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華兒女千千萬,一個不行接著換
分手那一陣子我沒精打采,因為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情值得高興,也不知道自己還應該做些什麼。「你失戀了?」黃三說,「你媽的要像我,把該做的事情做了,就算分手了也不吃虧。」然後興緻勃勃地去找他的女朋友去了。我當時一點都不偉大,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就詛咒他:你遲早要被人拋棄。走著瞧!
其實我還沒有想過自己和吳菲的交往中吃了什麼虧,感情畢竟和做買賣不一樣,不能用賺錢與賠本來計算。不過有時候我也真的想這樣把兩個人的感情放到天平上稱稱——如果感情可以分勝負的話,到底我和吳菲、還有水水,哪一個是贏家呢?這個問題我想不明白,同樣想不明白的還有,為什麼黃三這樣的人能獲得女生的青睞,而我卻無法跟吳菲和諧相處?僅僅是因為我不解風情嗎?
我忽然之間悲從中來,畢竟我也有血有肉,還有感情,這和畜生有很大的區別。我感覺到失戀的痛苦,但是沒有人來安慰我。我覺得自己特別需要一個人安慰,因為我在喜氣洋洋的春天裡面居然感覺到寒冷的氣氛,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這是恐懼的反應,恐懼在每一個細胞里作祟,就想把我打垮。而那時候陳二又瞄上了另一個女生,他在那天中午我起床以後笑眯眯地對我說:「丘八!春天來了。」然後意味深長而且滿臉春風地往宿舍外面走。
我說這件事的意思是要告訴大家,陳二也是一個含蓄派。他告訴我「春天來了」有很多不同的內涵:
1、現在是春天,是一個踏青看花的季節;
2、他知道我失戀了。告訴我春天來了的意思是說,現在所有的花都要開了,不要為一朵花的凋謝感傷;
3、他感情的春天也要來了。
不過那時候丘八聽不懂,他只是在心裡想,春天來了關我屁事!還用這樣的話來和我打招呼。丘八當時還希望陳二等會下樓梯的時候摔一跤,然後回來換褲子,因為天在下雨,摔跤就會弄濕褲子,最好還要一瘸一拐地回來,這樣一定很有趣。
這件事再一次證明了「含蓄派」的弊端,不只是和女人在一起的時候不懂交流,就連內部成員之間溝通也有障礙。後來丘八由這個派別轉向成為野獸派,不能不說是明智的選擇。
既然我和吳菲已經分手了,就沒有什麼好說,我還是繼續說陳二的愛情。我在前面說到陳二的春天就要來了,其實不過是他的自我感覺而已,所以含蓄派還有一個特徵就是「自作多情」。
那天陳二出門一會還真的回來了,我看了他的褲子,不臟也不濕,心裡很是失落。他告訴我說,「剛才出去的時候忘了整理一下髮型,這樣出去怕有礙觀瞻。」聽到這樣的話我就覺得這傢伙有點不對勁。因為這個宿舍最不修邊幅就是陳二,其次是我。至於黃三不能列在「不修邊幅」這個概念之中,只能用「邋遢」來形容。不過黃三這個人表面功夫做得甚好,每次出宿舍以前,總是對著鏡子轉個不停,把外套有褶皺的地方拉了又拉。通常還要先洗個頭,然後上點髮膠,看起來精神極了。因此他在女生中的口碑和他的髮型一樣好。
陳二向來以藝術家自詡,一旦顧及了自己的形象,那就說明有問題。人總是希望別人欣賞自己,這是人的普遍心理,不論男女。不過男生和女生最大的不同就是男生希望自己中意的女生欣賞,而女生希望所有的男生欣賞。吳菲到我宿舍的時候只要有人說她「今天真漂亮」就像撿了元寶一樣開心,不管是不是我說的;但是我換了一個髮型或者買了新衣服只想得到她說一句好看,至於別人的評價可以不屑一顧。這也可以看出男女的不同之處:男生希望找到知己,為了達成這個願望願意一再嘗試和不同的女人在一起的痛苦;而女生對男生的愛就像上街買衣服,當一件到手以後,往往會看上更加精緻昂貴的那件,因此,再付出昂貴的代價得到它。所以有人說:「男人的愛持久而不專一,女人的愛專一而不持久。」這句話說得很不錯,這句話我看到了以後就在宿舍念出來。結果陳二第一個贊同,他的理由是有成語「水性楊花」是用來形容女人的。但是我反駁他說,「男人也有叫『陳世美』的,就是你祖宗。」
陳二急得不得了:「你又沒有看過我的族譜,你怎麼知道他是我們家族的?陳姓大得很,關我什麼事?」
我說:「那你說你們的陳是不是一樣的耳東陳?如果是一樣的,他就是你祖宗,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不然他為什麼不是叫黃世美,而要姓陳呢?」
陳二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黃三卻邪邪地笑了:「做男人哪!還是持久一些好……」
我跟陳二不明所以,但是都沒敢說話。因為黃三從來不會放棄教育別人的機會,尤其是這類的「啟蒙性教育」。但是我知道他的話大多數有言外之意,而且你只要往男女之道的方面想,准沒有錯。當年那個「不如……」就讓我們宿舍的全體成員折服。
記得有一次我們在宿舍聊天,陳二罵了一個「他媽的」,結果黃三「操來日去」的說個不停,還涉及了不少女性的身體器官。讓陳二的感官大受刺激,就建議說:「講話不要這麼粗。」
黃三聽了又在賊賊地笑:「我本來就比你粗啊?」
我在大三以後才明白過來,所謂的「粗」不是他自己承認自己粗魯,而是另有所指。因此我對黃三的語言表達能力五體投地,我覺得只有他才配稱作「中文系的驕子」。因為我們學習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會說話,他能將這麼隱晦的意思表達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陳二在這段時間進入了詩歌高產期,我還保留著那時候他給我看的一首詩,裡面有這樣的句子:
我想,就這樣子
在秋天的溫暖里睡著
在某一天的午後
用同樣的方式醒來
我想,我的頭髮都白了
身邊的小花依然可愛
按照他的話來說,我是一個兵痞,根據「兵痞」的概念,我不能懂他的詩歌。因為兵痞就是兵痞,不能有文化。但是我卻能讀懂他的詩歌,這讓陳二有點傷心。他有一個志向,就是要寫出一首沒有人能理解的詩歌出來,但是因為我的關係,這個理想一直沒有實現。
