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生活原本這樣
第二天,劉磊和趙涵起了個大早,可令他們吃驚的是,王洋已經去上班了。現在劉磊終於明白王洋為什麼總是面帶倦容了——每天起這麼早上班,睡眠一定不充足,到了周末還要敲電腦編程序,鐵打的人也得累得半死。
兩人直奔中關村的一家軟體外包公司。在這家公司之前,兩人已經不知道面試過多少回了,由於是同班同學,兩人在找工作的過程中建立了統一戰線。
所謂"統一戰線"是指:分頭找工作,一起去面試。就像這回,人力資源通知的是劉磊,可是他把趙涵也叫上了,目的很明確:不放掉任何一次機會!
他們學的是車輛工程,但是發現工作非常難找,尤其眼下正是金融危機,汽車產業縮水很嚴重,社會上的一些負面報道劈頭蓋臉地摧毀著每個人的希望。還好兩個人在大學的時候對軟體開發有一點興趣,畢業前還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死磕了下編程,所以想找一家軟體企業開始職業生涯——IT這個產業雖然已經泛濫了,但還是在不停地吸人。
結果不是很理想,面試官問了兩人相同的問題:對薪水的期望是否有些過高?
蒼天啊!劉磊真想踩著HR的腦袋去問問老天爺:三千元的工資算高嗎?想想高考時擠破頭才考到了重點大學,光每年的學費就得五千大洋。現在從學校出來,手裡握著學位證、畢業證,想找個三千元的工作,卻被人視為"太過樂觀"。沒辦法,劉磊還是把笑臉裝到了底,為了讓自己的賣身契更有競爭力,他違心地說道:"我不太在乎錢的,剛畢業,第一份工作,主要是鍛煉自己。"
看到點了點頭繼續問話的面試官,劉磊真想上前去把簡歷搶過來走人,但僅限於"想想",就像畢業答辯時聽老師問刁鑽問題一樣,劉磊把HR的話當作了對自己的歷練。
面試完后,兩人忍著咕咕叫的肚子挨回了公寓,那裡的飯比中關村的便宜,劉磊買了張蔥花餅,趙涵買了個煎餅果子,兩人沒走兩步,就把手中的食物解決了。
趙涵還要去上網繼續投簡歷,於是鑽進了網吧,當劉磊孤身進屋的時候只有張文亮的女友龍秋一個人在,她正打掃著屋子。水泥地面明顯被掃過,已經沒有了浮塵。床架也被擦過,在陽光下反著光。重點是桌子被收拾乾淨了,書被碼成整齊的兩摞,就連劉磊的大箱子也被擦去了表面的污垢,如同新的一般。
"太謝謝你了。"劉磊道。
"謝啥啊,我一個人在這兒沒事幹,打掃打掃衛生罷了。你看張文亮這傢伙,也太不注意個人衛生了。"說罷,她指了指門口已經冒尖兒的垃圾桶,想必大部分都是張文亮製造的。
"呵呵,我們是跟著文亮沾光了。" 劉磊找到昨天那個濕了他褲子的凳子坐下,繼續道,"哦,對了,你是第一次來這裡嗎?"
"是的。"龍秋整了整劉海,露出白皙的腦門兒,劉磊這才發現,這個女孩兒真的很漂亮。但也許是經歷過很多事情,所以能在她的眼中看到一絲滄桑。
"你和他認識多久了?"
"快三年了吧。"
"三年了?"這讓劉磊吃了一驚。
"對啊。我們上學的時候就認識了,到現在細算一下,應該是兩年零十個月了。"
"那你們平時……"劉磊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表述,他看到女孩兒的眼睛里有一些失落。
"我們啊?我們去年畢業后就一直在一起。開始我和他在大興開發區找了份工作。我做財務,他當保安。可是幹了幾個月,他嫌沒意思,就跑海淀來做流浪歌手了。我勸過他,讓他不要扔了工作。可他不聽,他偏說自己一定能在這裡找到伯樂,出名賺大錢。"
劉磊聽到這裡分明從龍秋的語氣中感到心酸,問:"那你來這兒……是為了玩嗎?"
