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學校舉辦運動會,停了兩天的課,所有學生都被趕出教室,以班級為單位分割了整個操場。高中生原本千篇一律的作息突然有了迥然的改變,
新奇和閑適讓每個人都處於興奮的極端上。雖然在操場的各處依然進行著各項比賽,圍觀的人也不少,但更多的則似乎以平日完全不可想象的
姿態,在操場的看台後方,跑出校門去買吃的,或者偷偷的躲在學校大樓的哪個角落裡,是被老師發現了又要喊著南方女方家長來羞辱的隱晦
舉動。
廣播里有一次報道著最新的「賽況」的時候,寧遙在教室里看書。因為外頭做了太長的時間,雖然已經入秋,可還是細細的出了一層汗,卞和
不少人一起溜回了教室。想到以往這個時候總是被老師的授課聲所控制的教室,現在完全脫離了過去的樣子,成了空蕩蕩的盛滿日光的地方,
放肆睡覺到打呼嚕也沒問題,寧遙就會從心裡愛上名叫「運動」的東西。
賽在耳朵里的耳機傳來鋼琴聲。朝後看,有幾個男聲拼過幾個凳子就躺著了。其實未必會很舒服吧。只不過因為有了「肆意妄為」的基礎,好
像怎麼做,都是舒服的。
寫在黑板角落的「值日生:林思思,徐韻怡」,泡在光里。
於是幾乎可以從黑板擦或者只剩個蘿蔔頭狀的粉筆上,感覺包圍著自己的時間,完全停滯了。
還是懶散在一角的自己,脫離了流動的時間,全然靜止著。
這樣或那樣。
王子楊被老師喊去做運動會宣傳,所以寧遙徹底空下來,只不過一個人東晃西晃,總是無聊的。書翻幾頁,基本看不下去。掙扎一會兒,就又
走了出去。
可以從樓到盡頭看見整個操場的全貌。
風從下而上的吹過自己的臉。
在一個非常平凡的時間,非常平凡的地方,自己用一種高中生固有的玩世不恭而百無聊賴的心情,看著操場上熱鬧的年輕學生們。
變成了不同計劃里設定的人。
初中時,寧遙總是盼望著,假以時日,可以變成像王子楊那樣的女生。雖然這話絕對不能說出口。可並不妨礙它在心裡越掘越深。當時自己的
世界只有那麼大,像昆蟲永遠不會想要買台蘋果電腦一樣,它會希望的,只有翅膀能夠變得更漂亮。
那是寧遙在各個角度下搜刮著關於王子楊的細節后在心裡草就的「養成計劃」。不斷的將自己所不及王子楊的地方留意著,同時希望將來有一
天可以統統得在自己身上實現。
爸爸媽媽一定沒有想到會把女兒生成個矛盾體。可這類教育的失敗也許在很長時間都不會得到明確體現。
因而對於在初中時已經發現難以有更大改變的寧遙來說,「高中」這個字眼,是怎麼打擊也不會變質的,如同遺失的水晶鞋那樣美麗的東西,
只要把腳輕輕伸進去,就是穿著蓬蓬裙的某國公主。與那個在頭髮上別滿黑色鐵法卡的潦草女生徹底告別。甚至可以直露的去喜歡誰,同時又
被那個誰喜歡。像日劇中所演的那樣,男生在說出「我會用魔法讓天空掛滿彩虹」后,走去親吻女生。
每次看到住在同一幢樓的高中女生,臉上帶著一種明顯外示於人的冷漠經過自己身邊,她們周身就像是有著區分彼此的磁場,舉手投足都在光
影變幻間輕巧的扎歸根開放時,寧遙都會瞬間產生弱者對強者,醜小鴨對天鵝般有些可笑的憧憬。
完全的,徹底的迷信。
不知道供的是哪兒來的神。
而轉眼間,寧遙已經是高二的學生了。
變成了不同於計劃里設定的人。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沒有變成計劃中設定的人。
