機,半句不說忍了過去。回頭坐在梳妝台前擦面霜時跟天涯抱怨,你媽可真會上綱上線!她從不讓你爸遞東西嗎?如此這般你爸在這個家就很有尊嚴了嗎?我怎麼沒瞧出來?你不覺得他們這種夫妻關係自己難受別人看著也難受嗎?
「我也沒覺得他倆是模範夫妻呀!今天老媽好像情緒不好,你別計較了。」
「她哪天情緒好過?」
「算了,我媽一天到晚也夠累的,她在學校課那麼多,還帶碩士搞課題,回來這一家子的事兒不都得她干?你心裡過得去嗎?」
天涯的語氣讓文靜不滿:「為什麼就該是我過意不去?你就該當少爺?我也知道你媽累,不是早就建議請個鐘點工嗎?又不是請不起!請了好幾個,干不長都走了。你媽那麼苛刻,誰能幹得長呀?」天涯光火,「你別老這麼說我媽行嗎?她就是有點兒完美主義!」
「你媽是很完美,完美得都不像個人了!」
天涯覺得自己語氣過了,壓低聲音溝通:「你可能覺得我在我媽面前特沒脾氣,都不像我了。我基本就是我媽一人兒拉扯大的,她特不容易,真的,我和我媽的關係,有點兒像你跟你媽,只不過我媽的個性比你媽強勢。」文靜聽了不覺心裡一震。
不久她發現了林逸飛有寫日記的習慣,天涯說,幾十年如一日,一天不落!有一次她媽忘鎖柜子,天涯偷偷數了數,有厚厚的五十幾本!文靜忽然傷感,自己媽媽也有寫日記的習慣,一直到她去世文靜都不敢看。她看見一本書上說,堅持寫日記的人,比平常人更孤獨,因為孤獨而有這個習慣,因為有這個習慣而更孤獨。
「習慣了和本子說話對誰都不想打開心扉?」這對天涯而言有點兒匪夷所思。
「其實,我們的軀殼裡都住著兩個靈魂吧?寫日記是一種自我對話。」婆婆看起來那麼強大,她也會孤獨也有女人脆弱的一面吧?
「是個人都會孤獨,而越是看起來強大的人,越孤獨吧。」天涯總會在不經意間冒出一句動人心肺的話。
文靜第二天起得很早,簡單洗漱后挽起袖子「濕一遍干一遍」,林逸飛意外地驚喜,面上卻不露聲色。天涯暈了:你要變成我媽,將來我怎麼活呀?
轉眼到了母親節,文靜想給林逸飛買件禮物,她一眼就相中了一隻玉鐲,小曼一看標價哇哇大叫,差不多一萬個大洋哎我的姐姐!文靜卻不以為然,五十多歲的女人,要麼別戴首飾,要戴就得戴有點兒檔次的。這個在玉裡邊兒算便宜的了。小曼心疼錢,要不我在淘寶上幫你淘淘,便宜一大截兒,看上去也差不多!
