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期天。
江家大宅的院子里,午後的陽光灑進常年茵綠的草坪,長長的白色藤椅上,江韶寒身穿一件背心,一條白色的休閑褲,一陣微風吹來,將他的劉海都卷上他稜角分明的面頰,顯得隨意不羈,又說不出的慵懶迷人。
柯雨晴手裡端著一杯飲料邁步走來:「少爺,這是你要的飲料。」
江韶寒懶懶地瞟了她一眼,繼續閉上眼睛:「唔。」
她將飲料輕輕放在一旁的小圓桌上,正準備離開時,江韶寒叫住她,說:「給我按摩。」
「你說什麼?」柯雨晴眉頭微皺,心裡一陣莫名的惱怒。
「你耳朵不好使嗎?我說給我按摩。」
「我不是按摩小姐。」
江韶寒瞥了她一眼,身子微微前傾,唇角勾起一抹迷人魅惑的笑容:「你不是按摩小姐,但你是我的女傭,合同里第一條就寫了,你必須無條件遵從主人吩咐的事情,而且,你還收了預付金哦,要是你敢違反……呵呵,拿來吧!三倍的違約金。」
他伸出手,手指修長有力,一副吃定她的樣子。
柯雨晴的心情跌落到谷底,看著他的手心,感覺自己像《西遊記》里的那隻猴子,而眼前的手掌就是如來佛的手掌心。
她究竟是犯了什麼樣的過錯,會淪落到這樣的境地,以前縱然再苦再累再窮,至少,她感覺到她的自尊還在,可是,現在他卻連她最後的自尊都這樣踐踏。
心裡有些難受,但是她還是咬了咬牙,走到他的身後,抑制住手指的顫抖開始按摩。
「今天中午沒吃飯是不是?力氣跑哪去了?一點感覺都沒有,用力點啦!」
用力是嗎?
柯雨晴咬了咬牙,使勁一把掐下去!
「啊——」
緊隨而起的,自然是江韶寒大少爺驚天動地的痛呼聲!
「柯雨晴,你想謀殺嗎?你那是掐人,不是按摩!!!」江韶寒跳起來,捂著自己的肩膀厲聲指責。
柯雨晴冷笑:「抱歉啊,大少爺,我沒學過按摩,也把握不住力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去做別的事了,免得又捏痛你。」
說罷,她轉身就走。
「喂,你站住!本少爺同意讓你走了嗎?」江韶寒俊逸的臉龐被氣得發紫,看著她的背影,使勁地呼吸,這才壓下滿腔怒火,喝道:「你過來繼續給我按,不許用那麼大的力氣!」
「喔。」柯雨晴白他一眼,心中小小的得意,這才又回到他背後。
「唔……痛死我了,死丫頭,你給我等著瞧,下手居然這麼重,肩膀一定青了!」
見柯雨晴走過來了,他才揉著肩膀放心躺下去,嘴裡還是忍不住低聲咒罵。
柯雨晴吐吐舌頭,覺得自己剛剛確實下手有點重,不由得有些心虛。
該不是真的青了吧?
她狀似無意地將他肩膀處的衣服撩開一點點,朝那裡看了看,果然發現那處紅腫起來,她吐吐舌頭,正準備移開目光,卻無意看到他的左肩上,一道猙獰的傷痕,她將他衣服再撩開一點,長長的,醜陋的疤痕,隨著時間的流逝,深深陷進肌膚深處,在細膩的麥色肌膚上,顯得觸目驚心!
由於柯雨晴的動作突然滯住,江韶寒回頭去看她,只見她正盯著自己的肩膀,一臉詫異……
江韶寒臉色劇變!
一瞬間被拖入黑暗的記憶中,那段他一直想要遺忘的回憶……
那是在一間幾乎快要被大火完全吞噬掉的屋子裡,濃煙滾滾,窒息感是那般的強烈,他努力地呼吸,卻只能將炙熱的煙塵吸進肺里。
濃煙熏得他睜不開眼睛,他不知道那淚是因為眼睛太痛,還是因為心太痛,他只感覺得到,自己的淚一波一波地往外涌,怎麼都壓制不住。
透過淚光,他看到女孩子嬌小的身體在大火的包圍下無助地顫抖,凄厲地哭喊,彷彿世上所有的悲傷在這一刻都背負在她的身上,破碎的嗚咽和絕望呼喊讓她看起來脆弱得彷彿在下一刻就會變成隨著大火灰飛煙滅的灰燼……
火光明滅閃爍,不時有燃燒著的物體從空中砸落……
一盞水晶燈在大火的無情吞噬下搖搖欲墜——
「閃開——」
他驚愕屏息地睜大眼睛,來不及思考就沖了過去,但是因為他太小了,所以他用盡了力氣,不顧一切地飛撲過去,也只來得及推開小女孩瘦小而絕望的身影!
一陣劇痛!
