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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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做好了。
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擺滿一桌,逗得明曉溪口水直流,終於忍不住偷了根肉絲飛快塞進嘴裡。
嗯……
好吃!真好吃!好吃到讓人覺得幸福也不過如此!
風澗澈解下身上的圍裙,手中拿著筷子,走到餐桌旁,坐在明曉溪對面。
他分一雙筷子出來給她,「怎麼可以用手抓菜吃呢,手指不會油膩嗎?」
明曉溪吐吐舌頭,「你看見了呀,呵呵。」她笑得很不好意思:「這不能怨我,誰叫你做的菜那麼好吃,只是普通的肉絲嘛,為什麼被你一處理,就會變成這世界上最神奇的美味!」
風澗澈笑了,「哪有那麼誇張,這樣讚美我,我會驕傲的。」
「那就驕傲啊!」明曉溪邊吃邊說,「你是這世界上唯一可以驕傲的人!」
「為什麼?」
她眨眨眼睛,笑得很開心,「因為你是這世界上最好最出色的人!」
「我不見得是最好的人,你卻一定是世界上最會拍馬屁的人。」
明曉溪咬著筷子,想一想,「嗯,也不錯啦,怎麼也算世界之最,謝啦!」
說不過她,風澗澈哭笑不得。嘴角含著笑意,他舉起筷子準備夾菜,卻不禁一怔——
四個菜都只剩下一半了!
「呵呵,」明曉溪急忙咽下嘴裡的魷魚,擠出諂媚的笑容,「你做得實在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不過,我也不是很過分哦,每個菜都給你留下一半呢!」
風澗澈嘆息:「你吃飯的速度也是世界之最。」
明曉溪支起腮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正在靜靜進餐的風澗澈。
天哪,他怎麼可以連吃飯的樣子都那麼優雅呢?
優雅的氣質,優雅的舉止,讓人覺得在他唇邊的芹菜都優雅了起來。
如果一直在他的身邊,不知道她會不會也變得優雅起來呢?明曉溪撓撓頭,恐怕會很困難吧。
風澗澈注意到她的凝視,放下筷子,問她:「在想什麼?」
「在想……」明曉溪冥思苦想,終於靈光一閃,想到了小泉問她的問題,「你可以彈鋼琴了嗎?」
風澗澈沉默一下,看著她,「音樂會的事情你知道了?」
「那當然,現在全國上下最關注的事件就是你即將舉辦的鋼琴演奏會了。」明曉溪覺得很奇怪,「你為什麼一直沒對我提起過呢,要看報紙我才曉得。澈,報紙上的消息不會是假的吧?」
風澗澈苦笑,「是真的。」
明曉溪歪著頭看他,「不對呀,你為什麼不開心呢?難道……」
她擰緊眉頭,「難道是有人逼你開音樂會,但是你的手還沒有完全好?」她越說越憤慨,胸膛氣鼓鼓,「你是不是不想去呀,告訴我,我和你一起想辦法,沒有人可以勉強澈,我不會讓人欺負澈!」
一抹溫暖、一抹感動淌過風澗澈寂靜的心。
「不是。」
明曉溪愣愣看向他,「不是?不是什麼?」
「沒有人強迫我,是我自己想要一場鋼琴獨奏音樂會,音樂會的名字是我起的,日期也是我選的,」風澗澈的聲音很靜很輕,「可是,我原本不想讓你這麼早知道。只是我估計錯了,音樂會的籌辦方畢竟是想要賺錢的,所以這件事的宣傳竟然做得鋪天蓋地,終於還是讓你知道了。」
她越聽越糊塗,「為什麼不想讓我知道呢?」
他修長的手指拂上額頭,遮住明澈的眼睛,唇角的笑容有些無奈,有些羞澀,有些可愛。
「因為,它是我為你準備的一份禮物……」
明曉溪驚住。
「……原本想在你生日那天再告訴你,給你一個驚喜,」他的笑容有些失落,「可是現在提早曝光了,驚喜的感覺不會再有了。」
風吹動餐廳的窗帘,輕輕捲起來,柔和地揚起。
明曉溪的心靜靜地跳動。
她來到了風澗澈身邊,像只小貓一樣半跪在白色的地毯上,雙臂和腦袋趴在他的膝蓋上。
她仰頭望著他,「所以日期定在二十六號我生日那一天?所以音樂會的名字叫做『禮物』?所以音樂會的收入要捐給白血病兒童基金會?」
風澗澈的手指穿過她細細軟軟的長發。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靜默片刻,然後對她說:
「不只是那樣。」
「曉溪,為了我受傷的右臂,你心底一直感到歉疚,」風澗澈微笑,但笑容帶著苦澀,「我知道,你在努力做一切你認為可能對我有幫助、會讓我高興、會讓我快樂的事情。或許是我掩飾得不夠好,你發現了我對你的感情,於是,你整天陪在我身邊,同我說話,對我微笑。甚至,你告訴我,你也喜歡我。」
明曉溪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風澗澈閉上眼睛,遮住深黯如大海的感情,「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我已經幸福得快要沉溺了,這一生,能夠有這些回憶,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但是……不用這樣做,曉溪,不要因為歉疚,就勉強自己。我的手已經完全好了,和以前一模一樣,甚至比以前還好,你如果不相信,音樂會一結束,你將會看到很多權威樂評家的評價,這隻完美的右手是你帶給我的,你再也不用覺得虧欠我什麼。」
「所以,」明曉溪眼睛亮得讓人心驚,「我真的再也不欠你了嗎?」
風澗澈睜開眼睛,笑容潔白得像天山上的雪蓮,「你從來沒有欠過我什麼。」
「你的手既然已經好了,那我就不用再同情你了。」
他的心一顫。
「同情」,從她嘴裡蹦出的這兩個字眼,立時撕裂了他的心,鮮血迸流出來,痛得他想呻吟。
「你沒有必要再同情我了。」他的聲音勉強維持著最後的平靜。
「好,」明曉溪點點頭,「我明白了,我以後再也不用同情你,再也不用覺得對不起你,那麼,我是不是可以……」
「……」
風澗澈努力想聽清楚她的話,但窒息般的痛苦讓他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打你!」
明曉溪怒吼!
