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1
番外:那些緋色塵埃
——夏森澈與安陽春緋的番外故事
「因為太清楚這些,所以即使我想得再厲害,也要忍受著。是的,愛情這種事情,終究也是可以忍受的。」
我以為我又在做夢。
畢竟這兩年做夢做多了,有時彷彿真的看見那個人站在門口,卻又清晰地知道是不可能的,連做夢都不盡興,想說的話也說不出來。
即使見了她,我又能說什麼呢?
就像現在這樣,她站在我面前,因為走路過快而努力控制著呼吸。只有一雙眼睛灼灼的,還是帶著那種熟悉的執著與堅定望著我,像是要硬生生地看透我的靈魂。
只有這一眼我便匆匆地敗下陣來,全身的力氣都被她吸走了似的。
安陽春緋向門口望了下:「能讓我進去嗎?還是有其他人不方便?」
我想了想說:「恐怕不方便。」
她愣了一下,眼神突然暗淡下來,卻也沒多堅持。只是剛才表現出來的氣勢和強大都好比是脹得滿滿的氣球,經不起一絲的尖銳。她那驚慌失措,像是做錯事的樣子,立刻讓我覺得有些心疼。她低頭說著:「哦,那沒關係,我也沒什麼事情的,我就是……」她說不下去了,轉身要走,我這才看見樓道口小小的行李箱。
她帶著行李來找我的嗎?為什麼?
其實我跟她不同,為了減免一些不必要的傷害,我總是在竭力地剋制感情。也許有點兒難,但終究是可以忍的。她的母親和我的母親是最好的朋友,如果關係如此單純該多好。最糟糕的是,她的母親卻與我的父親偷情。
因為太清楚這些,所以即使我想得再厲害,也要忍受著。是的,愛情這種事情,終究也是可以忍受的。
刻畫司,她拎起箱子。我的腳已經跨過去,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你離家出走?」
她搖搖頭,掙脫我的鉗制說:「沒有,我就是恰好路過。」
我有點兒急了,用力地拉住她。其實我也知道這樣做不對,她抬起頭眉目中有惡狠狠的傷心。
「你這是要去哪裡?」
「不關你的事!」
「你怎麼還這樣,明明就是有事還在跟我逞強,進屋說!」
「行啊。」她氣得眼眶有些發紅,「夏森澈,你有沒有腦子啊?讓我進去?行啊!你先把裡面的女人給我趕走,我馬上進去!」
我蒙了一下,頓時又明白了。原來她以為我不讓她進去的原因是,屋子裡有我的女朋友。我簡直要苦笑了,我不是不想找,只是心裡空不出位置來。那麼,她現在這副可以稱作吃醋的模樣,的確讓我受用得很——她還是在乎我的。
「這裡沒別人。」我氣息不穩地說,「這裡沒女生來過。」
安陽春緋呼哧呼哧地喘著氣,原本發青的面色竟然泛起了一團雲霞似的紅。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兩個人都緊張得不行。我想,我一定要趕快說點兒什麼,否則,否則,我們會變成化石的。
背後傳來踢踏的拖鞋聲,夏森夜揉著亂糟糟的頭髮,漂亮的臉惱怒得有點兒凄厲:「你們鬧什麼呢,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夏森夜的血統絕對是一半天使一半惡魔,被吵醒的樣子像個討債的土匪,收拾乾淨后笑得那麼乖巧。他盤腿坐在沙發上,很三八地盤問著;「你就是安陽春緋啊,跟照片上不一樣呢。」
「你從哪裡看見我的照片?」
我忘記了他也是個好奇寶寶。
「哎呀。」夏森夜瞄著我,我想阻止也來不及,只能瞪著他,面色漲紅,還是聽見他說,「我家哥哥的手機里有你的自拍照,就那老爺手機還沒捨得扔呢。」
這小子,真把我當做吃奶的小貓了。我倒不是生氣,只是我這麼冷淡地對待她,卻藏著她的照片,未免有種被拆穿的羞澀感。幸好安陽春緋敏感的神經有時粗得可恨,她低頭看著腳尖,有點兒怔怔的,出神地想了半天才說:「你能收留我幾天嗎,我沒地方去。」
我還沒說,阿夜已經搶先說:「行啊行啊,反正有兩個房間,我自己要睡一個,你們倆看著辦吧。」
這下真是騎虎難下,我本來沒打算收留她的,嗯,是真的。那小子若無其事地抱著枕頭去補眠,客廳里一下子就剩下我們兩個人。春緋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提著行李就要進房間,走到門口又回頭問:「你有沒有黃色書刊或者內衣什麼的要整理的?」
這個孩子,在英國待了兩年就滿口的大人腔調,還真讓我不習慣哪。
那一瞬間,我有點兒想知道,她這兩年裡做了什麼,口味有沒有變,發了幾次燒,快樂不快樂,有沒有和蘇鏡希吵架。還有——她還有沒有聽話地恨著我?
