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要不要氣泡紙啊?
"我想和你談談,我們就在那裡見面吧!"漢成討厭這個女人說的那裡,因為還是原來的老地方。漢成一直想把這個老地方忘掉,但卻無能為力,因為那個地方留給他深刻的記憶,無法抹去。
漢成雖有千百個拒絕去那裡的理由,但終究還是過去了。他並不想知道那個女人有怎樣的表情或者想說些什麼,而是想知道自己在那個女人面前到底會有什麼表情和心情。漢成就帶著這種態度去了那個地方。那個女人坐在那裡,面前還放著一杯血紅色的血腥瑪莉。
"來了?""是不是我遲到了?""沒有,是我來早了。"
看到服務生走過來,幼茱問了一句:"是要一樣的吧?""我喝曼哈頓。"
以前兩人都習慣一起喝血腥瑪莉,但今天漢成點了別的。雖然這樣感覺有一點刻意,但漢成還是堅持這樣做。這時,幼茱的眼裡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你的臉色好像……"看到漢成的眼神,幼茱無法繼續這個話題。這是三年來他們第一次近距離的接觸。她依然是那麼性感、端莊、成熟。漢成上大學第一眼看到她之後,很快就喜歡上這個女人。如果不是媽媽覺得這個女人家境不錯,硬要他急功近利地追求她的話,也許他們之間的關係會發展得更好。
因為她不像媽媽那樣頑固及好利,所以跟她在一起感覺很舒服。她不會跟媽媽一樣只知道工作,這一點也很令他滿意。就算這一切沒有改變,但現在面前的幼茱,再也不可能讓自己重溫過去的愜意。當然,漢成也不會有半點憤怒,只是在這一段時間內,兩人都默默地喝著東西。
"聽說你的公司經營得不錯,恭喜你了。"
漢成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於是冷笑了一下。
幼茱的眉間有一絲抽動,她用傷心的語氣說到:"你笑什麼?""因為我覺得這沒有什麼好祝賀的,都是為了生存。"
這段時間,漢成一直是用工作來麻痹自己。
"那就恭喜你還活著。"
"這也算是一種祝賀吧?因為並非可以呼吸就代表活著。"
漢成看著幼茱悲傷的眼神說了一句:"你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嗎?""也許……不,我是想聽聽你的想法。我想在東仁美術館工作。"
她這樣正眼看著他,是不是已經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呢?有可能這就是韓幼茱的真面目。
"奶奶之前打過電話給我。她聽說我有可能去商都百貨做展覽。說東仁那邊正缺人手,叫我過去幫忙。這不是刻意安排的,漢成,你也知道奶奶一向都對我很親切,而且……""那你現在是社長了嗎……""一定要那麼說嗎?""私交已經成為過去,難道現在不應該只談工作嗎?"她緊咬嘴唇的習慣還是沒有改變。好像他們再也不能心平氣和地談話了,表情都變得很僵硬。就在這個時候,大廳的一側傳來了一陣清脆的聲音,好像是服務生把盤子摔碎了。
"啊!實在對不起,因為我是第一天上班……真是對不起。"
那個服務生連聲說著對不起,嗓門比盤子摔碎的聲音還要大。在場的所有顧客,都停止了談話,目光一致投向那個穿著紅裙子、白襯衫的高個子服務生。這時,大廳經理也過來了,連聲說著"對不起"。漢成的視線從剛才那小小的騷動中,逐漸轉向幼茱。以前那種舒服的感覺在他們之間已經蕩然無存,現在反而感到緊張。他在和韓幼茱交往的過程中有緊張過嗎?也許是因為她和自己再也沒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所以緊張也不足為奇了。
"隨你高興吧!""是不是覺得有所顧忌啊?""我?我為什麼會那樣啊?""……""你在美術館僱用誰,你在哪裡工作,這些都跟我沒有關係。"
"媽媽……你媽媽應該會不高興的。"
"媽媽已經離開了美術館,這不是媽媽能管的事。還有,這是我的事。我媽媽怎麼想,跟你沒有關係……""你能不能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幼茱用尖銳的語氣說道。
這是從他們交往三年到訂婚以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情形。雖然幼茱也鬧過彆扭,發過脾氣,但像這樣瞪大眼睛,用尖銳的聲音說話還是第一次。
"是的,的確和我沒有關係,這個我也知道。但沒有關係不等於可以無視它的存在。"
"我就可以無視。"
"漢成。"