水晶吊燈重重地從他肩膀處擦過——
那個已經被大火烤得溫度極高的水晶燈,「轟」的一聲,在女孩媽媽躺的地方狠狠砸下……
眼前一片幽深的黑暗……
濃得散不開的血光,在江韶寒的腦海里,眼睛里,迅速蔓延!
他一把將柯雨晴推開,急促地呼吸,像一隻在黑暗裡潛伏了幾百年的魔鬼,突然被拖進了陽光里,茫然,恐懼,又不知所措,和莫名的抗拒。
院子里的陽光很明媚,可是他卻恍若陷入一片無止無盡的黑暗裡,鼻翼胸腔滿滿充斥的都是血腥的味道。
柯雨晴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
她看到此刻的江韶寒臉色蒼白得嚇人,甚至連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他站在陽光里,臉上毫無血色,慘白透明,就像即將消融的雪花般,有種不堪一擊的脆弱……
「走開!」
他用力將柯雨晴推開,柯雨晴一時不覺,被他大力一推,踉蹌著倒退幾步,摔倒在地上。
江韶寒站在那裡,胸口劇烈地起伏,過了好一會兒,眼底的晦暗才漸漸退去。他側過頭,看向摔倒在草坪上一臉驚恐的柯雨晴,動了動唇,卻沒說出話來,只是走過去,向她伸出手。
…………
青草在風裡搖擺。
白雲從頭頂輕輕飄過。
柯雨晴的唇有些顫抖發白,她被剛才的江韶寒嚇到了。
那個樣子的江韶寒……
脆弱無助,驚懼絕望,極恨極痛……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是她全部看到了……
她不知道他發生過什麼,但是她明白,那一定是他生命里很深沉的痛苦,痛到不敢觸碰,不敢讓人發現,只能小心翼翼地將它藏起來,但是她卻不小心將它一股腦兒給扯了出來。
有力的手掌停在空中。
柯雨晴猶豫片刻,有些膽怯地將自己的手遞給他,稍一用力,她已經被他拉起來。
她站在那裡,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空氣死一樣沉寂……
「韶寒——」
一聲嗲得能讓人掉一層雞皮疙瘩的叫喚聲響起,將兩人從死寂拉回現實中。
江韶寒眉頭一皺,頭都懶得回就知道誰來了。
果然!
不出片刻,濃妝艷抹的杜薇兒就飛了過來,一臉欣喜地黏在江韶寒身上:「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
江韶寒甩開她,兀自走到一邊端起晾桌上的飲料,含住吸管,大咧咧地坐下。
蔥綠的草地上,少年的條紋襯衫在陽光下乾淨得發亮,將杜薇兒的眼睛晃得有些迷幻的暈眩。
她大眼睛眨了眨,幾近痴迷地望著他,絲毫不在意少年冷漠厭惡的表情。
「韶寒,幾天沒見,人家真的好想你哦……」
柯雨晴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這聲音也太嗲了一點吧?
江韶寒彷彿沒聽見似的,只對柯雨晴說:「喂,你發什麼呆啊,繼續按啊,還要我教你嗎?」
柯雨晴嚇了一跳,急忙走過去,小聲應著:「好。」
杜薇兒這才看到站在旁邊的柯雨晴,瞥了她一眼,只覺得有些面熟……
她不就是那次在游輪上害自己被當眾拒絕的女傭嗎?
只是,據她調查,這女生是江家的鐘點工,那天江韶寒不過是拿她做了擋箭牌而已,之前他們根本就不認識!但為什麼現在……
她只覺得有什麼事情好像不對勁。
謹慎地盯著柯雨晴,她不客氣地問道:「喂,我記得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柯雨晴白她一眼,隨即笑眯眯回道:「杜小姐,我想你應該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職業叫『用人』吧?」
含著吸管的江韶寒不禁輕笑,漂亮的眼睛里閃過一抹玩味的光芒。
杜薇兒一愣,立即駁回:「當然知道,我家的用人多得是。」
「哇,杜小姐真是聰明。」柯雨晴故作驚訝地讚美。
杜薇兒臉色不由得變了變,明知道這丫頭在嘲笑她,卻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這時曉玲和叮噹兩人搬來一張藤椅放在江韶寒的旁邊,等杜薇兒坐上去后,曉玲恭敬地在一旁問:「杜小姐,請問您需要什麼飲料?」
「給我一杯卡布奇諾。」
曉玲和叮噹兩人先後離開,杜薇兒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從頭到尾沒有瞥過她一眼的江韶寒,說:「韶寒,那天你為什麼騙我,說好來看我,但我等了你一天你都沒有來,你知道人家有多失望嗎?」
江韶寒含著吸管說:「你自己愛等,我有什麼辦法?」
杜薇兒瞬時一張嬌俏的小臉氣得緋紅,隨即便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韶寒,為了你,我一輩子都願意等。」
