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條河，不同的支流
雪停了，荒蕪的路上，塵土飛揚。整整三天了，臉上連滴水點兒都沒沾過。
拿都如喜歡這個樣子。習慣了睡在荒郊野外的拿都如，不太習慣洗漱。
可是，麗拉從小到大就沒離開過水邊。每天清晨，她都會用湖水洗臉，把清澈的湖水當作鏡子照。再從湖邊採下一朵盛開的野花兒插在頭上，就更漂亮了。
連續幾天沒洗過澡的麗拉，渾身上下好像有蟲子在爬一樣，奇癢難忍。無論如何，都想先洗洗這張泥巴臉，還想洗洗已經變得硬邦邦的頭髮。
太陽轉過頭頂的時候，不知從哪兒傳來嘩嘩的水聲。爬上低矮的丘陵，麗拉看見清澈的小溪潺潺流過。是遠處冰雪融化流出的水。
"啊！水！"
麗拉瘋了一般，把臉浸入水中。即使水涼冰冰的也沒關係。麗拉擦著臉上的水，清脆地笑著。
"幹什麼呢？拿都如，還不快洗洗。"
拿都如沒有說話，不高興地搖了搖頭。把手放在涼冰冰的水裡有什麼好的，美成那樣。拿都如一門心思想著趕快找到有太陽的地方。
"別像個泥猴兒似的傻站著，快洗呀。"
拿都如突然火不打一處來。
"你現在不著急趕路，在那臭美什麼?"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拿都如的話兒沒錯。
"知道啦。沿著河走下去就可以了。"
麗拉說。
"是的，河水會流向溫暖、低矮的地方，河水的盡頭就是陽光溫暖的地方。"
拿都如點頭表示同意，二人好久沒有意見一致過了。
"好吧！那你背我吧。咱們得過河。"
拿都如一下子目瞪口呆，不知所云。
"什麼？要過河？為什麼？"
"你看呀！河對岸的地看起來很鬆軟，也沒有這麼多粗糙的岩石……也許還會有小動物和鮮花什麼的。"
"可是，河這邊是捷徑，更快。"
"是能更快些，可是路太危險，也太難走了。"
"如果去河對岸走，你又該這裡那裡東張西望地瞎溜達了。"
"你總是這樣，心裡只裝著有太陽的地方，根本看不到眼前美麗的花草和天空。"
麗拉突然提高聲音說。
拿都如被麗拉的話激怒了。
"對，我本來就這個德性，你說怎麼著吧？"
麗拉有些茫然。不管是使性子，還是提高嗓門兒說話，麗拉就是想和拿都如說說話，交流交流。可是沒想到反倒弄巧成拙，誤會越來越深。
"我們真的不是一個種族的人，說什麼都溝通不了。"
麗拉嘴裡這麼說著，其實心底里強烈地盼望著拿都如能認輸，哪怕是假裝的也好。可是，拿都如已經火冒三丈。
"隨便，本來就沒啥好說的，白浪費唾沫。"
"你最好馬上消失，一輩子都不想看到像你這樣不聽話的傢伙。"
"你以為誰不敢走嗎？你這個頑固不化的丫頭更讓我討厭。"
拿都如一躍而起，用石頭刀子割斷了拴在脖子上的繩子。然後氣沖沖地向著丘陵方向走去。麗拉本意不是這樣的，可是望著拿都如轉過身的背影，不由怒火衝天。
"走吧，永遠別回來！笨蛋、傻瓜、毛猴子。"
也不知道拿都如聽到沒聽到，反正他不管不顧地向著丘陵遠去。
麗拉獨自一人趟著小溪。冰冷的溪水寒冷刺骨，寒氣直逼到大腿根兒。來到河這邊的山麓，麗拉回頭張望。拿都如長長的影子消失在沙坡兒的盡頭。
"切，傻瓜。"
麗拉用嘴吹著凍紅了的雙腳。
要是拿都如肯背自己，腳也不至於凍成這樣。
麗拉順著河水慢慢地走著。像平常一樣，手裡拎著拴拿都如的繩子。可是，繩子的另一端沒有拿都如。麗拉撫摸著光滑的繩子。
"雖然傻乎乎的，可也不是一點用都沒有。"
麗拉想起了拿都如寬闊的後背、結實的肩膀、鑽木取火時用不完的力氣。