漢成把杯中的酒喝完了,臉上帶著憤怒的表情,好像誰觸怒了他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漢成聞到了他熟悉的香氣,所以變得非常憤怒。他真想殺了這個頂撞他的女人。
"說完了就快走吧!""你有其他的約會嗎?""嗯!""在這裡?""因為沒有時間找其他的地方了。"
"那你早點說啊!本來約在其他時間也無妨的。對不起,佔用你寶貴的時間。"
看到幼茱起身要走,漢成故意把視線轉移到別的地方。他看到了正在廚房洗碗的服務生,那個服務生搬盤子的樣子,看起來很危險。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你都不問問我過得怎麼樣嗎?"漢成的眼神重新回到了站著的幼茱身上。
"就算你很生氣、很失望、很討厭我。但看在交往這麼多年的分上,你也象徵地問一句吧!""那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不想那麼做。"
"為什麼?""因為純屬浪費時間。"
"呼……我都忘了。你是不會投資沒有希望獲得利益的地方。"
"幸虧你忘了。"
在漢成這樣冷漠的回答中,幼茱眼睛里閃著一絲淚光。
幼茱獃獃地站著,咬著嘴唇,用哽咽的語氣最後說了一句:"雖然我知道,但還是無數次的期待著,就像傻瓜一樣……我無緣無故取消了婚約,你有多生氣我心裡明白。我以為你就算是為了問個清楚、吵一架也會來找我,但是你連一次電話都沒有打過。我要去留學了,你連我去哪裡?為什麼要去?都不問。我沒有渴求你會留住我。我只求你來問我……問我為什麼要這樣做。當時我遇到了什麼樣的情況,我的內心又是怎麼想的!"激昂的聲音回蕩在餐廳里,人們的視線都集中到這邊。大廳經理也看到了這個情況,準備要走過來。幼茱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漢成只是沉默著,用沒有任何變化的表情看著幼茱!"我去過機場了。"
"什麼?""沒有任何人推你進去,是你自己走進去的,很爽快地進去的。"
"漢成……""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了!""我們才說了幾句話啊?""快點走吧!我約了人了。"
幼茱帶著怨恨的眼神離開了。氣氛還沒有平靜下來,東仁集團以前的扁理事就到了餐廳。漢成負責東仁集團的製藥部分,但集團目前新的主要發展項目是食品和服務領域,現在負責這個主要項目的人是漢傑的媽媽和兄長,原來負責這個項目的是漢成死去的爸爸。
"看樣子在這次臨時股東大會上,要辭掉過去跟隨老社長的五名理事。"
"扁理事也在其中吧?""是的。但還要再新任九名理事,準備要強化決議權。好像這九名理事中也包括社長的二兒子。"
"漢傑嗎?""我之前見過一次,長得很像去世的社長啊!""他是一個膽大又極富冒險精神的人。"
其實又是一個隨便、懶惰、不誠實的人物。漢傑不論要變成哪一種人都可以,要麼很好,要麼很壞,就看他是什麼心態。
"都說要給他機會,沒什麼大不了的,總之大家都議論紛紛。關於引進外資的事情有什麼打算?看樣子那邊好像要一直妨礙我們,那還要繼續進行嗎?""要召開理事會說服他們,不管怎麼樣,收益是最先考慮的問題。"
爺爺去世之後,兄弟之間產生了一些矛盾,身為長子的漢成爸爸擔任了社長一職,但以次子漢傑爸爸為首的其他兄弟紛紛表示異議。由於漢成想要把屬於爸爸的位子重新要回來,所以現在漢成才到處遇到阻力。只要有一絲疏忽,那麼就會永世不得翻身。
扁理事走後,漢成一個人留下來喝著酒。他的頭腦是清醒的,但心卻平靜不下來,全都是因為幼茱。記憶煽動著情感、動搖著理性。丟下他的女人是絕對不能原諒的,絕對!一瓶芝華士(Chivas)快喝完的時候,餐廳就剩兩個人了。幾分鐘后,漢成看到那個中年男子被服務生背走了。那個服務生的腿很細,卻背著一個比自己強壯兩倍的男人。
"你行嗎?""不用擔心,我什麼都不會,就是力氣大而已。"
在漢成眼裡,就像只狐狸喘著粗氣,背著狗熊往前走。狐狸、狗熊……想想都覺得好笑。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嗎?喝完最後一杯酒的漢成把手舉了起來。
"這裡!""是。"
跑過來的服務生,用炯炯有神的眼神望著漢成問道:"客人,請問有什麼需要嗎?""買單!"漢成把錢包里的卡取了出來,遞給了對方。
"好的。"
不過服務生走時太匆忙,不小心碰到了桌子。這時漢成的手正拖著頭,依靠在桌子上。服務生一碰到桌子,漢成的頭就順勢倒在了桌上了。
"啊!先生!你還好吧?""還有什麼事?""先生你的頭……"倒在桌上的漢成,就那樣趴著。趴著比抬著頭舒服多了。
