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捨不得
暑假裡和笑笑在麥當勞接頭。「找我什麼事?」含著半口冰淇淋,我口齒不清地問。
笑笑低著頭,捏了根薯條不停搗弄面前的番茄醬:「這……禮拜六你有空嗎?」他欲語還休,欲迎還拒的小樣看得我簡直噴血,「正好是我20歲生日,我想……搞個生日聚會,你來好了。」
對啊,這小子小我大半年呢。
我翻了翻白眼:「不去!大熱天的,又沒什麼好處。」一邊暗自在心裡偷笑,都能憋出內傷。
果然他立馬垮下臉,如同遭受了天大的打擊,愁眉苦臉地央求我:「去吧,要不我再給你買杯奶昔?」
得扛住扛住,我搖頭,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在你心裡我是這麼容易為五斗米折腰的人嗎?」多麼正義剛直不屈。
「那兩杯?」
死盯著空了大半的杯子,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再搖頭:「不行,至少也得五杯還能考慮會。」
笑笑立馬樂了,喊道:「我給你買十杯,外加五個甜筒,行不?」
想像堆成小山的奶昔和冰淇淋,實在扛不住嘍,頓時點頭如搗蒜:「成交!」
他一聽急匆匆跳起來往外沖,被我拉住:「幹嗎那你?」
「給你買吃的啊。」
我極端鄙視地白他一眼:「我要現在一下全吃完,也輪不到上你家,直接送醫院得了。」
我呆在床上翻來覆去挖空腦袋,都沒想出來要送笑笑什麼生日禮物,顛顛地跑去小易房裡討些啟發。
「小易!」
他不理人,繼續打遊戲。
我動用拉皮的意志,扯了抹抽搐的笑容:「我的好小易,姐求你件事。」
半天,那雙剪水大眼總算稍稍從電腦屏幕上移開:「什麼事?」
「姐有個兄弟快過生日了,不知道送他什麼禮物好。你給姐點參考意見行不行?」
小易的臉色猛一沉,彷彿看殺父仇人般惡狠狠瞪了我眼:「關我什麼事!」
望著他一臉的凶神惡煞,我深刻體會到此人的惡劣早就滲透到骨髓里了。
暗暗咬碎一口銀牙,我好聲好氣、軟言細語:「姐不了解你們男生喜歡什麼東西……」
「不知道!」還沒等我說完,他就粗暴地打斷,「你別妨礙我了。」
極力忍住一腳踹斷電線的衝動,指責地對他叫囂,跟紅衛兵批判反革命一樣義正詞嚴:「你小子就這麼無情地對待疼你的姐姐啊,白一把屎一把尿給你拉扯大了。」我豪邁地把過去的所有功勞全往自個兒身上套,一點沒覺得不好意思。
不過才這麼數落了他一句,立刻換回了十二級颱風般猛烈的還擊。小易「噌」的一下站起身,兩隻大手用力摁住我的雙肩搖晃:「誰無情了?是我無情無義還你不知好歹?是我對不起你還是你對不起我?」
他吼得我暈頭轉向,神志不清,老半天沒明白過來,我怎麼對不起他了我?不至於輸了局遊戲就小氣成這樣吧。
先不管這個,先解決笑笑的問題。
我劈里啪啦倒黃豆,一刻不停地說:「我就讓你替我想想主意么,誰搞得清楚你們男生的喜好。人家過生日,總不能送些人不要的東西不是?」
「你們認識那麼久,你都不知道他喜歡什麼?」
我無奈地擺擺手:「我又不是他肚裡的寄生蟲,哪能這麼容易一清二楚?」
小易側過臉莫測高深盯住我半晌,忽然煙花燦爛地笑開了:「笨蛋,明天我陪你去買吧。」
什麼跟什麼呀,古里古怪的,讓人跟不上他的節奏呀。
第二天,生怕小易反悔,清早就興高采烈連拽帶拖地拉他出門。
走啊走的他又把我擠向右側,拽拽地對我說:「你咋咋呼呼的,還是走裡面吧。」
我忿忿然,居然敢這麼瞧不起我,比你大兩歲呢!
一路上,小易陰柔的俊美引來無數女性的回頭注視,她們看向我的眼神則充滿了疑惑和敵視。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太願意和小易一起上街的原因,就算萬不得已也絕不同他牽手。
真討厭,幹嗎這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根本就是紅顏禍水到處灑!
我拉東扯西地發些感嘆:「青春易逝啊!我都整20了,你也該滿18了吧。哎呀,太可惜!」他是雙子座的,18周歲的生日已經過了。
小易斜了我眼不做聲,額上的青筋突突地跳。
「你這樣就不能早戀了,人生多不完整吶!」
「那你還不一樣?」他語氣頗輕蔑不屑。
這番扁得我可太憋氣:「哼,野百合總會等到春天的。」
他突然停住腳步,唇角往下一捺,彷彿有無盡的委屈和凄涼似的:「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喜歡的人?」
啊,我雙眼放金光,難得能從這張比保險柜還嚴實的嘴裡套出些話,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是誰?是誰?」
小易瞅了瞅我,突然疾言厲色得跟訓條狗差不多:「隨便騙騙你就信,果然是笨女人。」
人身攻擊啊。我呸!我呸!我呸呸呸!