我看完這首詩以後就笑陳二,「你媽的又思春了。」在我看來這首詩寫得浪漫無比,絕對可以趕上黃三和他女朋友在床上的調情。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陳二,結果陳二異常憤怒,然後就給我兩個暴栗。陳二氣憤地說,「本來我也和你一樣想,誰知道我們被騙了!有一天下午上課時間我回宿舍拿到東西,不小心在宿舍門口聽到他們在床上的對話,他們的對話只有語氣詞。」
我知道,陳二的詩不是用語氣詞可以概括的,它還包含著更為深層的意思。他和我一樣,總是以為兩個人在一起了就要天長地久,就算感情不能像上帝一樣長壽,至少要相守一生,若不然就不叫作愛情。
直到現在才明白,失去了的才叫愛情;沒有失去的,通通變成了婚姻,而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是含蓄派的另一個缺點:「愛幻想。」比如上面的那首詩,現在我看來就是對天長地久的意淫。
這首詩歌是寫給誰的,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因為那段時間我的心情實在很糟糕,沒有時間理會他的事。而且我看他整天這麼春風得意的心中就不爽,恨不得他快點失戀。我給他設計了最好的結局:
那個女生看了他的詩,然後說,「對不起,我看不懂耶!不過你真的寫得很不錯。」這樣對陳二是個不小的打擊,因為他本來希望丘八看不懂他的詩歌,丘八是個沒文化的兵痞,看不懂是天經地義;但是那個女生就應該看懂,看懂了正好完成了詩歌示愛的使命。
誰知道不該看懂的看懂了,該看懂的反而沒看懂,這是第一個打擊。按照陳二那愣頭青的個性,接下去肯定還要很不死心地說:「你應該可以看懂的啊?再認真看看吧?」
那個女生就罵一句:「去你的詩歌,神經病,沒事看什麼詩歌呀?」
想到陳二的窘境我就開心。
不久后的一天,陳二在課堂上跟我說:「沒有人把我們當回事。」我就知道他這段戀愛又黃了。
我說:「那我們就等吧。」
我的意思是說,只要我們耐心等待,就有人拿我們當回事。但是陳二一直不理解這句話,他覺得這句話意味深長。凡是我們不理解的事情我們就會看得高深莫測,我覺得這是因為我們失戀的緣故,因為失戀,身邊的一切都變得耐人尋味起來。我說,「和你喜歡曉雯的那次相比,哪一次更傷心?」
他說:「當然是曉雯那次啊?那次我還真的感覺到了心痛。可是現在就是覺得悲哀,怎麼我們這麼好的人會沒有人要……」
我「哦」了一聲,然後我就沒有再說話。其實最後一個「哦」才是意味深長。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知道水水找了男朋友和吳菲離開我兩件事相比起來,前者沒有像後者那樣的撕心裂肺。唯一的理由就是,感情的事情也分先來後到,曉雯比陳二現在喜歡的女孩重要,其中的差別就在於曉雯排在這個女孩的前面。
到後來水水告訴我說她找了一個男朋友的時候,我就連難過都沒有了,這多多少少出乎水水的意料。水水以為我至少應該像和吳菲分手的時候一樣找陳二一起去喝酒,然後喝個酩酊大醉,在宿舍反芻,說一些女人都喜歡聽的話——就是諸如「我真的很喜歡你,不想離開你」,或者說「我是不會放棄的」之類的話。但是我就沒有,我只是和黃三去籃球場打籃球,打完了就去洗澡,洗完澡睡覺,睡著以前,我象徵性地傷感了一下。憑良心說,我很想表現得難過一些,甚至想表現得痛苦莫名,歇斯底里。但是這沒有必要,歇斯底里這樣的表情,我是表演不來的,這是一個人的性格問題,無法勉強。
但是我還是覺得,如果我表現得歇斯底里的話,事情會變得很有意思——水水說不定會可憐巴巴地給我打電話:「對不起,我知道我傷害了你,但我真的不是有心,希望你能諒解。」如果我不諒解,她可能還有更加複雜的表情和語言。不過這時候我已經不是含蓄派了,所以不想為了她的離開而表現得婉約。傷感是一種齷齪的情緒,要麼為了招人眼淚,要麼是顧影自憐。
所以在我看到陳二在前不久發出的宣言「誰傷感就斃了誰!」的時候振奮不已。陳二是個詩人,而我比較喜歡寫小說,所以我說話就啰嗦。我要表達的這個意思的話,通常還要先設計它可能出現的場景,然後假設它發生的可能性,也還要論證它的可操作性,最後得出前面這個宣言無法實現的答案——因為我們都是窮學生,根本沒錢買子彈。
從這裡也可以得出一個結論,詩人通常比較感性。比如陳二做事就常常不顧後果,對哪個女生有一點感覺就亂抒情。但是寫小說的我也會將和那個女生的交往的可能通通先設計一遍,然後才決定自己該不該下手,這是理智的做法。但是黃三是下半身動物,只要身體某些器官放大了就會直奔主題而去,根本不需要別的想法。我和陳二總結了歇後語一句:黃三泡妞——願者上床,來說明他的下半身態度。
據同宿舍的小王說,黃三有一個外號,叫作「一夜八次郎」。我怎麼看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我覺得像日本名字,但是又有很大的區別。但是我問小王這個名字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一向沉默寡言的他說你自己去體會,接下來就是長長的緘默。緘默是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在這樣的表情面前我通常會感到沉重——我會想到我們從小看的革命電影:每一個英雄將死未死之間,都有一段長長的緘默,或者是欲言又止的神情,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在這樣的情況下選擇沉默。我在語言的領悟能力向來欠缺,如果不是這麼些年在宿舍耳濡目染,料想也不會有如今這樣的造詣。
不過黃三的下半身體驗我是有親耳聽過的。以下是插敘的故事:
有一次,我和我同學(女性)約好一起看電影,原來我以為是兩人世界。可是她居然還帶了她同學來,俗話說,「三人行,必有電燈泡」,當時很鬱悶。更讓我鬱悶的是,我同學電影看一半就先走了。剩下我和她同學在那,看完電影我建議陪她逛街,她同意了。後來我拖啊拖啊,終於拖到11點,這時宿舍已經關門了,我們都回不去了。
女生說,回不去了,怎麼辦?