那些從小就一直遊走在自己身體里的主題音樂,繼續以這個原始的旋律循環往複。對於王子楊的心情在兩頭極端中依舊如此詭異。而所有的「
大鳴大放」「恣意張揚」,還是在失效的口訣里化成「安分守己」。唯一有所改變的,也許只是許多秘密的個性,背包過得更緊,藏的更深。
還有。那個會使用魔法的男生。出現了么。
一個人影沖寧遙邊招手邊跑了過來,寧遙眯起眼睛,認出女伴的臉,也沖著她揮了揮手。過了一會,王子楊站在樓下,沖寧遙問著:
「幫我看看曾萄在教室嗎?」
寧遙搖搖頭,「沒見他。」
「那你現在有時間嗎?」
「有啊。」
「來幫忙,來幫忙。」王子楊蹦蹦跳跳。
「……哦。」寧遙跑下樓去,「什麼事啊?」
「我好像拉肚子了,你幫我去頂頂。」
「拉肚子?要緊么?」
「也還行。」
「我幫你頂什麼?」
「哦,幫我寫報道啊。」
「報道?!我不行,我不行。」
「沒什麼難的,都是一句話,你聽聽廣播里放的什麼就知道了。我先上廁所去啦!」
「喂……」好像無法拒絕,寧遙又補充一句,「真痛的很嚴重的話,還是要去醫務室看看啊!」
「我知道——」朝腦後擺著手,王子楊竄進了衛生間。
又回到操場上,
自己班所在的方塊陣已經散的不成形。也不見老師在哪裡。寧遙找回原來坐過的位置,一邊豎起耳朵聽廣播里都放些什麼。
「來自高一(4)班的報道:我班的李秋平同學在800米跑競賽中不畏艱難,勇於拼搏,跑出了第三名的好成績,她的運動精神值得我們學習。」
「高三(1)班特別通訊員報道:雖然王建強同學在跳高比賽中未能奪冠,但你永遠是我們心目中的冠軍!」
寧遙笑起來。
連走個形式,也能走得這樣有趣。
過了一會兒,廣播又響起來:「高二(3)班的蕭逸祺同學馬上就要參加跳遠決賽了,在此全班同學住他取得好成績。」
笑得岔氣。
太不協調了。
寧遙超不遠處的跳遠決賽場地看過去,即將開始的樣子。里三圈外三圈的擠滿了人。沒有多想,她也站起身,穿過兩個班級,鑽進人群。
在背上別著「215」號碼的男生,還和人嬉鬧個不停。好像是為了剛才那條報道的關係,想到這裡,寧遙忍不住又笑起來。不過,看他手長腳長
的樣子,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吧。
也難說,一副沒神經的樣子。
果然在第一輪里,成績只不過是中游。寧遙稍稍有些失望。
好像沖著他一貫的形象,就應該輕鬆獲勝似的。
但在第二輪中,立刻竄到第一的位置。動作不僅乾淨,還異常凌厲。
嚇人一跳。
很快那邊的角落傳來了女生齊刷刷的加油聲。
「噗,親衛隊?」寧遙撇撇嘴。
男生在跳完這一輪后從寧遙前面走過去,朝不遠的同伴同學喊:
「胖子!你的鞋不合腳!」
說話的對象回敬道:「別他媽挑三揀四了。誰讓你自己今天穿上軍靴!」為加強說明意義,還跺了跺腳上的束帶式男士軍靴,「你以為我穿你
這個就舒服?」
2
從廣播里聽到,似乎首第一條的成績影響,最終只拿了第二名的蕭逸祺,被通訊員寫成「對此深表遺憾,將在課後請本班同學吃和路雪以彌補」寧遙飛快的皺起眉頭。
顯擺什麼呀。誇張。
過了大半天,王子楊才回來。一聽寧遙一條報道沒寫,就抱怨起來:
「這有什麼難得呀,等會兒班主任知道又要說我。」
「我不行,我不行啊,那東西還沒寫完,肯定被自己噁心死了。」
「唉唉,幹嘛那麼認真呢。」王子楊拍過一邊的男生,「我們班現在積分第幾名?」
「好像第八吧。」
「啊?又退了一名?」
「怎麼,剛才還第七?『全校』第七?」寧遙很困惑,看不出平時萎成那樣的班級,還能拿到第七的位置。
