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2)
第二天上午。
所有的弟子們穿著雪白的道服集合在練功廳里,一扇扇紙門拉開在兩旁,燦爛的陽光灑照在被擦得閃亮的墊子上。百草筆直地站在隊伍里,聽見大家比平日多了幾分激動的呼吸聲,她的心臟也忍不住撲通撲通跳得有些亂,深呼吸了幾下,卻依然無法剋制住血液中漸漸開始奔湧起來的興奮。
「百草,你緊張嗎?」
曉螢手心出汗地盯著門外若白越走越近的身影,知道隨著他的一聲令下,館內選拔賽就要正式開始。雖然知道自己能代表道館出賽挑戰賽的機會非常非常小,可是,她終究還是存著一點幻想。
「嗯,有點兒。」
下意識地又把腰中的系帶拉緊了些,百草再次深呼吸,冥神靜氣,不要緊張,不能緊張,緊張對於比賽是無濟於事的。
繼續深呼吸,忽然她發現周圍的弟子們也全都是緊張的,有的弟子將雙拳握得死緊死緊,有的弟子直直瞪著眼睛,有的弟子像她一樣不停地在深呼吸,秀琴也緊緊抿住嘴唇,空氣緊張得彷彿凝滯了。
只有斜前方的初薇不太一樣。
從百草的這個角度,能看見初薇的面容異常蒼白,嘴唇乾裂沒有血色,睫毛低垂著,微微失神地看著地面。
是生病了嗎?
百草想起昨晚在大樹旁邊聽到的對話。初薇前輩該不會是因為和廷皓前輩一直說話說到太晚,沒有好好休息,所以身體不舒服,生病了吧。
若白走進練功廳。
廷皓和婷宜跟在他的身後,在練功廳里尋了個角落坐下。從初薇身邊走過的時候,初薇的睫毛略微顫了下,彷彿要向兩人的方向抬去,卻又終於還是垂了下來。
「上午進行女子組的館內選拔賽,下午是男子組。」
若白的聲音使百草的注意力從初薇身上移開,凝神聽他解說今天比賽的安排和規則。
「目前全館的女弟子一共有十二人,分成兩組來進行選拔。初薇和秀琴在以往的館內比賽中成績最好,所以將她們兩人分在不同的組,其餘的人由抽籤決定進入紅組或是藍組比賽。賽制採用淘汰制,由從紅組和藍組勝出的兩名弟子來爭奪代表松柏道館出賽今年道館挑戰賽的資格。」
若白穿著雪白的道服,腰系黑帶,神色淡淡的,目光從一個個站得筆直的弟子們身上掃過,問:
「聽清楚了嗎?」
「是——!!」
「好,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熱身十五分鐘,女子組的比賽正式開始。」
「是——!!」
弟子們齊刷刷地高聲回答,聲音還在練功廳內持續回蕩時,初薇卻從隊伍中走出來,站到若白面前,垂首對他行禮,蒼白著面容說:
「師兄,我退出這次比賽。」
弟子們面面相覷,全都傻住了,目瞪口呆地盯著竟然說出那種不可思議的話來的初薇。
「為什麼?」若白打量初薇,眉心一皺,「是生病了嗎?堅持一下,等今天館內比賽結束后再好好休息,還有,不要再說出退出比賽這種沒有志氣的話。歸隊!」
初薇一動不動。
她握緊身邊的雙手,幽黑的睫毛依舊低垂著。
「師兄,我退出這次比賽。」
她重複了一遍,靜了幾秒,又決絕地說:「而且,從此以後,我退出跆拳道的練習,再不參加任何比賽。」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若白盯著她,眼神驟然變得冰冷,練功廳內的溫度也驟然彷彿降至冰點。
「我知道。」初薇輕吸了口氣,聲音木然地在屋裡回蕩,「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跆拳道,只是因為我從小喜歡的那個男孩子喜歡跆拳道,於是我也想要練。」她只是想要他的眼睛能看到她,想要站在他的身邊,想要和他有共同的話題。
練功廳的角落裡,婷宜忍不住看了身邊的廷皓一眼。
「可是,我現在知道了,無論我怎樣努力,他都不會喜歡我。」初薇的嘴唇蒼白乾裂,微微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說這些很丟人吧……」
「所以,我不要再練跆拳道,我要去做那些我真正喜歡的事情!」初薇身體僵硬著,一動不動,「對不起,若白師兄。」
若白沉默幾秒,面無表情地說:
「如果跆拳道對你而言只是用來追求男孩子的手段,那麼你也確實不必再練下去了。你走吧。」
說完,他看都不再看她,沉聲對面前一個個呆若木雞的弟子們說:「解散!熱身!十五分鐘后,女子組的館內選拔賽正式開始!」
「是——!」
弟子們獃獃地齊聲應著,獃獃地望著初薇慢慢走過若白身邊,她的步伐異常遲滯,卻始終沒有回頭地走出練功廳。
不會吧,難道初薇師姐真的不參加這次的比賽?