我說,沒事,我在外面有租房。去那邊住一晚上,不會委屈你吧。
女生猶豫。
我繼續說,放心,你睡床,給我一張毯子,我睡地上,不會騷擾你的。
女生羞羞答答地答應了。這時候我心裡想,「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後來我們就各自睡覺。不過我感覺她在床上很拘束,我就有感覺,這個一定是處女。(黃三有獵狗的品質,如果是我,一定沒有這麼敏銳。我無法知道別人器官的事,就好比我和陳二無法判斷街上女生的胸圍。丘八當時所想。作者注)我就想要怎麼樣才能和她發生關係。
凡是女生,通常都有與生俱來的母性,再自私的女生都有做媽的時候。所以對女生如果束手無策的時候,你就裝小孩,這樣女生就會關心你。
其實我沒用什麼招數,很容易就實現了我的願望。因為這個女生沒有談過戀愛,太容易上手了。我只是像上次對我女朋友一樣,讓自己打了一個噴嚏。那個女生就問我說是不是太冷。
我說有點。她就叫我上去擠,我假裝推託,顯示一下自己不乘人之危。如果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那種類型,我就直接上去了,因為她知道這回事。如果我推託,她就會不再理會我,但是我知道,今天這個女生一定會再次請求我上去,因為她怕我感冒,這樣會於心不安。果然和我想的一樣,她非要我上去不可。
後來我就如願以償地躺在她身邊。她臉朝上地躺著,我的臉對著她,隱約看見她的眼睛在眨,我知道她一定睡不著。我又往她身邊挪了一些,她沒有動,但是呼吸有一點急促。我輕輕往她臉上吹氣。然後我把手放在她的腰上,她把我的手推開。我很堅決地再一次把手放上去。如此幾次,她就不推開了,後來……
以下是限制級描述,作者編輯時自作主張剪切掉了。
到最後的時候,女生終於忍不住了。問:「有安全措施嗎?」
我心中很得意,嘿嘿兩聲對她說:「忍不住了吧?」那天我身上並沒有帶避孕套,所以連夜下去買了一個。那個女的還真是處女,不過她浪起來呀……嘖嘖……
(上面這個故事敘述者黃三,發表前經作者整理。)
我們伸長脖子等他說下去,誰知道他就在這邊停下了。陳二第一個抗議:我靠!快點往下說啊。關鍵時刻搞什麼呢?但是黃三始終沒有說出來那個女生的具體表現,所以我感覺黃三在編故事,不過苦於沒有證據,無法戳穿。世界上太多圓滑而漂亮的謊,讓我們防不勝防。
我們宿舍一群人像在幼兒園時聽阿姨講故事一樣認真。這些故事風光旖旎,讓我們浮想聯翩。後來我和陳二問黃三,「那個女生長得怎麼樣?」
黃三說,「身材一般長相不好。」
陳二問,「那你不會有心理障礙嗎?」
黃三回答:「切!燈關掉還不是一樣?」
這個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讓我想起了類似的事情:
那時候我還小,我和媽媽去比我家還偏僻的一個地方作客,因為路遠,晚上就回不了家了。為了表示好客,他們家殺了一隻鴨子招待我們。結果那鴨子換毛,怎麼拔黑色的毛都還在。於是那一家之長決定:晚上吃飯的時候點蠟燭就好了,不要開電燈。這樣誰也看不清那塊肉毛多,吃下去都一樣。那頓飯我和媽媽都沒有吃好。
這個故事要說的是:世界上像黃三的人不在少數。
不過我最為驚嘆的是黃三的計劃,我想在這個艷遇中,用上了三十六計中的多條策略,現分析如下:
第一計:假痴不癲,通過裝傻裝老實把女生騙回了房間;
第二計:欲擒故縱,想跟她一起睡但是先要求睡地板,給女生安全感,放鬆戒備;
第三計:無中生有、苦肉計。強迫自己打出無中生有的噴嚏來,博得女生的同情;
第四計:欲擒故縱二次使用,女生邀請他一起睡還要先推辭,給女生一個正人君子的形象,進一步放鬆戒備;
第五計:反客為主,在沒有上床以前,女生為大,一旦上床,他就是老大;
第六計:拋磚引玉,往她臉上吐氣引起她的幻想;
第七計:渾水摸魚,躺在一起了以後就開始動手動腳,這邊還有毛澤東戰爭思想裡面的「敵駐我擾,敵疲我打」的游擊戰爭精神;
第八計:關門捉賊,到這裡算是大功告成了。
其實還有許多策略的理念也貫穿這個計劃的始終,比如「趁火打劫、笑裡藏刀、釜底抽薪、遠交近攻」,諸如此類種種。最後他還不忘了用上一計:「走為上」。在第二天早上沒有任何交代就溜之大吉。
我想,三十六計的作者可以瞑目了,這叫「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偉大兵法後繼有人。總之,黃三的這個計劃精密無比,出了一點差錯就無法實現,但是他就是有這個能力。如果換我做這樣的事每一個步驟我都沒有把握,也就是說,我認為什麼地方都可能出錯。黃三最讓我敬佩的地方就是,他可以分辨各種女生性格的細微差別,並且利用這點不一樣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除了敬佩之外,沒有什麼詞語可以表達我複雜的心緒。
後來我又想,這個故事並非沒有漏洞:
首先,跟黃三上床的女生跟同學出來和男生約會,而且當自己同學離開后,依然跟陌生人待一起這麼遲。這件事相當可疑,有悖於我們含蓄派的那條「不跟陌生人說話」的教義。在含蓄派的角度來看,這是無法接受的。
其次,跟一個陌生男人獨處一室,這個也不符合含蓄派的主張。
再次,當黃三一直在床上實施性騷擾,而她依舊與色狼共寢。
最後,當黃三一走了之的時候,她也沒有任何反應。按照我的想法應該到法院跟黃三打官司。
如果這件事不是出於虛構,那這個女生和黃三出去可能是一個蓄意的陰謀,她在出門的時候已經作好了失身準備。據說,現在想越軌的女人很多,可惜的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在艷遇上,黃三確實比我們幸運得多。
對於許多新潮的現代人來說,戀愛就像是枯燥而長久的馬拉松,而一夜情是馬拉松路上的加油站。對於路上奔跑的人來說,最好的辦法是不停地進入加油站,以減少跑步的時間,人對一夜情的態度大概如此。把戀愛換成婚姻,一夜情說成婚外戀或許也能講得通。
我跟陳二在聊天的時候通常會掩飾自己在他面前的自卑感,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面提到「黃三」就用「畜生」代替,(其中這個「畜」讀作「xù」,和畜牧業的字發同一個音,這樣罵人可以減少其中針鋒相對的力度,有點自嘲的味道。作者注)
我和陳二在男女之道上碰壁以後通常都是用自嘲的方法給自己解困,我們就說:「女生看不上我們是她們的損失,而不是我的損失。」當然這種說法有很多自欺欺人的成分在裡面,不過很多時候,我們追求的本身就是自欺欺人而已。只要自己對自己的處境毫無挑剔,那什麼事都可以泰然處之。在愛情上的妥協態度也貫徹到我們的生活之中,前不久我和陳二去一家單位面試,準備就業。單位把我們掃地出門,我們就互相安慰說:「這單位又錯過了兩個人才。」