「是啊。」
「我們班級男生有那麼厲害?」
「厲害什麼呀,還不都是女生拿的名次?」
受到侮辱的男同學們齊齊沖王子楊和寧遙怒目道:「放屁啊——」
兩個女生抱著笑成一團。
寧遙很喜歡這般日子。也是等日後,當她走出學校,成為一個有足夠年紀和閱歷的人之後,不斷回想起的時光。如同一個已經走入冬天的人懷
念自己遺失在秋天裡的麥穗。普普通通的溫柔,卻帶有瑰麗的傷感。只不過當時的她還不能完全的察覺到,只是和王子楊靠在一起,聞著她身
上不知是洗髮水還是洗衣機的味道,暈呼呼的不知道該看向哪裡。
十七歲時的時光,緩慢到甚至可以令棉花糖長久的維持最初可愛的模樣,而不會逐漸凝固成一塊發黃的糖塊。
「肚子好點了么?」寧遙扶過王子楊的肩。
「還行。」王子楊吧筆咬在嘴裡,寧遙心一動就開玩笑的抽了下來。
「怎麼會拉肚子?」
「大概是吃壞了。」
「恩。自己也要當心點嗎。」
「對了對了,剛才在廁所里聽見他們說胡亦琴和鍾天超,他們兩人,那個哦!」
「好上了?」寧遙一臉的「哇呀呀呀,大八卦。」
「是暗示啊。我們胡班長多厲害啊。」
「老師知道么?」
「知道有怎麼樣。一俊遮百丑。」
「呵呵……」老師的勢力往往能超過所有學生承受的範圍。
王子楊挑著寧遙腿上的某個角度,乾脆躺下來:「我爸媽一起去外地了,家裡每人。我晚上上你家吃飯去啊。」
「……啊,好啊!」像是為了不流露出抵觸而飛快回答一般「沒問題的。」
「好久沒去過你家了。」
「是列。初中時你老是來。」
「你也不成來我家嗎。」
「那是你硬拖我去的好不好?!」
王子楊很粘人,這一點寧遙非常不習慣。比起隨時隨地和誰在一起,寧遙對獨自一人的情況更受用。可王子楊不同,她是無論上廁所還是逛街
都要和寧遙一起去的標準小女生。因此感覺無比厭煩,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來拒絕的寧遙,就在如此重中的反覆不斷理,一天天的排斥著這個朋
友。
忍不住的要期待如果生活里沒有王子楊的日子。
卻又想不出具體會是什麼摸樣。
晚上父母對王子楊這個突然到訪的熟客表現出莫大的歡迎。在飯桌上,二老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子楊蠻長時間沒來了哦」「長得更好看了」
「子楊成績那麼好,考名牌大學一定沒有問題」「寧遙你要好好學學她」。王子楊笑著說「哪兒有」「哪兒有」,一點也不拘束。
寧遙往嘴裡扒兩口飯,看新聞說到哪個國家了。
這樣的女生,走到哪兒也招人喜歡。
那麼,自己作為討厭的那一個,算不算過分。
吃完飯,兩人便進了寧遙的房間,王子楊很喜歡管寧遙借各種書,最後搞出屬於寧遙的書,只有王子楊看過這種十分不合邏輯的怪現象。而每
次王子楊提著她的書離開時,寧遙的媽媽總會說「看人家王子楊多好」。即便是僅僅沖著這一句話,寧遙也非常非常不願意的把書借給她。
自己不是用來陪襯的。不是配角,只有在王子楊的生活里充當一個不情願的綠葉。
可最後連媽媽都說:「你認識的那些朋友到都很好,都比你強。」
寧遙當事人的牙齒髮酸,才沒有叫出:「你自己沒本事生出他們那種人來!」
想到這裡就有些不甘的寧遙,看到好友又在書櫥面前張望的樣子,有些冷漠的上去拉過她:
「好了好了,沒什麼書。」
「我看看而已嘛,有什麼新書?」
「都說沒什麼書了啊。」寧遙想起來,「你上次管我借的阿加莎的書還沒還哪!」
