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淡定的人生不需要解釋(3)
樓頂的小花園荒廢著也可惜,我去花卉場買了一批植物回來,在上面擺得滿滿的。長得甚好的發財樹,枝葉翠色慾滴的綠蘿,開得正美的紫陽花喝茉莉花擺了一片,還有驅蚊草和吃蚊子的豬籠草。
本來只擺了張搖椅的露台立刻生機勃勃起來,風吹來都是帶著香味的。
「我外婆生前最喜歡水仙花,就擺在客廳的茶几上,開得很美。」
「水仙?」我大笑起來,「我記得我阿姨剛嫁過來的時候從菜市場提過來一盆大蒜,然後我就把它當成大蒜給剝掉了」
「你果真從小就缺根筋。」若熏擺弄著茉莉花病沒看我,「人家求婚都是用玫瑰,就算去大馬路邊摘兩朵多刺月季替代也算,哪有人用泡桐花的,還是白色」
若熏說的是高三那年學校的泡桐樹下,我摘了一枝泡桐花厚著臉皮跟他求婚。
我羞憤交加,瞪著他:「當初都已經答應了,現在還埋怨什麼呀,晚啦!」
若熏幽幽地說:「當初年輕不懂事」
我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若熏哀哀求饒,抱著我討好地一下下親我的臉:「夫人饒命,殺了我誰穿貓男裝給你看。」
顧若熏就是顧若熏,知道我的死穴在哪裡。他穿性感的貓男裝,我立刻就臣服在他的貓尾巴下,死心塌地。就算動漫里真正的貓男在我面前大跳鋼管舞我都雷打不動,堪稱女中柳下惠。
連我這麼淡定的人都為他神魂顛倒,何況他們公司里的那些饑渴的女人們。
所以查勤是一定要的,晚上七點我給他打電話:「若熏,你在哪裡?」
他在笑,聲音清冽:「晚上有個應酬,剛要給我報備呢。去全聚德,放心,我舅媽跟著呢。」
「見什麼人,男的女的,已婚未婚?家裡幾口人,幾畝地,幾口牲口?」我用欺男霸女的口氣。
「我又不是去相親。」他說,「乖乖在家等我。」
沒有若熏的家空蕩蕩的,可是我哪裡都不想去。外面那個浮躁的五光十色的世界非常不適合我。這個屋子有若熏的氣味,淡淡的,如風送來遠處海上繁花的香味。只是這是真實的,不是海市蜃樓。
我無事可做就打開電腦玩遊戲。
現在已經有很多人級別比我高了,漸漸地心思不在這裡,偶爾上線還一群人組團圍觀,特別的鬧騰。「藍冰少爺」和「鴉雀無聲」的頭像都是黑著的,藍冰同學在創業初期起早貪黑,默然同學在床上一邊打滾罵娘一邊背考試資料。
「公子落凡」在線,我正要打招呼,他已經發來私聊談話。
「公子落凡」:你最近忙什麼?
「美人若熏」:談戀愛。
「公子落凡」:怒,你背著我出軌!
「美人若熏」:笑,那你休了我吧,是我對不起你,我把這個號上的東西全給你,賠你精神損失費。
「公子落凡」:休想,既然娶回來了,破的爛的都是自家東西。
「美人若熏」:哈哈,我嚴重懷疑你是我認識的一個人。名字像,連這種惡霸口氣都有點像。如果不是好幾次我上遊戲他就在旁邊,我還真以為你就是他。
「公子落凡」:這叫惡霸嗎,那你是沒見過真正的惡霸。
「美人若熏」:嗯,其實我也就是說說,他對我真的是很好。
那邊的人好像立刻來了興趣,果真人都是八卦的。
「公子落凡」:他怎麼對你好了?
「美人若熏」:他很照顧我,還給我錢,雖然我一點也不想要。但是我阿姨說,如果一個人愛你,他就肯定捨得為你花錢,如果連錢都不捨得,那叫什麼愛。
「公子落凡」:呵呵,你阿姨真是個哲學家,有機會一定要拜訪。
「美人若薰」:我都說了我沒要。那次我丟了錢包傷心死了,因為很重要的東西遺落在了裡面,我都傷心死了。其實根本不怪他,他根本不知道,他以為我是因為丟了錢傷心,他給我錢我一點都不想理他。
「公子落凡」:……丟了什麼?戀人的照片?