"都是因為我碰到了桌子才……""我一天到底要說多少次啊!要小心!哎喲!我真受不了你!女孩子的力氣幹麼那麼大啊!""我不是說了嗎!我就是力氣大,沒別的。"
"好了!那個……客人?客人。"
"我還好,快點結帳吧!"大廳經理拿著卡走了,那個服務生用不好意思地口氣問了一句:"你的頭還好吧?"漢成甩了甩手,起身要走,旁邊站著的服務生趕緊扶他起來。仔細一看,原來是剛才那個掉盤子的服務生。背"狗熊"的那個女人也是她吧!但她為什麼要扶他呢?難道連他也要背?"好了!"漢成甩開了那個服務生的手,邁出了兩三步,才發覺地面怎麼如此不平呢?看樣子是喝多了。漢傑正覺得天旋地轉的時候,又有人扶了他一把。
"先生,我扶你到門口吧!要不要叫司機啊?還是叫計程車?"可能是因為那個人個子高的緣故,漢成靠著她,就像扶著一面牆。
"替我叫司機……""好的,馬上幫你叫,5分鐘就能到。還有這個刷卡消費,你在這裡簽名。"
雖然喝多了,但漢成還是簽了名,把卡放進了錢包。在模糊的視線里,他看到了這個女人。仔細一看,她長得非常特別,短頭髮、大眼睛、白皮膚,可能是因為醉了,所以感覺像個有著紅嘴唇的美男子。
"你要在這裡等嗎?還是要我用車送你過去停車場?"漢成再一次甩開了那個女人的手,搖搖晃晃地往前走著。好不容易走到了門口,發覺一陣寒氣襲來,感覺清醒了許多。在去停車場的路上,漢成的身體發出很多異常的信號,看來真是醉了。漢成安慰著自己,靠著牆轉過彎。就在這時,酒氣一下子涌了上來。結果他頭靠著牆,把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這是他讀大一到現在以來,第一次因為醉酒而嘔吐。
"我就知道會這樣。"
"嘔!"那隻捶背的拳頭,震動著身體。因為捶得太厲害,所以剛想吐出來的東西,忽然又被吞了回去。漢成甩了甩手,發出了不要再捶背的訊號,但拳頭的力度反而更大了。
"好……好了!""嗯?""嘔!""啊!要水是吧?等一下。"
漢成一下子癱倒在地上,坐在自己嘔吐的地方。寒風吹過,也能聽見車子呼嘯而過的聲音。他開始恢復了知覺,拿出手帕擦起了嘴角。
"這裡,水。"
漱完口的漢成,看到了正在自己面前晃動的女人。那個女人正在清理穢物,但好像拿著什麼東西走過來了。
"還好嗎?先生?"聽她說話就知道是受過服務訓練的,漢成不知不覺冷笑了一下。
"看樣子好多了。但那邊好像比較臟,到這邊來坐吧!"漢成看著那個女人指的方向,站起身坐到了商店後門的花壇上。
"剛才背客人的人好像是你吧!""是啊!因為那個客人喝醉了,醉得一塌糊塗,重得不得了,我幫他叫了計程車,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安全到家?""你力氣還蠻大的。"
"這才礙事呢!"那個女人一邊嘆氣一邊走了過來。她坐在漢成旁邊,手還不停地摸著一片塑料紙。
"今天才來第二天,光杯子就八個。"
"八個?""我打破的杯子啦!盤子兩個、花瓶一個。經理說明天我就不用來了。"
女人再次嘆了一口氣。
"這個月沒有一件事情是順心的。媽媽弄丟了戒指,我唯一的妹妹想花錢去上什麼歌唱培訓班。真是瘋了!呼……其實想想她也很可憐,一直想去,所以才會……""要煙嗎?""嗯?不……不用了,大叔如果想抽就抽吧!"對客人這麼自然地叫大叔,在第一次見到的人面前話家常,她還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女人。
"存摺里的錢是越來越來少了,但肉價卻不斷在上漲。做兼職還不斷被炒魷魚,現在只剩下清晨的兼職可以做了。"
"清晨的兼職?""嗯!但那個也賺不了幾個錢,就是送牛奶之類的。家裡的腳踏車也爛得可以,真是前途渺茫啊!前天因為腳踏車出問題,剎不住車。結果摔了一跤,還流了鼻血。看我流鼻血的勝京在那裡哭,而太垣說要幫我止血,三個人亂成一團。我記得上次流鼻血還是中學四年級跟勝潘打仗的時候。"
"跟勝潘打仗?""那傢伙就像白菜蟲一樣。哎呀!還是不說他了。"
"白菜蟲?""是啊!大叔有沒有看過白菜蟲啊?我小時候在我家院子里摘白菜的時候見過。我這個人一向不怎麼害怕這些動物,但白菜蟲實在太噁心了。那個傢伙就像白菜蟲一樣變態。瘋子!哎喲!掃把星!呸!呸!"她雖然嘴上在罵著,但塑料紙卻老是抓在手裡。每罵一句話,"啪啪啪"的聲音就越來越大。
"這個好玩嗎?""嗯?啊!氣泡紙嗎?""氣泡紙?""嗯!你要不要試一下?這個是減輕壓力最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