那次面試時丘八依舊和陳二同居,不過以前是在宿舍,而現在在旅館。這個故事發生在不久前的春天,天有小雨,微寒。我們蝸居在該單位附近的一家旅館里,房間在五樓。上樓有電梯,我和陳二搭電梯到五樓,只有我們兩個。我們走進電梯,電梯門表現出一副很想關上又無能為力的樣子,到了快關上的時候忽然又打開,我以為我們兩個人站在裡面超重,電梯感覺力不從心而拒載。正想兩個人分批上樓,結果我伸腳想向門外走,這時候門卻緩緩地關上了。
我們等了好一會,電梯才開始慢慢地上升,轟隆轟隆地響,好像是抗議我剛才小看它,武斷地認為它連兩個人都拉不動。終於到了五樓,電梯門又用一種很痛苦的表情打開。剛出門我就對陳二說:「從電梯出來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嗯,出來以後我也覺得很慶幸,居然還能活著。」
我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呀!這次面試我們一定都上了。」
然後我們哈哈大笑。我們這麼自信自然有我們的道理,因為這家單位在兩周以前還有一場筆試,我和陳二以第一第二的成績進入面試階段,料想優勢是存在的。
我跟在服務員後面戰戰兢兢,我從電梯的表現上已經想象到房間里的設備,心有戚戚。一進門,提到喉嚨口的心「撲通」一聲落到原處,好像從來沒有提起來過——
房間裡面除了衛生間的噴頭漏水,別的都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我們懷疑這裡的老闆是不是為了避免顧客挑剔房間質量太差,故意把電梯整成這樣,才能減少顧客心理落差。到了晚上開燈以後,我們又很意外地發現,房間里的電燈也會間歇性地死機,我們把房間里的燈開著,然後再去開衛生間的燈,房間里的燈就會神經質一般地抽搐一下;當我們摁下檯燈開關,頭頂上的日光燈也應聲而滅——這燈和學校機房裡面的電腦很像,我們每一次開一個網頁,機箱就使勁地抽風,一陣蜂鳴,放在前面的小腿可以清晰地感知跳動的節奏。於是我們忍不住就要為電腦擔心上一陣,生怕它承受不住開網頁需要的動力,忽然宣布罷工。值得慶幸的是,每一次痛苦的掙扎之後都可以打開。
後來我們總算熟悉了房間的開關設置。陳二堅強地用漏水的噴頭洗完澡,然後窩在被窩裡準備明天面試的事情。因為是第一次面試,所以我們興緻都不低,假設明天考官可能問的問題,然後兩個人想好要怎麼回答。
突然間傳來了簡練的敲門聲,兩下輕一聲重,連續響了三次,我猛然地想起地下黨接頭的場面,以為陳二在我們求職的單位安排了卧底,現在給我們送明天考試的答案來了。我很期待地看著陳二,陳二卻一臉茫然,大聲地問:「誰呀?」
門口沒有回答,依舊是兩下輕一聲重地叩門,那聲音沉著而且空曠,我又想起了黑社會的綁票。後來想想我們家只剩下冷鍋熱灶了,本來還有一輛自行車,我把它騎到學校放在宿舍樓下,放了三天就讓別人「借」走了——其實也很難為了借我車的兄弟,那輛車的歷史價值大於它的使用價值,和我們學校通往市區方向的公交車一樣,除了喇叭不能響,其他的一開動就響個不停。我希望這車是給收破爛的大叔撿了去,這個結果倒是不錯,因為他們走街串巷還能省了吆喝。
我想來想去也覺得自己榨不出什麼油水來。就對陳二說:「開門看看吧?」我想,我就這樣一聲不吭,等陳二一被抓走,我就打電話報警。然後自己跟蹤他們看看去了哪,到時候大功一件,一定被政府評為「優秀市民」。為了確保安全我還把僅有的手機塞在床縫裡。
陳二小心翼翼地把門開了一條縫,問:「什麼事?」
氣氛忽然變得劍拔弩張,我心跳加快。只聽到門口一聲清脆的聲音說:「你們要小姐嗎?」
我感覺陳二臉忽地紅了,說:「不要不要。」趕快把門關上。好像遇見大灰狼的小白兔,恨不得用鐵條把門頂上。
回到床邊的時候我還看見他的臉紅紅的,好像在冬天裡跑了5000米。但是還看得出來他有點興奮。他說,「以前只在書上看過,沒想到還真讓我碰到了!」我心中為自己做不了優秀市民感到惋惜。但是還是很有興趣地問:「剛才那小姐長得怎麼樣?」
陳二說:「長得不錯,有點像溫碧霞。」
我說:「這麼老?」
陳二說:「沒,大概20歲左右。」
我很希望她再來敲一次門,我也去看看,不過一直等那個接頭一般的敲門聲都沒有再響起來。等待始終不是一件值得信賴的事,最好的辦法是自己去找她。我在吳菲離開之後,一直都希望有個女人走進我的生活,這同樣不可靠,就好比被拖欠的農民工工資,得到的希望是有的,但是這個承諾是不作期限的,能否實現全看上帝(或老闆)樂意不樂意。
這是我後來才有的體會,不過已經太遲了,我們都會在一些時候錯過自己夢寐以求的經歷,然後在事後追悔。陳二說:「這是寫小說的好題材呀。」
我說:「是啊。可惜開門的是你,而不是我。」
陳二搖搖頭嘆氣,接著問:「你說,如果黃三碰到這樣的事會怎麼處理?」
我說:「一定會把她叫進來。就算不和她做也會輕薄一番。」
陳二笑了:「他這個人真的不行。」
我接著就把黃三搬進了我的小說構思,黃三如果在旅館里碰到小姐,一定會出現這樣的場面:黃三小心翼翼地把門打開一條縫,問:「有什麼事?」
小姐說:「要小姐嗎?」
黃三:「什麼樣的小姐?多大年紀?」說話間他的小眼睛就放亮了。
小姐說:「什麼年齡的都有。」
黃三說:「那我就要像你一樣的,你干不?」
小姐:「……」
黃三色迷迷地笑:「你要多少錢。」
小姐說:「300一次。」
黃三說:「不是吧?在別的地方可以玩三次呢!」
小姐說:「我們是不同檔次的,能比嗎?」
黃三說:「給打點折吧?要不然買一送一?我們兩個人呢,可不可以只叫一個,一起來?」
小姐:「毛病!」
黃三嬉皮笑臉地說:「那隻動手摸不做愛要錢不?」他以為嫖妓就好像是去公共廁所,只小便不大便通常不收錢——黃三的個性是巴不得偷腥不用任何代價的。
那小姐銀牙一咬,罵了一句:「神經病!」氣沖沖地走了。
……
我和陳二把這個場景描繪了一遍,笑歪了嘴。
其實在高中的時候丘八就有類似的經歷,不過他沒有向別人提起過。對他來說,這不是光榮的事,對那些小姐來說也不是。(本來我不可以把高中的故事拿出來亂寫,但是既然說到了,就不妨泄露一些。萬一下次我還要寫他高中的故事,這樣寫還能起一個廣告的作用,說不定有些讀者會因此對他高中生活產生興趣。然後我的下一本書也可以賣得好一些。作者注。)
丘八,也就是我,在高中的時候是個名副其實的小流氓,至少是個一點正經也沒有的搗蛋鬼。在我看來,搗蛋鬼就是對生活的一切都抱著遊戲心態的那種人。當然你可以有不同的解釋,但是我還是按照我自己的觀念來寫。因為我的構思決定了這篇小說中丘八的命運,也決定了他要變成什麼樣的人。