龍秋苦笑了一下,說:"玩兒?你看我像是能在北京城裡玩兒得起的人嗎?在大興我一個月的工資才一千二,每個月還會支援張文亮兩三百塊,腦子裡從來就沒有'玩'這個字。我到這裡是因為供職的那家公司黃了,來這裡碰碰運氣。"
"哦。"劉磊感覺自己有點像戶警,沒有繼續往下詢問。他問她吃飯了沒有,龍秋搖搖頭,她在等張文亮回來一起吃。
劉磊把雙手往大腿上一拍,說道:"要不這樣吧,我們一起去找文亮吧,我也想看看他對著路人彈琴時的風采。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聽他說是去韓潮服裝批發市場,你知道那兒么?"
"當然知道,學生族很多都去那裡買衣服的,我怎麼可能不知道。走,一起去瞧瞧。"
"不好吧。"龍秋扭捏道。
"有什麼不好的。"劉磊鼓勸道,站起身來,準備往外走。龍秋跟在後面,一起出了公寓。
路上,龍秋買了肉夾饃,她怕張文亮餓著,所以買了兩個。劉磊勸她先把自己那個吃了墊墊肚子,可她不聽,非要等找到張文亮再說。兩人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找到目標——韓潮服裝批發市場前的地下通道,張文亮就站在通道的中央,背倚著牆壁,身邊的皮質吉他盒子里零零散散地放著五毛一元的紙幣。
天很熱,即便是地下通道里也一樣,只是因為沒有了熾熱的陽光,才讓人心情舒暢些。過往的行人很少有駐足聽歌的,大都只是多停留了幾眼,繼而快速地走過。在這個只有兩頭光明,中間昏暗的世界里,人們無暇體驗歌中的感情。他們不知道,對於劉磊、張文亮等人來說,人生就像這地下通道,年少時懵懂無知,生活是快樂光明的,大部分的不快與茫然都集中在人生的中部,特別是在這二十多歲的青春時光里,而這樣的生活狀態完全都是為了將來的光明,就像渴望奔赴對街的地上世界一樣,每個人都在努力向前。
張文亮唱的是《藍蓮花》,他閉著眼睛,指尖像拂著軟綿綿的水面,聲音卻那麼高亢: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
你對自由的嚮往
天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無牽挂
穿過幽暗的歲月
也曾感到彷徨
當你低頭的瞬間
才發覺腳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的清澈高遠
盛開著永不凋零
藍蓮花
……
一曲唱畢,張文亮用腳蹭了蹭地,漸漸地睜開雙眼,眼角里閃現出一男一女,劉磊和龍秋正意猶未盡地等他繼續唱下一首。
"你們來幹什麼?"張文亮問道。
劉磊似乎從他的話里感到一點慍意,解釋道:"我和龍秋是想來看看你,這不,她還給你送吃的來了。"
龍秋配合地晃晃手中的肉夾饃。
"把吃的放我盒子里就行了,你們走吧。"張文亮掃了一下琴弦,冷漠地說道。
"怎麼了,文亮?"龍秋走上前去。
"你走吧,我唱歌呢。"張文亮沒好氣地回答道。
"你不開心?"
"是的,我不開心。"他轉過身來面對著女友。
"我做錯什麼了嗎?"龍秋低聲問道。
"你沒錯,就是請你不要在我唱歌的時候來找我,之前我已經跟你說過了。"
"到底是為什麼啊,我聽你唱得挺好的,我都……"
"別說了,你難道不知道我在幹什麼嗎?我在給路人賣唱,你快回去看看有什麼工作合適你自己吧,不要在這裡陪我丟人了。"
龍秋的臉嚴肅了起來,她甩了下劉海,眉毛幾乎倒豎在眼睛上,說:"張文亮,你難道認為你是在丟人嗎?你不是跟我說過唱歌是你最愛做的事情嗎?如果你認為你只是在'賣唱',你為什麼還要站在這裡?你還跟我說過這是你的事業,可你現在的志向都跑哪裡去了?"
