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淡定的人生不需要解釋(1)
第六章淡定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我的戲殺青的當晚,副導提出請我們這個組的人吃飯,副導三十多歲,留著小鬍子,挺瘦小,笑起來看不見眼睛,飯桌上幾個人把酒杯湊到我面前,我全部斬釘截鐵地回絕,讓他們很是掃興。
不過酒是穿腸毒酒,我喝一次傷一次,再不長記性連我都要看不起我自己了。
十幾個人喝趴下八個,尤其是副導演根本就是醉得不省人事。「阿萱,你把副導送回去吧,我們準備找個酒吧繼續玩。」有個濃妝艷抹的女助理跟我說。
這群人平時巴結得挺起勁,等副導趴下了,他們連動一動的意思都沒有。幸好副導很瘦,我的力氣也不算小,把他拖到賓館里完全不成問題。我把他放到床上蓋上被子正要走,突然副導閉著眼睛拽著我往床上壓。
我反應敏捷,一腳踹在他的鼠蹊部。
副導也不醉了,趴在地上好久才瞪著渾濁的眼睛罵:「你他媽裝什麼裝,在學校里就是個公共汽車,還被開除了,跟了我還能少了你的好處?下部戲我給你安排個女二號,只要你跟了我……」
我氣得全身發抖,走出他的房間覺得牙都咬碎了。楊帆的房間在十二樓,我按了門鈴,幾秒鐘後門就開了。她看見是我,接著就擺著戒備的表情:「什麼事?」
「我後天就回北京了。」
「哦,一路順風。」她說。
「你考了我們學校的研究生吧?我回去就去學校里貼大字報,你在劇組裡亂跟男人上床,還大了肚子去打胎,你還勾引崔金恩,他那麼多粉絲,你就等著在街上被砸死吧!」
楊帆聽完頗震驚,面容都扭曲了,什麼氣質美女,根本就是個妒婦。
「你血口噴人!你這是污衊!我可以去告你!」
「你去告吧!」我揚起下巴,「你在這裡怎麼宣傳我的,我會十倍百倍地討回來,楊帆,我要你知道我幸月萱不止是拳頭厲害!」
「你以為你這麼做別人就會信嗎?」
「那我們就走著瞧好了。」
我說完就走了,留下楊帆在原地抓狂地大哭。
回到房間小艾已經睡了,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去化妝,因為要拍火燒公主寢殿那場戲。我吃過早飯去片場找她,雖然是晚上的戲,可是一大早就開始走位,排練,這是不允許有差池的一場。
我坐在台階上等到下午,好容易見小艾休息,剛要走上去,她卻轉身跑一邊去跟其他演員聊天。我耐不住跑過去叫她:「小艾。」
她沒辦法才冷臉扭過來,卻皺著眉。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
「什麼誤會?看見你昨晚從副導屋裡出來的可不止一個。」小艾很失望似的,「我真沒想到你也是那種為了出名不擇手段的人,你不像啊,不是你太單純就是我太蠢了。難道我們女人就不能靠自己的能力出人頭地嗎?」
我看著她,平靜地笑了:「小艾,清者自清,日久才能見人心,我先回去收拾東西了。」
小艾掙扎的眼睛在我眼前晃啊晃的,很久以後,總是回蕩在我眼前。
那個姑娘有雙愛笑的眼睛,性格很直爽,總做著成為大明星走紅地毯的夢。可是她一步一步地走,每步都很紮實,所以那張平凡的臉總是尤其動人。
我吃過飯正準備去找劉老師告別。
還沒到片場就看見火光衝天,還有一片尖叫聲,消防車的水噴向天空,有人絕望地喊著:「小艾跟一個宮女還在裡面沒出來!房子快塌了!」
可是沒有人敢進去,都在外面傻的傻,叫的叫。
我心急地衝進去,裡面的溫度像是能將人烤化,濃煙滾滾中,我看見地上趴著一個人,拖起來就往外走。
「小艾撐住!小艾!小艾!」
懷裡的人軟綿綿地毫無反應。我前所未有的冷靜,拖著她閉著眼往外爬。
我的耳朵都是火燃燒的聲音,濃煙讓我喘不過氣,頭頂往下落的東西就像死神的召喚。
那一瞬間死亡就在身邊,我腦子裡盤旋著一句話。
如果,我們不能結婚,那麼,請你活得比我久一點吧。因為,我還是會那麼的開心收到你送的玫瑰,即使是遲到的,那牙膏,也可以名正言順的,不傷害其他人,也給我一個最幸福的離去。
我醒來時在醫院裡,旁邊的病床躺著個年齡差不多的女孩。
陪床的是劇組的女助理,她高興地湊上來:「終於醒了,都兩天了,現在哪裡難受,我這就叫醫生來!」
