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瓶(2)
2、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暮色四合，向來鴉雀無聲，只有樹葉簌簌飄落的「夜影樹林」中，竟輕輕地回蕩起兩串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哼哼——哼哼——
嗚嗚——嗚嗚——
陰影中傳來興奮的呼喚聲，森林彷彿被點亮了一般緩緩射出兩道璀璨的光芒，只見一金一銀兩隻昂首挺胸的巨型甲蟲肩並著肩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烏黑滾圓的眼睛興高采烈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四根硬邦邦的觸角彷彿也變得柔軟了幾分，時不時輕輕地觸碰著彼此的腦袋。
銀甲蟲的身上端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一頭飄逸的銀白色長發浩浩蕩蕩地垂落到膝蓋。彷彿瀑布一般將銀甲蟲的大半個身體也籠罩在一片銀光矍鑠之中。少年細長的眉眼微微低垂，深邃的眼底沒有一絲情緒波動的流瀉。
金甲蟲身上坐著一個長發披肩的少女。她的頭髮如漆般墨黑，笑容卻像是清晨第一滴露珠那樣純凈。她燦爛地微笑著，漂亮迷人的眼睛彎成了柔和的月牙。
「……沒想到，我們竟然真的能夠等到自由的這一天。」艾蜜兒清脆甜美的聲音快活地響起。
「恩。」棄充滿磁性的聲音低沉地響起。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究竟是不是夢……呵呵呵……」艾蜜兒將雙手交叉緊握在胸前，眼睛里滿是難以自已的激動，「小七，我覺得我現在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幸福……
「……」棄的目光陡然一震，可是隨即又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恩。」
「小七，你看小金和小銀也好幸福呢。」少女又一臉甜蜜地將目光轉向馱著兩人的兩隻甲蟲，走了好久了，可是它們卻始終親密無間地並排行進著，似乎期待這樣能夠天長地久。
哼哼——呼！
甲蟲們似乎聽懂了艾蜜兒的話一樣，不約而同地發出應允般的呼聲。銀甲蟲更乾脆地揚起密密麻麻的觸角，彷彿是即將鳴響煙花的禮炮般朝著天空作揖，溫柔內斂的金甲蟲卻害羞地低著腦袋，好像陷入戀愛中的甜蜜少女，害羞地撲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
咕嚕——咕嚕——
就在這時，一陣大煞風景的聲音從艾蜜兒的肚子里跑了出來。
「我……」艾蜜兒有些尷尬地伸出手按住了肚子，又不好意思地瞅了瞅棄，一張白皙的臉龐頓時紅成了一隻熟透的蘋果，煞是可愛。
「找地方吃東西吧。」棄伸出手按住了銀甲蟲的觸角。銀甲蟲心領神會，停下了腳步。
潮濕的山洞中很快燃起了一堆明亮的篝火，發出噼里啪啦熱烈的聲響。
棄不慌不忙地轉動著一根樹枝，上面糖葫蘆般串著兩個大而飽滿的紅薯。紅薯褐色的皮在高溫的炙烤下已經變得又薄又脆，黃燦燦的誘人紅薯肉若隱若現。芬芳的食物香氣在空氣中肆意地飄散著。
「小七，到底好了沒有啊？我真的快要餓死啦！」艾蜜兒盤著雙腿坐在火堆旁邊，早就對眼前的美味饞涎欲滴，不住地吸著鼻子，貪婪地盯著紅薯大口大口地咽著口水。
棄難得微微揚起嘴角，迅速地抓著樹枝又翻動了幾下，隨後筆直地伸到了艾蜜兒的面前。
「哇！我不客氣啦！」看著朝思暮想的美味已經近在咫尺，艾蜜兒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就要撥動第一個紅薯。
可是樹枝卻猛然朝後收縮了一下，讓艾蜜兒的手撲了一個空。
不等她反應過來，就看到棄不慌不忙地從一旁抓起了幾片寬大的葉片將紅薯整個地裹在了裡面，然後筆直地伸到了艾蜜兒的面前。
「燙。」言簡意賅的一個字，跳入了她的耳朵里。
艾蜜兒出神地接過這隻「荷葉包紅薯」，愣愣地望著它不知道說什麼。剛剛烤熟的紅薯溫度果然很高，就算是隔著那些葉片仍然能夠感覺到它的火熱。她輕輕地伸出手剝開紅薯深褐色的外皮，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紅薯肉。
甜蜜的滋味，就像被點燃的導火線，一口氣蔓延到了她的胸膛中。一瞬間，她只覺得自己的胸口也暖融融的，彷彿裝了一整個春天的太陽……
「小七，接下來我要跟你去很多很多地方！」
「我想要看到一望無垠的大海，還想要收集很多很多花的種子……」
「對了，小七，哪天我們一起去看日出日落好不好？」