江韶寒一大口飲料吸進肺里,嗆得連連咳嗽。
柯雨晴見狀,撲哧一聲笑出來。
杜薇兒臉色一變,嗔怒道:「喂!你笑什麼?很好笑嗎?!」
柯雨晴止住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回話。只是停下按摩的動作,準備給江韶寒拍拍背幫他順氣。杜薇兒站起來一下子將她推開,給江韶寒拍著胸口,嗔怪道:「你看你,喝東西都這麼不小心,還跟小孩子一樣,你沒事吧?」
江韶寒滿臉漲紅,被嗆得說不出來話,只能翻個白眼,一把揮開杜薇兒的手。
「韶寒!你幹嗎?」對於江韶寒的冷漠態度,杜薇兒滿是不甘,撅著小嘴,一臉受了委屈的樣子。
江韶寒仍然不理會她。
柯雨晴心裡有些好笑,但看他那麼難受的樣子,還是走過去幫他拍拍背順氣。
杜薇兒惡狠狠地盯著柯雨晴,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過了片刻,見江韶寒好了點了,她靈機一動,坐回藤椅上說:「喂,你,過來給我按吧。」
柯雨晴冷淡地看她一眼,繼續做自己的事。
杜薇兒微惱,沒想這個小女傭竟然這麼大的膽子,敢不理自己,不由得怒道:「本小姐在跟你說話,你沒有聽見嗎?」
柯雨晴面無表情:「杜小姐,我是江家的用人,並不是你的用人。」
「你!」杜薇兒氣呼呼地瞪著她,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真是可惡,居然連一個用人都不把她放在眼裡!!
杜薇兒忽而臉色一變,楚楚可憐地撲到江韶寒的身邊,撒嬌地說:「韶寒,人家的肩膀好酸,只是想讓她幫我揉一下啦,你說好嗎?」
江韶寒置若罔聞,只說了句「煩人」之後,起身朝屋子的方向走去。
柯雨晴笑了笑,拿了江韶寒的物品,跟上前去。
「江韶寒,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身後突然一陣噼里啪啦的巨響,柯雨晴回頭,見她哭著將那張小圓桌掀翻在地上,飲料杯子摔了一地,不由得搖頭!她突然有些同情江韶寒了,有這樣一個刁蠻不講理的未婚妻,實在是夠頭疼的吧。
不過不得不承認,她還是有些幸災樂禍的。
「啊!」
柯雨晴只顧著自己在那想事情,不想卻一頭撞到江韶寒的胸口,結實的肌肉撞得她額頭生疼。
「看你笑得很開心啊?」
她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偷笑,急忙笑眯眯地擺手否認:「呵呵,沒啦沒啦,你看錯了。」
「哼!」江韶寒冷哼一聲,用憤恨的眼神剜了她一眼,咬牙切齒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你,我還沒找你算賬,你竟然還好意思在那笑!」
柯雨晴有些莫名其妙,他們的事情怎麼推到她的身上來了!
「要不是那天因為你壞事讓我被抓了回去,現在我也不必忍受那個女人三天兩頭在耳邊聒噪。」
柯雨晴頓時想起那天跟他初見面時的一幕,實在令人有些想笑,她強忍著笑意,望著天花板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關我什麼事,是你自己笨!竟然能把自己給點著了……」
哈哈,想想確實夠好玩啊,那麼酷的江韶寒,也有那麼糗的時候,怎麼那時候沒覺得呢,真是遺憾。
不過現在想想,似乎最近的事都是因為那天而起的,甚至現在,每次他戲弄她惡整她,好像都跟那天的事情脫不了干係!
她突然發現,這個傢伙真是夠小心眼,哪有這麼小氣的男生!
「等等,等等,雪球,你不要再跑了!」
就在要上樓的時候,突然一隻體積龐大的松獅犬在他們身旁掠過,搶在他們前頭奔上樓梯。江韶寒不悅地攔住從後面追上來的曉玲:「哪來的狗,怎麼到處亂跑?!」
曉玲一臉的焦灼:「少爺,那是杜小姐帶來的狗,剛剛我還沒有來得及把它關起來,它就逃跑了!」
江韶寒皺眉:「快把它弄下樓。」
「是。」
曉玲連連點頭,飛快地追上去。
柯雨晴從剛剛那隻松獅犬在她腳邊掠過時,整張臉就變得死一樣慘白!
…………
整個世界混沌一片。
天空被大雨沖刷得看不清楚本來面目,瘋狂的狗叫聲充斥耳膜。
她拉著小怡用儘力氣拚命往前跑著。
她和小怡的身上都濕透了,但他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即使一腳踩在泥濘的積水裡,他們也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著。
電閃雷鳴,大雨滂沱,雨水洶湧地拍打著大地,他們的耳邊除了嘈雜的雨水聲,還有狗的殘暴狂吠。
是的,他們被狗追了很久很久,從大街追到小巷……最終,他們被追到了一條死胡同里,無路可逃!