我的右邊大腿抱著紗布,嗓子痛得像裂開,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小艾……小艾……」
女助理的面色突然暗下來,極力掩飾著某種悲傷。
我明白了,於是放開她。
我拖出來的並不是小艾,而是一個小宮女。小艾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屍體火化了送回家。我一滴眼淚沒掉,天亮后就去賓館拿東西準備回北京。我只是大腿受了傷,其他的都很好。回到跟小艾住的屋子,她的東西已經一掃而空,什麼都沒留下。
整個屋子唯一留下的是她惡作劇使勁親在潔白牆上的口紅印。
她說,等我以後出名了,這整面牆不知道值多少錢啦。
我默默地坐了半晌,然後拉著行李關上門離開。還沒走到大廳里,我就聽見亂鬨哄的。整個賓館被劇組包了下來,應該是某個明星來被圍住了。我正要拉著行李走過去,聽見有人說:「那個……那個不是幸月萱嗎?」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若薰那麼狼狽。他穿著皺巴巴的襯衫,臉都是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腳卻站在原地沒動。
他不動,也只能我自己走過去。
「顧若薰。」我笑了笑,「你又追過來了?」
他一言不發,拉著我就往門口走。我的腿疼得厲害,可是他微涼的手心讓我漸漸覺得安全起來。他拉著我拐到賓館右邊的巷子里,還未等我再說話,他已經把我按在牆上狠狠地吻住了。
我也熱烈地回吻他,火熱的情潮滅頂。那麼溫和的若薰像是突然燃燒起來,怎麼都不夠似的,將手伸進我的上衣反覆地撫摸著,最後開始怔怔地流淚。
「若薰,我好好兒的,沒事的,若薰……」
「凱文說你死了,說你被燒死了。可是,你跟我求過婚的,說要給我幸福的,你忘了嗎?」顧若薰在我耳邊說,「我沒忘,所以你別想賴賬!想都不要想!」
「我沒忘,若薰,我不賴賬,真的不賴賬。」
「以後我們都在一起,死都在一起。」
我剛死裡逃生,顧若薰卻又提什麼死都在一起,我有點哭笑不得。我抱住他的身體,仰頭看巷子里露出來的灰白的天空,透著黎明來臨時的晴朗。
「好。」
「就算死了,我也不放開你。」
我用力點頭。
「我們不要再分開了。」
我拚命點頭。
回北京的路上若薰一直抱著我,即使再飛機上他也攬著我的肩。我知道他這次真的嚇壞了。他托關係找的那個叫凱文的化妝師消息太不準確,他聽說死了個女替身,住賓館602房間,於是就跟顧若薰報告了這個噩耗。
我真想把那個凱文揍得他爹娘都不認識,不知道什麼叫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嗎?
顧若薰說:「我反而有點感謝凱文。」
「感謝他什麼,差點沒把你折騰死嗎?」
我第一次跟顧若薰同學沒有共同語言。
走到顧若薰在北京的住所時,這種感覺尤為強烈。房子並不大,卻在西單商場附近,裝修時很硬朗的灰色基調,乾淨得像沒有人住過一樣。因為是在最頂層,所以還附送了個露天的小花園。
「你太奢侈了,一個月租金要多少錢?」
「哦,這是我小舅舅的房子,所以不用錢。」
「那你還住酒店!」我想著就肉疼。
顧若薰扭過頭,眉宇間都是微微的惱怒:「你以為我會把你這種醉鬼帶到家裡?」
「也是,我酒品差會到處吐。」我想起來顧若薰有很嚴重的潔癖,以前去他家裡,夏珏要坐他的床,他那麼溫和的人都會發怒趕人。
果然他進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塞到衛生間里擦澡。我出來見他正將我的行李里的衣服取出來往衣櫃里掛。他的掛左邊,我的掛右邊。這情景不禁讓我感動起來,覺得不真實,站在衛生間門口不敢動。
「若薰。」
「嗯。」
「若薰……」
「嗯?」
「若薰……若薰……」
他停下換床單的動作,在十步遠的地方溫軟地笑:「我在這裡呢。」
「我夢見好多次你就這樣在我面前,我叫你的名字,你也會答應。我問你是真的嗎,你說是真的。可是你騙我,我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若薰瞬間紅了眼圈,他走過來拉住我的手放在他臉上。我知道這溫熱的呼吸是真的,我只是害怕。可是黑色的乾淨眼睛里只有我一個人,像是他全部的世界。