「啊……哦……下次給你帶來吧。」
兩人靠著床,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王子楊不是的勾過寧遙的胳膊,寧遙半真半假的喊著「放開啦」,想要掙脫。但是王子楊又擠啊擠的擠過來
,說著「我肚子又不舒服了」,寧遙趕緊去摸,聽她說「因為此話太多了」,就想要一把把她推開。
從王子楊的說話哩,聞到了和自己嘴裡一樣的,剛才媽媽做的菜的味道。
原來她們可以是關係親密到這種底部的朋友。
寧遙手停了下來:
「我這又有了本新的阿加莎的書,你要不要拿去看。」
3
運動會結束的那一天,已經主見精神渙散的人群將「體育精神萬歲」的口號剷除的豪無立足之地。加上結束的氣氛總沒有開始的那一刻讓人充
滿期待,於是整個操場都在校長的講話中懨懨的沉默著。寧遙拖著自己從教室里搬來的凳子,看班主任站在隊末因為總分還是在第二天掉出前
十名變得異常陰冷的臉,心裡默默的喊了一聲「見鬼」。
不過全校二十五個班級,除了金前十名以外的,畢竟還有十五個班主任會因此臉色難看。於是當寧遙去化學老師辦公室交作業時,很自然的聽
見了以下的句子:
「你還有沒有一點集體榮譽感?」
「你把比賽當成什麼?玩啊?遊戲啊?」
從背後幾米外傳來源源不斷的斥責,讓寧遙感覺這裡的氣氛壓抑,有些微的尷尬。
「連運動鞋也不穿?你還有沒有想過自己要比賽啊?」
「蕭逸祺,你平時不好好上課,一天到晚跟女同學玩來玩去,現在是比賽,居然連運動鞋也不穿了,你行的啊,你越來越自說自話了啊,可以
啊,回去后,你叫你家長寫封信來,就說他兒子以後怎麼樣都與學校沒有關係,以後你想怎麼做,我都不回來管你。」
寧遙抬眼掃向站在幾個隔間外的男生,因為是背對自己,只有那欣長的身影,在整個空間里略顯突兀。和他面前矮出兩個頭的小個子老師站在
一起,看起來很明顯的強弱關係。事實卻正好顛倒。寧遙回憶著,他們三班似乎差幾分就能進前十。也就是說如果蕭逸祺得了第一的話……
可,不是這麼簡單計算的。
但老師在氣頭上,就當你自己倒霉吧。
寧遙沖化學老師道別,正要推門出去的時候,外頭有人進來,撞在一起,她不由得「啊」了一聲。
聽見騷動。男生回頭望了過來。
兩個人對視了一下,寧遙便走了出去。
在課堂上,想起王子楊曾經問自己和蕭逸祺究竟是什麼關係。
怎麼回答的來這。
好像每次都說,沒什麼關係啊。
然後王子楊就跳過眉毛,反覆著「沒什麼關係?哦——」將話題重新改變。
其實寧遙知道她想說什麼。在她的心裡,同樣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只是,它們都是可能性,很遠的地方乍看之下是鏡面,光亮刺眼,走
近后,卻只是水面的反光。很容易就在考察后,被完全否定了。
不是鏡子。
是水面。
雖然他替自己瞞過王子楊,不惜頂下「罵女生的下流胚」的罪名。雖然他抵來涼湯,想看一個小鬧劇那樣饒有興趣的為自己解辣。雖然他蠻不
講理的逼著自己請了炒麵,同樣的硬拽著自己去喝冰品。雖然每一樁舉動,都足以說明它的吸引力幾乎隨處可見。連應當視蕭逸祺為大敵的王
子楊也沒有在隨後的對他流露出過多的厭惡感。
曾經寧遙非常惶恐王子楊和蕭逸祺出現在同一場合是會不會爆發出什麼尷尬的爭執。可大大出乎她意料的確是王子楊採取了十分平靜的態度。
好像毫不放在心上。
究其原因,是因為這樣的男生。誰想要去正正式式討厭他,也會自己對自己笑笑說,算了吧。