丘八在高中的時候經常晚上出去流浪,像一隻無家可歸的狗。當然他不是真的無家可歸,只是他自己不想回去。住學校宿舍對他來說和蹲監獄沒有任何區別,一定要說有區別的話,那區別就在於:蹲監獄的人要參加的是體力勞動,而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整天在教室睡覺。睡覺和種菜耕田顯然不能混為一談,如果可以選擇,料想沒有人會選擇種菜耕田。但是有時候我覺得種菜耕田的體驗也很有趣,只是我沒想過要去嘗試。對於不屬於自己的生活,想想就好了,千萬不要付諸行動。想象里的生活看起來總是會比現實好一些。
丘八通常在上課的時候睡覺而在晚上的時間出去活動,活動的地點以網吧為主,有時候也在街道上出現。像我這樣的人一點也不怕黑夜,待夜裡的時候才能找到棲身之所。印象中那一年的夏天和別的夏天沒有什麼不一樣,不值得我濃墨重彩地渲染。我唯一記住的就是那個晚上刮著墨色的風,還有些腥熱的泥土氣息,好像剛下過雨,但是又好像沒有下過。我們學校在山坡上,山腳下有一條河,河上橫亙著幾座大橋。晚上從橋上看下去的時候能看見我們的命運,它們深不可測,前提是你需要一定的慧根。我曾經和寒楓站在這個橋上吹牛:
寒楓很感傷地說:「我們過日子的感覺就像跳河,用所有的力氣跳下去只能聽見『撲通』一聲響,真可悲。」
我說:「有一聲響已經算很好了,有時候連響聲都聽不到,那才可悲呢。」
「我記得我有一次從這裡跳下去,過了兩天才聽到自己落水的聲音。這橋真是太高了。」寒楓苦笑著說。
我說:「你還算走運。我記得我上回從這裡跳下去的時候,直接就在空中餓死了。連自己落水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然後我們像我們的生活一樣枯燥地笑,接著陷入和夜色一樣無邊無際的沉默……
這段對話被我記下來寫在第二天的日記里。因為我覺得這句話和命運一樣深不可測,我感覺這段對話和我的命運有關係,這是一個謎,像我的生活一樣。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把這個謎底昭於天下,讓大家都知道這個對話後面的禪機。我那時候覺得,猜中充滿懸念的答案就好像是中了頭獎,那是一個好彩頭。
現在這個謎已經被我猜出來了——它是我們各種各樣的慾望——當你慾望實現的時候,你就能聽見自己落水的聲響;如果你沒有實現,那你這個慾望就在空中的時候就餓死了,像一個夭折的孩子。
但是,謎底揭曉以後我就發覺,沒有揭曉的時候它是一個懸念,當懸念蕩然無存,生活便索然無味。我猜中這個謎底時也曾欣喜若狂,但是當我感覺到它總結了我的生活以後,我就覺得生活沒有任何意思。現在的生活沒有懸念,什麼都按部就班,什麼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這一切讓我覺得索然無味。
那天接下去的事情是,我和寒楓決定去髮廊裡面找小姐。寒楓說,我們的生活無趣,我們去找樂子。我說好,然後我們就去了。
我們走進那一條被同學們形容為「紅燈區」的巷道。這條巷道沒有路燈,除了招牌的霓虹燈,只有暈暈的光線從各個髮廊裡面發散出來,有些是粉紅的,有些是淡綠的,還有些是橙黃的。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顏色,隔著淺淺的窗帘,透露著欲說還休的誘惑,這些誘惑在外面看起來山高水深。在這個街道上,我們看不見別人的表情,只能看見撲面而來的慾望,有些是對金錢的,還有些是對肉體的,這些慾望有些情緒高亢,有些疲憊不堪。但是都帶著一種木然的表情,除了慾望,他們一無所有。
每一間曖昧的窗口前面,都坐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很熟練地招徠顧客。我和寒楓站在一間髮廊門口,和門口的大嬸談生意。
大嬸說:「小兄弟,你們第一次來吧?」
我不敢說話,寒楓咳嗽一聲,用微微的顫音鎮定地說:「不是。」
大嬸微微一笑,是那種一切都瞭然於胸的微笑:「嗯,你們需要什麼服務。」
寒楓猶豫了一下,看著我,我看了他一眼,然後假裝看著別處。他的手輕輕地拉一下我背後的衣角,我轉過頭來,手肘在他的胳膊上推了一把。寒楓又咳嗽一聲說:「我們要找小姐。」
大嬸忽然很放鬆,呵呵地笑了。說:「你們可以進去隨便找,她們都會很樂意接待你們,還有,別忘了向她們要紅包。」
大嬸朝裡面喊了一聲:「兩個A品。」
我和寒楓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一陣發毛。我感覺自己進了XX坡孫二娘的黑店,說不定明天早上就變成包子在菜市場門口飯館的爐子上蒸,後來吃進別人的肚子里,再後來被排在糞坑裡,最後被一群混得很差的老鼠吃掉。我們被兩個小姐請了坐在沙發上,頭都不敢抬。寒楓在玩著手指,我聽見他把自己的指節捏得格格作響,我試著也讓自己的指關節發出一些聲音,給自己壯膽。可是捏遍了也不響,我才想起來,剛才在門口已經捏過了。我們的窘態逗得那兩位小姐笑個不停,一隻手輕輕地在我頭頂摩挲,還說了一聲:「小弟弟,好可愛!」我只覺得天旋地轉,滿腦子都是小姐的笑聲。那時候我留著一個單純的板寸頭,這個髮型摸起來手感甚好,不僅寒楓喜歡摸,別人也喜歡,包括我自己。
一位小姐說:「我給你們倒杯水。」就到裡面去了。
寒楓忽然用膝蓋頂了一下我的大腿,低喝一聲:「快跑!」說著就起身衝出去。我愣了一下,也撒腿就跑。
剛出去就聽見後面在喊:「嗨!怎麼回事嘛你們?回來!回來!」
我們管不了這麼多,就往河邊跑。我們到達河邊的時候已經氣喘如牛,我感覺自己滿頭大汗,不斷流下來刺激我的眼睛,汗水讓眼鏡也蒙上一層水霧,我的眼前朦朧一片,就好像我朦朧的前程。我在那時候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麼。也就是說,我在一個朦朧的狀態。
我們趴在城牆上看著對方,想起剛才的窘態,互相指著鼻子哈哈大笑。尤其是寒楓頂我大腿然後狼狽逃竄的神情,還有他那聲低沉有力卻堅定無比的「快跑!」讓我一生回味。
其實故事還有一些波折。
那天寒楓跑了以後我跟著要跑,結果被門口的大嬸攔腰抱住。那時候我還不到一米六十的個子,乾瘦乾瘦的,恨不得要被風吹走。所以那個大嬸抱住我以後我幾乎沒有什麼掙扎的能力,我又哭又叫,讓她放開我。照電視裡面的情節,我應該咬她一口,然後逃走,但是那是電視情節,而不是生活,當然也不是小說。