給自己順順氣,不能發作,一會兒還得仰仗他呢。
周六我扛著盒模型殺去笑笑家,在小區門口碰上了早早守候在那兒的笑笑。
「來啦。」他看了看我,笑的一臉波瀾壯闊,眼睛彎成月牙兒,好看極了的月牙兒,遊動著兩點火星,也遊動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我不由自主低頭左顧右盼上下打量自己,姿勢的確蠢鈍無比,怎麼瞅怎麼像戰士扛著炸藥包,胡亂一氣把東西塞進笑笑的懷裡。
笑笑端著雙手接過,虔誠得跟小學生從老師手裡捧回獎狀那麼莊嚴肅穆。「模型?」他老大的驚訝。
我白了白他,手指「咯噠」作響,跨上前一步,凶神惡煞威脅道:「你不喜歡?」他要真敢開口說不喜歡,我立馬就能上前把他拆成模型嘍。
他嬉笑著沒經過我同意就擅自拉過我的手:「哪能啊,你送什麼我都喜歡。」
笑笑一路牽著我進他家,我有些局促地坐在沙發上,雖說歷經坎坷成長得這麼苗紅根正了,可我每次到陌生的地方還老和小時候一樣生硬和不安。
「他們人呢?」空空蕩蕩的客廳里只有我和笑笑倆人,說話都能響起回聲。
「我沒叫別人,」他一隻手不知什麼時候爬上了我的腰側,扣得還挺緊的,「有你就夠了。」
「啪」的一巴掌敲掉不安分的賊爪,沖他嚷嚷:「好你的啊,居然敢騙我……」
就在我正準備要擰下那顆豬頭的千鈞一髮之際,身後傳來了陣凌亂的腳步聲。
「是小熙來了嗎?」好溫柔、好親切的聲音。
回頭一看,笑笑的媽媽正儀態萬方地站在我們身後,笑盈盈望著扭打撕咬成一團的我倆。
啊呀糟糕,我的手還卡在笑笑的脖子上呢。漲紅了臉,我急急忙忙站直身子,稍稍整了整衣服,低著頭做小媳婦狀:「阿姨好。」
謝媽媽十分親熱地叫我坐下:「小熙來,跟阿姨說說話,阿姨這麼叫你,成么?」
僵硬地用力再用力點頭。
笑笑湊來我的耳邊小聲嘟囔:「別緊張,我媽人很好的。」
我暗暗回瞪了他一眼,人家才沒緊張呢。
「小熙啊,阿姨老早就想見見你了,一直沒有機會。嘯笑,今天你來做晚飯給小熙吃哦。」
扭頭看向笑笑,他居然會做飯,我驚得眼珠子都快滾地上了。
「我們家嘯笑啊高中的時候,有次回家神神秘秘吵著要跟我學做飯。我就奇怪了,追問他為什麼,他支支吾吾說萬一以後娶個不會煮飯的媳婦,不如早點準備起來比較保險。」謝媽媽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我和笑笑身上來回打轉,笑得愈發開懷。
我被她那種奇怪的眼神盯得臉好燙哦。
「媽,我哪有這麼說過。」笑笑大聲辯解。
「可你心裡是這麼想的吧。」
「媽!」
「別害羞么,男孩子要大方點。」謝媽媽轉而問我,「你說是吧,小熙?」
說是也不好,說不是也不好,我垂下頭,臉更燙了。
笑笑氣急敗壞跑去廚房,總算是稍稍替我解了圍,呼,我長長舒了一口氣。
我和謝媽媽開心地聊了會天,突然她異常興奮拉起我的手,說:「對了,小熙,我給你看看笑笑小時候的照片吧。」
一本厚厚的相冊憑空降落在我手上,才剛要打開,笑笑操了把刀跟脫韁野馬似的騰騰從廚房衝出來,一把將相冊奪了過去掩在胸口:「不能看!」
滿頭霧水,怎麼了?出什麼事啊?
「以後整理一下再給你看,」他的臉透紅透紅,好像一顆熟透的柿子,還是腐爛長綠毛的柿子,因為著急臉色發青,「那前……前面幾頁都……都是剛滿月的……裸照。」
這下可輪到我長毛了!
實在無顏再面對謝媽媽,我拖著笑笑一起回到廚房。
笑笑在灶前身手敏捷地忙東忙西,我傻站著有些過意不去,「笑笑,不如我來幫你切黃瓜!」
他回過頭,猶豫地看著我:「你的手不是……」
我曾經提過,小時候常和小夥伴們牽著波奇到處溜,還專愛找一家養雞戶的麻煩。有次過年咱仨親眼目睹一場屠雞,嚇得我連續做了半個月噩夢,夜裡閉上眼就看到漫天的羽毛,滿地的鮮血,以及在刀下垂死悲鳴的雞。至此落下嚴重的後遺症,我只要握起刀,手就不聽使喚地顫抖。
心理障礙無法克服,似乎也帶來不少好處,例如,我在家從不做飯,媽媽在就媽媽煮,媽媽不在小易會煮。
「小的水果刀應該還行吧。」不知為什麼,我今天特逞能地想挑戰自己的極限,「笑笑,就讓我試試。」
笑笑遞給我把和瑞士軍刀差不多大小的水果刀,我顫顫巍巍伸過手去接,可還沒碰到笑笑就縮回手:「還是算了吧,我看著你握刀,比你自個都心驚膽戰。」
「但是……」
「別但是了,」他圈過我肩膀,執起一小勺湯喂我,「真想幫忙,替我嘗嘗味道怎麼樣。」
我抿了口咂咂嘴,忍不住要尖叫,味道真是嗷嗷地好啊,簡直和職業大廚有的拼。
「笑笑,別對我這麼好,求你了,我還不起。」
「我不要你還,」他看著我的眼底飄蕩著淡淡的憂傷,「我只要你好好地站在那裡,站在我夠得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