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1)
第三回
「1」
跟她做朋友很輕鬆,她就像一片清澈見底的湖水,只是若真看輕她,怕是會被她淹死也說不定。這個世界上最傷人的往往是你覺得最無害的東西。
父親離開后的一周這個城都在下雨,看天氣預報發現那邊的陽光燦爛得近乎於諂媚。這樣突如其來的轉變總是讓人覺得不習慣,每日上學經過已經貼了招租啟示的店面就覺得慌神,又莫名其妙地失落。
橘梗知道自己應該成熟一點,現在父親不在,一個人住兩室的套房太過奢侈。學校里已經沒有多餘的宿舍,她沒有時間沮喪。
她試著在學校外的電線杆子上貼招租啟示,課間倒是有人聯繫,橘梗一見是滿臉橫肉的男生,或者花枝招展的情侶,只覺得渾身冒冷汗。
安陽純淵和黎空從體育場出來時,看到葉橘梗站在梧桐樹下和一個滿身臭汗的高年級男生說話。她顯得插不上嘴,只能縮著脖子乾笑。純淵看到那副畏首畏尾的樣子就討厭,正準備眼不見為凈地離開,卻聽見黎空自言自語地說:「你們班的那個小面瓜怎麼會認識那種人啊?」
純淵很少聽他講八卦,也有了興緻,抬眼問:「哪種人啊?」
「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垃圾堆里的蟑螂似的。」黎空從來都是驕傲的獅子,對這種人連談論都覺得費口舌,「總之啊,不是小面瓜招惹得起的。」
純淵猛地停下腳步,那天在巴士上的事情又湧起來,心頭像拱了一隻毛蓬蓬的腦袋,擁擠得厲害。他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見葉橘梗明顯有些招架不住,已經是想要逃命的架勢了。也管不住自己的腳步,三兩步走過去。
「葉橘梗,」他挺不高興,「你在這裡幹嘛?我不是讓你在學校門口等著嗎?」
橘梗還沒回過神,他拉了她的手腕就走。高個子的男生也有點轉不過彎,許久才在背後喊著,你到底租不租!聲音里有點氣急敗壞。橘梗這才反應過來是安陽純淵幫自己解了圍,正要道謝,見英俊的學長一臉壞笑地揚起手說:「真巧啊,小面瓜。」
橘梗抗議著:「學長,你可以叫我橘梗的。」
「小面瓜只能我叫喔,純淵寶貝不要吃醋,即使有了小面瓜,我還是最愛你!」說著就把純淵摟過去,樂顛顛地把臉貼過去,扮一對連體嬰兒,這樣少不得又賺到純淵在腰上六親不認地一掐。橘梗只覺得嘆為觀止,人怎麼可以那麼善變,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冰雕會長,在朋友面前卻這麼無賴又耍寶的模樣。
只是安陽純淵也不打算和她牽扯,連故作溫和的笑臉都沒留,拉著黎空就要走。
黎空走了幾步又回頭喊:「對了,明天晚上帶著男朋友來啊。」
橘梗這才想起是黎空的生日,自己好像答應了安陽純淵要把男朋友帶過來。只是自己去哪裡找個男朋友啊?如果她提出來,夏森澈那麼好的人肯定願意幫忙,只是自己真的已經可憐到要借男朋友過日子了嗎?
橘梗雖然極力在迴避那種失落的感覺,在人前還是要裝作朝氣蓬勃的模樣,回到家是自己一個人,終於泄了氣似的卯勁沮喪。聽見有人敲門時,橘梗剛煮好了晚飯,以為是譚非一聲不吭地跑過來玩,開門卻撞見了容青夏可愛的笑臉大喊著:「Surprise!」
以後和容青夏結婚的女人肯定會短命的!他根本分不清驚喜和驚嚇的區別!