這怎麼可能!
松柏道館的女弟子實力本來就弱,如果初薇師姐再退出,那今年的道館挑戰賽豈不是更加沒有勝算了嗎?!
百草也發愣地望著初薇漸漸消失在庭院中的背影,想起昨晚聽到的大樹旁的談話聲,不由向廷皓所在的地方望去。見他正側頭聽婷宜說話,神情中沒有絲毫動容的痕迹,彷彿初薇所說的那個人並不是他。
「你昨天究竟對她說了些什麼?否則初薇不會決定再不練跆拳道,甚至心冷到連馬上開始的道館挑戰賽都要退出。哥,一定要對初薇那麼殘忍嗎,你明知道她有多喜歡你。」
眼見著初薇的身影徹底消失了,婷宜心中不忍,她一直以為初薇終有一天會打動哥哥的心。
「一直讓她抱著不可能的希望,不是更殘忍嗎?」
盤膝坐在榻榻米上,廷皓看著那些正在做熱身動作的松柏道館弟子們,漫不經心地說:「而且,居然在這個時候放棄參賽,全然不顧她的夥伴們有多重視今年的道館挑戰賽。如果她對跆拳道的熱愛還比不過我的拒絕,那她的放棄也沒什麼值得可惜的。」
「哥……」
這些話似乎也有道理,可是聽起來總覺得殘忍了些。婷宜望向他,俊朗英挺的哥哥始終像太陽一般光芒萬丈,無論走到哪裡都有女孩子被他吸引,被他迷住。她也是女孩子,她能看出來很多女孩子都是真心喜歡哥哥的,可是哥哥的心好像已經被跆拳道佔滿了,再沒有多餘的空間。
「……那你究竟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呢?」
「嗯?」
廷皓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熱身已經結束,松柏道館的女弟子們開始分組比賽,若白和亦楓分別擔任兩組的裁判。松柏道館的女弟子本來就不多,初薇一退出,就只剩下十一個人,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結束女子組的選拔。
「哥,」婷宜又重複了一遍,試探著說,「其實你喜歡的是恩秀對不對?」也許只有恩秀那樣出色的女孩子才能使哥哥欣賞,入得了哥哥的心。
「你滿腦子只有這些無聊的問題嗎?好好看比賽。」
廷皓的口氣略微有些不耐煩了,婷宜吐吐舌頭,卻突然發現哥哥的眼睛好像凝視住了某一點。
她順著哥哥的眼光望過去——
「這個女孩子看起來還不錯。」
婷宜細細打量藍組中正在比賽的百草,微笑起來。
在聽說敏珠來中國交流,在松柏道館被一個叫做百草的女孩子打敗時,她有些驚訝。一則她對松柏很熟悉,並沒有聽說過有叫百草的實力出眾的女弟子,二則她了解敏珠的實力。雖然敏珠才十歲,但是天資聰穎悟性極高,在昌海道館里尋常十四五歲的女弟子都不是敏珠的對手,即使是初薇對陣敏珠也很難一招之下就將敏珠踢飛出去。
這會兒看了百草今天在藍組裡的幾場對陣,她發現這女孩子的腿部力量和速度確實很好,假以時日或許能夠在跆拳道界嶄露頭角。
「嗯,身體素質很好,但是太緊張了。」
紅組的比賽結束了,秀琴毫無懸念地取得勝利,廷皓的目光又轉向這邊藍組仍在進行的對陣,見百草進攻得異常猛烈,毫不吝惜體力,出腿虎虎生風,已然渾身是汗卻依舊保持著高昂的進攻勢頭。
「她的體力似乎異常充沛呢。」
完全是拚命三郎似的打法,婷宜抿唇笑著,感到有趣。以往經常在比賽里看到有男子選手採用這種不管不顧的蠻打方法,還很少在女子選手當中看到。