「你堂弟真漂亮,個性還挺可愛。」她很可愛地笑了笑,補充道,「而且頭髮很有古典氣質。」
「是嗎?」我不禁有些不高興,還真是矯情,「你先休息吧。」
「對了,以我哥的智商應該會找到這裡來的,到時候拜託你想辦法吧!」
我想春緋如果不是有什麼不得已的事情,應該也不會來找我。我點點頭說:「你放心休息吧。」
春緋不客氣地把門關上,我在客廳里有點兒微微的失落,走到側卧的門前用力地推開門。不出所料,阿夜捂著額頭倒在地毯上疼得打滾,邊滾邊罵:「你個公夜叉,知道我偷聽還那麼用力開門,人家誇我兩句你也不用忌妒成這樣吧?」
純粹只是想要發泄一下情緒,畢竟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還是有點兒做夢的感覺。兩年前的那個人,哭著要跟我在一起,笑著說要恨我,那麼一心一意愛著我的人。那個讓我想起來心就會疼的人。知道她和小鏡在英國生活得很好,會讓我沒出息難過的人。
說是自私也行,我內心還是想再見她一面的,想知道她心裡……有沒有我。
不過,這也都是無意義的掙扎。
安陽純淵與葉橘梗是半天後到的,阿夜擋了回去,他說起謊話來從來都是臉不紅氣不喘的。我本以為憑安陽純淵的性格說不定會闖進來找人,他一遇見妹妹的事情,向來都是有勇無謀的。我的內心裡有種隱約的期待,純淵衝進來,然後把春緋帶走。這種期待又讓我全身難受得像在發燒。
只要遇見她的事情我就不太正常了。
阿夜叫囂著:「我哥還不見了呢,他長得那麼秀色可餐的,我還不知道跟誰要人呢!」
接著,我便聽見純淵的聲音,淡淡的,像是舒展了一口氣似的說:「那我們先走了。」
這個人轉性了嗎?
我有點兒吃驚了,這兩年或許大家都變了很多,畢竟年齡不是虛度的,成年人的處事方式再也不會那麼一意孤行。說句矯情的話,大家畢竟都不是小孩子了。
「我們都小心翼翼地裝作生活得很好,用幸福的表象來欺騙對方。」
其實我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以讓春緋放下一切來投奔我。但是她好象不是很想說的樣子,我便不問了。沒有未來的兩個人如果多了這份意圖明顯的關心,就太曖昧了,我們承受不起的。
不如像一對好朋友,我去咖啡廳打理生意,她就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坐在角落裡看帳本,她就拿著一本時尚雜誌看,偶爾還會偷瞄我,還是像以前那麼沒水準,書頁都沒翻過。她其實跟兩年前沒什麼兩樣,若非挑出點兒什麼,那就是氣質有點兒ABC,挺有海歸范兒的。也許是因為陪我看帳本太無聊了,她縮在沙發里,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阿澈,你女朋友?」拿毛毯過來的服務生輕生問。
我微笑著搖搖頭,將毛毯覆蓋在她身上。女服務生看起來很高興,一蹦一跳地回前台跟其他人分享新資訊。說句挺不要臉的話,我挺受女生歡迎的,這讓我覺得自己還跟以前一樣。
我現在總覺得自己像個無欲無求的老頭子,其實看鏡子里的面容還是年輕漂亮得很,卻無端覺得從骨子裡開始蒼老,有腐朽的味道,連自己都覺得怪噁心的。