小怡嚇得哇哇大哭,使勁拽著她的衣角,顫抖著哭喊:「姐姐,我怕我怕……」
她有些站立不穩,但還是用力將小怡擁在懷裡,輕聲安慰:「別怕別怕,有姐姐在,姐姐會保護小怡,小怡不怕……」
她的牙齒顫抖著,卻還是逼著自己沖向那隻兇惡的大狼狗,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在撕咬那隻狼狗,還是那隻狼狗在撕咬著她,除了疼,除了嘴裡的腥臭,她能感覺到的,只有小怡驚懼的目光,所以,她拼盡所有的力氣,跟那隻大狗搏鬥……
她贏了,那隻狗被一隻磚頭砸碎了頭。
她記得自己看著小怡,和小怡手裡抱得緊緊的那塊烤肉,笑著說:「小怡,看,姐姐贏了,姐姐說過,會保護小怡……」
小怡不說話,她也沉默了,因為她在小怡驚懼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渾身是血的樣子……
那些刻骨銘心的黑暗回憶一直是她午夜驚醒的源頭,每次只要一見到狗,那種疼痛與恐慌就狠狠地揪住她的心臟,不能呼吸……
她蒼白著臉,只感覺陣陣眩暈,虛弱而無力地扶住一旁的牆壁。
江韶寒無意察覺到她的異樣,微微皺眉:「柯雨晴,你怎麼了?」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過了半分鐘,她才漸漸地調整過來,吃力地搖頭:「我沒事。」
「你怕狗?沒事的,你小心點,跟我回到房間里就沒事了。」
狗……
柯雨晴眼前又出現了自己滿身是血的樣子,頓時捂住嘴,彷彿有種嘔吐的衝動。
她努力地鎮定,卻還是忍不住發抖。
「你究竟怎麼了?」
江韶寒放慢步子,跟她並排走,仔細地琢磨著她異樣的表情。
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種恐慌和抗拒,這是他第一次在她的眼睛里發現這種表情,以前的柯雨晴,不管他怎麼惡整,她的眼睛里都會流露出一種堅毅頑強甚至帶著一點點頑皮的挑釁,即使鬥不過他,她的眼睛從來不會有半點怯弱。
柯雨晴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正準備說話時——
一隻龐大駭人的松獅犬動作敏捷地縱身躍下——
她瞪大雙眼,
滿滿的全是極致的驚恐!
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盡!
腦海里突然被黑色物質佔據,什麼都看不到。
潛意識裡,她一把抓住了身邊的江韶寒,本能地想要後退逃跑,卻忘記此時他們正在樓梯上……
眼看柯雨晴的整個身體就要向後倒下,江韶寒臉色劇變,忙反握住她的手臂使勁一拉——
然而,
他卻因重心不穩,重重地摔了下去!!
「少爺——」
隨著狗追來的曉玲失聲驚喊。
終於還是出事了!!
「江韶寒!」柯雨晴腦子裡轟的一聲,很快反應過來!她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撲跪在江韶寒的身邊,看著呈大字形躺著一動不動的他,手足無措。
「江韶寒,韶寒你有沒有事?你、你不要嚇我!」
她顫抖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她顫抖著叫著他的名字,她害怕。
看著緊閉著雙眼沒有絲毫動靜的江韶寒,柯雨晴想到了媽媽,她就是這樣子,閉著眼睛,任她怎麼哭怎麼喊都不理她……任她多麼害怕,還是那樣死去……
她害怕極了,一隻手緊緊地捂著自己的嘴巴,一隻手揪他的衣服,眼睛里通紅一片,卻不敢讓淚水流下來……
不要這樣,都是因為她……
…………
江家私人醫院。
柯雨晴剛從衛生間里出來正準備進病房時,在門外就發現了兩個少年。
她認識這兩個人,他們也是迪蘭學院最耀眼,最崇高,近乎同於偶像的存在——迪蘭三少其中之二。
大眼睛的亞麻色頭髮少年一眼就認出了柯雨晴,目光中異光一閃,呼啦一下就蹦到了她眼前,驚呼道:「我認識你!柯雨晴對吧?哈哈,又見面了,我還打算最近找你的,你怎麼會在這裡?」
遠處的裴風瑾還是一身簡單的襯衫休閑褲,淡雅的色澤沉靜柔和,眼珠有種淡然的琥珀色澤,讓人的心情沒來由地隨之變得靜謐,他看了看她,露出輕笑,整個人散發出柔和的光澤,似乎連空氣都因此變得乾淨而清新起來。
柯雨晴面上微紅,收回視線看向安浩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話。
她咬唇垂下眼瞼,有些遲疑:「我……」
「好了好了。」安浩楠伸出一根手指嘻嘻笑,打斷了她將要說的話,邊開門邊說,「保留點神秘感,讓我進去好好地審問裡面那小子。」
裴風瑾隨後跟上,在經過柯雨晴身旁時微微頓了下腳步,但並沒有說話。
剛走進病房,就聽病床上的江韶寒痞痞的語氣:「你想審問我什麼?恕無奉告,你還是省點力氣去幸災樂禍,機會難得。」
「哈哈哈,確實難得,不過嘛!」安浩楠雙手環著胸倚靠在江韶寒對面的牆壁上,若有所指地看了柯雨晴一眼,笑眯眯地說道,「以後機會可就多了。」