「玉是有靈性的東西,不能在網上買的,相玉,講緣分,這個我一眼瞧見就有感覺……再說母親節沒幾天了,網上買了不中意都沒時間退換。這叫貴妃鐲,以前陪我媽看過一款類似的,她挺喜歡,說中國女人天生適合配玉,還說人養玉三年,玉養人一生……那會兒買不起,我一直記著,打算今年她過生日買給她的。」小曼知道只要一提母親,文靜就傷感。
「買給他媽也一樣啊。你不覺得他媽要戴上,跟她知識女性的氣質會很搭嗎?」
小曼沒好氣:「你說搭就搭唄!怎麼突然想討好你婆婆了?」
文靜喝了口杯里的卡布奇諾:「天涯媽也是獨自把他養大,他爸長年在外,基本形同虛設——這些我早知道,可我為什麼就從來沒往心裡去呢?我知道我媽的不容易,就該知道他媽的不容易啊!就是現在,我們住在那個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兒也是她一人兒在操心。」
小曼一拍大腿:「得,有人要做史上最牛的婆媳,咱也不攔著,咱拭目以待!」
「今兒是母親節,老媽,祝您永遠健康,永遠開心,永遠美麗,永遠迷人!您是一棵大樹,我們是小草,春天靠著您發芽,夏天靠著您茂盛,秋天靠著您結果,冬天靠著您冬眠。」桌上擺著一桌菜,天涯摟著文靜致母親節開幕辭。
林逸飛嗔怪:「又貧上了!」
「真的!沒有您咱家會崩塌半邊兒,有了您咱家就會翻天兒!一句話——您是俺們的無敵老媽!」
文靜雙手奉上禮物,天涯都奇怪,什麼時候買的呀,還瞞著我。
林逸飛打開首飾盒倍感意外,文靜目光溫柔地看著婆婆,發自肺腑地說:「我們搬過來這些天,您辛苦了媽。」林逸飛竟然有些慌亂,天涯和蔣學成慫恿她趕緊戴上試試。文靜見她要戴到右手,體貼的提醒,要帶在左手,左進右出,說可以幫助身體的血液循環。
父子倆爭相湊趣:「正好,像比著您的手做的一樣!」
「這個好,翡翠有趨吉避凶之效,長期戴著能保平安吉祥、健康長壽。」
林逸飛終於發自內心地笑了:「謝謝,我很喜歡。」晚上臨睡她還在愛不釋手地擺弄玉鐲。「還沒見你這麼喜歡過什麼首飾呢,」蔣學成說,「東西是不錯,更難得的是有這個心,你別說,文靜這孩子還挺有品位的。你呀,沒白替他們操心,人孩子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呢,那句『您辛苦了媽』,多貼心呢。」
林逸飛抿嘴一笑:「你吃醋啦?」
「哪兒能呢?看著你們婆媳和諧,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林逸飛要把玉鐲放進盒子里,忽然發現盒子的絲絨墊子下有個小標籤,順手拿起來看了看,脫口叫出聲:「9988元?」
早餐飯桌上,林逸飛和顏悅色地囑咐文靜,以後別買那麼貴的東西啊,你跟天涯現在掙得都不多,以後還要建設你們自己的小家不是?你們這一代都是獨生子女,沒有勤儉持家的概念,現在結了婚,慢慢要養成好習慣,天涯呢,花錢大手大腳的,你管著點兒他,家裡的經濟大權得你來掌握……
文靜笑笑,點點頭,沒說什麼。
天涯不避諱:「媽,我跟文靜是AA,那玉鐲是她的私房錢買的。」
「AA?」
「這有什麼好驚詫的?」
文靜岔開話題:「媽,鍋里還有粥吧?我再去舀一碗。」
「這AA制肯定是你提出來的。」林逸飛猜測。
「這你可冤枉我了,是文靜提的,不信你問她!」
真的太不懂事,林逸飛板起臉嚴厲批評道:「文靜是個好強的女孩子,就算她主動提出AA制,你也不能欣然同意啊。文靜是單親家庭出來的孩子,她父親什麼樣你也看見了,越是這樣的孩子越沒有安全感,她嫁給你,你就應該給她最起碼的安全感!現在你們弄個什麼AA,你讓她怎麼有安全感啊?從前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現在的女孩兒都有工作,但不管怎樣,男人在家庭經濟上應該承擔更多的責任。」
