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6章

第二十五章花開迷夢的憂傷

「七七，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心潔拉著我，走出教室。此時是課間休息。走廊上來來往往許多同學，我們穿過走廊，爬上右面的樓梯，來到天台上。心潔這樣鄭重的約我談話，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講。

我看著心潔，等著她開口。心潔沉默了一陣，開始說話。

「我要買下『迷夢花田』。我已經和爸爸說好了，他也同意。」心潔看著我認真的說。

「你是認真的？」我驚愕地看著她。我一直都知道，心潔雖然溫順乖巧，可是她一旦決定的事就會堅持到底，連一頭牛都拉不回來。她骨子裡是個固執的人。我也知道『迷夢花田』對心潔意味著什麼，那是她和鄭浩回憶的開始。

「我很認真。我要找到和鄭浩分手的原因，我覺得我會從『迷夢花田』得到一些線索。」心潔一臉嚴肅的表情和認真的語氣，讓我無法再懷疑。

「好吧。我需要做些什麼嗎？」我問。

「我們要找一個鄭浩不認識的人去見見他，代替我商談購買花田的事。如果他知道是我要買『迷夢花田』，我想他不會出面見我，更不會賣給我。」心潔說的時候表情有些憂傷。

「你說得很對。那我們找誰才好呢？這個人一定要是我們認識而鄭浩不認識的人。」

「他。」心潔指著左手邊的樓梯。我朝那個方向看去，李玄野正靜靜地倚在牆上，抬眼望著我們。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我驚奇萬分。

「你怎會在這兒？」我有些敵意的質問。想起那天他故意在振宇面前說謊，我就生氣。

「碰巧路過而已。」李玄野淡淡的說，深邃的眼睛難以讓人猜測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可真會扯謊，這裡又不是人人經過的大路，你不是有心跟來，怎麼可能碰見我們？」我沒好氣的說。他的話我已經不會全信。他有說謊的可能。

「算了，七七。不管玄野同學是否有心跟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幫我的忙，讓我能順利的進行我的計劃，不是嗎？」心潔打斷了我的質問。

的確。不管他有什麼企圖要跟來，至少，他可以幫我們一個大忙。

「想必我們的話你都聽到了，我也就不用再解釋。老實說，你願意幫我們嗎？」我盯著他問。

「為什麼我要幫你們？」李玄野幽幽的吐出一句。

「如果你不願意那沒關係。我們可以找……」我的話沒說完，李玄野就打斷了：「我沒說拒絕。」

「你不用勉強。」我很不客氣的說。不知道為什麼，經過那天的事以後，我對這個冰山王子心存芥蒂。

「一點也不勉強。」他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尋找著什麼，然後看向心潔：「蔣心潔，我答應幫你。」

李玄野以對「迷夢花田」感興趣，有購買意向為由，約鄭浩見面。他們會在花田裡談論購買事宜，同時參觀花田。

那天，我和心潔也去了「迷夢花田」。

當李玄野走到花田的籬笆前時，我和心潔躲在離花田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李玄野朝里喊了一聲，不一會兒，我們看到鄭浩走出來，給他開門。鄭浩的頭髮比以前長了許多，快要沒過脖頸。他的臉色很蒼白，看起來憔悴不堪。一身灰色運動服鬆鬆的套在身上，他明顯瘦了。

鄭浩一走出來，心潔就緊緊盯著他的身影，眼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眼神痛楚又憂傷，可是臉上卻寫著堅毅。

他們在籬笆前談了好一陣，看起來他們的談話相當愉快。因為我可以看到他們不時露出笑容。李玄野也會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談笑？我困惑了。也許他一直是一個正常的人，只是我對他有偏見而已。

鄭浩領著李玄野走進了花田。當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花田裡，心潔才收回目光，她閉上眼睛，輕輕嘆了口氣，然後又睜開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視著籬笆上嵌著的木門。

「心潔。你有什麼打算嗎？」我輕輕地問，怕驚擾了她專註的守候。

「還沒想好。」她幽幽的說。眼光依舊沒有移動分毫。

我有種想哭的衝動。不是難過，而是感動。為愛人守候，至死不渝。心潔就是這樣的人。

大約過了一刻鐘，我看到他們兩個人走了出來。心潔忽然緊張地站了起來。此前，她一直是手扶著樹榦，蹲在地上。我看到鄭浩在向拜訪者揮手告別。看來這趟「追尋」要結束了。不知道這樣的精心安排是否會有收穫。不知道心潔是否會放棄守望。