橘梗咬牙切齒地看著他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地走進屋子,看到餐桌上剛做好的菜,用手指捏了一塊肉就往嘴裡塞,又朝她眨著無辜的眼睛可憐兮兮地說:「我要餓死了,餓死了,我一定要吃飯!」
「沒人不讓你吃啊。」橘梗又覺得好笑,又收拾了一副碗筷說,「你別告訴我,你是因為學習廢寢忘食,所以才這副餓鬼投胎的樣子。」
「我哪有那麼無聊啊!我今天在小白兔宿舍樓下站了一個下午,連看宿舍的大媽都被我的誠心感動了,她都不肯原諒我!你們女人太狠心了,今天下午很熱耶!」
「哈?你那個小白兔女朋友不是很柔順嗎?」
「是因為昨天我和網游里的一個漂亮美眉見面,被她知道了。」容青夏竟然一臉委屈,「噯,她有必要一副貞潔烈女的模樣嗎?我們又沒怎麼樣?」
「真的?」
「呃……只是拉了手啦……」
「只是拉手啊——」
「後來只是玩得高興的時候抱了抱啊!抱過之後覺得互相很有好感啦,然後我們就……」
「打住!打住!你不要說了!」
橘梗差點捂著胸口吐血,她純情得要命,這裡已經算限制級,她並不想知道別人的男朋友紅杏出牆的詳細過程啦。譚非女王的教誨果真是絲毫不差,越是天真的人越是可怕,那些挖小貓眼睛的天真小孩,其實是真正的惡魔。就像面前這個看似無辜委屈又無害的人,其實才是真正可惡到無可救藥。
只是他的確也有種讓人恨不起來的魔力,所以這麼多年來才能一直保持「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完美記錄。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容青夏你這頭沒節操的豬會下地獄的!」橘梗搖頭又嘆氣。
「橘梗大小姐,你是從古代穿越過來的吧!」容青夏波光瀲灧的雙眸劈里啪啦地放電,看她越氣惱越想使壞,「大小姐,你千萬不要靠我太近啊,我沒有半點節操的,跟我說太多話都會懷孕的喔!」
橘梗賞他兩個白眼,也說不過他,於是乾脆氣鼓鼓地不說話。
容青夏立刻心軟了,又去揪她的耳朵說:「小橘梗,你別生氣嘛,不想被欺負就修鍊地厲害一點啊。人家長年紀也長心眼,你啊……」他顯得有些傷感,「你啊,從娘胎裡帶出來的那點小心眼都被你消化掉了吧。」
「你們太過分了,安陽純淵那個天神在學校里欺負我,在家裡你又欺負我,生活真的太灰暗了!」
「就是那個給我一拳的傢伙?」
「誒?」橘梗看到容青夏得意的臉黑了一半,心情突然大好起來,「嘿嘿,那一拳確實為了廣大女同胞報仇了啊。」
容青夏沒有反駁,低頭專心吃飯,倒有點心事重重。橘梗想著自己不會真的傷到他的面子了吧,也心虛得不敢多嘴。等到他吃完,她去廚房裡刷碗,容青夏又跟上來恢復笑盈盈的姿態說:「橘梗,你不是在找人合租嗎?」
「是啊,學校里沒有宿舍,我只能找人分攤房租。」橘梗想起在學校見的幾位天賦異稟的租房者,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我來跟你合租好不好?我不想在學校住了,每天都要顧及門禁很痛苦的。」容青夏像小狗一樣蹭過來,「飯菜錢我來出,你只要給我做飯吃就OK,好不好?」
橘梗刷碗的手停了下來,清涼的水花濺到裙子上,原來這就是容青夏來找她的原因。她愣了愣,不敢對上他討好的眼神,低下頭緩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說:「不好。」
「2」
夏天和秋天之間界限曖昧。
半夜醒來時常能聽到脆弱的雨聲,如果開著窗,還能聞到風的氣味,很涼很乾凈。偶爾有一瞬間犯糊塗,我會覺得自己還是十三歲。
天亮後父親看早間新聞,母親做早餐偶爾會縱容我的愛好準備好吃的雙皮奶。我要把牙齒刷得很白,裝作爛掉一半的蛀牙其實一點也不疼。
我要費盡心思地想辦法找那個只會睡覺和泡妞的漂亮同桌的麻煩,我看不起他,他只是個會說話人話的如花似玉的豬。
學校門口賣的七彩冰淇淋味道很棒,只要對父親撒嬌就可以多討一些零花錢,遇見他老
人家心情好還能是十塊錢的票子。
紅花巷的私家花園裡種滿了月季花,趁主人和拉布拉多犬同時不在家時去折一大把,可
以在有女朋友的男生那裡換一本言情小說。
那一瞬間覺得還是十三歲的時候,連亂七八糟的幼稚的煩惱都那麼真實。
於是二十歲的老頑固瘋狂地嫉妒十三歲的小麻煩。
那個挺拽的有點壞脾氣的小女孩,只是因那個暗戀的男生對自己不理不睬所以鑽在被窩裡惡狠狠地哭。那時天大的痛苦在現在看來是多麼微不足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是多麼的幸福,其實那時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七年後漂亮的同桌就變成她的好朋友。
他就像是十三歲的小麻煩給七年後的自己準備的一份遺落的禮物。因為想要珍惜這份禮物,所以才把它放在最高的架子上,不去輕易觸摸它。
容青夏你絕對不會知道這種心情,你得到一個人的心不費吹灰之力,這對你來說不是什麼稀罕東西。但是我不同,我喜歡無憂無慮的可愛的容青夏,即使知道你的殘忍,但是只要看不到,我就可以裝作你是個純真又真誠的人。