那天我什麼都沒有做她就鬆開我了。我只是大聲地喊了一聲「我又沒有錢!」那個大嬸和小姐還很不甘心地在我身上摸了個遍,發現真的沒有才放我走。一位小姐還趁機在我的襠下摸了一把,笑個不停。
剛被鬆開我就跳下去,一邊哭一邊指著那家髮廊門口大聲地罵:「臭婊子!敢攔你老子!去你媽的死雞婆!……」那個大嬸抄起門口的掃把衝過來。我一見情況不妙,這才撒腿逃走。而寒楓在那條巷口的拐角等我,聽見了我的叫罵,他說,那是我表現最英勇的一次。可惜就是最後是逃走的,如果和那老巫婆決鬥的話更有男子漢氣概。
我現在還是沒有學會和別人打架。我覺得打架不是人應該做的事情,只有公雞或者是猴子之類畜生才會為了一些東西打得不可開交。我一直不主張和那些野蠻的人硬幹,而是用含蓄的態度,或者溫和的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這才像個人。如果我會打架的話,我現在一定不會在大學里讀中文系,而是會在某個看守所里逗老鼠玩兒。不過現在想想,其實在看守所里逗老鼠的生活說不定也相當有趣,只是我沒時間去體驗。
我覺得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給自己創造一個好點的未來。
那個晚上剩下的時間我們就在河邊的城牆上度過。我們一直在猜測晚上那個大嬸說的「A品」究竟指的是什麼東西,最後的結果是沒有結果。因為那是行話,對外行來說,這就是一個謎。而且這個謎註定無解,除非你下定決心要去了解它。
後來寒楓去學了理工科。但是他從來不跟我說微積分;我念了中文系,也不跟他談卡爾維諾,不說卡夫卡,也因為都是門外漢的緣故。
不過對於「A品」的說法,我們都有自己的解釋。寒楓說,它指的是我們從來沒有去過,是一個好騙好欺負的主;而我認為,她的意思是說,這兩個是未經人事的處男,可以區別對待,最後還要記得給我們紅包。寒楓說,這些人根本就沒這麼好心。
兩種觀點相較以後,證明和寒楓比起來,我會善良一些,因為我對她們的品性還抱有幻想。但是究竟誰是對的,到現在還是一個謎。因為從那以後我們就沒有去過類似的地方,不管是因為我們懦弱還是不屑。而後來,關於「A品」的解釋,寒楓也傾向於我的觀點。因為我們在那個河邊還有奇遇。
過了幾天,還是晚上,天氣很熱。我和寒楓還是在晚上一起出去流浪,凌晨4點的時候天氣就涼了,而我們也開始犯困,所以我們在榕樹底下背靠背打盹。這時候從一輛摩托車上下來了兩個姑娘,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她們向我走來,先飄過來的是一陣濃烈的酒氣。我忍不住抬頭看了一下,就那一抬頭,把寒楓也驚醒了。我的眼鏡鏡片上蒙著一層水霧,眼前的一切好像落入到霧裡,具體來說,更像是夢,一片朦朧。我把眼鏡擦亮了以後戴上,馬上又被水霧蒙住了,又跌入了另外一個夢裡。
我也寧願相信是一個夢。
在夢裡,我看到了兩個漂亮的女孩,像是天使一般。只是因為她們的臉上化著重重的妝,讓我不敢確定她們的年紀。後來我們坐在一起聊天,談不上投緣,卻說了很多。她們是我擦肩而過的過客,卻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來了很重的痕迹,就好像讓我聽見了我的慾望掉入河中的那一聲響。而我在以後的生活中也不停地追憶這段經歷,並且描述它。
現在我所描述的一切都有生活根據,所以你們要安靜地聽我說完。你們可以持反對的態度,但是我拒絕你們說服我。對「生活」這個詞語,每個人各有見解,但是你不要批駁別人的生活態度,更不要讓別人接受你的生活觀念。王小波說:「生活是天籟,必須凝神靜聽。」就好比是聽《二泉映月》,必須屏聲斂氣,要不然就聽不出真諦所在。如果你不認真體會,就體會不到活著的快感。那麼我們都不要說話,豎著耳朵聽清楚就好了。
「嘿!沒想到還有兩個人在這邊玩。」一個嬌脆的聲音傳過來。
「是啊是啊,大晚上的不在家睡覺,到河邊來做什麼呢?」這個聲音有點啞。
「和我們一樣的夜貓子,晚上睡不著的。」
「唉……這樣的生活還真是無聊!」腳步聲越來越近,說話的聲音卻壓低了。
一會兒,那腳步聲就在附近停下來,我透過眼前朦朧的鏡片看她們。那個嬌脆的聲音說:「喂!豬啊,這邊都能睡著。」
寒楓這時候也醒過來,她們遞過來兩支煙,幫我們點燃,自己也點上。然後我們就聊起天來,不知不覺就聊到了愛情,現在看起來,和陌生人談論愛情是多麼俗套,但是,那時候我很單純,總覺得所謂的戀愛就是朝聖,愛情就是讓我們匍匐在她腳下的女神,我們虔誠跪拜,至死方休。所以我無法接受她們的論調:
嬌脆聲音的女人以為,世界上沒有愛情,所謂的愛情狗屁不通,戀愛的目的是為了光明正大地上床,找老婆是為了找一個長期免費的妓女,結婚只是合法的嫖娼。
寒楓聽了一聲不吭,但是我就受不了——恨不得把她說過的話全部打包,然後塞回她的嘴裡去。我說,「婊子沒有資格談愛情,就好像沒有權利談貞操一樣。」很明顯,我對前幾天在紅燈區的遭遇還耿耿於懷。
聽到我這句話,嬌脆的聲音變得很尖利:「我為什麼沒資格?」她一邊說一邊挽起袖子,我看見一條乳白色的傷疤,在手腕關節處。「你知道嗎?我以前愛著一個男人。我打工賺錢給他吃,給他買衣服穿,可是到最後他居然要離開我?!我甚至不惜為他去死!……我父母把我送到醫院,這就是那次留下的傷疤,我永遠都忘不了。」
我明白愛情和她說的不一樣,但是我卻找不到足夠能說服她的辦法——對於她,我所有對愛情的認識不過是紙上談兵。
然後那個沙啞的聲音總結說:「很多時候不是你選擇生活,而是生活選擇你。活著的時候,讓你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
……
因為那場爭辯,我開始重新審視世界,我不希望自己的命運掌握在別人的手中,對於我來說,「身不由己」真的不是一個好的處境——如果我說我是被妓女拯救的靈魂,一定有人懷疑。只要有人懷疑的事情,我就不說。我還是再寫我找工作的事情,這個比較值得我敘述。而我可以保證的是,我一直辛辛苦苦,處心積慮想要逃離「身不由己」的生活,但是我從來沒有逃離安排。我被命運推著往前走,連自己都不知道要到哪裡去。
或者,這就是時間教會我的最真實的道理:我們身不由己地活著,沒有意外。
我和陳二在拒絕了那位長得像溫碧霞的女人的服務以後,在被窩裡構思「當黃三遇見了像溫碧霞一樣的女人」的故事。過了一會兒,我們就聽著窗外的雨聲,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陳二把我從床上拉起來,說準備去面試了。我迷迷糊糊地起床,然後拉開窗帘,微冷的空氣爭先恐後擠進房間避寒,好像也怕冷似的,一起進來的還有微微雨絲。我冷得一個激靈,登時清醒了很多。這時候才不過七點鐘,離面試的時間還有很久。