所以,他對人產生吸引力,吸引著光線紛紛靠近,而那些讓你以為是鏡面的部分,卻只是動蕩不定的湖水。往上浮一隻紙船。也會很快被打翻。他待人好,不是因為他喜歡你,只是他享受著自己的瀟洒和體貼,只是本性使然。就像一首歡樂的樂曲,無論往裡面填什麼悲傷的詞,也不
會改變它輕盈的本質。
歌詞左右不了的音樂。
女生左右不了的男生。
在寧遙和他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已經很清楚的摸到了這樣的真相。
那是的蕭逸祺沒有絲毫的難堪,而是習慣性的偉笑了起來。
如果自己在她心裡占哪怕稍微重要一點的地方,都不會是這種表情。如果自己對他而言有哪怕一點點特殊的意義,他也應該新的尷尬。
但他特別簡單的微笑了。
一陣風過去,銀杏樹葉子又掉了一片。秋正在不斷的帶走它們。寧遙把頭在外的視線收回來,發現老師的板書已經走到了黑板的低端,趕緊補
回來。
象有些葉子的離開對樹而言沒什麼意義那樣。在男生不願被別人看見的那些「別人」里,顯然沒有自己的名字。
寧遙不知道該怎麼去定義自己在這個發現后,止不住的壓抑。
下課鈴響起來以後,寧遙習慣性的往手錶上瞄著時間。三點十五分,10月20日。
10月20日。
不知怎麼這個數字就讓她感覺很怪異。
隨後寧遙才突然「要死」的喊了一聲,在王子楊從前排有些莫名的看向她時,寧遙覺得自己手心都快要出汗了:
10月21日。明天。就是王子楊的生日吧?!
4
其實每年,10月21日,王子楊的生日都會讓寧遙十分疲倦。不知怎地,她的出生好像比自己的要貴重不少。但從各個地方收到的禮物上看也能
略知一二。有時候甚至有從美國來的禮物。在當時,是完全和她們幼稚的世界向左的盛大排場。
因而寧遙不得不在其中殺出一條血路,用來向人們證明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
多麼滑稽而現實。
怪不得王子楊最近總是笑嘻嘻的纏在自己身邊,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寧遙還疑惑了好久,現在才明白過來。
往去年想,似乎是管媽媽借了兩百塊錢替她買了只銀質的手鐲。隨後在家裡掃了三個月的地用來還債。
前年呢,好像更離譜,去元祖定了水果蛋糕,結果讓一群人在嬉鬧中砸光了一半。寧遙即心痛又開心的站在奶油紛飛的屋子裡。
每次都是血本無歸。
她和王子楊不同,送出與自己能力不符的重禮不是為了向別人展示豪華的作風,而是為了向好友證明,你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
一陣子這麼近乎膚淺的堅信這,送出越重的禮,越能證明兩人的關係,不過王子楊每回的感動都沒有讓寧遙失望過。有一年她甚至還紅了眼圈
,寧遙趕緊笑著安慰她,可還是點點滴滴的震動了。原來讓別人開心,真的是能讓自己開心的事。
寧遙希望在王子楊的生日中,自己永遠是唯一能夠讓她眼圈發紅的人。
但在僅剩一天的時間裡要搞定禮物,實在是件無比困難的事情。翻開錢包,42塊7角,按捺不住的嚎叫起來:夠屁用啊。
還是得向父母伸手。
為了這樣一個朋友掃三個月地。
神經病。
神經病就神經病吧。有些反常對立的情緒根本不需要用常理來說明。
錢還是小問題,更關鍵的是,王子楊喜歡什麼?自己該送什麼?什麼東西最能讓她開心?
