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章 發如雪(7-9)
7
李廚娘死了。
李廚娘死在了柴房裡,她死的時候嘴角還是微笑著。姨母見狀嚇得暈了過去,於是姨丈也跟著離開了。獨孤寒和我站在門口。他問:「弟妹不怕么?」我笑:「只是屍體有什麼好怕的。」他沉吟:「說得有理,只是你應該感覺害怕才對,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死的是不是自己。」我皺眉:「三哥何出此言?」
獨孤寒不再說話,他走近屍體,蹲下:「是自殺。」
「而且是服毒自殺。」我嘆氣,都是自己太掉以輕心了,李廚娘已經發現我懷疑她了,只是我太自信,所以失去了線索。
「弟妹好像對醫學頗有造詣。」
我搖頭:「不,是對毒頗有些了解。我師父是個老和尚,他整日閑了沒事做就會研究各種各樣的毒和暗器,而且他還有個特別有意思的唐門朋友,每次拜訪他都會下一些奇怪的毒讓他自己解。所以我師父的造詣越來越深,他也會多少教我一些類似的東西。」
獨孤寒笑了笑,他隨我從柴房裡走出來,把門關上。「弟妹冰雪聰明是不是對一些事情感到奇怪。」
「是,總是百思不得其解。」
獨孤寒似乎在思考什麼事情,我不敢打擾就冒冒然地跟著。他走了半晌,終於停下來說:「其實,七弟已經死了,對吧?」
我立在原地,嗓子里像被塞了一團棉花一樣。
他接著說:「七弟去迎嫁的事我是知道的,因為當時我剛巧路過花廳聽到爹和娘說的。可是弟妹來了以後,爹娘卻跟我們說,七弟外出會友,我就感覺他有了不測。」
「那,你就不奇怪嗎?」
獨孤寒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有什麼好奇怪的,人終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他的笑聲相當凄厲。
我擋在他面前:「三哥,我有很多事不明白。」
「不必明白,因為明白了也是無能為力的,獨孤家的人都不能決定自己的生死。而且獨孤家每一代最後只會剩下一個男丁,這是代代發生的事。死人對於獨孤家的人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就像祖母,她親眼看自己的兒子一個個死去,最後只剩下爹一個。而我們兄弟七個,大哥在外經商時被強盜殺死,二哥是病死的,四弟現在已經瘋了,五弟失蹤兩年後在花園裡掘到他的遺骨,現在七弟也死了,只有我和六弟是正常的。可是下一個死的會是誰?」
獨孤寒痛苦地抱住頭:「你看蝶兒她還那麼小,現在已經是滿頭白髮,獨孤家的女子從小就是滿頭華髮,這是詛咒,祖宗留下來的,破不了的。」
我忽然打了個寒戰,背後似乎站著獨孤家世代被詛咒死的冤魂。到底是什麼詛咒,使他們變成這樣?