爭先恐後也是人的本質,大家都不希望自己落後於人,但是往往很多事情上都要落後於人,所以只好在時間上計較。古語有云:早起的鳥有蟲吃,早起的蟲被鳥吃。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其實起得早還是起的晚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做好這件事。不過現在想起來,找工作的事和吵架一樣,先開口的不一定勝利,后閉口的才是贏家。
我們去面試的時候就是想做早起的鳥,結果一不小心做了早起的蟲。那是因為我們不懂競爭的本質的緣故。如果不明白世故人情,註定要倒在單位的門檻前,成了後來者的墊腳石。
那天我和陳二起來以後,時間還早,於是我們站在那家單位的門前等待,和以前所有的日子一樣,我們在等待,只不過有些等待是沒有希望的,比如我在失戀以後苦苦等待的艷遇;有些卻充滿期待,比如我自以為是的在考場前的躊躇滿志。天空中依舊飄著濛濛的雨絲,若有若無,這樣的雨勾起了我無邊的傷感。因為瓊瑤阿姨筆下那些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姑娘通常都是在這樣的氣氛下粉墨登場的,可是那天我沒有看到。照理說,這樣的情境應該用來邂逅愛情,可是我們浪費在殘酷的競爭上。所以說,小說就是小說,我們絕不能把它當真。包括裡面的故事,還有言論,都是假的。我寫的陳二一定不是陳二,有可能他才是真的丘八,我在前面提到的郭敬明也不是那個寫小說的郭敬明,他有可能才是真的陳二,他不會寫小說,可能是個畫家,甚至還可能是個歌手。
這些人物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但是我不會告訴你。
當手腕上表的指針靠近八點,考官終於出現了,好像冬天裡的太陽一樣姍姍來遲,而我身邊早已站滿了競爭者。單位只說要找兩個幹事,誰知引來了接近50個畢業生。中國是個人口大國,在這裡也可以得到證明。還好經過一輪筆試,現在剩下的只有10個。這十個裡面六個是我同學,其中包括陳二。
從我個人的好處出發,我很希望這些對手都在面試之前拉幾天肚子,今天全躺在家裡出不了門。那今天只剩下我一個人來這邊面試,拿下它就十拿九穩。但是我的對手們一定也會這樣想,有些人甚至不像我想的一樣簡單——他可能還希望我們搭上開往天國的地鐵,甚至還許願要給我開個「天地通銀行」的個人賬戶,再許諾給我們幾個億。
當然這是我在胡說八道。所謂「人心隔肚皮」,我不知道他們在心裡怎麼想。因為是一起讀中文系的緣故,一個對口的職位總是要引起同室操戈。所以有些人看到我和陳二就說,「你們又來和我搶飯碗。」而另外有些人直接選擇用銳利的目光鄙視我們,好像我們欠他們二十兩銀子沒有還。
這是競爭的一種面孔。平時稱兄道弟也罷,勾肩搭背也罷,在競爭面前,都是各懷鬼胎。在生活裡頭,人的爾虞我詐是無師自通的。
上回筆試的時候,大家都是獨自一人過去的。但是今天不一樣,不少人拖家帶口的,恨不得連20年前做過當地X長的爺爺都帶上。
經過一番準備,面試終於開始了。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役,雖然在事先這場戰爭的結果已經昭然若揭,但是因為還沒有結束戰鬥,我們只能堅持到底。為了表示公平,單位還用抽籤的方式決定了先後順序。
我忽然感覺,和陳二在一起的生活中,我從來沒有碰到過一件好事,要麼是我倒霉,要麼是我很倒霉——比如這次面試的抽籤,就是陳二幫忙抽的,他是第九,我是第十。也就是說,我倒數第一個。在過去的三年裡,我一直不知道我所有的倒霉是陳二帶來的,等到這時候我才恍然大悟,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我記得有一位古人說過:「悔之晚矣!」說的就是我現在的心態。
和陳二做了接近四年的死黨並不能用「後悔」一語蔽之。其實和交友不慎比起來,值得我說「悔之晚矣」的事情還很多。比如我和吳菲,其實我可以很好地走到最後,就算不能一輩子廝守,但好好過完大學生活本來是沒有問題的,事實上卻沒有。
不過,既然是悔之晚矣,就沒有必要後悔。因為很多事情本身就是為了讓你後悔才發生的,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死都不後悔。那麼,那些原本為了讓你後悔而發生的事就沒有什麼意義。雖然這樣的想法賴皮了一些,但是賴皮是我的一貫作風,習慣了就沒什麼。就好比我習慣了陳二給我帶來的倒霉,如果你習慣了倒霉,就會把倒霉也當作一種幸福,並且心甘情願地享受它。
記得那天我看著所有的對手一個一個走進面試場所,每個人的心情不一,而我也是百感交集。我感慨萬分地看著他們進去,有些人表情凝重,有些人手足無措;然後看著他們一個個從裡面出來,有的如釋重負,有的木然獃滯。整整一個上午,我就站在等候室裡面看著牆上的鐘,或坐、或站、有時也來回走動,鍾裡面的每一個指針走得一絲不苟,而我的時間卻不甘寂寞,在小小的房間里四處亂爬,有時候像蜘蛛,有時候像蟑螂,有時候還想跑到外面的雨中去。這是一個人窮極無聊的想法,據我所知,一個人在百無聊賴的時候就會胡思亂想,他並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想,或許,全部的意義在於打發時間。
等到我進去面試的時候已經是11點了,也就是說我在無聊里度過了人生中又一個美好的上午——我這麼寫並不是要說明我對時間特別珍惜,而是出於對時間的尊重。在我看來,時間是世界上最虛無也最實在的東西,它一直被我們實實在在地擁有。我在很多時候都是在大把大把地揮霍自己的時間,因為除了時間,我一無所有;但是,我會感覺,更多時候根本不是我們在揮霍時間,而是時間在剝奪我們的生命。它像一隻掐住我們脖子的手,在我們小的時候以為,這手是要幫助我們長大的,所以任由他擺布;等到我們長大,懂得了這隻手存在的真正意義,卻再也睜不開了,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它一點一點地收緊,直到我們再也喘不過氣。大多數人的時間被回收了,上帝把它丟進了垃圾桶。
想著想著,我就很傷感。如果真的可以,我寧願響應陳二「誰傷感就斃了誰」的號召,心甘情願地做他子彈下的亡魂。也就是說,我現在像極了一個亡命之徒,因為傷感,我根本沒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裡。