不知道。一切都還是個未解之謎。

忽然，心潔朝他們狂奔而去。我來不及拉住她，也追著她跑了過去。鄭浩驚詫的看著氣喘吁吁的我們，看來我們的突然出現，讓他倍感意外。

「心……潔。」鄭浩吃驚的叫她的名字。心潔喘著氣，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她沒有說話，或者是因為激動而無法說話。他們對望著，就像要看進彼此的靈魂深處，撥開虛偽的假面，尋找到那顆真正的心。

我和李玄野對望一眼。我們都明白了對方眼中的意思：我們最好離開一會兒，讓他們好好說話。我和李玄野默默地走開，我們在那棵樹下站定。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們。他們此刻一定在爭論著什麼，因為我看到他們兩個人都在激烈的揮舞著手臂。我忽然覺累了。我將目光移到了樹上。

這棵樹一定有上百年的歷史了吧？因為它粗壯的主幹足夠兩個人環抱。它是否也在歲月變幻中，見證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恩怨情仇？我撫摸著它粗糙的樹皮，沉思著。

猛然間，我抬起頭來，對上了李玄野的眼眸。他似乎一直都在觀察著我，即使我們四目相對，他也沒有要移開目光的意思。我首先不自在地移開目光。這樣安靜的和他呆在一起還是第一次，讓我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我覺得有必要打破這樣一種局面。

「為什麼那天要撒謊？」我問。我一直都想問他，為什麼？

「你要聽真話還是謊言？」李玄野看著我，目光深沉，有我看不透的雲霧。

「當然是真話。」我毫不猶豫的說。

「真話就是我喜歡你。」他平靜的說，仍用眼睛打量著我。

「那你的謊言又是什麼？」我忽然有些生氣，他的目光讓我感到不安。

「謊言也是我喜歡你。」

「你是在耍我，是嗎？」我的聲音很大，我徹底生氣了。我瞪著他，可是他卻不以為然。

「真實和謊言又有什麼界限呢？有時候真實就是謊言，謊言就是真實。」他不再看著我，而是轉過頭看著遠方。遠方，夕陽正漸漸落下，金色的霞光灑滿了大地。我看到他的臉上鍍上了一層金光，讓我有種錯覺，他變得滄桑而憂鬱。當霞光終於消散在天邊，四周逐漸暗下來，那種錯覺才消失。

忽然，李玄野拍了拍我的胳膊，我有些氣惱的看著他。

「事情好像變糟了。」他說。我循著他的目光看去。

我看到心潔和鄭浩在拉扯，心潔看起來狂躁而又激動，她似乎想要躍進一旁的河裡，鄭浩拚命地拉著她。她在不斷的掙扎，伴隨著聲嘶力竭的哭聲。

我們忙趕了過去。李玄野幫忙拉住心潔。我上前緊緊地抱著她。

「心潔，你怎麼了？怎麼了？」我看到心潔這個樣子，聲音哽咽，淚水早已溢滿眼眶。

「七七，他要丟下我一個人，他要我一個人孤獨的活在世上！我不要！我不要！」心潔哭著喊道。我的心更難過了。我不知道他們究竟說了些什麼，讓心潔如此傷心欲絕。我的心慌亂極了，我腦海里一片混亂。我想理出個頭緒，可是理智早已不知溜到哪裡去了。

「鄭浩，你說說，究竟怎麼回事？」李玄野很冷靜的問。我也望向鄭浩，他的眼眶紅紅的，看得出他非常難過。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我要出國了，心潔她接受不了……」鄭浩的聲音哽咽了，他再也說不下去。他蹲在地上，抱著頭。他的肩在顫抖。

我感覺到如海浪般洶湧的悲傷向我們襲來，我知道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故作堅強。

「鄭浩，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的拋下心潔一個人出國？你甚至還處心積慮地騙我們你有了新的女朋友，才同心潔分手的。我真是看錯你了，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一個無賴！」我既悲傷又氣憤的朝鄭浩大罵道。

「七七，不是這樣的！不是的！你不要罵他。」心潔淚眼汪汪的看著我，使勁兒搖頭。

「心潔，你不要再維護他了，他都把你傷成這樣了。」我不解的看著她。

「鄭浩，如果你是男子漢的話，就應該把事情說清楚。別讓關心你的人再傷心難過了。」李玄野也蹲下來，溫柔地對鄭浩說道。

我和心潔都安靜下來。我們等著一個解釋。終於，鄭浩抬起頭來。他掃視了我們一眼，最後停在心潔身上。雖然他的眼裡仍然含有淚水，可是他神情堅毅。

「你們可能不知道，在我的身體里裝了一顆定時炸彈。幾個星期前，我被告知患有心臟病，我的心臟隨時有可能衰竭。我就像是踩在一顆地雷上，隨時有可能飛灰湮滅。家裡人讓我去美國，他們說那裡有最好的心臟病專家。我能被治好的幾率會提高不少。你們知道我能治好的幾率是多少嗎？百分之十。多麼可笑的一個數字，我的生命需要依靠這樣一個渺小的概率而存在。」