秀琴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汗水,一邊接受著館內小弟子們對她剛才比賽的讚美,一邊暗自觀察百草正在進行的比賽。看來藍組將會是戚百草勝出,她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早在金敏珠之戰中戚百草就展現出了超越館內其他女弟子的實力。
只是……
這樣的打法。
看著百草後背被汗水濕透了一大片的道服,秀琴嘲弄地笑了笑,將毛巾放在一邊。其實,她是多麼盼望能夠在今天和初薇決一勝負,而不是和這個只有一身蠻力的戚百草。
她已經十七歲了,明年就是高三,到時候不得不把精力多放在學業上,再沒有這麼充裕的時間來練跆拳道,今年的道館挑戰賽或許是她惟一的機會。以往每年她都在館內選拔賽的最後一場中輸給初薇,雖然輸得心服口服,但心中總是不甘的。從去年再次失敗后,她又苦練了足足一年,每次練習都以初薇為假想的對手,她已經研究透了初薇出腿的每個細節。
今年,她是很有信心挑戰初薇的!
可是初薇竟然退出了。
秀琴漠然地看著亦楓宣布百草從藍組勝出。雖然參加道館挑戰賽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但是沒有和初薇決一勝負就取得代表松柏參賽的資格,那種勝之不武的失落和寂寞竟是那麼強烈。
「太厲害了!百草!你居然真的從藍組勝出了哎!」
聽完若白師兄宣布休息十五分鐘後進行紅藍兩組勝出者的決勝賽,也就是秀琴師姐和百草的最終賽,曉螢興奮地衝上去緊緊抱住百草,把她抱得離地飛起來。
勝了……
百草直到坐在榻榻米上,手裡被曉螢硬塞進一瓶水,怔怔地喝下去,心臟才又開始撲通撲通地跳起來!是真的,她從藍組勝出了嗎?這勝利來得好像太快,讓她有點彷彿在夢中,剛才的每次對陣她都緊張得有種恍惚感,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出腿的怎麼戰勝對方的!
這是她練習跆拳道以來第一次參加比賽。
她真的贏了是嗎?
她……
她只用再贏一場,就可以參加道館挑戰賽了對嗎?師父,師父,難道師父一直以來對她的期待是並不是幻想,是她真的可以實現的嗎?勝利,她緊緊握住手中的礦泉水,耳邊是轟隆隆的血液奔涌聲,她傻傻地想笑,原來這就是勝利的滋味啊。
「百草,百草!」
連聲的呼喚使得百草回過神,見曉螢正邊幫她按摩雙腿邊扭頭看她,說:
「百草,你沒事吧,怎麼肌肉這麼緊?」
「嗯?」
百草摸了摸自己的腿,一愣,發現自己腿上的肌肉果然緊繃得像石頭一樣。
「……你是不是太緊張了啊?」曉螢雙手用力地幫她按摩,「放鬆點啦,太緊張只會讓你肌肉僵硬技術變型的!哎呀,你就這麼想,能夠從藍組勝出已經是了不起的勝利了,能不能戰勝秀琴師姐就全看運氣好了!」
能從藍組勝出就已經是了不起的勝利了嗎?
可是——
不行!
她還想要勝!
就像從來沒有吃過糖的孩子,驚喜地發現原來勝利的滋味是如此美好,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胸口也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激動和充實感。
只要再戰勝秀琴前輩……
她忍不住抬頭去看,卻見不遠處的秀琴好像感應到她的視線,也扭頭看向她,卻只看了一眼就不感興趣似的又把頭轉回去。
那種目光……
百草愣了愣。
十五分鐘后松柏道館女子組的最終賽開始了!