8
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日上三竿了,翠衣正把一些書攤開了晾在桌子上。我起身責怪道:「你這丫頭也調皮得很,這都誤了給老太太請安了。」
翠衣也不羞,笑道:「我看小姐幾日來都睡不安穩,今兒個睡得那麼香就沒多打擾。」
「你晾這些書做什麼?」
「今兒個早上我去七少爺的書房整理打掃,不小心把桌上的茶杯給弄翻了,茶水把書都打濕了,我這才拿來晾的。」
我皺眉:「你說是茶杯?哪來的茶杯?」
翠衣不解地看我:「就是放在書桌上的茶杯啊,小姐您睡糊塗了吧。」
我不再講話,翠衣打來了清水給我洗漱。那些書都攤在桌子上,我仔細翻了一下,這才注意到獨孤冷真的是個好學之人,字跡清秀,讓我平添幾分好感。他寫的大多都是一些有關醫藥方面的知識,比如藏紅花這種西藏名貴藥材就記載了不少。
治各種痞結:藏紅花每服一朵,沖湯下。忌食油葷、鹽,宜食淡粥。
治傷寒發狂,驚怖恍惚:撒法即二分,水一盞,浸一宿服之。
治吐血:藏紅花一朵,無灰酒一盞。將花入酒內,隔湯燉出汁服之。
可是在中原藏紅花還是比較稀有的,我往後翻想要接著看下去,卻發現字體都已經暈開了,手指摸上去,墨跡盈於指間。翠衣出去了一小會兒,不久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大叫道:「不好了,小姐,三夫人的女兒鴛鴦跳井自殺了。」
自殺?又死了一人。
鴛鴦的屍體是早上下人打水的時候發現的。屍體已經飄了上來,泡得有些發白,三夫人撲在屍體上哭得不能自已。老太太顯然也知道了這件事,她的丫鬟湘簾過來替老太太安慰了幾句就算罷了。姨丈平靜地對一臉呆若木雞的下人說:「把二小姐埋到祖墳去吧。」這些下人全都是痴獃的模樣,不過他們相當鎮定把屍體抬起來就出了門。
三夫人哭著哭著就暈了過去。
我心裡的積怨越來越大,姨母看到我這副模樣也著實心疼,正巧趕上鎮子的廟會,她說:「不如帶著丫鬟出去散散心,這事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這樣也好,於是翠衣就跟著我出了門。
翠衣一路上都表現得很興奮,絲毫沒有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她一會兒跑去買糖人,一會去看雜耍,玩得不亦樂乎。正午的太陽實在烤得人難受,於是找了間茶館坐下,翠衣一邊幫我擦汗一邊自責地嘟起嘴巴:「都是翠衣貪玩累著了小姐。」
「傻丫頭,我又沒責怪你。」
茶館的小二沏了壺茶上來,見了我微微一愣隨著就驚呼出來:「小的斗膽問一句,小姐是不是獨孤家新娶的七少奶奶?」
我不免有些驚訝:「你可曾見過我?」
小二撓撓頭憨厚地笑了:「像小的這種出身怎麼能見過小姐這等尊貴的人,只是聽說獨孤家的七少爺迎娶了個天仙般的姑娘,你看這鎮上的姑娘連您身邊的小丫鬟都比不上,更別說您了。」
翠衣一聽可高興了,也就忘記了自己的本分:「你這小二卻也有幾分眼光,我們家小姐正是獨孤家的七少奶奶。」
小二聽罷不自覺地搖了搖頭,那神色頗為惋惜,他恭敬地將茶斟上,道了句慢用就要離開。我心存疑惑喝他:「慢著,你這小二也真有意思,好像有話要講,卻又吞吞吐吐的樣子。」
「七少奶奶,小的耳朵賤,聽了些不該聽的,否則您要是怪罪小的造謠,這罪名小的可擔待不起。」
「但說無妨,說錯了我們家小姐也不會怪罪你。」翠衣笑著給他倒了杯茶,「坐吧,慢慢說。」
小二見翠衣如此這般就有了受寵若驚的樣子,心也定下來,就開口說:「七少奶奶,您是剛嫁過來不知道,小的看您這樣一大好的佳人也覺得可惜了。」
「此話怎講?」我示意翠衣偷偷地去四周看有沒有人鬼鬼祟祟的。
「我有一個親戚是在獨孤家做下人的,有一次喝醉了酒,他不小心講出來一個驚人的秘密。原來凡是進獨孤家的家丁都有一個共同的約定,絕對不許將獨孤家發生的一切不好的事說出去,否則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怪不得獨孤家連喪兩條人命也沒有官府的人前來調查這件事。我微微地點了頭,心裡有了主意:「接著說。」
「我那個親戚說,凡是獨孤家的子孫後代都被詛咒了,因為他們的祖宗獨孤傲然殺了他最愛的那個小妾,那個小妾在臨死的時候頭髮忽然變得雪白,那年八月的雨下得特別凶,還鬧了水災。」
「難道鎮子上的老人們都沒聽說過這些事么?」