「美人若薰」:一九七二年發行的一張十塊錢。
「公子落凡」:不明白。
「美人若薰」:呵呵,說了你也不明白,那是我跟一個的緣分。
任何人都不明白那張錢的意義,因為這個秘密只有我跟若薰兩個人知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在湘江邊上,有老奶奶在賣涼粉,若薰買了兩碗,遞過去五十塊錢。老奶奶認真的看了真假,又仔細地找了半晌錢,顧若薰把零錢拿到手裡,我眼疾手快的看到那張十元錢,不滿的說:「娭毑,現在這種老錢已經不能花了,你給我們換一張。」
老奶奶把頭往一邊擰:「沒賣幾碗粉呢,就這些零錢都找給你們了,老錢怎麼不能花啦,老錢可值錢了。」
我說不過她,薑是老的辣。我和若薰坐在台階上,一邊吃涼粉,一邊憤憤不平的說著:「上次我買書,那個老闆也找了一張老錢,還說能花。我身上就那十塊錢,在學校門口吃粉,結果店主死活不要,說現在銀行兌換都沒辦法對換了,我把學生證壓在那裡人家才讓我走,丟死人了。」
「怪不得你跟個老娭毑較真呢。」若薰笑了笑,「現在還能看見這種老錢,是被雷劈的好運氣,說不定收藏起來,以後能當古董賣大價錢呢。」
我掏出錢包,在夾層里找到那張十塊錢丟給若薰,齜齜牙:「行,顧若薰你就指望它升值娶老婆好了。」
若薰把錢借過去了,正要把兩張錢往兜里塞,卻盯著那兩張鈔票愣住了。
「萱……」他結結巴巴的,眼睛張得又大又圓。
「怎麼了?」
「這兩張錢都是一九七二年發行的。"
「那又怎麼了?」
「而且是連號。」
「不可能。」我脫口而出,搶過兩張錢仔細的對比,接著就傻了,「見鬼了,真是連號!」
兩張鈔票已經很舊了,都磨出了毛邊,其中一張還有小孩子用圓珠筆畫的貓臉。歷盡滄桑的兩張十元錢,二十七年前,它們是一起的。它們經過了無數人的手,遙遙無期的分別,可能已經走遍了整個中國,如同大海撈針的機遇,經過艱難險阻又重遇。
如果它們有思想的話,它們有嘴巴,有眼睛,會不會說我想你,會不會流淚。
如果它們也有年齡的話,已經不是人見人愛的年紀,只不過是守著棺材過日子的垂暮老人,錯過的最好的時間,連愛情都成為了古董。
我拿著她們,覺得沉甸甸的,驚訝和興奮過後便欷歔不已。
它們錯過了又相遇,我和若薰還在一起,冥冥之中似乎都是天意。大概是戀愛中的人都多愁善感而且迷信。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手中托著的已經不是錢,而是我和顧若薰的天賜良緣。
「我保存你這張,你保存我這張。」顧若薰真狠心。
「啊,分開了還有什麼意義?」我覺得不吉利。
「當信物吧,只要我們在一起,它們就不會分開。」顧若薰歪著頭笑,很是可愛,「如果你手中的校訓像我手中的小萱了,就讓它們見面啊,牛郎織女一年見一次,它們幸福多了。」
什麼小薰,什麼小萱,亂七八糟的名字,我笑的半死。
可是那也是兩張鈔票唯一的一次相逢,我再跟若薰相遇時,我已經把它弄丟了。
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回來。
並不是所有的回憶都是甜蜜,我卻想的入了神。
手機響起來,是顧若薰。
我內心無限柔情接起來:「若薰……」
「萱,我跟你商量個事情。」她像是有點難以啟齒似的,「……是這樣,我表妹和姨媽來北京了,因為太突然所以沒找到住處,想住在我這裡。」
「嗯,我把客房收拾出來。」
「……」
「若薰?」
「她們不知道我跟你的事情,我還沒告訴她們。」
雖然若薰沒站在我面前,我已經能感覺到她的委屈,還有不可言表的愧疚。他害怕的事情跟我相同,我也沒把若薰的事情跟父母講。我一點也不怪他,只覺得心疼。
我說:「我去藍冰那裡住幾天,她這幾天老打電話讓我去打麻將。」
「……好。」若薰聲音顫抖著,「萱,我愛你。」
「我也愛你。」
遊戲里「公子落凡」還在我身邊團團轉,我忙發了個消息說:改天再聊,我要去朋友那裡住,忙著搬東西,再見啦。說完就關電腦,急匆匆把家裡所有我用的東西都收拾起來。洗手間里的洗漱用品,毛巾,衣櫃里的衣服,統統塞到箱子里藏到床下。做完這一切,我打車去了藍冰那裡。
藍冰一開門,拖住我就熱情地來了個貼面吻:「這寶貝真跟我又有靈犀,正想打電話呢,三缺一!」
我往屋裡一看,原來何洛凡也在,黑髮黑襯衣,在白熾燈下將膚色襯得似雪。
「小萱寵物。」他喊。
我覺得太陽穴處有根青筋在跳:「乾爹。」
他神經強韌,一點都不覺得這個稱呼多麼的石破天驚:「乖,你坐我上家,記得喂牌。」
我還沒齜牙,他又笑眯眯的說:「你答應孝敬我的。」