若白擔任裁判。陽光從庭院中燦爛地灑照在正在對決的秀琴和百草身上,一聲聲此起彼落的高聲呼喝,裂空般的出腿聲,兩個女孩子的人影在春日光芒中不時地交錯重疊!
其他所有的弟子們全部圍坐在場地四周凝神觀看,雖然這其實是一場並沒有什麼懸念的比賽。
「怎麼還是這種打法。」
婷宜略感惋惜。
和剛才在藍組中幾場比賽相同,百草一股勁地拚命進攻,彷彿渾身燃燒著火焰,雙腿如流星般向秀琴身上踢去。而秀琴沉穩鎮定,並不急著進攻,只是將她的每一次出腿閃開,伺機尋找反擊的機會。
「好像她只會這一種打法。」廷皓饒有興趣地觀戰,「就像一頭野蠻的小獸,完全沒有什麼技巧和策略,只是拚命想要撲上去一口咬斷獵物的喉嚨。」
「原以為她是冷靜內斂的人,」婷宜搖搖頭,不明白敏珠當時究竟是怎麼被她打敗的,也是被這樣的蠻打嗎,「想不到她實戰起來卻如此沉不住氣,一味的進攻,心浮氣躁,毫無章法。」
「你以為她是冷靜的人?」廷皓笑開了。
「怎麼?」
「你看她的眼睛,」在毫不停歇地一連串出腿進攻中,百草的臉上已經全是熱汗,陽光燦爛耀眼,而她身上的汗珠竟比陽光還要璀璨,「似乎她曾經被壓制過太長的時間,將她所有的血氣和激烈都沉澱了下去,好像要比常人冷靜克製得多,但是其實就像一座休眠的火山,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火苗,就可以把她完全點燃。」
就算她是一座火山,毫不停歇的進攻也讓她漸漸吃不消了,百草焦急地發現自己的體力被消耗得所剩無幾。汗水濕透她身上的道服,彷彿整個人泡在水中一樣,每一次出腿變得越來越吃力,而最可怕的是,她的進攻沒有效果!
出了什麼問題?
明明前面幾場她這樣的進攻都取得勝利了啊,怎麼現在忽然不行了呢?那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好像進攻中的她是秀琴戲耍的對象,每一次出腿都會被輕巧地避開,似乎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在秀琴的預料之中!
百草使勁渾身氣力飛身直踢,卻又一次踢了個空,重重落下來,那力量反噬在她自己身上,一陣血氣翻湧。正這時,秀琴一腳踢在她胸口的護具上,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進攻,她險險閃開,勉強一個回身橫踢才將秀琴這輪凌厲的反攻擋回去。
「秀琴,一分。」
若白面無表情地宣布,然後做出手勢,沉聲說:
「繼續!」
百草擺好姿勢,腦子卻有點懵了,盯著面前的秀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繼續像先前那樣的猛攻。為什麼,明明是她一直在進攻,秀琴一直在後退,為什麼處於劣勢比分落後的卻是她呢?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身影交錯的一瞬。
「嗤!」
秀琴輕輕嗤笑了聲。
百草的身體僵住,她能聽出這嗤笑聲中的輕蔑和不屑,就像在全勝道館時那些弟子們對她的嘲笑。
這種打法也太業餘了吧。
看著一味進攻中的百草,圍坐觀戰的松柏道館弟子們無語極了。之前百草一味進攻的打法,在日常練習和對陣實力相近的對手時還看不出太大的弊病來。可是現在,她這樣一成不變的打法在對上經驗豐富的秀琴師姐以後,簡直像小兒科一樣的可笑。
可憐呢,秀琴師姐擺明了是在玩弄她,就像貓捉老鼠一樣,引得她不停地進攻出腿,渾身大汗淋漓,秀琴師姐卻幾乎還一滴汗也沒有出,完全以逸待勞。等她將全身力氣拼完,累得連腿都踢不起來的時候,秀琴師姐就可以直接一腳將她KO踢飛出去吧。
還是如剛才一樣,她的每一次進攻幾乎全都落空,每一腳都踢在空氣里,體力似乎已經被消耗殆盡了,雙腿沉重得像被灌了鉛,連呼吸都是火辣辣的,胸口和喉嚨乾澀疼痛。
不對!