這才是最要命的吧。
「寧遙,明天晚上有空嗎?」
「啊?什麼?」裝傻。
「明天晚上要去吃燒烤嗎?」
「幹嘛呀。明天有什麼事?」
王子楊嘻嘻的笑「你說呢?」
「我不知道啊。」寧遙裝不下去了,也笑起來說「你就是個讓我賠本的主啊。」
「呀!你果然還記得!」
「廢話,當然記得,你終於又要老一歲了,我能不記得么。」
「那明天,一起去?」
「恩。」說完忽然想到,「還有誰?」
「什麼?」
「就我們兩?」
「額。我是想喊別人的,就是……」撅著嘴。
「怎麼?想喊誰?」
「我想喊陳謐……」
「……」寧遙咽了咽唾沫,「……那就喊他啊。」
「不好意思的嗎……」
「那會,你跟他不是挺熟的么?」
「可這種事就有點……自己……說不出來啊。」已經有點請求的暗示。
「那我去幫你說。」寧遙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真的?!」
「……恩。」真的。
車迷在電話里聽了有些吃驚,也說「時間挺緊」,言下之意還要去買禮物,寧遙趕緊提議說:「那,我們一起去選吧。」
「恩……」男生問,「寧遙也還沒買么?」
「額。這個……因為前幾天沒空。」
「那就一起去吧。」同意了。
「……啊,那就……」寧遙舌頭打了結。
「只有現在了。」好想回頭去看了看鐘似的,聲音有一刻的遠離,又近了過來。
「啊,是啊。」
「那等會兒我們在地鐵站碰頭吧。」接著又補充「就八點。」
寧遙掛了電話,過了一會,才察覺到為什麼覺得熱。她朝鏡子里看去,整個臉已經燒紅了。
畢竟從上次在煙火會上見面以後,她身體里某一塊就對陳謐的一是早已扭曲到令自己費解的地步。以至於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因為距離的關係
,這個男生得以用最完美的形象被她自由創作著,甚至都不在像他本人。從線條變成畫片。從畫片變成影像。影像連在一起,構成慢慢播放在
心裡的電影。配樂是鋼琴。
多傻啊。甚至感謝王子楊的生日,感謝到完全不顧陳謐將為她慶祝,為她送出禮物如此簡單的事實。
媽媽在身後一路罵著:「這種天氣還穿裙子出去,你要幹嘛啊你!」寧遙幾乎是奪門而出,便往樓下跑,邊沖她回答著:「就是出去一下下,
馬上就回來。」
到了樓下,有趕緊摸出包里鏡子和梳子,仔細的梳整了劉海兒。結果剛出街口,又被風吹亂了。心裡喊著「可惡」,再梳了一回。
離地鐵站越近,越緊張,緊張到肚子都痛起來。看了看手錶,還有十分鐘,趕緊躲進一邊的肯德基離去,直奔廁所,不是為了方便。寧遙在鏡
子前仔細的把摸樣收拾了一下,突然發現,穿了一雙帶洞的厚絲襪,額頭上的痘印似乎還留著的樣子。
噌的就焦慮起來。
時間卻來不及,來不及回去再換,更來不及讓自己變出張光潔的臉。寧遙忍不住要憎惡王子楊,為什麼她的生日不能再往後推上哪怕兩天,自
己也不至於這麼倉促的,完全沒有預料的,就要和陳謐見面。
把絲襪有洞的一面轉到後面。又拚命拉過劉海,想要蓋住些額頭上的紅印。
一通忙活,心機,手亂,似乎出了汗。
已經八點零五分了。
趕到車站。一眼從走動的,站立的人群中看見了陳謐。男生袖手站在立柱一邊,看著不知道哪個方向。淺灰的外套,深褐的褲子,背著包。
想到他在等的是自己。把兩點連成一線。鉛筆從他那裡,到這裡,點到自己。寧遙一下子不知道該用什麼步伐走到他面前。