劉磊把龍秋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張文亮的話是極度違心的,剛才的歌聲,明顯是用心唱出來的,劉磊從中聽出了一個男人的悲傷,也聽出了一個男人的夢想。
張文亮沒有反駁龍秋,他看了女友好一陣,突然死死抱住了她。過往的一些行人停住了腳步,看著相擁的這對情侶,他們中的很多人都不知道,路邊流浪歌手看似卑微的愛情卻是那麼的沉重。
劉磊發現自己又一次成為了多餘的人,他背過身,往回走,嘴裡哼著一首歌,正是張文亮剛才唱的那首《藍蓮花》。
晚上,劉磊和趙涵各要了份麵條。
"那三位怎麼還沒回來?"趙涵問道。
"我怎麼知道?王洋應該還在加班,張文亮和龍秋估計還在地下通道唱歌呢。今天晚上有點兒涼風,街上行人很多,估計這小子能比平時多賺點兒。不過,你還別說,他唱歌真挺不錯的,今兒中午我還聽來著。"劉磊嘴裡嚼著麵條,說起話來含含糊糊的,但神情似乎有點陶醉,今天他叫龍秋一起看張文亮唱歌,竟然也陰差陽錯地成人之美了,增近了兩個人之間的感情。
趙涵吃飯比較快,就在他起身扔飯盒的瞬間,他看到了什麼,"啊"地大叫一聲,飯盒都掉到了地上。
在桌旁的暖氣片上,趴著兩隻褐色的蟑螂。
趙涵最怕蟑螂了,可蟑螂並不怕他。他那一叫,把樓道里的人都驚著了,對門打開水回來的哥們兒聽到叫聲,沒顧得上放水壺就跑了進來,大聲問道:"怎麼了?"
"蟑……蟑螂!"趙涵的魂兒還沒被勾回來。
"我的個天哪,我以為有人入室搶劫呢!兩隻蟑螂,看把你嚇得。我跟你說,這裡蟑螂要能吃的話,估計咱們一樓的人七天七夜都吃不完。"
劉磊聽到這話,胃口一陣緊縮,差點把剛才吃進來的麵條全都吐出來。他雖然不怕蟑螂,因為從小到大沒少和小強們打過交道,但是把這噁心的東西和吃飯聯繫到一起,他真是沒想過,也不敢去想。
打水的哥們兒看到兩個人蒼白的臉,笑了笑,離開了屋子到自己宿捨去了。剩下一個被嚇傻了的趙涵和一個被噁心到不行的劉磊。
"劉磊,這可不行,咱們得想辦法。"趙涵老半天才回過神兒來。
"怎麼辦?"劉磊把沒吃完的面裝進袋子,從地上撿起趙涵掉的飯盒,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
"滅蟑螂啊。我聽說,這東西晚上睡覺時會往人嘴裡爬。"
劉磊最怕聽的話又出現了,他使勁壓了壓從胃裡湧上來的食物,敲了下桌子,喊道:"好,明天咱買殺蟲劑去,弄死這些小強。"
第二天,兩人在徵得大家的支持后,開始了滅蟑行動。趙涵一早就買回了殺蟲劑,怕碰到假冒偽劣商品,還故意跑了趟超市。回來后,對著房間就是一陣猛噴,沒放過一個死角。等中午回屋子觀察戰果時,劉磊和趙涵都驚呆了,蟑螂死了一地,就連四個人的床上都掉滿了蟑螂的屍體。
清理死蟑螂的工作還得劉磊來辦,趙涵連看小強屍體的勇氣也沒有,有那麼一兩個垂死掙扎的,躺在地上蹬了蹬腿兒,把趙涵嚇得不敢進屋。