「我答應去美國，不是為了那微乎其微的治療幾率，而是，我可以給心潔一個想象的未來。她可以在希望中生活下去。我不想在她眼前死去！我不想看到她因我而傷心難過！比起我的死，分手的打擊會小很多。我希望有一天，心潔能從分手的陰影中走出來，重新獲得幸福。可是，還是被你們發現了……」

「為什麼老天這麼不公平？在我遇到一生所愛的時候，要收回我的生命？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吶！」鄭浩大聲吼道，聲音凄厲而悲傷。

我已經看不清鄭浩的表情，我的眼淚模糊了視線。我獃獃的站在那裡，無法思考，無法做任何事情。這樣的殘酷現實，我怎麼也接受不了。心潔從我的懷中撲向鄭浩。他們兩緊緊地相擁，任何話語都不必再說。他們此刻已經心靈相通。我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我的頭很痛，心更痛，我好想就這樣睡著。也許第二天醒來，會發現其實這只是一場噩夢。心潔和鄭浩都好好的，他們會永遠幸福的生活下去。

我感到一雙有力的臂彎擁住了我。我忘了對李玄野的不滿和芥蒂，將頭靠在他寬闊的肩上。我實在是太累了。我需要好好休息……

第二十六章誤會將我們分離，而我卻無力向

李玄野將我送回「小窩」，我迷迷糊糊的走進房間，倒在床上。這一覺我睡得很沉很沉，我做了好多夢，夢中全是紛亂的畫面，有時候是爸爸媽媽，有時候是心潔和鄭浩，可是一瞬間又變成了振宇和李玄野。他們的看著我，對我笑，對我不停的說話，我張著嘴朝他們大聲喊叫，可是卻發不出聲，彷彿有人扼住了我的咽喉。我覺得好難受，全身發燙，彷彿置身於熊熊燃燒的熔爐中……場景在不停的變換,我掉進了記憶的深淵，周圍的黑暗將我淹沒，我置身於無盡的黑暗之中。我哭喊，我大叫，我忽然睜開了眼睛。

我驚恐的看著正望著我的李玄野。他對我微笑，他的笑容迷濛悠遠，很不真實。我覺得額頭上涼涼的，很舒服，我不自覺地伸手去摸額頭。我摸到了一張摺疊好的濕毛巾。

李玄野伸手握住了我放在額頭的手。

「別動它，你在發燒，這樣會舒服點。」他輕輕的將我的手送回被子里。

我的腦袋還是很痛很混亂。我不能思考我為什麼會發燒，也不能思考李玄野在這裡是為什麼。

「你再睡會兒吧。」他說。

我試著閉上眼睛，可是我再也無法入睡。我覺得很不舒服，胃在不規則的蠕動，我蜷縮著身體，希望這樣能好受些。

我又睜開眼睛，靜靜地看著李玄野。我觀察著他的表情，他的眉毛微蹙，深邃的眼睛仍然讓人猜不透，嘴唇緊閉。他也看著我，我們都沒有說話。這樣的感覺很好，讓我暫時忘了胃痛。

「我想喝水。」過了一會兒，我說。

李玄野走進廚房，倒了杯水，遞給我。我支起上身靠在枕上，剛把杯子送到嘴邊，一陣劇烈的胃痛讓我一下子痙攣起來。我倒了下去，李玄野急忙過來拿過杯子，將我扶著靠在他肩上。

「很痛嗎？」他輕聲問。

我費力的點點頭，閉上眼睛靠在他身上。我此刻的臉一定非常蒼白。

突然，門被撞開了。我一下子睜開眼，坐直身子。我想再也沒有比這更戲劇的場面了。姜振宇站在門口，而我卻在李玄野懷中。我看得出振宇現在非常生氣。

「好啊！夏七七，我那麼相信你！可是你做了什麼？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居然背著我躺在別的男人的懷抱！」姜振宇對我大聲吼道。

「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振宇，我可以跟你解釋。」我慌忙地搖頭，慌忙地掀開被子想要下床，我怕他誤會，我不想讓他誤會。可是，我走不穩路，我跌跌撞撞地跌下了床，李玄野將我扶住了。我卻一直看著門口的姜振宇，淚流滿面。