這樣下去她會輸的!
挫敗感像狂涌而上的潮水,她覺得自己就像落入陷阱的獵物,而秀琴就是耍弄她的獵人。冷靜!戚百草,冷靜下來!用力地喘氣,在秀琴反攻的腿影中,她拚命讓自己從即將失敗的恐懼中清醒過來,看清楚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為什麼她的每次進攻都會落空?
滿天的腿影中,她卻分明可以看見秀琴不屑的眼神,就像在嘲笑她的愚蠢,嘲笑她的每一次進攻和出腿都在她的預料中……
如同被冷水兜頭澆下,百草猛然間渾身一寒,避閃不過,肩膀重重吃了秀琴一腿!是的,是因為她的每一次進攻都在秀琴的預料中,所以每次秀琴都能準確地先行防守然後反擊,她的每個動作和意圖都早已被秀琴看穿了!所以,她是在被秀琴像貓捉老鼠一樣地玩耍著!
她已經意識過來了嗎?
看著忽然僵立在場中的百草,廷皓挑了挑眉。可是,即使她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裡,一時之間能有辦法解決嗎?或許只會讓她的落敗來得更快些。
場上的局面陡然發生了變化!
百草似乎被什麼困擾著,束手束腳般的不再連續進攻,秀琴卻一改剛才防守反擊的局面,展開了霹靂般的進攻!
「啪!」
「啪!」
「啪!」
一腿腿重擊在百草頭上、肩上、胸前,她被打得步步後退,身子顫抖著彷彿再也站不住了!看著被打得這般狼狽的百草,圍坐在墊子旁觀戰的松柏道館的弟子們心生同情,她是已經完全沒有體力了吧,所以沒有辦法繼續進攻,雖然從一開始這場對決就是毫無懸念的,可是眼見著百草將要這樣的慘敗,還是不由得有些憐憫她。
「啪!啪!」
胸口和臉部又受了兩記重擊!
腦中一片空白,那種挫敗感使她甚至感覺不到疼痛!為什麼,原本看準了秀琴是要橫踢,結果卻是虛晃一腿,落在她身上的是雙飛踢!她不想再盲目地進攻,她想要像秀琴對付她那樣,先看出秀琴的進攻意圖和方向,再進行反擊!可是為什麼她看不出來?為什麼她的判斷總是錯誤!為什麼她反而落到了更差的局面!
是要敗了嗎……
她是要敗了嗎?
這個念頭緊緊攫住她,冰冷和恐懼從她體內的最深處升起,她慌亂地大喝一聲,「啊——!!!!!」拼盡全力重新向秀琴發起猛攻!既然她看不出來,那她就不要看了!貿然的進攻是漏洞百出,是全在秀琴的預料中,是可笑,是愚蠢!可是,如果進攻像閃電一樣快速,如果進攻像暴風雨一樣緊密沒有縫隙,如果進攻猛烈到讓對方找不到喘息和還擊的機會——
那麼,是不是還有一絲勝機呢!
天哪,百草是瘋了嗎?
看著場中的百草突然大吼一聲,又開始像受傷的野獸一般向秀琴瘋狂進攻,松柏道館的弟子們全都看傻了眼,說真的,他們還真沒見過這樣的比賽,這簡直完全不是跆拳道的對決,而是——
就像是——
不要命的決鬥!
一點點章法都沒有,如果不是百草進攻的腿法還是標準的跆拳道腿法,這簡直完全就是拚命嘛!
哪有人這樣比賽的!
渾身破綻,一直進攻,毫不防守,就像在戰場上殺紅了眼的武士,絲毫不知道停一停或者緩一緩,好像只要能將對手打倒,哪怕玉石俱焚也毫不在意!
曉螢心裡很難受。
雖然比起剛才來,這樣的進攻可以使得百草落敗的速度減緩一些,但百草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那就是體力迅速地消耗殆盡!她能看出來其實百草早已是強弩之末,流了那麼多汗,百草整個人好像是泡在水裡,胸口劇烈地起伏,每一下呼吸都在拚命地喘氣,卻還在暴風雨般地進攻!進攻!!進攻!!!