我不能忍受你的原形畢露。
我想延長這份禮物的保質期,所以,我願意蒙著眼睛不要靠近你。
「3」
這裡只要抬頭就可以看到大城市的喧鬧,看不到星,是俗氣的紅的綠的燈。橘梗不是不後悔,看到容青夏只不過沉默了兩秒鐘,便繼續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跟她胡鬧。
她感覺到了他強烈的失落,她整晚都輾轉難眠,甚至恨自己的自私。
次日去拜託夏森澈幫忙,把自己說謊逞強的前因後果老老實實地報備一遍,接著就立在他面前羞愧地低著頭,像個等待老師責難的孩子。
夏森澈的面色幾乎可以用震驚來形容,好半天苦澀地笑出來,無奈又意味深長地說:「你啊,不知道說你運氣好還是壞,真是什麼怪事都能讓你撞上。」
橘梗也不笨,有些驚慌地問:「什麼意思呢,你們不會認識吧?」
夏森澈又是萬年不變笑眯眯的模樣:「啊,交情可不淺呢。」
「啊——」橘梗想著自己不如現在跑去跪在安陽純淵面前求他原諒比較好,揪著頭髮直罵自己自掘墳墓,「天啊,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他根本就知道我跟你不可能的,只是想看我的笑話,我怎麼那麼蠢啊,真的慶幸天神他相信我了,心裡還愧疚那麼久!阿澈,你說我是不是豬妖轉世啊?怎麼辦?怎麼辦?我去自首爭取寬大處理吧!」
「噯,你說你先冷靜下來,什麼去自首,說謊又不犯法的。」夏森澈覺得好玩,因為知道橘梗什麼都容易當真,又膽小老實,所以連惡作劇的想法都不敢有,只能儘力地安撫她的情緒說,「我和安陽純淵有近兩年沒聯繫過了,所以你說是我的女朋友根本不會露餡的。」
「你和他是一夥兒的,你會告密的。」
「我和橘梗是一夥兒的。」
「你只是騙我開心的。」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以前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啊。」
「橘梗啊……」他的笑容似乎邪惡了一些,「你再亂懷疑,我就馬上打電話告訴他,你就直接去跳你們學校的錦繡湖好了!」
這個人絕對不能惹!橘梗不想英年早逝,忙戰戰兢兢地閉嘴。面前的罪魁禍首立刻又恢復了神愛世人的聖母瑪利亞笑容。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橘梗在俗氣的霓虹燈下挽住夏森澈的胳膊,最難消受的還是美男恩,她幾乎是抱著必死的心情進了KTV的包廂。連帶壽星在內一共有七八個男女,有兩個學生會的高層幹部橘梗是認識的,目光掃過來都帶著侵略性。她恨不得躲到夏森澈身後,或者乾脆石化成史前動物。
「誒?小面瓜你的男朋友是夏森澈啊,怪不得我問純淵他都不肯說的。」黎空到底是見過世面,不像他身邊兩個沒有定力的女生被迷得風中凌亂,走過來落落大方地擁抱了一下說,「沒想到你也在這邊,還是小面瓜的男朋友呢,這世界真小。」
「黎空,你還是喜歡亂給人起外號。」
「她本來就是只好欺負的小面瓜嘛。」
橘梗插不上嘴,被黎空學長鬧著小面瓜長小面瓜短地戲弄了半天,又被其他人拉過去灌啤酒。安陽純淵坐在角落裡面無表情地抱著胳膊,渾身散發著「惹本殿者人神必誅」的氣息。但是被夏森澈死命地拖著,她不得不擺著僵硬的笑臉和夏森澈「柔情蜜意」地坐在一起。
「你的眼光不怎麼樣嘛。」安陽純淵率先開口,有點陰陽怪氣。
「呵呵,眼光一向不怎麼好。」夏森澈很淡定地端起果汁,自己喝了一口,又遞給橘梗,她只能低頭猛灌。他以前從不這樣,難道是配合他們的情侶形象?一定是這樣的,聰明人的腦袋就是懂得運用曖昧細節。
「不,原本你是眼光太高!」純淵的臉色鐵青,「放心,我的判斷非常正確,她現在和小鏡在英國不知道有多好。」
「噢,原來讓橘梗帶我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的。」夏森澈無動於衷的模樣,把盡量縮在身後的女孩摟到身前親了下額角,笑得很是開懷,「你不覺得這麼做有點多餘?」
橘梗再蠢也能聽出安陽純淵在諷刺他找了個不怎樣的女朋友,那個她是誰,那個小鏡又是誰。這並不是什麼老友相見的場面,反而有點像是兩個棄夫爭風吃醋的場面。當然那個風和醋顯然不是自己,那麼按照一般推理,就是純淵天神和阿澈王子喜歡的是同一個人!
她好像在不知不覺中被捲入了一場激烈的「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夾槍帶棍一逞口舌之快互攻戰」中,她不幸地做了炮灰!
即使被形容神經粗得像毛線,好欺負的小面瓜,不會發怒的好好小姐。
即使她還能裝傻地微笑著。
即使也會覺得關她什麼事啊,或許只是檸檬水太酸,所以讓她的心軟到一抽一抽地疼。
後來的話題又回到慶生上,純淵訂了二十二寸的大蛋糕,過程是老一套,熄燈,唱生日歌,許願,吹蠟燭。橘梗離純淵不遠,聽見他的聲音軟綿綿的沉在夜色里,很好聽。黑暗是很好的屏障,燭光映在臉上是溫暖的橘黃,他的輪廓很溫柔,讓她有種時間就此停止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