劉磊費了不少勁兒才清理乾淨屋子,還冒出了個新奇的想法——這些死去的蟑螂有可恨之處,但也有可敬之處,不論多麼艱難的環境,總能找到它們的身影。他自嘲自己竟然能從蟑螂的身上挖掘精神食糧,可細細想來,在這狹小的屋子中,在這骯髒的小河邊,沒有蟑螂一般的耐力和勇氣,還真是難以堅持。這引人深思的事物本不分貴賤丑美,關鍵是深思得來的道理才真正地耐人尋味。
蟑螂清理乾淨了,也到了飯點兒。兩個人真的很餓,這兩天都沒吃好飯,昨晚劉磊還讓對門兒打水那哥們兒噁心到只吃了半碗面。現在公敵已除,大快人心,也讓兩個人能騰出腦子思考下是否該犒勞下自己的肚子。
趙涵提議去路口的小吃城,劉磊同意。
這小吃城除了招牌,其他的地方都是黑色的,至於為什麼是黑色的,反正不是因為它本身就是黑色的,如果硬要解釋,那隻能用一個字——臟。
小吃城的入口是賣雜貨的。這讓劉磊想到了學校里選修的消費心理學,那時老師講過一個啤酒爸爸和嬰兒尿布的故事給他們聽,現在終於得到了應驗。兩個人正缺杯子、勺子和飯盒,索性就在這裡買了。雖然不知道質量怎麼樣,但至少價格便宜,看來周邊的商戶還是很考慮蟻族們的承受能力的。
進門走個幾十米,曲徑通幽,卻在內里找到了小吃的所在。這地方口小肚子大,裡邊雜亂無章地放著桌子椅子,周圍環繞著一圈賣小吃的,好不熱鬧。這裡各個年齡的人都有,但年輕人佔了九成,沒有空調,也沒有大的窗戶,食客臉上都紅撲撲地綴滿汗珠。
劉磊:"咱吃什麼?"
趙涵:"走走看。"
兩個人繞著大廳走了一圈,排除了一切十元以上或者分量少的小吃,最終選擇了一家鐵板炒飯,店外的宣傳牌上寫著"送小菜"。
也許是因為太餓了,兩個人直勾勾地盯著店裡的那張鐵板。店主叫他們先到位置上等著,也被兩人拒絕了。
廚子從鐵板下面掏出一個油瓶,是用可樂瓶改裝的,油質渾濁。他用力擠了擠瓶子,把油均勻地灑在鐵板上,再用刷子抹開,接著把炒飯、白菜葉放上去,不停地翻動。旁邊的一個中年女人給他們準備小菜,她用剛收了錢的手從盆子里揪出一包糖蒜,用刀劃開,撥了幾瓣兒到盤子里,又找了雙長筷,撿了幾個藕片到蒜瓣兒旁邊。那筷子是從灶台上拿起的,筷子頭早就和骯髒不堪的油污進行了親密的接觸。
眼前的一幕幕讓劉磊看著直反胃,飯炒好后,他沒拿那所謂的小菜,只端著裝炒飯的盤子去找座位。兩個人找了半天,還尋不到一個位置,突然發現,在不遠的過道口,坐著張文亮和龍秋。
幾個人邊吃邊聊,不知道怎麼就轉到蟻族的話題上了。
張文亮:"你知道為什麼社會上把咱們叫做蟻族嗎?"
劉磊:"不就是因為咱們住得像螞蟻,幾個人擠一間屋子,床還是上下鋪的。還有咱們吃得像螞蟻,就像咱們現在——幾百號人擠在一個大屋子裡進食。還有就是生活得像螞蟻,去玩玩吧,玩不起,去購物吧,也買不起,就只能一起圈著了。"
張文亮:"你說得不全面。"
劉磊狐疑地看著張文亮:"怎麼?"
張文亮:"你只看到了表面,沒有把'蟻族'這兩個字提升到精神高度。"
劉磊停住筷子,問:"這兩字兒還有精神高度?"