就算意志力再堅強,身體畢竟也是血肉做的,能堅持多久呢?百草真的不是秀琴師姐的對手,腿部力量再厲害、速度再快有什麼用,她就像一個完全不知道比賽該怎麼打的小孩子。遇到初出茅廬的新手還行,可是遇上像秀琴這種富有經驗的對手,就完全無法施展了。
極度消耗的體力使得百草耳膜轟轟作響,眼睛也有些不再能看得清楚,每一次出腿她的身體都有即將倒塌般的疼痛,甚至連移動步伐都變得艱難異常!
還是——
要敗了嗎……
明明只要再戰勝這一場,她就可以取得道館挑戰賽的參賽資格,怎麼可以,在這最後輸掉呢?恍惚中,她忽然不記得這是第幾局,這不是第三局對不對,她還有機會,她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對不對!她還落後幾分?是三分嗎?還是五分?七分?剛才的進攻有沒有把比分挽回來一點?她慌亂地扭頭去看比分牌,幾滴汗水卻淌到眼前,遮住了她的視線——
「砰——!」
一聲巨響重重在她胸前的護具上爆炸開!
那力道強大得如同一把巨錘狠狠砸上她的胸口,體內先是一陣麻木,然後轟的一下,疼痛由內而外地爆發出來,五臟六腑有種被颶風摧毀般的疼痛!
雙腿再也支持不住……
像一隻終於被扎破的氣球,苦苦支撐的力量轟然散去,她的身體重重跌落在墊子上,眼前漆黑一片,黑洞般的眩暈和恍惚中,口鼻里感覺到的是墊子的氣息,她每天要擦好多遍的墊子,嘗起來就是這樣的味道嗎……
「1、2、3、4……」
練功廳里鴉雀無聲,眾弟子們屏息地看著若白師兄半蹲著身體對面朝下倒在墊子上的百草讀秒,如果喊到(10)還不站起來,那秀琴師姐就要以擊倒對手的KO方式取得女子組的勝利了。
曉螢死死用手捂住嘴巴。
百草她……
是不是傷得很重呢,為什麼她看起來竟像是沒有呼吸,那趴倒在墊子的身體也如死去了一樣毫無氣息。
沒想到這場比賽會這麼難打,秀琴彎腰拿起場邊的毛巾擦汗,忽然發現自己也已是滿身汗了,默默打量一眼依舊倒在墊子上的百草,見那女孩的手指正在顫巍巍地用力。
她居然沒有昏厥過去?
那種打法就算累也要累死了吧,她該不會還想爬起來繼續打嗎?
以前和初薇比賽,她有時就如這個女孩子一般被初薇踢倒在墊子上,每個人都歡呼初薇的勝利,卻不知摔倒在墊子上掙扎著爬不起來的她,心裡是怎樣的屈辱和痛苦。
「5、6……」
若白的讀秒仍在繼續,那雙瘦弱得只有骨節的手正顫抖掙扎著試圖撐住墊子。
婷宜嘆息一聲,把目光從那個爬不起來的女孩子身上移開,抬眼望向練功場外的庭院。春日中,庭院的草坪綠茵茵的,旁邊的小路上有一個少年走過。
「初原哥哥!」
婷宜心中一喜,快步走到外面,輕聲喊他。聽到她的聲音,行走在小路上的少年停下腳步。
秀琴聽到了婷宜喊出的那個名字。
她的眼睛忍不住循著婷宜的喊聲從練功廳追出去,小路上的初原正望向婷宜,手中厚厚的一疊醫學書籍,看到婷宜,他露出一個微笑,笑容乾淨得就像沐浴在他周身剔透晶瑩的陽光。
「7、8……」
練功廳里的弟子們吃驚地看著百草竟然在最後一秒驚險萬狀地從墊子上爬了起來,她的身子有些搖晃,彷彿吹一口氣就會再倒下去。胸口依舊是翻騰的血氣,百草拚命站穩身子,比賽還沒有結束,她還有機會……
「……我要繼續比賽……」
雖然視線模糊得只能看到大約的人影,可是,她還能站起來,只要她還有能站起來的能力,那麼腿上就一定還有殘餘的力量!
