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遇見
初中的時候流行席娟、於情的言情小說,我不能免俗,曾瘋狂地看過很多,對裡面的海誓山盟也五迷三倒的。
每每我沉浸在美好的愛情世界里時,小易總會悄無聲息地躥到我身邊,抄走我的書,然後戳戳我的脊梁骨:「就你這模樣還看什麼言情小說,哦,也對,你這種人恐怕只能在這些精神垃圾里感受一下愛情過過乾癮,繼續,繼續啊……」
雖然常常被氣得咬牙切齒,可我無法反駁,我有自知之明。
我不漂亮,和美麗沾不上一點邊,小眼睛,鼻子有點塌,了不起也只算是清秀。身材就更不用說了,除了長得高外,就沒其他優點,跟一根電線杆兒一樣杵在那裡,小易曾經惡毒地諷刺我是「中國營養協會推薦」。不明白,事情是這樣的。
一次我在家裡試新買的衣服,小易看了眼就嘆氣說:「中國營養協會推薦!」
我也是傻,早該猜到他那狗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還愣是問他為什麼。
接著他就說不就是「金龍魚」的廣告么,我想起來那個知名的食品油廣告,一面紅旗揮動飄揚,印著「1∶1∶1」的大字,可還是沒想通,接著就聽到了他陰狠的答案:「你的三圍!」
哦哦哦,這個死傢伙。
在小易的荼毒下,我絕不敢相信一見鍾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我比較欣賞細水長流的感情,設想我和我的那個他應該是在日久接觸下漸漸相互吸引,卻完全沒料到我居然能在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一個人,這種感覺自相識之初便肆無忌憚地迅速蔓延,一點沒有道理可言。
97年夏天,高中報到第一天。
我的高中是市裡數一數二的學校之一,集中了全市一流的優等生。其中大部分同學原本都是本校初中部的學生,像我這種從外校考進來的少之又少,據後來了解,我們班50人才有10個是外校考生,而我就是這五分之一。
進教室的時候,已經坐著很多人,吵吵的像菜市場。大家忙著自我介紹,多數人原就是這個學校的,即使不同班也看著眼熟,一來二去立馬就聊開了。
我挑了個後排的位置,望著他們的熱鬧場面,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我插不上話,只能傻獃獃地低著頭干坐著,想想反正初中四年一個人也習慣了。
這時,旁邊有人問:「同學,這裡有人嗎?」聲線溫和得有如潺潺的流水聲,我一下子想起了小時候安安也是這種溫柔嗓音。
興奮地抬起頭,我看到張比記憶中安安還要白凈、文氣的臉龐,細細的劉海遮著秀美的額頭,身上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溫和的光華,我算頭一次領略到儒雅俊逸的風範。其實光從外貌條件說,他絕對還算不上特別搶眼,但就和書里說的一樣,在那一刻正好對了我的眼,我頓時就愣住了。
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趕忙說:「哦,沒人。」他輕輕地在我身旁坐下。我猜我當時的表情一定特別傻,不然他不會笑了出來,嘴角微彎,猶如春風撫面。周圍嘈雜的聲音好像一下子消失了,我只能聽見自己如同打鼓一樣的心跳聲,咚咚,咚咚,臉都越發熱了起來。
我們沒有說話,我沒有主動搭訕的勇氣。但我仍幸運地知道了他的名字,江洋,他是老師任命的我們班學習委員,當老師叫到他名字的時候,他站了起來,微笑著對大家點頭示意,那時我覺得只有用光彩四射來形容。
我在心中把他的名字默念了好幾遍,江洋,江洋,真好聽。
之後老師排了座位,我們一排男生一排女生夾著花坐。我長得高,有1米7,是女生的最後一排,全班的倒數第二排。江洋就坐在我的前面,居然能和他離得這麼近,我心裡不禁偷偷地開心。
坐我邊上的是一個特別可愛的女孩,叫薛薇,長得像小兔子一樣。她其實一點也不高,1米65標準身材,但老師卻讓她坐倒數第二排。不過她說她挺高興能和我同桌,我們的名字里都有一個「WEI」字,雖然音同字不同,咱倆都相信這是緣分。
前頭江洋的同桌一聽我叫柳維熙,馬上笑得跟什麼似的,不停地「VC!」「VC!」喊我。氣極,我撇撇嘴,全世界好像就他一人知道,哼,他的名字也沒啥好——謝嘯笑,聽上去就像「邪笑笑」一樣,居然還敢嘲笑我。不過才剛開學,我不想引起衝突,白了他一眼不作理會。