「你這次,就放心把自己交給我吧。」
我點點頭,晚上縮在顧若薰的懷裡睡得格外安穩。早上睜開眼看見的是顧若薰與我面對面睡著,他睜著眼睛在笑,帶著某種類似小動物的天真。我也笑起來,原來美夢也是會有成真的時候。
腿上的傷口在慢慢痊癒,我的運氣似乎也漸漸變好起來。
藍冰約我在火鍋店見面,自從這次回來,我爭分奪秒地跟若薰在一起,再加上我行動不便,我沒時間見任何人。顧若薰叮囑我吃完飯打車回家,不要圖省錢。我用力點頭,反正我現在失業,有顧老闆這個飼主,我自然也不會跟他客氣。
火鍋店是二十八塊錢自助,進門看見李默然也在。
她揮手,甩著尖銳的嗓門:「阿萱!這裡這裡!」
我心裡頓時五味雜陳,藍冰體貼地要了清湯鍋,見了面就撩我的裙子。旁邊桌上的小情侶都驚了,用世風日下、道德淪喪的譴責眼神打量藍冰。好好的一個女人非打扮得像朋克小青年,撩裙子的動作也極色下流。
「哎哎,藍少爺你注意形象行不行?」李默然滿頭黑線。
「瞧我家阿萱這冰清玉潔的大腿,要你家何老師看見還不心疼死!」
我淡定地低頭喝水。
李默然幫腔:「要是知道他家寵物幾天不見就去跟別人同居了,那才叫百爪撓心。」
藍冰感嘆:「唉,只見新人笑,哪件舊人哭啊。」
我繼續淡定地低頭喝水。
飯間我們聊得輕鬆愉快,大概是這次意外也讓他們感覺到能在一起就是一種幸福。席間我們決口不提楊帆,李默然也放下了心結,我們恢復到以前的親密無間。
深夜十點她們送我到門口打車,我抱歉地說;「下次我一定讓若薰請大家吃飯。」
藍冰搖頭:「不用了,讓他省下吧。」
我笑了笑,關上車門。
晚上若薰在樓下的花園裡等我。他坐在鞦韆椅上,正跟身邊坐著的女人笑著聊什麼。我剛要叫他,他已經看見我,笑著站起來對那女人客氣地道別。
我們回到樓上,他推我去浴室擦澡,我擦完他去洗澡。我乾乾淨淨躺在他懷裡,一邊玩著對方的指頭一邊將這四年發生的事情一點點告訴他。若薰是個最好的聆聽著。如果是好的事情,他就會笑得很愉快,不好的事情就斂著眼,樣子都很傷心。
可我想了很久,悲哀地發現,我這四年快樂的記憶竟然那麼少。後來什麼好友反目,又是打人,又是跟人移情不成功,越想越覺得失敗。
我自暴自棄地蒙住頭:「不說了不說了,煩死了。」
「說吧,我才不要你報喜不報憂。」
這憂根本不用報,高中的同學們都已經學雷鋒幫我說了。我唯一沒說的只有何落凡,可是這種事怎麼能說呢。若薰即使不說,心裡肯定也難受得不行,我還不至於沒神經到那個程度。
我不肯說,他最後只好妥協用力抱著我,什麼華麗的承諾都沒有,卻很踏實。
關於這方面我跟若薰保持著某種默契,我從不問他跟夏珏的事,也不問他怎麼跟夏珏解釋。有些事情我只能裝傻,若跟著摻和也只能讓我們都尷尬。
周末若薰帶我去醫院,大腿的傷口已經徹底癒合,雖然經過了處理還是留了很難看的疤。即使可以遮蓋起來,我還是很沮喪。若薰倒是跟醫生很真誠地道謝說:「沒關係,這樣已經很好了。」
醫生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女人,還不能用「慈祥」來形容的年紀,卻露出特聖母的眼神說:「哎,你女朋友還算幸運的,傷在看不見的地方。你要是那個的時候介意,就把燈關了,摸其他地方也是一個樣。」
我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沒想到若薰牽著我的手很認真地笑著說:「謝謝你,我記得了,不過我不介意。」
四年前若薰還是個動不動就會臉紅的純情寶寶,雖然初吻是他主動,可是過後好久都不好意思看我。而如今他就能淡定平靜地跟一個年紀如狼似虎的女人談……咳咳……談關燈的問題。那個女醫生骨子裡根本就是在意淫他。
回去的路上我裝作無意問起:「若薰,你們公司的女孩子挺多的吧?」
若薰在房地產公司做事,哪裡最不缺的就是口齒伶俐、笑靨如花的售樓小姐。
「嗯,我們總經理就是女的。」若薰補充說,「才三十多歲,很有能力。」
「我記得你做的是總經理助理啊。」
「嗯,沒記錯。」
我頭大,半晌又聽若薰笑著說:「對了,忘了告訴你總經理姓李,是我小舅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