就算能爬起來又怎樣呢?以往在和初薇的比賽中她也不是沒掙扎著爬起來過,可是身體已經被完全擊垮,站起來的目的只不過是維持最後的尊嚴罷了。
不屑地看一眼虛弱得簡直無法組織出一波有效進攻的百草,秀琴的眼睛再次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外面。
庭院的草地上。
綠草如茵。
婷宜站在初原身邊,溫柔地仰頭凝望他,細聲低語著什麼,他含笑聽著,神情中也有種說不出的柔和。
他……好像完全沒注意到這邊。
若白停止讀秒,打量百草片刻,才面無表情地說:
「好,比賽繼續!」
耳邊轟轟地響,比賽繼續開始的口令卻如一道閃電將百草全身的血液再度引爆!縱使她已經虛脫得接近無力,連視線都模糊得幾乎看不清秀琴的動作和表情,可是——
這是她最後一個機會了!
……
「……師父希望有一天你能成為了不起的跆拳道選手,站在最高最耀眼的位置上……」
……
積聚她全身的力量——
不敢浪費時間去調息,也沒有體力再去找最好的出腿機會,她只能將全身最後殘餘的所有力量徹底凝聚在這一擊上!她厲聲大吼,右腿飛踢而出,傾盡身體每一寸肌肉能爆發出的最後的潛能,對著面前影影綽綽的人影,凌空下劈而去!
遠遠地望著庭院中的那兩人,秀琴的心驟然苦澀起來,初薇是因為喜歡的男孩子而開始練跆拳道,她又何嘗……
「秀琴師姐!!!」
四周忽然迸發出一片驚呼聲,秀琴驚疑地扭過頭來——
「呀————啊————!!!!!」
雷霆萬鈞的大喝恍如一道霹靂,轟然炸開,練功廳的屋頂也被震得彷彿劇烈搖晃了起來!那一瞬,時間恍若凝固住了,彷彿是極慢極慢——
當秀琴回過神來時——
那灌著風聲下劈而來的腿已經如泰山壓頂般籠罩下漆黑的深影——
那一瞬——
一切都被定格了——
好像是很慢很慢,慢得如同已在眼前的勝利只不過是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那下劈而來的腿從空中劈落——
眼睜睜看著向她的頭頂劈下來——
拼——!盡——!!全——!!!力——!!!!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
「……師父希望有一天你能成為了不起的跆拳道選手,站在最高最耀眼的位置上……」
……
她要贏,她一定要贏!
彷彿也感受到練功廳氣氛的異樣,庭院中的初原和婷宜一齊向練功廳看過來。
「砰————!!!!!!!」
那一腿如萬頃巨雷般重重劈在秀琴的頭頂,秀琴來不及有任何閃避的動作,好像不置信般瞪向百草,然後——
轟然倒地!
「秀琴師姐————!!!!!!」
松柏道館的弟子們大驚失色地撲圍過來,曉螢也被那下劈時重重的風聲驚到,嚇得鑽進最前面去看,驚嚇地看到秀琴師姐竟是一動不動地仰躺在墊子上。
若白脫下秀琴的頭部護具,檢查了一下,見並無大礙,冷靜地說:「她昏過去了,無法再繼續比賽。」
百草站在場地一角。
她勉力支持著身體,不讓自己虛脫地坐倒。調息了幾口氣之後,她的體力終於恢復了一些,眼前疲倦的霧氣漸漸散去,看到眾弟子們都焦急地圍在秀琴身邊,初原也從外面趕進來,俯身檢查秀琴的傷勢。
彷彿被所有人遺忘了一般。
她獨自孤零零地站著。
直到初原掐住秀琴的人中,使她悠悠醒過來,眾弟子們才逐一地從秀琴身邊散開。秀琴蒼白著臉從墊子上站起身,若白立在秀琴和百草中間,滿場寂靜如死,只有他淡淡的宣布比賽結果的聲音回蕩在練功廳內——
「本場館內選拔賽女子組最終賽,戚百草KO勝!」
備註:在跆拳道比賽中,如果將對手一招打倒,10秒內對手沒有爬起來,比賽隨即終止。之前比賽的分數全部忽略,站著的一方直接獲勝,這叫KO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