我對我的座位排定滿意極了,我依然走讀,小薇也每天回家,江洋和謝嘯笑都住校,同一個寢室。
上高中之前我對高中生活的認識停留在小時候看的《十六歲的花季》,什麼陳菲兒,袁野,還有白雪和歐陽嚴嚴。真等到了高中,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我的內心是失望的。
人們常說相熟容易,相知卻難,何況是在重點高中這一人人自危、勾心鬥角的鬼地方。大學的名額就這麼點兒擺那兒,大夥都擠破頭地往裡趕,從一年級起就斗個你死我活的。
很多人明明在家複習個昏天黑地的,非要告訴別人啥也沒看,標榜得自己天才似的,別人全是傻蛋。遙想初中我們那會兒的單純,唉,忒虛偽了,也不嫌累。
以前初中時我的成績也是鶴立雞群,不過現在早已淹沒在黃沙堆之中,名落在孫山之外,我就在這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打擊中開始我的高中生涯。
我不能算特別合群的人,交往的範圍局限在周圍的小圈子裡,我和同桌小薇關係很親密,天天一塊放學,剩下的除了心儀的江洋,就是坐我側前方的謝嘯笑。
謝嘯笑是很陽光的那種男生,骨架勻稱,小麥色的皮膚,看上去特別健康、帥氣,笑起來只見滿口整齊的白牙在那兒閃啊閃,就像在拍「高露潔」的廣告一樣,他平時在班裡又愛表現,一天到晚在那裡講笑話逗趣,我給他賜名——笑笑。
但凡學校里活躍的男生大多都屬於惹事的種,受地理位置的制約,一般離得近的女生首當其衝成為最大受害者。笑笑在這方面起到模範帶頭作用,對於侵略對象還頗有選擇性,將其歸結為「擇其善者而為之,擇其不善者而棄之」,專愛糾纏那些會跟他們叫板的人,你來我往,不亦樂乎。
小薇太安靜,我恰好不幸成了笑笑的主要目標,對於他這種無聊行經,我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賤!我對他說:「無恥的人我見多了,但像你這麼無恥的,還是頭一個。」他的回應是厚顏地摸著鼻子,呵呵笑兩聲。
笑笑閑來無事就會來惹我,通常我本著大國風範對他的挑釁行為置之不理,駁兩句就完,難得挑上火頭了就同他舌戰五百回合,毒來毒往,並配以手部動作對他的後背一陣狂扭亂擰,接著笑笑就跟田裡的螞蚱似的在教室里做跳樑小丑,一邊求饒:「哎喲媽呀姑奶奶,你扭得開心了,我回去可就慘了,一背的淤青,晚上睡覺都只能趴著睡!」我不理他,那還不是你自己犯賤找的。
江洋屬於標準的好學生形象,性格溫和,連平時說話也是輕輕柔柔。他也叫我「VC」,同樣兩個字,出自江洋的口中總能讓我覺得分外親昵,心裡跟著泛起一絲絲的甜。
江洋的好個性為他贏來了好人緣,除了學習優秀,其他方面也樣樣拿得手,但總給人感覺猶如神祇高高在上,難以親近。直到後來發生在他身上的一件事才將他和我們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我記得倍兒清楚,那是一天午休結束上課前,笑笑像鬼子進村一樣衝進來,喊了聲:「四條馬上來了!」然後笑倒在座位上抽啊抽。
大家都不明白了,什麼四條啊,我還紅中呢。
我們追問笑笑,只見他一邊抽搐一邊說:「江洋穿……穿了四……四條短褲,哦,哈哈……」說完還猛拍自己的大腿助興。
原來他們男生下午和鄰班有場足球友誼賽,江洋被體育老師叫去布置場地,來不及回寢室換衣服,所以就預先穿好球服。可是我們要先上語文課,他覺著光穿球褲不好看,就在外面又套上沙灘褲,這樣他一條緊身褲,一條球褲,外面再罩上沙灘褲加上裡面穿的內褲,就等於穿了「四條」短褲。
大家一聽都樂趴在桌子上,正巧這時候江洋走進教室,全班更是暴發出雷鳴般的笑聲,還有人高喊了聲:「四條!」
江洋一下被大家笑蒙了,不知所措地呆站在門口,等搞清楚怎麼回事後,臉嗖一下飈紅,衝到位子上對著笑笑就是一頓猛捶。我們看著向來好脾氣的江洋可愛地紅著臉跟笑笑打鬧一氣,直到上課還止不住笑得一咽一咽的。
這件事的後續有必要提一下,那天足球友誼賽我們女生都強烈要求去看了,每次江洋一拿球,大家就在下面喊「四條」,贏了比賽后,又齊聲高呼「四條,萬歲!」弄得別的班的同學一臉莫名其妙。
江洋自是氣得嘆氣又跺腳,卻拿我們無可奈何,我望著他那嬌羞的動人模樣,心動地想,這就是我喜歡的男孩了!