"對!"張文亮用指頭尖兒點了下桌子,煞有介事地問其他三個人,"你們知道螞蟻是怎麼分工的嗎?"
眾人搖頭。
"分為工蟻、兵蟻、雄蟻和蟻后!你們沒發現嗎?咱們也一樣:開始進到蟻族這個圈子裡的時候,大家都是工蟻,數量最多,壓力最大,被剝削被損害。等到了一定程度,就成了兵蟻,有點兒積蓄,老天爺出點兒難題,咱還能戰鬥一下。熬個七八年成了雄蟻,才真的有交配的權利,才能考慮生兒育女之類的事情。最後,極個別的能拼成個蟻后,萬蟻之王,被人供著養著。你們說,這'蟻族'兩個字的內涵不深刻嗎?"
劉磊聽完張文亮說的話,心裡真有點頂禮膜拜之情。從小學、初中,再到高中、大學,誰都沒跟他講過這樣的道理,或者說沒有人給他講過這麼透徹的道理,他準備把張文亮的這話寫在自己的博客里,來鞭策自己向著蟻后的目標發展。
吃飯的時候,劉磊和趙涵得知,龍秋已經找了個住處,就在朝陽學生公寓里,不過是在二層,上午剛好有個人搬了出去,正好騰出個空床位。
"床位一個半年就1800元,你們承受得了嗎?"劉磊問道。
"是啊。我跟房東好說歹說,想用300元的月租先租上一兩個月,可他就是不同意,最後估計被我磨得煩了,就900元三個月租下來了。"
趙涵道:"從這件事就能看出咱們有多弱勢。咱那公寓,早就聽別人說是夏天熱冬天冷,暖氣是擺設,安上空調也沒插座。就這樣的屋子裡,一個床位還一個月三百,在我老家,都可以租半間房子了。"
"這裡是哪兒?這裡是北京!"張文亮拿手在桌子上畫了個圈,繼續說道,"北京就是一個圈,圈外面的人想進來,進來以後發現這圈裡又擠又憋,可又不能出去。一是因為自己不服氣——別人能待得住,自己怎麼就不行?二是怕圈外的人說三道四,怕圈外的人嘲笑自己,理由也一樣——別人能待得住,你就撐不下來?"
張文亮的話說到了劉磊的痛處,四年前,他如此地相信自己畢業后定能衣錦還鄉、找到一個讓人羨慕的工作。可現在,不要說衣錦,果腹尚且是個問題,就更別談還鄉了。從畢業前夕開始,他就經常做噩夢,夢見自己的窘境讓父母親朋看見,夢見家人因為自己而搖頭嘆氣、極度失望。現在張文亮的這個圈,似乎又圈出了他那揮之不去的夢魘,但劉磊知道,即便這個圈再難以立足,自己也還是得加倍努力,去掙得供自己呼吸的空間。
下午,龍秋搬東西去樓下的時候,劉磊把上午沒用完的殺蟲劑送給了她,還給她提供了一個自己沒用過的枕頭罩子。他打趣地和龍秋說:"你不在這個屋的話,房間又要亂七八糟了。"
龍秋笑了,叮囑身邊的張文亮:"聽到沒有,以後你們屋子亂的話,下來找我,我上來收拾。還有,我下去后,你要給我記住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張文亮摸不著頭腦了。
"勤倒點兒垃圾,上次整理衛生的時候,全都是你製造的髒東西。"
眾人大笑。
傍晚,劉磊去買涼皮吃。他沿著小月河走了很久,"參觀"了N家涼皮店和餐車,終於找到了一個還算比較乾淨的賣涼皮的小車。
等劉磊交完錢,拿著盛涼皮的盒子沒走幾步,一輛轎車疾馳而來,車身後塵土飛揚。劉磊側身到路邊,心裡正鄙視車主的道德水準,然而,就在這時,讓人驚心動魄的一幕出現了。