江韶寒一個枕頭扔過去:「你小子可真有良心,一進門不問我傷勢怎麼樣就想開始詛咒我,我告訴你,你不要亂想亂猜壞我聲譽!」
「哈哈,咱們江少什麼時候在乎過聲譽了,真是稀奇。」
「本少爺也是有虛榮心的好不好,別的可以不在乎,但是從樓上摔下來這種事,還是得注意點形象的!」說罷,佯裝帥氣地一甩頭,卻不小心拉到脖子,疼得齜牙咧嘴。
「哈哈,這可不關我的事。」安浩楠笑得得意,故意做出頗為無辜的樣子聳了聳肩。
「你就別刺激他了。」
裴風瑾輕笑著上前一步,走到他的病床邊:「傷得重不重?應該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吧?」
江韶寒說:「小傷,沒事的,傷得不是很重,扭了脖子和腳,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嗯。」
裴風瑾點頭,張了張口,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麼,只得囑咐:「別鬧性子,聽醫生的話好好治療。」
「我知道。」江韶寒嚴肅地說,「從小到大,我們三個裡面就你最細心了。」
裴風瑾額頭冒出黑線:「想說我『婆媽』可以直接說,拐彎抹角不是你江少的作風。」
江韶寒不禁「噗」地笑出聲:「我可沒說,你自己說的。」
一旁的安浩楠笑意加深,他就知道,他們三兄弟的感情,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打倒的。
安浩楠突然想起了什麼,拉下臉看著江韶寒:「對了,韶,上次我怎麼把車子借你一天就被人畫了一隻大笨豬?讓人怎麼洗都覺得不幹凈,害我最後重新開去做了次美容才搞定!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做的,我一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真想不到我們學校還有人敢跟迪蘭三少挑釁!」
「哐!」
一隻玻璃杯突然摔在了地板上,碎了一地。
站在飲水機前的柯雨晴嚇得差點跳起來,急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我沒拿穩。」
她有些做賊心虛地將臉埋得低低的,碎碎的長發遮掩不住她紅紅的臉頰,她重新拿了個杯子裝滿杯水,匆匆遞給裴風瑾和安浩楠之後,逃一樣溜出病房。
江韶寒奇怪地盯著她忙完,突然恍然大悟地爆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趴在病床上,連脖子痛都顧不上了。
他起初覺得也有些不可思議,是誰這麼大膽,居然敢在他們車上亂搞,但被柯雨晴一搗亂,就忘了調查。
現在回憶起那天的事情,再加上柯雨晴剛才的表現,不用說,兇手昭然若揭,哈哈,那丫頭,還真是不省事,一點虧都不吃的!
安浩楠黑了臉:「江韶寒,你什麼意思?我的寶貝愛車被人畫臭豬,有那麼好笑嗎?」
江韶寒只顧著狂笑,沒空回答他的話,在安浩楠即將爆發之即,身後傳來裴風瑾略帶笑意的聲音:「確實很好笑,而且很久沒這麼有趣的事了。」
安浩楠一頭栽倒!
為什麼連最正經最嚴肅最有同情心的裴也這樣說……
世風日下啊,這都是些什麼兄弟!
病房外。
柯雨晴埋頭蹲在牆角一下一下地畫圈圈。
老天,江韶寒不要說穿才好!不然,可真是尷尬死了!
「吱呀——」
房門突然被人打開。
柯雨晴嚇了一跳,急忙站直身體,聞聲看去,出來的是裴風瑾,他遞給她一杯水,兩人相視而笑:「學長,是你呀。」
「你以為呢?」裴風瑾看她驚慌的樣子好笑地點了點頭。他們靠著牆壁並排站著,柯雨晴抱著杯子抿了一口,聽裴風瑾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柯雨晴無奈地笑了笑,笑容里滿是苦澀:「掙錢。」
裴風瑾微微挑眉。
她笑:「為了錢,陰差陽錯的就成了他的用人,也為了錢,我不得不留下,至於在醫院裡照顧他,也是我這貼身用人的工作。」
裴風瑾聽著沒有回話,目光卻逐漸深邃。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出聲:「那麼……你還好嗎?」
迎著他的側臉,明亮的陽光穿透他的皮膚,將他的身影照得有些透明,整個人像是幻化般,那麼近又那麼難以觸碰,逐漸在她的眼中升騰成遙不可及的光芒。
她的心有些沉,低聲回答:「沒什麼好不好的,反正我一直都是這樣,工作而已。」
一直都在為生活拚命,這也註定會受很多委屈,也要忍耐很多事情,已經習慣了。
裴風瑾沉默。
「柯雨晴,進來!」
病房裡傳來江韶寒的命令聲。
柯雨晴聳聳肩膀,無奈地看了一眼裴風瑾,然後再次推開病房走進去。
「有什麼事嗎?」
柯雨晴站在江韶寒的病床邊,淡淡地問。
「回家裡把我的手機拿來。」
柯雨晴翻個白眼:「你手機摔壞了,送修還沒取回來。」
「那就去把我的課本拿過來!」
這傢伙,明擺著給她找事!