仔細想想，拿都如是個很不錯的寵物。常常在前邊引路，還懂得清理路上的絆腳石。累的時候，會把寬闊的後背一亮，背著自己走。那顫動的後背，曾經多麼地舒服溫暖……
可是，現在拿都如已不在。他已經離開了。為什麼呢？為什麼呢？……因為拿都如已經不喜歡麗拉了。
麗拉開始想象著正有氣無力、蹣跚著的拿都如。
拿都如現在肯定很幸福吧？身邊少了個多嘴多舌、抱怨不斷的人……礙手礙腳的繩子也沒了……
麗拉疲倦的腳步逐漸變得沉重。
真不應該趕走拿都如。他不是動物，也沒有像拿都如這麼乖的動物。水牛、野牛都傻獃獃的，不能當作寵物。狼啊、狐狸雖然聰明伶俐，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野性大發，也不適合當寵物養。
雖然有些粗暴，還時不時地亂髮脾氣，發泄不滿，但是再也找不到像拿都如這樣的寵物了。有力氣，會和動物打架，還能爬上大樹給自己摘果子。
不只這些。拿都如還會說話。雖然拿都如和麗拉之間的語言是如此的不同……只要一張嘴，就會吵個不停，說得越多，吵得就越厲害。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
麗拉模模糊糊地好像有些明白了，水邊人和火山人的語言到底哪裡不同。
火山人和水邊人是完全不同的種族。火山人生活在岩石上，不喜歡洗澡，靠抓動物為生。而水邊人長年生活在湖邊，在水邊嬉耍，靠穀物和野果為生。
所以，即使使用同一種語言，意思不同是很正常的事情。因此，麗拉應該多了解一下拿都如的內心，弄明白拿都如的喜好，搞清楚他想要什麼，害怕什麼。
麗拉的記憶有些模糊了，拿都如喜歡什麼呢？
拿都如喜歡別人在耳邊輕輕地說話，喜歡別人撫摸自己的頭，還喜歡別人盯著自己看。每到此時，他就會害羞得把頭轉向一旁。每逢二人四目相望，麗拉輕輕撫摸拿都如頭部的時候，拿都如就會變成聽話的、溫和的寵物。
拿都如也有特別喜歡聽的話。
"你好聰明啊，拿都如。""你好有力氣啊，拿都如。"……
如果聽到這樣的話，拿都如開心得嘴能咧到耳朵根兒。粗魯、動不動就愛亂髮脾氣的拿都如，有的時候也是非常可愛的。
儘管如此，火山人的話還是經常讓人一頭霧水。水邊人說話是為了表明心意，而火山人說話好像是為了掩藏心思。
想到這裡，麗拉搖了搖頭。
"哼，我行我素的火山傢伙們。"
可是，麗拉雖然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特別想念拿都如。閃爍的大眼睛，巨大的腳印……
可是，這一切都太晚了。拿都如在河水的那邊，麗拉已經趟著冰冷的河水來到對岸。
可是，可是，如果能再次見到拿都如的話……
愛情長了腿嗎？
世界上有不會動的東西嗎？如果有一天突然愛上了從來沒見過，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這就是愛情是會運動的最好的證明。就好像一個人會愛上某人一樣，有一天，也許就會不再愛這個人。同樣，相愛的雙方也是會變化的。多情的他、粗魯的他、率直的他、卑劣的他、瀟洒的他、理智的他、愚鈍的他……所以說，我們的愛難道不是長了腿嗎？不運動的愛情是不存在的，愛情是在不安與渴望中成長的，為對方是否會離開自己而不安，渴望更加了解對方。充滿不安和渴望的愛情，才會令人沉浸在愛的海洋；當不安和渴望消失的時候，愛情就變成了荒涼的鹽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