我合上帳本,吩咐廚房做個她喜歡吃的香菇肉醬意粉和烤芍。那個每心沒肺的孩子還縮在沙發上,不時地皺下眉頭,去不知我正為自己還清楚地記得她的喜好而沮喪。對的,我只能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我已經忘記了這個人。
「阿嚏!」她張開眼。
「感冒了嗎?」
「沒有。」她揉著眼,眨巴眨巴,「我餓了。」
那表情已經不像個孩子了,而是個會撒嬌的小女人——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把她當成那個我疼過的孩子。我的嘴角上揚著,夜色映著玻璃倒映著我的臉,如同湖面上蕩漾起了溫柔的波紋。
晚餐算是吃得很高興,可能是燈光和鋼琴聲把氣氛烘托得太好,她的笑容和話都多起來。我真的是好久沒看見她笑了,竟然幾次感動得鼻子發酸,特別沒出息。她簡單地跟我提了一下在英國的生活,每天除了上課就是跟蘇鏡希在家裡玩遊戲,很無趣。聽她說到這裡,我有點可恥地沾沾自喜。
「不過後來我交了個男朋友,是當地人,在醫院認識的。」春緋漫不經心地咬著勺子,「挺好的人,對我不錯。」
我只是微笑著,除了微笑我不知道還能做點什麼。春緋看我沒興趣,也就不再說了。從店子里回到家,阿夜已經回了家,在桌子上留了字條,反正說的話也不正經,春緋湊過來要看,我臉紅著把字條撕掉了。
我們兩個還能發生什麼呢,阿夜真的想多了。
深夜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大概因為隔著一堵牆的那邊睡著她,我腦子裡忍不住有些胡思亂想。記得高三的那年,我們也是這樣過了一年的。偶爾也會睡在一個房間,不過太單純了,她帶著那種近乎天真的信賴望著我的眼睛,讓我連一絲褻瀆的想法都沒有。不對,其實有個夜裡,我把她壓在床上,用力地親吻了。
就那麼一次,現在想起來,我還有點兒佩服自己那僅有的齷齪的勇氣。
原因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我被她強吻了。說起來真好笑,她就那麼帶著「掠奪初吻」的野蠻強吻了我,眉眼裡全部都是得意。那一瞬間,我的大腦白茫茫的一片,整顆心像飛了起來,莫名地喜悅。
這樣的氣氛下應該發生點什麼浪漫的故事,可是接著我便被她「為了報復甦鏡希而搶走他的初吻」這種言論墜入冰窖。火氣來得有些突然,想到她強吻我,不過是為了報復,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
其實看見她的眼睛那麼堅定地望著我,我差不多有種,即使發生了什麼關係也無所謂的想法。這種念頭讓我覺得羞恥,畢竟她那麼信賴我,這種嚇嚇她的初衷,卻差點兒脫離了原本的軌道。
現在想起來我只是忌妒得有點發瘋了,忌妒冷靜不下來。那時的她真傻啊,怎麼能那麼信任我呢?
或許現在的她也是這麼毫無保留地信任我,也是傻得要命。可是即使再信賴,她身邊已經有了新的男朋友。不是蘇鏡希,也不是我,是個一片空白的陌生人。理智告訴我,這樣是最好的,這是最好的結果。可是為什麼我還會忌妒,你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呢?