想到自己乾等的一個上午,浪費了這麼久的生命。我忽然之間有一種衝動——衝到那些考官面前,大吼一聲:「你們是招還是不招!」
這句話很容易讓人想起國民黨在集中營里對共產黨嚴刑逼供的場景。放在這裡好像不是很合適。不過我豁出去了,為了有工作,兇狠也罷,殘忍也行,只要能達到目的就可以了。反正我是本來就是兵痞,這麼做無可厚非。
當我惡狠狠地推開面試室的門,裡面坐著一溜長得很領導的領導,立馬時間我就矮了一截,剛才的氣魄煙消雲散。領導是一個很權威的名詞,面對權威我們通常只有兩個辦法,當他和自己的利益無關的時候,你可以選擇躲開他;當你無處可躲的時候,你只能裝孫子。而且這孫子只能裝在心裡,或者表現在神態上,卻不能掛在嘴上。如果進門就叫那些領導作「爺爺」,你的工作指定沒戲——拍馬屁不能拍得過度,不然就會被馬踢。
那天,我走進去,先規規矩矩地鞠了個躬。然後燦爛地笑了一下,一掃在等候室的憂傷,而那些領導卻不領我的臉。雖然這個無傷大雅,但是我總感覺自己有熱臉貼到別人冷屁股上的尷尬,這是我的禮貌,遭到冷遇還能夠忍受,如果馬屁拍到馬腿上,卻不是我可以忍受的,而且,我還不知道,這馬屁要怎麼拍才響。
面試時候問了什麼問題,我是怎麼回答的,我在走出來以後忘得一乾二淨,我只感覺到一種了卻心事的輕鬆。雖然我不學無術,但是跟那天的競爭者比起來,還是略勝一籌。尤其是和我一個專業出來的那些人,除了陳二。陳二才是我的對手,最大的理由就是,我跟他在一起就倒霉,如果他沒有實力,就不能讓我倒霉。我相信,跟我在一起他也倒霉,不過到現在為止,陳二依然一無所知。
那天出來以後,看見我班上一位同學帶著一個貌似他老爸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在我離開之前,看見他和那些領導攀談。下午兩點,我和陳二準備離開那個城鎮,看見上午面試我的那些領導從一家酒店裡走出來,歪歪斜斜踉踉蹌蹌的。我同學和他的老爸跟在他們後面,滿臉諂笑。
那天下午面試結束后,我和陳二馬上搭汽車返回學校。在車上,我覺得一種難言的痛感,這種痛和被欺騙有關。事實上,在我這麼思想以前,莫名的厭倦情緒已經慢慢滋長,那種情緒並不算強烈,但險惡十足。這種情緒帶來一種懷疑,對現存的一切價值的懷疑。讓我感覺到無邊的空虛,過去的生活變得蒼白,沒有任何意義。
我對陳二說:「我們被騙了。」
陳二說:「不會吧?我覺得這面試挺正式的。」
我說:「我們真的被騙了。我們所做的就是在那個場所出現,為一些人的工作做好光榮的陪襯。他們需要一些像我們一樣的人才去跑龍套。現在演出已經結束了,所以我們回家了。」
陳二沒有說話。
良久,他才猶豫地說:「可能沒有這麼嚴重吧?」
我說:「那我們就等待吧,總會有結果的。」
結果在我的意料之中,被錄用的就是那位帶著家長去請領導吃飯的同學。而且,單位說得冠冕堂皇——為了照顧同學們的隱私,所以成績不公布,結果也不公布。那些消息都是我們從身邊的同學口中知道的。雖然是道聽途說,不過和事實相差也不遠吧?公平的筆試和抽籤面試只是製造一個氣氛而已。我想起看過的一則故事,我是在王小波的雜文里看到的,據他說本故事出自一篇匈牙利小說《會說話的豬》:
一群國有農場的種豬聚在一起發牢騷——這些動物的主要工作是傳種。在科技發達的現代,它們總是對著一個被叫做「母豬架子」的人造母豬傳種。該架子新的時候大概還有幾分像母豬,用了十幾年,早就磨得光禿禿的了,那些種豬天天挺著大肚子往母豬架子上跳,感覺有如一坨凍肉被摔上了案板,難免口出怨言,它們的牢騷是:哪怕在架子背上粘幾撮毛,給我們點氣氛也好!(本段落引自王小波《有關「給點氣氛」》,作者注)
開始看到這樣的故事的時候大笑。讓人始料不及的是:我和陳二居然心甘情願地做了粘在那台機器上的一簇毛。
我們的家庭一無顯赫身世背景,二無家財萬貫,想要找工作不知道還要做多少次毛。我倒無所謂,因為自己是兵痞的緣故,我可以去鄉下做代課的體育老師,爭取培養出更多的兵痞。但是陳二寫得一手好詩,不僅僅在我們的學校呼聲極高,在整個省城也有點小名氣,要咽下這口氣可就難了。所以他打電話過去問單位的領導,諮詢成績的相關事宜。
那領導說:「你具體的成績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錄用誰不是只看成績的,我們還要看很多東西,比如綜合素質,以及你做事說話的方法態度等等。」
陳二當然知道不服氣,以他在學校做的活動,除了學習成績不能見人,其他的無人能及。於是他就此問題以電話的形式向該單位提出申訴。
那考官說:「嗯……這個……決定錄用誰是我們領導說的,我只是考官而已。」
陳二說:「如果你領導不信任你選拔的人才,那你去做考官有什麼意思?」
領導說:「這是我的事情,你替我靠心幹嗎?」
陳二說:「我不是為你操心,而是為自己的面試討一個答案。」
領導不耐煩了:「我知道你很強,什麼都很好,但是我們不敢要你。我們這麼小的廟怎麼能放下你這麼大的菩薩呢?」
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氣得陳二七竅生煙。丘八是絕對不會去打這個電話的,因為丘八知道,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就沒有什麼好爭辯,也沒有什麼值得不服。成績公布還是不公布都無所謂,因為公布的成績也未必就是真的。既然什麼都可能作假,那我們就假裝不知道好了。
所謂的公平在更多的時候傾向於鬧劇,真實才是笑話的源泉。其實我們身邊有許多這樣的鬧劇,只是陳二能夠看懂世事,卻不能看清它的鬧劇性質,和鬧劇鬥氣只會使鬧劇更像鬧劇。我這時候想起來的不是我看不到方向的明天,而是當年在河邊邂逅的那兩個自稱是妓女的女孩,如果那時我有現在的覺悟,我應該用最大的熱情親吻她們,像親吻自己的公主。而不是像以前一樣避之而恐不及。
確實如她們所說,「很多時候不是你選擇生活,而是生活選擇你。」它的選擇決定了你的生活。我想,如果有報社選上了我,我會變成一個兵痞記者;如果選我的是學校,那我會變成兵痞老師;如果有人要我做秘書,那我就會變成一個跟前跟後的兵痞小跟班;如果沒有人要,我會變成一個無業兵痞。這些都是生活的可能,不管以後做什麼,結果都有相似之處——我們要把自己的一生賣給一種職業,所謂的簽約只是一次光明正大的賣身。唯一不一樣的是,那兩個女人出賣的是肉體,而我們出賣的是勞動力。
當然,我跟很多人都不一樣,因為在從事所有的職業以前,我已經有了一個特殊的身份,這個身份就好像奴隸臉上的烙印,難以抹平,就算花再多的時間都是如此。那就是陳二口中說的:兵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