「沒有。獨孤家的家規太嚴了,亂說的人都死光了。」小二說著不自然地向四周看了看,生怕有什麼鬼魂之類的東西跑出來咬住他的脖子。
「獨孤傲然為什麼要殺他的小妾?」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這事可能也是一輩傳一輩,傳到這一輩也就傳得面目全非了。」
我心領神會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這是賞你的。」小二把銀子收下歡天喜地地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9
回到府上已經很晚了,老管家鍾叔正在門口焦急地等待著我。見了我,臉上的皺紋終於舒展開來。他說:「七少奶奶,您要再不回來,老身可要派家丁去找您了。」
「鍾叔,翠衣回來沒有?」
「老身一直在門口守著,沒見過那丫頭的蹤影。」
我心裡暗道一聲糟糕,翠衣跟了我許多年,貪玩讒嘴卻也不是不守規矩之人。我在茶館等了她許久也不見她的影子,眼看這天都黑下來了才抱著一絲她已回府的希望趕回來。聽鍾叔這麼講,我的心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恐怕翠衣已經遭到不測。
「七少奶奶別急,那丫頭可能一時貪玩晚回來一會兒,我派家丁去找,老太太今天老念叨你,吩咐我等你回來立刻去她房裡。」
「我知道了,鍾叔,翠衣就拜託你了。」
「少奶奶客氣了,這是老身分內的事。」鍾叔說著招呼幾個家丁就出去了。
我趕到祠堂老太太正跪在菩薩面前念經。我輕輕地喚道:「祖母,如煙給您請安。」她睜開眼睛對身邊的丫鬟湘簾說:「我想和如煙單獨說說話。」丫鬟應聲退出房門並把門關上,我扶老太太起來坐在當前的太師椅上。
「祖母今天叫如煙來有什麼事?」
「如煙,你雖然算過了門,但是跟冷兒卻也沒拜過堂,我思前想後啊,還是決定破個規矩把你重新許配給清兒,你覺得怎麼樣?」
我吃了一驚,忙推脫:「祖母對如煙好,如煙心裡明白,只是我已經嫁了七少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如果真要怪也怪如煙沒福氣,祖母還是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
「如煙,你那麼懂事,祖母是打心眼裡喜歡,可是進了獨孤家確實是害了你。」
「祖母說的是哪裡的話,夫君的死是意外,李廚娘是以死謝罪,而鴛鴦是自己想不開。祖母年歲大了,整日燒香,這菩薩的眼睛看得實在,總會還我們太平的。」
老太太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難得的笑意:「就你這張小嘴巴巧,哄得我這老太太沒話說。可是,他們的死並不是偶然,都是祖宗上遭的孽。」
我猶豫了一下說:「祖母,如煙有話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講。」
「祖母所謂的祖上造的孽,不知道是造的什麼孽。」
老太太嘆了口氣,手裡的佛珠又捻動起來:「發生了這麼多的事確實也不該瞞你了。當年我們的祖宗獨孤傲然是王身邊的紅人,他退隱后住到這伏龍鎮是天下皆知之事。後來他娶了一房妻室,那女子賢良淑德與獨孤傲然相敬如賓。再後來,獨孤傲然去山上狩獵的時候救回一受傷的女子,那女子有傾國傾城之貌,他很快就愛上了她,並且收她為妾,也就是三夫人。三夫人非常得寵,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天她卻在大夫人的湯羹中下了毒藥。大夫人是微笑著死在獨孤傲然的懷裡的,他心痛不已,於是舉劍刺進了三夫人的喉嚨,三夫人的頭髮瞬間變成銀白色。當時天色大變,電閃雷鳴。庭院里的櫻花落盡,她死得很安詳。獨孤傲然也自刎而死。當時也奇怪,三夫人死後,大雨連下了兩個月,鄉民遭受了洪水之災。從那以後,凡是獨孤家的子孫,都會死得只剩下一棵獨苗,而且死的方法千奇百怪。凡是女子生下來就是一襲白髮,未出閣就香消玉殞。」
「祖母,那二夫人呢?」
「如果沒有二夫人,也許獨孤家就散了。獨孤傲然死後,她獨自一個人把家族經營起來,所以獨孤家才有了今天。不過可惜的是,二夫人的孩子在三夫人死後也胎死腹中了。」
我嘆息,真是個命運波折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