害怕到不敢走到他面前。
5
「時間挺急的。」
「……呵呵,是啊……」
「明天,要吃飯么?」
「恩,在1001夜,燒烤店,你知道?」
「聽說過。」
「她喜歡什麼呢。」男生問寧遙,隨後又有些自言自語的「我還沒有買過這種東西給女生。」
寧遙一下子在非常的嫉妒中冷靜下來:「……這個,看看再說吧。」
兩人沿著人行道走,商場就在前面。
陳謐的個頭比自己高,卻又不像蕭逸祺那樣誇張。寧遙想起書上說,男生女生之間最好的身體高度差異,是女生恰好可以把頭低靠在男生的頸窩上。想著,不由就往陳謐身上掃。從他的外套上估摸著,等再細想,悄然的害羞了。
不時有人從他們中間走過去。分開。再走到一起。
到高樓下。風大,寧遙死掐著胳膊,還是打出三個連串的噴嚏。抬眼看陳謐時,幾乎難堪到要把嘴唇咬破了。
「女生就是在意風度。」微笑起來的男生,把背包換到左手,將外套從右邊的袖管里脫出。等包再拿到右手時,便把整個外套都脫下來。
露出的米色棉襯衫為身體打底,人好想進入一個平面。十月乾燥的天,產生靜電,可以看見兩個藍色的按火花。男生卻沒有在意。
寧遙傻傻的在腦袋裡騰出徹底空白。死盯著他變得有些單薄的身體——左手打理亂了的領子,右手將衣服遞過來。
是毛烘烘的熱度,攜著曖昧的味道覆蓋了她的四肢百骸。
「當心一些。」
「這個,不用啊,還是你穿吧。」
「沒關係。」彷彿是很客氣的口吻,讓寧遙不知道該怎麼拒絕。突然她想到,如果對方是蕭逸祺,她一定叫罵著「不管你事」把衣服扔了回去。
可不是他。
寧遙把衣服穿在了身上。
袖管一直長長的罩住了手。衣擺及膝。沒有了想過在他身上看似平常的外套,對自己而言,會變得那麼大。
原來男生,是這樣一種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高大的,和女生完全不同的生物。
進了商場,寧遙也替陳謐輸了口氣,畢竟裡面的空調,比起外面來說,溫暖了不少,以至於寧遙在緊張和新穿上的外套兩層因素的作用下,出了汗。
卻不敢脫。
兩人有些漫無目的的轉著樓層。其實寧遙和陳謐一樣毫無主意。更何況自己是如此希望時間可以無休止拉長在這裡,拉斷了也行。
你說這些經歷是什麼。穿著他的外套,跟在他後面,兩人之間幾乎沒什麼對話,有也充滿了客套。可這些經歷,被每個和自己經歷的路人無意的看見,那些和自己擦身而過的人,那些商店的櫃檯小姐,那些在十字路口看護秩序的大叔們,他們在這一天,晚上八點十九分左右的時候,都看見過這樣的自己,和陳謐在一起。
他們當然不會記得。可是這些經歷,卻共存在了這些毫無關係的人中間。不是生離,也不是死別般重大的事件。
只有一個女僧,在男生後面,抿著嘴唇,努力用冷氣降低自己臉上的溫度。
這點經歷雖然還會迅速淹沒在那荒漠一樣的生命之中,成了渺小的,流不盡海的泉。
卻又在那些於自己擦肩而過的路人,在他們的生活里,以微弱到幾乎看不見的力量,殘存與這廣無邊際的世界。
劃出長長、長長的痕。
「陳謐是——」
男生回過頭。
「陳謐以前沒給人送過禮物?」還是想要再確定一次。
「有是有。」
「啊,是嗎?」好想應該到這裡結束的問題,有多出一筆,「那是給誰呢。」
男生快速看來的一眼讓寧遙感覺自己說錯了話。但他沉默了一下,轉過身去時說:「……給家裡人。」