酒足飯飽，艾蜜兒心滿意足地坐在篝火邊，望著不知疲倦地燃燒著的火焰，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說道激動之處，她更是順手從地面上撿起了一顆小石頭，在堅硬的岩洞牆壁上一筆一劃地刻畫著什麼。
棄雙手情不自禁地撥弄著篝火，任由艾蜜兒在那裡自言自語，眼底流露出一抹縱容的光芒。
「吶！小七，你看，我夢想中的未來，就是這個樣子的！」艾蜜兒興奮地大叫著，只看到牆壁上竟然多出了一副徐徐如生的畫面——
長發及膝的少年與長發飛揚的少女手拉著手走在熱烈綻放的花叢中，在他們的頭頂的天空，兩隻可愛的甲蟲扇動著翅膀，愜意地自由飛翔著。
「小七，你看，這就是我夢想的將來！」
艾蜜兒興奮地指著牆壁上的畫，鄭重其事地對著棄宣布。
……我夢想的未來……
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如同雪白的閃電般照亮了棄的心田。
他微揚著臉孔，認真地凝視著牆壁上這副線條粗糙卻惟妙惟肖的畫。
從小到大，所有人的目光都告訴他這樣一個事實——你是多餘的！
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對他們的想法不得而知，後來進入那個臭名昭著的盜竊團隊，原本以為再也不用風餐露宿，沒想到「兄弟們」只是看中他年紀小，身手好，所以才收留他。
一旦他沒有了利用價值，就直接送他進牢獄。
可是……
眼前這個黑頭髮黑眼眸的少女，卻將自己畫進了她的未來之中……
她的未來，是和自己在一起嗎……
啪——
艾蜜兒興緻勃勃地對棄大聲地問道：「小七，你覺得我畫的好不好？！」
「……」
不知道為什麼，棄卻彷彿覺得，艾蜜兒手中的石頭不偏不倚，剛好投進了自己紋絲不動的心湖之中……
嘩啦啦——嘩啦啦——
蕩漾起圈圈悸動的波濤……
陽光悄無聲息地扯開了黑夜的帷幕，那溫暖的光明在一瞬間將寒冷驅逐，洋洋洒洒的輕塵在光束中肆無忌憚地舞動著，彷彿是一群落入凡間的金色精靈。
這是什麼地方……
艾蜜兒只覺得全身被陽光曬得暖和而又慵懶，她眯著眼睛，卻發現原來自己正置身於一片童話般朦朧的世界！
到處都是大朵大朵的純白色蒲公英。白色的冠毛稀鬆地膨脹著，形成一團團溫柔的絨球，隨風搖曳，遠遠望去，彷彿是繁星無意間跌落地面，美不勝收。
然而更令人挪不開視線的是佇立在蒲公英叢中的一個高大身影。身影屹然不動地站在那裡，挺拔的身姿就像屹立風霜的雪松。飄逸的長發閃耀著動人的銀白色，如同反射著陽光的冰山雪崖，肆意地隨風翻飛起舞。
好漂亮啊……
「小七！我來啦！」
艾蜜兒情不自禁地喃喃道，突然激動地大叫一聲，拔腿就朝著身影的方向飛奔而去！
呼哧呼哧呼哧——
好奇怪啊……
為什麼小七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彷彿也只是一株高大的蒲公英……
艾蜜兒的心莫名地有些忐忑，下意識地咬緊了嘴唇不顧一切地加快腳下的步伐，眼看她就要飛奔到棄的身邊，突然，嘩啦啦——
狂風大作。
風低低地卷過整片蒲公英田，棄銀白色的長發激烈地飛揚。一縷縷蒲公英好似棉絮般漫天飛舞，整個世界彷彿在那一瞬間都被染成了雪白！
柔軟的白色迷濛了艾蜜兒的視線，朦朧中，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的心中瀰漫。
「小七……」她瑟瑟地朝著棄的方向伸出手去，就在這一霎那，純白色的蒲公英爭先恐後地撲向了棄，飛快地將棄整個身體淹沒……最後漸漸地消失……消失……融入無邊無際的光影幻變之中……
「小七……不要離開我……不要！」
最後一次驚慌失措的尖叫，讓艾蜜兒徹底地清醒了過來。
漫天的蒲公英，消失不見的棄，原來只是一個噩夢！
可是她依然心有餘悸，全身冷汗淋漓，想要坐起來深呼吸一口，卻覺得胸口一陣窒息般的痛苦！喉嚨好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地糾纏住了，每一次深呼吸，肺和氣管就會難以自抑地發出疼痛。
「嗚……」艾蜜兒的臉漲得通紅，艱難地轉過頭，卻看到一雙血紅的可怖眼眸正死死地盯著自己！
「呀——」捏住嗓子的尖叫刺破雲霄，血紅色的眼眸細長而又深邃，這是棄的眼睛！可是棄……棄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驚恐地掙扎著，可是身體卻好像被鐵絲纏繞住一樣動彈不得，哧溜一聲，又一道銀白色的長發緊緊地勒住了她的脖子，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竟然被棄的銀髮五花大綁……
缺氧的感覺在整個大腦中瀰漫開來，她痛苦地發出呻吟，可是銀白色的長發卻越收越緊，那雙紅光閃爍的眼眸邪惡冷酷地盯著她，眼底找不到一絲熟悉的感覺……
「小七……你要做什麼……放開我……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