她有些無語,從沒聽說堂堂江少會主動去看課本的!但是看在他被自己害成這樣的份兒上,就不跟他計較了。
她咬唇瞪了他有一分鐘,這才應了一聲,轉身離開。裴風瑾仍站在門口,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柯雨晴笑了起來,好看的笑容像天邊的朝陽般燦爛。
「學長,我先走了,學校見。」
裴風瑾微笑。
柯雨晴轉身,笑容沉寂。
她曾經以為她和他是可以做朋友的。
但是,
終究是有距離的,就像站在天堂兩邊,同屬一片領地,卻有天差地別的距離。那一步之遙,是永遠都難跨過去的。心中湧出苦澀,一切,就讓它順其自然吧。
江韶寒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裴風瑾。
瑾的眼神專註,目送她離開,那眼底的柔和,將時刻伴隨他的空洞沖淡了幾分,那樣的神色,是他從來沒有在瑾的眼睛里看到過的。
江韶寒只覺得胸口湧起一種感覺,像石頭一樣堵在了嗓子里。
…………
柯雨晴回到江宅后,找遍了江韶寒的卧室,都沒有找到他的書包,然後是書房,同樣沒有書包的蹤影,這傢伙好像從來不帶書包回家的吧,為什麼還故意讓她回來拿書!
她有些生氣,正準備離開,眼角無意中掃到了書架上角落的一本書,她踮起腳,將書抽出來,卻聽「啪」的一聲,一個盒子從書上滑落下來。
翡翠綠的光芒,從盒子的縫隙流溢出來。
她嚇了一跳,忙小心翼翼將盒子撿起來,從裡邊抽出一條翡翠綠色的項鏈,項鏈上鑲嵌著一顆綠色的星形鑽石,除此之外,那顆最大最耀眼的星形鑽旁,還垂著十一顆星星,總共是十二顆……
她的思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猛然拽進了黑洞洞的深淵裡!
這條項鏈……
那一年是秋天,窗外枯黃的葉子一片片飄落到窗檯。
小小的女孩子眼睛晶晶亮,她乖巧地坐在屋裡的凳子上,看著媽媽端上來最後一盤菜咽著口水。
滿滿一桌的菜,全是她喜歡吃的東西,桌中央擺了一塊漂亮的蛋糕,沒有開燈,屋子裡所有的光都來自蛋糕上的蠟燭。
「小晴,生日快樂,這是媽媽在你剛出生時就決定好的,給你準備的一份特別的禮物,你打開看看喜歡不?」
媽媽將一個精緻的禮物盒子遞給她,她從來沒收過這麼精緻的禮物,看起來很珍貴的樣子,她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眼底充滿期待。
「快打開看看,喜歡不喜歡?」
「嗯嗯。」
她屏住呼吸,慢慢拆開禮物盒子,昏暗的房子里,盒子里的鑽石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在燭光下閃爍著耀眼璀璨的光芒。
「哇,鑽石的耶!」
「嗯。這是媽媽最愛的人離開的那天送給媽媽的,他曾告訴媽媽,這條項鏈來自天堂,是愛的祝福,戴著它就能尋找到自己的真愛,他讓我把這條項鏈留給我的孩子,因為他祝福我。」媽媽輕輕摸著我的頭,眼神有些迷茫,像陷入一個久遠的回憶,過了好久她才繼續說,「因為這條項鏈正好十二顆星星,媽媽就準備在你十二歲生日這天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你,因為小晴是媽媽最珍貴的寶貝。」
「是媽媽的初戀信物哦!嘻嘻!」小小的她壞壞地笑,「不過好漂亮啊,小晴好喜歡!」
她雖然還小,但是很清楚這條項鏈對於媽媽有著非凡的意義,於是,她將項鏈戴在媽媽的手腕上,笑著說:「媽媽,你先替我保管吧,你帶著它,就像媽媽愛的人還陪在媽媽身邊,小晴有媽媽陪著已經很幸福了。」
「小晴……」
她看到媽媽的眼睛濕潤了,她覺得自己其實還是蠻懂事的,最起碼,這件事她是做得很對的。
其實,她從小就知道媽媽心裡愛的並不是爸爸,她不知道媽媽為什麼和所愛的人分開,她看著媽媽痛苦,什麼都做不了,爸爸去世的時候她還很小,什麼都不記得,但是自從爸爸離世以後,她就看到媽媽經常捧著這條項鏈發獃。
她很多時候就在想,媽媽喜歡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當時的她還為自己的決定小小地得意著,卻沒想到,那成了媽媽給她過的最後一個生日。
…………
這條一模一樣的項鏈……
雨晴的心在顫抖,酸澀得揪成一團。
媽媽最珍惜的東西,被她弄丟了,就在那場大火里,她抹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滑落的淚珠,再一次看向手心裡的鏈子……
這是緣分嗎?