「……哦」
「那寧遙你喜歡什麼?」
「啊?」
「女孩子喜歡的東西應該差不多吧?」
寧遙沉默著:「也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
「這樣。」
差點就誤會稱他想給自己買點什麼。
兩人無奈的從這家商場轉到哪家商場,看起來像是逛街。可應該不存在這種全然沉默式的逛街吧。加上穿著陳謐的外套,寧遙覺得自己遲早會緊張到爆炸。
「我說,要不我們和買個什麼吧。」說出來后,才下一跳的念頭。
「也可以啊。」陳謐卻似乎很贊同的樣子,反讓寧遙說不出「啊啊我亂講的。」
最後選定了一個香水擺設。是集首飾盒和香水於一身的禮物。精緻高貴,很是符合王子楊的欣賞品味。其實寧遙也在心裡暗暗的讚歎著設計的精巧,如果可以的話,自己也很想買一個,可自己買給自己,那就不可能了。
兩人各湊了一半的錢。陳謐說:「我去付款,你在這裡等我。」
「恩。」寧遙看他走遠,安全起見,拉近了他放在櫃檯上的包。
一個走神,背包因為失衡的關係掉了下來。
應當是他去錢包后忘記拉拉鏈吧,裡面幾本書掉在外面。
寧遙連忙手忙腳亂的塞回去。倉促的動作卻像被雷打了一樣停住了。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偵探書。
她翻到最後一頁。
一個小小的貓頭印章蓋在後面。
那是自己的印章。
自己借給王子楊的書。
在陳謐的包里。
從光線的突然暗淡中,寧遙意識到男生已經回來了,她連忙道歉著,一邊把書塞回去。
「沒關係的。」陳謐伸手接過背包,拉上拉鏈。
兩人走出商場。
看著男生因為夜深而不自覺彎起的腰,寧遙把外套脫了下來。
「你在穿一會吧。」
「不用了,給你。」塞進他手裡。
陳謐似乎有些尷尬,這時突然聽見寧遙問他完全不相關的問題。
「陳謐喜歡偵探小說是嗎?」
「恩?」
「是嗎?」
「滿喜歡的。」是因為女生剛才看見了那本書的關係吧,「你也看?」
「恩……」
「喜歡那個人的呢。」陳謐把外套穿回了身上。
「……橫溝正史,和,阿加莎的。」女生低著頭。
「那本看過了?」他指的是自己包里那本。
「……還沒有。」
「我也是剛看完。」
「……」女生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能借我么?」
「抱歉,書不是我的。」
「……這樣。真遺憾。」
「王子楊的,你管她借好了。」像是建議一般。
「恩……陳謐是管王子楊借的?在她家借的?」
「是啊。」感覺對話有些奇怪。
「呵呵,你們是住的挺近的。」
「對……挺近的。」
「王子楊家很漂亮咧。」
「恩……」有很大的書架。
「見過她父母了么?」
「見到過一次,他們好像經常不在家。」
「是啊,呵呵,都很忙。」那就是說,有時候去能夠見到,有時候去見不到。
有時候和有時候。
……你是有時候去,還是常常……
「不過她母親很漂亮。」
「是啊,年輕時一定是紅遍鄉里啊……」
「王子楊長得像她。」
「……沒錯呢。」
到了前一個路口,就該是地鐵站了。男生建議著說:「我們在哪裡分開吧,禮物你保管還是我保管?」
「放在你那裡好了,我毛手毛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