五指握成拳,狠狠打上他的胸膛!
她的力道大得驚人,那一拳,打得風澗澈險些痛呼出來!
明曉溪眼冒怒火,雙手握拳,對著他一字一字、字字如冰雪地道:
「風澗澈,你以為我明曉溪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瞪著他,眼中像能放出飛劍來,「你太小看我了!我會去騙你,騙你說我喜歡你,然後再狠狠地傷害你嗎?即使是對付我的仇人,我也不屑於用這種手段!我會因為同情,因為歉疚就去喜歡你嗎?我不是那種懦弱的爛好人,我相信以我現在的針灸,就算你的兩條腿兩條胳膊全斷了我也可以治得好!所以我不欠你!我說喜歡你,就是喜歡你!我為什麼不可以喜歡你?你那麼好,那麼愛護我,我又不是個笨蛋,喜歡上你有什麼稀奇?!」
風澗澈怔怔地聽著,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屏住呼吸在聽,他已經忘記了該有什麼反應。
明曉溪喘了口氣,繼續氣鼓鼓地說:「我討厭你這樣!如果是你不喜歡我,好,我可以馬上就走,我明曉溪絕對不會是一個死纏爛打的人!可是,為什麼,我覺得你的話里透出一股不自信,你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可憐,你是這世界上最偉大最神奇最出色最優秀的風澗澈啊!」
他向她伸出雙臂,想將她摟入懷中,卻被她側身閃開。
夏天快要來了。
從窗子吹進的風帶著熱意,明曉溪的身子卻逐漸冰冷。
她望住他,眼神轉黯,「我知道,我也許沒有權力對你說這些,因為,你不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
「曉溪……」
明曉溪的眼睛濕潤了,亮亮的眼珠顯得特別黑,「我曾經那麼那麼喜歡過牧流冰,為了他,我甚至什麼都可以做,不惜違背一些原本做人的原則。我以為那就是愛情……不,不能這樣說,事實上,直到這一刻,我也不知道愛情究竟是什麼。」
風澗澈的眼睛柔和如青山綠水,「你不需要明白什麼是愛情,只要你能感到快樂,那一切就都值得。」
明曉溪望住他,淡淡地笑,憂愁卻飄在她的眼角眉梢,「不可以,如果因為我而傷害了大家,我又如何能快樂得起來。」
她深深吸一口氣,「澈,對不起,剛才對你亂髮脾氣,其實我真的很沒有道理。那一天,我終究是太衝動太莽撞,我不該告訴你我喜歡你,我沒有說那種話的資格,說出來,只會困擾了你。我是個又貪心又自私的笨蛋,事情明明還是一團亂麻,我卻想捂住眼睛假裝視而不見,以為逃到你那裡,就可以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風澗澈雙手捧住她蒼白的小臉,為她的自責而內心絞痛,他的曉溪應該是快樂的,什麼時候,憂傷如此沉重地纏住了她。
他的雙手溫暖了她的臉頰,一直溫暖到她的心底,她咬緊嘴唇,剋制住要撲向那股溫暖的衝動。不,她不可以再衝動了,她已經做錯了很多事情。
明曉溪定定看住他,靜默了很長時間,輕聲說出一句話:
「澈,你可以忘記嗎?」
「什麼?」
「那一夜,我對你說的那些話。」
窗外,夜已深。
風澗澈的心比夜色還要寂靜。
「我只想知道——那一夜,你的話,是認真的嗎?」
沉默。
然後,明曉溪認真地凝視他,「我是認真的,可是我還沒有資格那樣對你說。」
風澗澈輕皺眉頭,「我不在乎。」
明曉溪搖搖頭,她的臉色蒼白,眼睛卻倔強地明亮,「我卻無法不在意。很多的禍,是我闖下的;很多的傷害,是我造成的,那麼,就理所應當由我去彌補。等我將一切都解決了,我才能真正明白我的心,到那時,我會告訴你,我的決定。」
風澗澈凝視她,目光深黯而悠長,「如果,一些傷害你永遠也無法彌補呢?如果,在彌補的過程中,又造成了新的傷害呢?」
她一怔,想了半晌,小小的牙齒咬住嘴唇,「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做!還有,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