我腦子裡亂得要命。客廳里突然傳來玻璃與地板碰撞的聲音,玻璃碎片飛濺的聲音很清晰。我忙起身衝出門,微弱的夜燈光下,春緋站在飲水機前面有點獃滯地看著地面,有點嚇到的表情。
她還是這麼迷糊,我有點擔心地想著,以後她那個英國男朋友能不能照顧好她。畢竟外國人和中國人的生活方式是不一樣的,春緋又吃不慣英國的食物。
「怎麼不開燈呢?」我看著她燙紅的手指,心口還是莫名地痛起來。
「我找不到開關。」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頭將滾在地上的藥片收拾起來。
「你感冒了?」
「是啊。」她很客氣很疏離,「沒事,你去睡吧。」
這讓我怎麼睡得著啊,我有點兒想苦笑,畢竟我是學醫的,一些感冒發燒的小癥狀難不倒我。於是強勢地把她趕進房間,拿了聽診器和體溫計去給她「診查」。她淡淡地綳著嘴唇,默默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像是要將我看進靈魂里似的。
「沒發燒,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你吃的什麼葯?」
「澈……」她突然這麼喊著我,「澈……」
我跪在床前的地毯上,她這麼親密的稱呼讓我有點喉頭髮干。記得她以前發燒時,也是這麼叫我的,親密又溫存,讓我有種她還愛著我的錯覺。可是這又怎麼可能呢,她有男朋友,而且上次去玩野外互戰時,她也就是沖我淡淡地點了頭,很客氣。
是的,她真的很客氣。
如果非要說她對我有感情,那就是還不能忍受自己的前男友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吧,很多女生都是這樣的。
我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麼反應,春緋突然拉下我的脖子,在我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吻住了我。我幾乎是驚慌失措地別過頭,她的嘴唇湊到我耳邊,聲音很是堅定:「你想不想抱我?」
「你胡說什麼?!」我像被燙了一下,「不要胡鬧,你吃了葯就睡吧。」
春緋拉住我的手腕,盯著我,口氣卻像開玩笑似的:「沒事的,你又不用負責的。」
我不敢看她快速地往外走,為什麼要這麼作踐自己,明明知道我是個這麼冷漠的人。現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看著她,即使簡單的微笑就能讓我滿足。可是現在不同了,她這樣的邀請讓我可恥地心動著,想碰觸她的慾望那麼強烈,擁抱和親吻都是不夠的。
我的手剛顫抖著碰到門把手,就被按住了,她從背後偷襲過來,聲音好聽得讓人心驚:「沒事的,我不是第一次,沒事的。」
我一定是嫉妒得失去理智了,因為她後來說的那句話,我稍微想象了一下她與別的男生在一起的畫面。她多麼可愛,那種倔強的可愛,她是別的人。我絕望地親吻她,近乎悲傷抱緊她,毫不憐惜地撕扯她。
而後,我近乎殘暴地佔有了她的全部。
我聽見她因為疼痛而隱忍抽氣聲,可是已經晚了,她這個騙子得逞似的用力地抱著我的背,她……她這個騙子……那個傻孩子顫抖地緊緊抱住我,生怕我突然消失似的。我將臉埋在她的脖子里,難以自制地哭起來。
我們都很絕望。
我們都小心翼翼地裝作生活得很好,用幸福的表象來欺騙對方。我們都那麼年輕,年輕到還不足以承受愛情的重量。可是我們愛得那麼認真,這樣的我們……究竟有什麼錯?
她愛的,卻只有我一個。」
早上一睜開眼就看見她柔軟的睫毛,如羽翼透明的蝴蝶翅膀。我突然想到橘梗說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
我悄悄幻想了一下我與春緋的可能性,就這麼交往下去,不管不顧,也許會得到幸福吧。但是更大的可能性就是去傷害我的母親,然後,看見春緋的臉就會想到她那個可恨的母親,我說不定就會怨恨。
我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種善良的人啊。
如一桶冰水從頭衝到腳,我徹底清醒了,也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你們說我自私也好,無恥也好,但是我絕對不可能傷害我那個如同玻璃花一樣脆弱溫柔的母親。