從此以後我們就管江洋喊「四條」,他反對幾次無效后,也就隨我們去叫了。 在和笑笑的胡攪蠻纏中,時間過得很快,緊接著就是轟轟烈烈的高中第一次期中考試。我之所以用轟轟烈烈來形容,是因為那次我的分數的確爛到震撼人心,全班一共才50人我排第37,最爛的一門化學正正好好60分,差一點就不及格。
我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是個差生,特別沮喪,我在初中是班長,是第一名,可轉眼間怎麼就成了差生了呢?有些想不通。
江洋考得特別好,穩居我班榜首,就連笑笑也進前五名。六門功課江洋比我高了整整128分。
以前在初中的時候,我經常也能高過那些差生百多分,被他們戲稱好像比我少考了一門,當初聽到這種話我很是得意。可眼下自己也淪落為差生了,心裡真說不出的酸澀難過。
小薇比我還慘,有三門功課不及格,我們兩個就對坐著,一起鬱悶。
前頭的笑笑不知道無意間說了句什麼,小薇一下子傷心地哭出聲來。我心情本來就差,看到小薇在哭,這下更是難受得不行。
江洋、笑笑見到這副情景,都慌了手腳,笑笑更急得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大姐,別哭了,我叫你姐還不成么?」
江洋率先反應過來,忙給小薇遞紙巾,我在旁邊拍著她的背安撫,班裡其他同學也關心地圍過來,小薇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紅著臉說:「沒事,我就心情有些不好。」
笑笑一下軟在椅子上,撫著胸口大喘氣:「哎喲,您老心情不好可把我給嚇死了,你再哭下去,我就差給您跪下了……」
他在那兒繼續耍寶,我的心情跟著輕鬆了不少,但回家的時候仍不免心虛。那段時間我一直灰溜溜的,說話、吃飯都不敢大聲,一有空就關起門學習。記得高二我們學魯迅的課文《祝福》時有一句這麼形容祥林嫂的話,「順著眼,不開一句口,很像一個安分耐勞的人」,這基本上是我當時生活的真實寫照。
如果把我的成績比做股票的跌停板,那小易他就是漲停板。
忘了說了,小易這臭小子跳了一級,直接從初一升上初三。接著又跟了一幫初三學生去參加什麼勞什子奧林匹克數學競賽,居然還混個全國二等獎回來,老天真是不開眼。
有本書上說:命運就是要跟人作對,當時我覺得這句話真說得太好了。我的成績那麼慘淡,可我的死對頭卻一路輝煌,整個世界在我看來簡直就是一片災難。
小易得勝歸朝,爸媽臉上有光,走路生風,所以對我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嗯,忽略不計。那段時間在飯桌上我爸最愛做的就是憶苦思甜,說什麼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沒好好念書,現在應該也是科學家什麼的,非得要把小易現在的出色成績和他當年的優良傳統掛上聯繫。
我撇撇嘴,心裡暗嗤,爺爺老早告訴我了,就憑你那每次數學考試在及格邊緣掙扎得水深火熱的成績,要成為科學家,那中國人民的四化建設還有指望嗎!當然我沒敢說出口,如今我的成績缺了底氣,不找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