一個小男孩兒追著一個塑料球跑到了路的中間,就在轎車和劉磊之間。
幾秒鐘后,三者的位置關係發生了極大的改變——劉磊扔掉了涼皮,把小男孩兒抱到了路邊,而那轎車依然如故地向前猛衝,一個急拐彎,消失了。
"什麼素質啊,車開得這麼快!"劉磊對著車尾大叫,他知道自己的怨氣遠遠追不上汽車飛馳的速度,但是還是要用思想去誅戮一下車主的麻木。
"楠楠!"一對年輕夫婦從不遠處跑了過來,焦急地衝到劉磊和小孩兒的身邊,一眼就能看出是小孩兒的父母。
年輕的母親一把從劉磊懷裡揪過孩子,看著已經被車壓扁的塑料球,不住地打著男孩兒的屁股,念叨著:"叫你亂跑……叫你亂跑……"
小孩兒的父親掐掉了嘴裡的半根煙,俯下身子拉開了妻子的手,撫摸這孩子的腦袋,濃濃的眉毛集結在鼻樑的上方。
這對夫婦的衣著打扮都很馬虎,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身上還帶著一股蔥花味兒。劉磊向他們的來處望了望,那是一個新開不久的小賣部,門口還支著一個鐵板,顯然,小賣部還兼顧著賣煎餅的生意。
"太謝謝你了,小兄弟。"孩子的父親不停地喘著氣,看著半蹲在一旁的劉磊,眼睛里充滿了感激。
"沒什麼。剛才那輛車開得太快了,太不像話了。這裡人這麼多,也不注意車速。"劉磊抱怨之後,神情立馬又嚴肅了十倍,對眼前的男人說道,"大哥,孩子這麼小你們得看好了啊,這裡很亂,你們怎麼能讓他跑到路中間來玩。而且,這裡人流量這麼大,你們就不怕把孩子弄丟了?"
"唉,都怪我們。剛才我倆兒去搬雞蛋,沒想到就一會兒工夫,孩子就能跑這麼遠。我們剛置了這麼個小賣部,忙啊……"
"再忙也要管好了孩子,像今天這事兒,一旦真要是……那可真的沒有後悔葯的。"劉磊找到了給別人上思想教育課的感覺,雖然受教者是比自己大了不少的男人。
"唉……小兄弟說得是。以後看來只能把他關起來了,他還有個妹妹,比他乖多了。"
劉磊再看了一眼小賣部,一個小女孩兒在探頭張望著,看見劉磊正在向她那裡看,又把頭縮了回去。
在這又臟又亂的小月河畔,除了二十多歲聚居在一起的剛畢業的大學生們,還有不少這樣年輕的家庭。他們有的沒有孩子,有的可能不止一個孩子。平心而論,這些年輕的家庭要比劉磊這樣的畢業生還要艱難許多,因為他們背負的東西更多——不僅僅是填飽自己的肚子,更要承擔整個家庭的重任。
劉磊沒有繼續責備孩子的父母,他的腦子裡已經與孩子的父親做了不止一次的換位思考,在這樣的環境里,每個人都是"無奈"二字的奴隸,在沒有掙脫生存的枷鎖前,只能任其擺布。
小孩兒的父親看了看鋪在地上的涼皮,問道:"這不會就是你的晚飯吧。"
劉磊點了點頭。
"太過意不去了,看把你涼皮都弄掉了。"
"沒事,這人命可比晚飯重要多了。"
小孩兒的父親急忙說道:"要不這樣吧,你要是不嫌棄,就吃我家一個煎餅吧。"
劉磊咧嘴笑了笑:"那太好了。"
"小兄弟你跟我來!"小孩兒的父親帶著劉磊來到煎餅攤子前,熟練地在圓鐵板上抹開了紫米面,在上面打了三個雞蛋,不一會兒,一張異常碩大的煎餅遞到了劉磊的手裡。最後,劉磊還被送了三根火腿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