而且春緋也說……你又不用負責的。
也是啊,我根本不用負責的。
我起床洗澡,把所有關於春緋的記憶都洗掉,我一邊吹頭髮一邊看著自己疲憊不堪的眼睛,覺得自己前所未有地令人作嘔。我有點兒怕面對她,於是逃回店子里打理生意。這一天都沒接到她的電話,我想了半天對應的話根本沒施展的餘地。
終究還是我忍不住撥打了她的手機,響了幾聲,被掛掉了。她生氣了嗎?的確,她是有理由生氣的。我再撥過去,這次直接是關機。
我的心像被鑿開一個大洞,風灌進去,空落落地疼。我突然覺得這次是要徹底失去她了。我前所未有地慌張著,打包了她愛吃的菜,匆匆地趕回家。其實也知道自己這樣下去不行的,也許會做出讓我們更難過的事情。
從樓下往窗子里望去,黑漆漆的,沒有開燈。似乎有冷汗冒出來,我腦子裡胡亂著鑽進了可怕的念頭,接著便跌跌撞撞地爬上樓打開門。整個屋子都找遍了,沒有她的影子,她放在衣櫃里的衣服不見了,卧室角落裡的小行李箱也不見了。
她走了。我以後再也看不見她了,我知道的,我就是知道。
我獃獃地在屋子裡坐了半天,有點世界末日的感覺,接著便捂著臉哭了。我什麼也不怕了,這麼窩囊的樣子,即使被人看見也沒關係了。
這一晚我沒有合眼,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將臉埋在被子里聞著她殘留下來的香味。我記得她皮膚上溫暖乾淨的味道,像被太陽曬得蓬鬆的花朵。這個騙子似乎把什麼種植在我的身體里,讓我無法忍耐似的發疼著。
我難耐地翻身,背部被什麼東西硌住了,於是順手撈過來看。
是個小藥瓶。
我是學醫的,一看瓶身上貼的標籤,我就明白了。
我害怕得不知所措。好比有一隻手用力地握住了我的心臟,令人窒息,讓我喘不過氣來。那雙淡然的眼睛那麼天真地望著我,那雙比任何寶石都要美麗的眼睛,她就要看不見我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很認真地想象過我們的未來。
我想她一定會找個溫和善良的好男人結婚。那個好男人在過馬路時會牽著她的手,會對著她微笑,會問她晚飯想吃什麼。那個男人在廚房裡做飯,她坐在客廳里啃蘋果。然後她會生一個可愛的孩子,最好臉上還有兩個酒窩,笑起來又軟又甜。或許哪天在街上遇見了,她已經變成一個成熟可愛的女人,或許會對我點頭示意,再好一點兒的情況是,她還會讓她的孩子過來叫我叔叔。
我想過最糟糕的情況是她過得不幸福,到了適婚的年齡,還遇不見一個很愛的人。於是匆匆地相信,找個老實敦厚的男人嫁了。和很多女人一樣,婚姻就是婚姻,愛情就是愛情,隔著彼岸。
我想了很多次,心裡扎滿了仙人掌的刺,可是我從沒想過春緋會在黑暗中度過餘生。
她來找我做什麼呢?
這個問題已經不用再問了,她只不過想要把我的樣子記在心裡而已。
什麼蘇鏡希,什麼純淵,什麼國外的男朋友,她身邊或許有很多愛她的人。但是,她愛的,卻只有我而已。
因為有你的地方,即使是地獄,那裡也溫暖如天堂。」
「春緋。」我有點怕她裝作沒聽見,於是聲音便更放大一些,「春緋!」
她與一個女生在樓下講話,聽見我的聲音,回過頭來很自然地笑了。那個女生也看到了我,口中問著「這是誰啊」,春緋回答說「我媽同事的兒子」,那女生說著「想出去玩就給我打電話」,沖我也點點頭便離開了。
「你怎麼來了?」她是笑著,「有什麼事可以打電話啊。」
「我打了,你關機了。」我看著她的臉,心裡無味雜陳,「怎麼就那麼走了?」
「我給你留了字條了,你沒看見嗎?」春緋攏了攏頭髮,還是笑著的,笑得我如墜入冰窟,「你這是什麼表情啊,怎麼有點……像快哭了一樣……」
這樣看見她無所謂似的笑,我卻想哭。原來我的表情看起來是那麼無助又悲傷嗎?已經沒辦法掩飾了,也沒辦法去考慮過多的東西,只想著抱緊她。
怎麼都無所謂了,即使天塌下來也無所謂了。
我從來都只考慮到自己的堡壘是否堅固,是不是足以隔絕外面所有的風雨。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被我隔絕在堡壘之外的人,從窗口裡看見我的燈火,她也是會痛的。她在外面承受著風霜雨雪,得不到救贖,她痛苦難耐,若沒有人帶她離開,她會痛死在堡壘之外嗎?