「夏七七！你別再裝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姜振宇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是那樣陌生，那樣冷酷，像針一樣刺痛了我。我忽然感到害怕，怕我會失去他。

「振宇，你聽我說，我和李玄野什麼關係都沒有，我喜歡你，一開始就喜歡的是你。」我大聲地說，眼淚流進了我的嘴裡。那麼咸，那麼苦澀。

姜振宇冷哼一聲。「別再把我當傻瓜，夏七七。」

他走了。我看到振宇消失在門后，只留下一地慘白的日光。我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我覺得頭好沉重，好沉重……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塌陷了，我努力的尋找出口，尋找黑暗中的光芒。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了，我的天空一片漆黑。我被黑暗所湮滅。

我虛弱地睜開眼，看到頭上的燈光發出刺眼的光芒。我用手遮住眼睛。置身於黑暗太久，我已經不習慣光明。

「好些了嗎？」李玄野還在那裡。他靠在窗前，凝視我。

「嗯。」我輕哼一聲。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好些，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李玄野看了我好一陣，突然開口道：「昨天送你回來不久，姜振宇打過電話來。」

「是嗎？」我淡淡的問。好像事不關己一樣。

「那時你昏睡不醒，我就替你接聽了電話。他一聽是我的聲音，就立即掛斷了。我想他今早過來，是想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很不幸，讓他撞見了我。我很抱歉。」李玄野說完，定定地盯著我。他也許想從我的反應中尋找什麼。

「算了。都過去了。」我無力地說。然後拉過被子，將整個臉蒙住。

已經都過去了，不是嗎？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麼樣呢？已經發生的事情不可能當做沒有發生一樣。就像那時候一樣，爸爸媽媽義無反顧的決定離婚，然後將我拋棄。我該掙扎反抗嗎？我該對不公的命運鬥爭到底嗎？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每天李玄野都來看我，我沒有拒絕他這樣做。反正怎樣都無所謂了，我對自己說。

三天後，我去了學校。聽同學說，心潔退學了，說是要轉到美國去上學。我知道其中的原因。我羨慕心潔。她在愛情面前一直都很勇敢。我該跟她一樣勇敢嗎？我該去找振宇，然後拚命解釋拚命解釋，讓他相信我嗎？我不知道。也許我知道我不去的原因。他和爸爸媽媽一樣，都是那麼自以為是的將我拋棄。

我決定放學後去心潔家。

心潔爸爸在忙著打包行李，他要同女兒一起去美國。失去了妻子，女兒就是他的唯一。我看到心潔在卧室里收拾東西。我叫了她一聲：「心潔。」

「七七，你來啦！」心潔拉著我在床邊坐下。以前，我們常常坐在床邊，聊我們小小的心事。心潔看起來氣色很好。

「心潔，你真的要去美國？」我問。

「嗯。我決定陪著鄭浩。不管最後的結果會是怎樣，我都要陪在他身邊。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事，我不會放棄的。」心潔的眼睛里閃著光芒。

「你一定要幸福。」我擁住了心潔。眼眶裡忽然溢滿了淚水。我為心潔感到高興，也為我們即將分別而難過。

「謝謝你，七七。」心潔由衷的說。

「有可能，你一定要回來看我，好嗎？」我聲音哽咽。離別總是傷感的。想起與心潔相識的日子，我們一起歡笑，一起哭泣，一起揮霍青春。如今就要分別了，我捨不得。

「一定的。我一定會回來。七七，我永遠都會記得你，你是我最重要的夥伴。」心潔也傷感起來。我忙止住淚水，不想讓離別破壞了心潔的心情。她是註定會幸福的女孩。

「好了。我該為你感到高興才對。你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我祝福你。」我抹去眼淚，笑著說。

那天，我和心潔睡在一起。那晚，我們說了許多事。我們一起回憶的東西有那麼多那麼多。它們都是我最美好的回憶。我沒有告訴心潔我和振宇的事。我不想讓她擔心，我只想讓她幸福。她幸福了，我會好過許多。就好像我也離幸福不遠了。

第二天，心潔離開了。我沒有去機場送行。我怕離別。我怕我捨不得心潔走。我怕從此就剩下我一個人，再也沒有人陪我一起去大排檔；再也沒有人同我一起談心，分享秘密；我覺得我的世界又回到了原點。回到了爸爸媽媽離婚那天，回到了我離家出走那天。那時的我無依無靠，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