可是排場如戰場,我哪能跟他那麼客氣,色子在圍城裡轉一圈,四個人立刻殺個天昏地暗。何落凡這個財主一點都不手軟,用李默然的話說,輸的都快脫褲子了。我小輸一百多,已經心疼得不行,怪不得那些傾家蕩產的賭徒要跳樓了。
一直打到近十二點,突然聽見門鈴響。
藍冰跳起來:「我爹地和媽咪回來了!」
「你爸媽不是回澳洲了?」
「我爹投資了個礦,又回來了,叫他們住酒店不去,非要來我這鴿子窩擠。」
我「哦」了一聲,李默然看了看錶說:「不打了不打了,再輸下去真要脫褲子了。何老師你送阿萱回去吧,她這麼晚不回去,那冰清玉潔的美人哥哥不擔心死。」
藍冰的父母進門,已經見過不止一次,都保養得特別號,見人三分笑,特別親切。
我和何落凡跟他們告別,然後出了小區。
夏天的夜風特別悶,尤其是北京的夏夜,沒有星星,風裡像裹了油,弄得人身上黏糊糊的。何落凡車裡的粉紅色煙灰缸讓人特別有抽煙的慾望,我點了根煙,他罵人:「你這個煙鬼,遲早有一天得肺癌死了!」
我嘆氣:「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快點找個女人結婚生個孩子,然後就有人替我孝敬你了。」
他突然來個猛剎車,車停在路邊,我差點把煙戳臉上。
這人太不淡定了,這麼容易就氣急敗壞,一把將我的頭髮揪過去,動作很粗暴的拉到眼前:「你就這麼想我結婚?」
「不是我想,你是遲早要結婚的吧?」我說,「你信不信你再不放開我,我就能扭斷你的骨頭?」
何落凡把鼻子湊到我臉上,有點像個撒嬌的大狗,連眼神里都偷著委屈:「那你扭啊,我就不放開。」
「落凡……」我無奈。
「繼續叫我的名字。」她的眼睛里有濃濃的迷戀。
我不再說話,只是看著他。我一點都不忍心傷害他。我想起以前對待陸曉銘的那樣,我聲色俱厲,格外無情的說,我不想看見你。甚至他為我打抱不平的時候我說,我不需要。我也可以那麼絕情。可是何落凡見識過我堅硬外殼內的脆弱,他也知道要怎麼才能進捏到我最疼的地方。
我想是我害了何落凡,在他愛白蓮花的時候,我根本就不該答應他一起忘記別人。
或許忘記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心裡再裝一個人。
「你說過,心裡裝著別人的女孩在你不想要,即使再喜歡也不要。」我試著勸導他,「落凡,清醒點,我們做好朋友不好嗎?」
「我是不要。」他放開我。我坐回原位接著抽煙,煙灰燒了半截,他看著前方,柔軟昏黃的路燈下是晚歸的人,每個人都藏著自己的心事。
他揉了揉額角,看來他也很頭大,「但是你要負責。」
「啊?」我趕忙說,「我孝敬你。」
「你要幫我忘了你。應該不會太難,你有什麼好,又冷淡又暴力,一點都不知道好歹。」
我氣結:「你不覺得自相矛盾嗎,那你到底愛我什麼?」
何落凡突然笑了,他扶著額頭,眼角眉梢的風情很是動人。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在我齜牙咧嘴之前說:「可能是你有點像我小時候的玩伴朱麗葉吧。」
「過家家你演羅密歐,她演朱麗葉?」
何落梵谷深莫測的看我一眼:「朱麗葉是我養的吉娃娃,後來,嗯,我奶奶說那叫壽終正寢。」
我的臉立刻垮下來,使勁抽煙。我跟他上輩子一定是仇人,不是我殺了他全家,就是他槍斃了我一戶口本。車子在我指定的地方停下來,我跟他揮手再見,接著就頭也不回的跑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去哪裡,在小區樓下站了一會兒,看見窗戶的燈還亮著。
若薰在那裡,可是我不能去。
花園的蚊子特別多,我坐了一會兒就被咬了滿腿包。
我想著還是回道館住兩天吧,辦公室里有空調,樓下還有個很大的風味餐廳。餐廳里有湘菜,雖然不正宗,可是也比若薰做的胡蘿蔔和白蘿蔔強多了。再吃下去,我真會變成兔子也說不定。
若薰每次都氣急敗壞的說,你胃不好,一定要先吃點清淡的養過來。
他對我真好。
他到底還能對我好多久?
我沿著街道慢慢的走,眼淚慢慢湧出來。即使我再不承認,前面等著我的是未知的、迷霧重重的未來。
「幸月萱!」
我胡亂揉著通紅的眼回頭。
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在我傷心絕望的時候,在我狼狽不堪的時候。
那一瞬間我想,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顧若薰,我一定會愛上何落凡的。堅定不移,毫不猶豫地愛上他。
可是這世界上有了第一,那麼第二永遠也便不成第一。
若薰打電話約我見面,我正忙著幫小孩子糾正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