我把她的愛情看得太脆弱了,也把自己看得太強大了,原來我們沒有了對方是不行的。
起碼現在沒有對方我們是不行的。
「我、我想跟你在一起。」我說。
「在一起?」她沒有多少的意外,還是笑著,「為什麼要在一起?因為那件事嗎?我說過了,你不用負責的,你別想的太嚴重了,有個回憶不是很好嗎?」
她的笑容已經漸漸支持不住了,在我眼裡,那跟哭沒什麼兩樣。
「不是那個原因。」我顫抖著握住她的雙手,「跟那個沒關係,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只是想看你一眼而已。你別想太多了。而且我現在不能跟你在一起了。」春緋把手背到身後,卻沒看我,「以前你怎麼不跟我這麼說呢?兩年前我求過你啊,求你跟我在一起,可是你都不要我。原本我打算只是想看你一眼,和你……也是我自願的,我想留個回憶而已。那麼你現在來說這些話,還有什麼用呢?我回不了頭了……」
春緋獃獃地看著地面,沒有看我,過了許久,腳下的薄土濕潤了兩滴,像蘋果的種子。
她的整個肩膀都在顫抖,像承受不住似的。
我把手放在她的頭頂,她沒掙扎,很柔順地哭者說:「
現在已經沒用了,沒用了啊……」
「跟我在一起吧。」我難受得心裡抽痛著,「這兩年,我一直想你,有時實在想得受不了了,我就看你的照片……我以後再也不想看照片了……所以不要害怕,我跟你在一起,我會照顧你……」
春緋一向是個很聰明的孩子,立刻發現了我話中其他的意思,像被燙到似的後退一步驚恐地看著我說:「你知道了?」
「嗯。」我沒否認,「可是這不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她臉上還掛著淚珠,整個人卻有點兒失神,喃喃著:「你怎麼會知道的呢?我明明讓橘梗不要告訴你的……可是你不明白的,不是你說要跟我在一起,我就可以好起來的,你別天真了,你走吧,糊弄我這麼一個人,一點都不好玩的。」
「春緋,我不會讓你看不見的。」我按住她的肩膀,「我是學醫的,我以後是外科大夫,我可以去進修眼外科……」
「別這樣說……」她低著頭,「別騙人了……」
「春緋,我想跟你在一起,這次別拒絕我。」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就算你的眼睛看不見,我也可以照顧你的,我……我喜歡你!」
「你知道什麼!你知道看不見什麼意思嗎?吃飯、上廁所、出門,很簡單的事情都做不了。我現在讀書有什麼用,我連書都看不見了,我不想變成一個廢人!我才二十歲!我本來以為忘了你以後,我還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的談戀愛,或許沒那麼愛也沒關係,因為很多人結婚也不是為了愛情啊。可是我現在算什麼呢?就算有男人不嫌棄我,跟我結婚。可是小孩怎麼辦?這是遺傳病,怎麼還能拖累你呢?」春吠用力地推著我,「你現在喜歡我有什麼用啊?你不喜歡我了怎麼辦?你厭倦了我怎麼辦?我媽媽和你爸爸的事情被知道了怎麼辦?你那時候就不會這麼說了,那我怎麼辦?」
我記得有個故事裡的男主人公對女主人公說,如果不能一起上天堂,那就一起下地獄。
如果我們不能幸福,那麼我們就一起痛苦吧。就算最後會後悔,被生活折磨得傷痕纍纍,只要我們在一起就無所謂。
我抱緊那個哭得無助的孩子,這才是真的她,原來我再次看見的被包裝得那麼美麗安全的孩子,都不是她。
她藏得那麼好,用微笑來掩蓋得那麼好。她那麼痛,那麼害怕,也用微笑來掩蓋在日光之下,純淵、小鏡,甚至是我,我們每個人都被她完美的演技騙到了,覺得她強大又美好,像一朵無往不勝的向日葵。
可是她終究也只有二十歲。
那漫長的人生中如果少了一個愛的人,終究是可以忍受的。可是如果沒有了愛的人拉著她的手,在黑暗的世界里獨自摸索前行,她一定會像那山石一樣突然崩塌,再堅硬的外殼都護不住。
她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怎麼辦,她的眼淚卻讓我漸漸地安心下來。原來她還是那個我狠狠心疼過的孩子,我用力地抱緊她說:「沒關係,如果不能上天堂,那麼我們就一起下地獄吧。」
因為有你的地方,即使是地獄,那裡也溫暖如天堂。
我就這麼迷茫地堅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