沒想到江韶寒居然也有一條這樣的項鏈!
他的這條項鏈會不會也有什麼故事呢?一定有的,只是不知道是個怎麼樣的故事。
因為這條項鏈看起來也有些年份了,褪掉的色澤,有些老舊的款式,現在市場上都找不到這樣的款式了,既然江韶寒這麼細心地保留到現在,應該對他很重要吧……
柯雨晴正準備將項鏈放回去,叮噹突然在樓下喊起來:「雨晴,少爺打來的電話。」
「喔,來了。」聽見江韶寒的名字,柯雨晴頓時頭大,急忙將項鏈往盒子里裝,誰知盒子卡住打不開,縫隙又有些小,怎麼都裝不進去。
「你快點,少爺好像在生氣!」
「來了來了。」這祖宗不知道又要給她找什麼事了,她看著手裡的項鏈發愁。
「雨晴,你快點,少爺發火了。」
那該死的傢伙!
算了,等會兒再放回去好了。
想到這裡,她小心翼翼地將項鏈放進口袋,急忙跑下樓梯,從叮噹手裡接過電話怒道:「江韶寒,你鬼叫什麼!」
…………
江家的私家醫院雖然距離江家並不遠,但柯雨晴幾乎是跑著過去的,她不敢再拖時間,找書本的時候就已經花了不少的時間,再慢的話,估計就要挨江韶寒的罵了。
「書沒找到,只有一本小說,要不要看隨便你。」
病房只有柯雨晴與江韶寒兩人,在柯雨晴到醫院的時候,安浩楠與裴風瑾剛剛離開。
「你是蝸牛嗎?」
江韶寒盤坐在病床上,正抱著一顆蘋果啃著,一身病服雪白,襯得他的臉有幾分蒼白孱弱,平時梳理的帥氣的頭髮有些亂糟糟,卻依然說不出的有型。
柯雨晴氣不打一處來:「你自己乾的好事,還問我,你的書在學校吧?」
江韶寒笑起來。
「呵呵,你知道還回去拿?自己笨就別找借口掩飾了。」
其實他也並沒有要怪她的意思,他接過那本小說,隨意一翻,突然,他像想起來什麼事,猛地僵住了!迅速將書合上看了一眼書名,臉色「刷」地變了。
他暴怒地抬頭怒吼:「你這書從哪裡拿的?」
柯雨晴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到,不自覺地倒退了兩步,他怎麼了?
不等柯雨晴回答,江韶寒的目光已經落到她上衣的口袋處,一抹翡翠綠的光芒隱隱透出……
他臉色一變!
顧不得腳痛,猛地從病床上跳下來,抓住柯雨晴的手腕,怒瞪著她,胸口劇烈地起伏。
柯雨晴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忙用另一隻手將那項鏈拿出來。
綠色的星形項鏈在陽光下折射出幽暗璀璨的光芒,像鑲嵌在地獄里的鑽石,搖曳著將他拖進那個掙脫不了的噩夢……
到處都是燃燒的大火!
濃煙熏得他睜不開眼睛,幼小的男孩兒站在大火里極力尋找著,不時有角落傳來巨大的轟塌聲,險險躲過當頭砸下的燃著大火的書架,他用外套里的濕襯衫不停地擦著眼睛才能勉強看清楚。
火苗已經將他的身上昂貴的外套點燃,映著大火,可以看到這是一張異常好看的清秀臉龐,他看起來年齡不大,和女孩兒一樣差不多十二三歲的樣子,動作卻異常敏捷,大火中四處躲避不斷坍塌墜落的磚瓦,焦急地尋找著剛才衝進來的女孩子。
烏亮清澈的眼睛被眼淚沖洗得猶如秋水寒潭,纖長漆黑的睫毛擋住了火光,在這種嘈雜的環境和熾烈的大火中顯得出奇的明亮清澈。
他緊張地掃視著屋內的每一個角落。
被火映亮的眼底,可以清楚地看到堅毅和愧疚,緊緊抿起的薄唇被蒸騰的熱氣烤得乾裂甚至流血,儘管如此,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優雅的氣質,讓此刻狼狽的他看起來仍有一種矜貴的魅力。
「嗚嗚……媽媽……咳咳咳……」
凄厲的哭喊聲突然從大火深處傳來。
略帶稚氣的眼睛頓時一亮,急忙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借著火光,他看到了屋裡的情景,漂亮的小臉上血色霎時褪盡,一種濃濃的悲哀絕望充斥心頭。
這一刻。
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是那麼強烈地憎恨那個女人!