文靜站在廚房門口靜靜地聽著婆婆為自己掙口袋,眼睛漸漸地濕潤起來。
吃完早飯上班,文靜出了門見婆婆走在前面,快步跟上:「媽,您今兒有課啊?」
「上午三四節,最近堵車堵得厲害,早點兒走。」
「那一起去公交車站吧!今兒天氣真好!」文靜笑起來有點兒孩子氣,特別招人喜歡。
婆媳倆說笑著往前走。鄰居阿姨打招呼:「林老師,上課去呢?」
「啊,您上班呢?」
「是啊。婆媳倆這麼親熱,看著都讓人眼熱!」眼睛掃到林逸飛手腕,「這玉鐲好漂亮啊!林老師就是會打扮。」
林逸飛笑眯眯地看看文靜:「母親節兒媳婦給買的。」
鄰居讚歎:「這孩子真孝順,看這成色,很貴吧?」
文靜擺手:「不貴。」
林逸飛笑著責備:「一萬塊還不貴呀?以後花錢可不許再這麼大手大腳的啦!」
「上萬啊?夠捨得的這孩子!」
林逸飛聽人家誇兒媳婦嘴都合不攏:「人家說了,這玉養人,帶著對身體好,還能保平安呢!嗨,我對玉也沒研究,孩子有這個心,就戴著唄!」
鄰居接話:「戴著,戴著!人養玉三年,玉養人一生。」
志剛在單位迎面碰上白處,白處看左右沒人,面無表情地讓志剛去家裡一趟,天涯接到電話恭喜他,能有什麼意思?接招了唄!你把心擱肚子里,你那副科已然是囊中之物啦!志剛欣喜,一時間躊躇滿志。沒想到到了白處家,白處直截了當問石頭的價錢,本來志剛還準備推脫說不貴,看了白處一臉冰冷,只好實話實說。
白處一臉沉痛,嘆息一聲:「你這孩子上當了,這石頭是造的。」
「造的?不能吧!」
白處對奇石研究造詣頗深:「先人工雕刻成菊花模型,再用研磨的大理石粉摻上膠充填,完了打磨拋光就成啦!你這個呀,一個娘胎出來的少說也有百十個。」
志剛兀自不敢相信,喃喃而語:「怎麼會呢?明明是揀的一漏呀……」
白處苦笑搖頭:「有漏也輪不著你揀呀,這鑒石可不是一兩天的工夫,得目鑒,看造型、色澤、紋理、大小;手鑒,通過觸摸,感覺其石質;耳鑒,就是聽聲音!聲如青銅金玉的才是好石。」敲了敲石頭,「聲音沉悶渾濁,就像擊打一段朽木。」
弄巧成拙,志剛本來修行不深,此時完全亂了章法,大汗淋漓:「對不起呀白處……這……我……我真不知道這是假的!我要知道,我絕對不敢往您家送……這個我拿回去,我……我重新再給您……」
態度還算和藹的白處忽然拉下臉:「你還要重新什麼?你這玩意兒是真的我更不會要!你不就是奔那副科嗎?想收買我?」
「白處我不是那意思……我真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個什麼意思呀?啊?這東西你給我拿走!看著挺本分一孩子你說你怎麼也學著搞這一套啊?」志剛無地自容,連石頭都沒拿就逃走了。
天涯和志剛這次栽得夠狠,兩人鎖眉細想買石經過,忽如醍醐灌頂。咱哥們兒遇上了托兒,被人給演了雙簧!志剛糾正,是三簧!那道貌岸然的老先生、貌似煙灰的瘦猴、還有那提大棒的老頭,是一家子!
天涯補充:「沒準兒倆老頭一個是煙灰他爹一個是他老丈人!」可想得再明白也沒用,沒有不收禮的領導,人家肯定在背後罵志剛沒誠信,連送禮都知道糊弄領導了!志剛癱在一旁,我的大好前程就斷送在這塊石頭上了。
天涯腦筋急轉彎:「還不是一盤死棋,還有活子兒。這事兒還得我親自出馬,不過你得再出兩萬塊血!」
天涯第二天穿一身藍色工作服,背著工具包假裝煤氣公司員工,說要例行安檢,白處夫人信以為真。天涯裝模作樣地查看一番,忽見茶几上赫然放著志剛那塊石頭,遂流露出對石頭喜歡不已的態度,求白處夫人割愛出手。白處夫人知道這東西是假的,且來路不明自然不賣。天涯硬塞給她兩萬塊錢,抱起石頭就跑,跑到樓梯間留下一陣迴音「是規劃局的夏志剛讓我來的……夏!志!剛!您記住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