那個他稱呼媽媽的可怕女人。
清亮的眼眸有些濕潤朦朧,他看到那嬌小孱弱的身體在大火的包圍下無助地顫抖,破碎的嗚咽和絕望的呼喊,讓他感覺到她似乎在下一刻就會隨著大火化為塵土。
一切還是發生了!
無論他多麼想去挽救,可這一切還是來不及了……
「為什麼要這個樣子?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可是此刻,誰也聽不到他內心的呼喊,誰也不知道年幼的他此刻承受了怎樣的痛苦。
母親以為他年齡小不懂事,可是她又怎會想到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他的心裡都清清楚楚,無論他怎樣努力都難以從記憶中抹去。
男孩的身上散發著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哀絕氣息,眼神有些茫然無力,晶瑩的霧水顫動著壓下那即將爆發的情緒,原本挺立的身體在悲戚的哭喊聲中開始輕顫,他緊緊握著雙拳,猛地抹去即將滑落的淚水,將一切紛雜的情緒都壓了下去。
或許,他的出生只是為了替母親償還罪孽……
多少個夜裡,他都被這個噩夢扼住喉嚨,可是此刻,他再一次毫無預兆地被拖進了那個讓他無法呼吸的恐懼里,在項鏈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刻,江韶寒清澈的眼睛頓時充滿血絲。
「這條項鏈怎麼會在你這裡?!」他瞪著她怒吼!
柯雨晴被他此刻的樣子嚇到,又突然被他那麼一吼,連聲音都顫抖起來:「我……我剛剛給你找書的時候無意看到的,我看它可能對你很重要,所以先幫你收起來。」
「誰讓你動它的?!」
江韶寒粗魯地將項鏈從她的手中奪過去,猛推了她一把,他粗重地呼吸著,那樣的表情看起來彷彿內心最深的秘密和醜惡被人窺視到。
柯雨晴一臉慌張地想要解釋清楚:「我真的只是幫你收起來,走得太急,來不及放下……」
「閉嘴!」
江韶寒攥緊了手中的那條項鏈,指骨發白,嘴唇也變得青白,他看著她刻薄地笑:「你就那麼缺錢嗎?你缺錢可以跟我說啊!我可以再給你漲工資,直到你滿意為止,但是,我警告你,以後,最好不要隨便動我的東西!」
「江韶寒!」
柯雨晴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她的心狠狠刺痛!
「你把我柯雨晴當成什麼了?!你的意思是我想偷你的項鏈嗎?我窮,可是我不是小偷!」
眼淚順著面頰滑落,任她怎麼克制都止不住,她死死地咬住唇,誰都可以罵她,可是他怎麼可以那樣說她呢,原來她在他眼裡,只是一個骯髒無恥的小偷而已嗎?
江韶寒轉身背對著她,他低垂著頭,微微顫抖的背影讓他看起來竟然有些茫然無助,柯雨晴知道這只是她的錯覺,因為,下一刻,冰冷的聲音像從地獄傳來的一樣,將她僅剩的理智都驅離。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沒興趣知道,現在,立刻從我眼前消失!」
「江韶寒,你這個渾蛋!」
她用儘力氣大吼一聲,奪門而出,眼淚像珍珠一樣不斷從眼裡滑落,只是她跑得太快了,所以沒有來得及回頭看一眼。
就在她剛一轉身的瞬間,那個漂亮野性的少年,緊緊地縮成了一團,他蜷縮得那麼小,彷彿被這個世界遺忘的黑暗靈魂,失去了光芒四射的保護色,只剩下醜陋弱小的靈魂,就那樣赤裸裸地袒露在陽光下。
剛剛跳下床又弄折的腳骨傳來椎心的痛,但跟他此刻的痛苦比起來,竟似乎一點都算不上什麼,他甚至希望腳再痛一點,這樣的話,心裡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痛了呢?
窗外的陽光明亮亮地晃眼。
病房的角落裡,隱隱傳來壓抑的抽泣聲。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有兩種活法,一種人為了生存而活著,他們什麼都不用想,只是簡單地想著怎麼樣可以活得更舒服更快樂。
但另一種人,是為了死亡而活著,他們天天都想著,怎麼樣才能從滿身的罪孽里逃亡,自己的罪孽,別人的罪孽,比如自己親人所犯的罪。這種人,可以快樂,卻不可以幸福。
他們只有不抱任何希望,才可以假裝自己很快樂,幸福於他們來說,那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
尤其是你不能預料那些罪孽會帶來什麼樣的報應的時候,那麼,千萬不要去奢望什麼……
只是,有一種感情,是不可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