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彼岸花(3)
遠處傳來晚鐘,教堂頂部的木製十字架在漸漸深濃的暮色中若隱若現。大群大群的鴿子在霎時飛過,覆蓋頭頂上的一大塊天幕。真夜踮著腳尖在一個又一個水坑的間隔間走著,抱著剛買的麵包跳過去,就像小時候撐著小花傘在水塘邊捉蝌蚪踩水花一樣,輕鬆愜意。「由真夜,你以為你才七歲啊?還學小朋友跳水坑?」「切,開心不就好了嗎?」真夜回頭沖他笑,嘴角的梨窩蓄滿了醉人的甜蜜,看得小七怔住了,像是失掉了魂。「你怎麼了?」她問。「沒、沒什麼。」該死的,怎麼結巴了?小七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剛剛真夜真夜她笑起來的樣子還真挺可愛的呢。那個能讓你莫名其妙就開心起來的傢伙,就是自己真正喜歡著的人。「由真夜你就不能淑女一點?別跳了,來,我背你!」「你?!」「我是大男人,怎能讓自己的女朋友吃苦呢?」「女朋友?」真夜怔住幾秒,終於反應過來后整張臉用瞬間躍上十幾萬英尺高空的速度漲紅。女朋友?嗯,女朋友,嘿嘿。她傻傻地笑著,甜蜜地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由真夜永遠都不會記起,小七卻從沒忘記過:小時候的他也是這樣背著櫻藍去買糖果,哄她開心。彷彿多年以前的畫面又重現,小路上留下了男生背著女生的幸福背影。這個十二月,布拉格像是逾越過冬季的門檻直接迎來了春天。日光輕盈溫暖,雨水豐沛,江河湖海奔騰起伏。流雲以迅疾的姿態大片掠過天空。雲端上,風箏正在俯瞰開滿花朵的粉嫩平原。女孩睜著清澈的眼睛遙望那個人邪氣溫暖的笑顏。手心交織,嫣紅的花朵開在衣襟上。枯葉落下,愛情重生。他不忍心再離開她。只想守護著她,關心著她,就這樣陪著她一直一直走下去。終於只差最後一樣果醬沒有買了。「你要是累了的話,就在這裡等窩?」真夜跑進果醬店又探出頭來不放心地望望,「要等我哦~,馬上就回來了!」「你越來越羅嗦了。」拿出手機翻看著信息,小七揮揮手,「去吧去吧。」真夜這才放心地提著購物籃去選果醬。夜色漸漸深沉,廣場上的遊人散去,露天咖啡座也紛紛打烊。這裡是廣場邊的僻靜的小巷子,人跡就更加稀少,小七站了一會覺得有些累,四下大量著終於發現街拐角那邊有個消防栓,意識不客氣地走過去坐了下來。陪女生買東西就是麻煩~,腳都站麻了。他唧唧歪歪地嘟囔著:真夜這傢伙是不是在一年裡長胖了?還真沉呢,背得胳膊都酸了。這是悲哀喲~,以後每次陪她出來都要這樣背回家嗎?真想在她額頭上寫個「豬」字~。不行不行,如果她也是豬的話,那不是跟尊尊那傢伙是一對嗎?那怎麼可以?!她可是我端木鏡夜的。不如小七一個人胡思亂想著,一會兒吃醋地皺眉,一會兒又甜蜜地傻笑。身後的巷子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端木鏡夜?!」突然有人在背後叫他的名字,小七應聲回頭,迎上來的是一群陌生男人,還有一把已經刺向他心口的匕首。他下意識地推開那個陌生人,順帶著那個人的離開,插進小七心口的那把匕首也跟著被抽出。嘩他身體里的薔薇色的液體瞬間奔涌而出,肋骨下一陣刻骨銘心的痛。沒來及追問對方的身份,自己已經支撐不住轟然倒下。「他死了嗎?」「走!」所有的動作加起來不超過三十秒,那群人像被獵人驚擾的鴿群一鬨而散。「端木鏡夜,還記得我嗎」記憶中刻骨銘心的聲音,油廠魅惑地重新回蕩在耳邊。攤倒在地上的小七面前漸漸有深紫色的迷霧聚集,凝結成人魚塞壬美到絕望的臉。美麗的東西都有毒。越美麗,越有毒。果然是人魚在操縱著那些人類的靈魂!!是她!終於不甘心地來報復肋骨下柔軟的臟器里充盈著溫暖的液體,他低頭一看,自己的手上全部都是嫣紅的血。「可惡,你居然操縱人類「不是把她重新封印起來了嗎?看來這次又「你不用擔心,他們不會受到懲罰的,明天早上醒來那幾個人就會忘記今天發生的一切。」塞壬撫摸著小七蒼白的臉,「呵呵,所以請放心端木鏡夜,你一定會是白死的。」「擅自操縱人類會遭受主宰者的懲罰,塞壬,你這樣做值得?」「值得只要你死了,只要這仇報了,一切都值得。」塞壬媚笑著,消失在一片冰冷的霧氣中。瘋子。她已經完全瘋了。身體在變冷、變重他想掙扎著站起來,但似乎成了永遠不可能的事情。血汩汩地從傷口淌出來,開始在他身體內的其他地方蔓延。原來當人類是這麼地脆弱,一點點創傷就可以徹底玩完。端木鏡夜,這次你是徹底High大了。身為引魂師的傳人,終於也到了這個時刻。他自嘲地笑,明白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從口袋摸出手機。摁下快捷鍵1,顯示屏上頓時出現「連接中字樣,而連接的人是「真夜」。「走了?」真夜把粉紅色的果醬罐子緊緊地抱在懷裡,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布拉格廣場。空的,空蕩蕩的一片。布拉格的人口本來就稀少,更何況現在是冬天的夜晚。喉嚨里有難受的哽咽,有不好的預感在她的腦海中盤旋著。手機響了,是小七打過來的電話,她趕緊接聽。「喂?小七,你在哪裡?不是說好等我嗎?」她很委屈,明明說好的,怎麼他就自己一個人先走了?可那一邊的小七並不肯說他在哪裡,只是淡淡地問:「真夜,如果我走了,你會想我嗎?」走了?!去哪裡?!!「你」彷彿有一根針又重新紮進心臟,痛。她幾乎快絕望地問,「別開這樣的玩笑!!你又要去哪裡?」不是回來了嗎?不是說不會再走了嗎?是開玩笑的吧?!一定,一定是的!可小七此刻的聲音那麼安靜,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去一個我從未去過的地方,據說很美。」「別走!」「不行。」「別走,別走,別走」「對不起。」「算我求你,小七,不要走。」「忘記我。我不會再回來了。」聽到手機那邊傳過來的這句話,真夜只覺得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潑下滿身冰水。冰冷直入骨髓。不知什麼時候天空下起漫天大雪,這是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布拉格的金色屋頂被包圍在一片聖潔美好的雪白中。她突然知道一切再也回不去了,腳步被粘在廣場一小塊水泥地上,聽著幻覺中雪花降落在心底的聲音。上次是不告而別,這次是明明白白地宣告著:忘記我吧,我不會再回來了。不!不可以!「不,我不想忘記你!小七!你一定要回來!即使是每年只一次,也回來看看我!每年我的生日,一定要回來!」她哀求著。「小七!我知道你在聽,你回答我啊!」「求求你,答應我啊」還是不肯答應嗎?她終於卸下堅強的假面,起先哽咽,既而一個人在布拉格廣場大哭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不要她了呢?那句「女朋友」原來也騙人的,也是說著玩玩的?騙子。大騙子!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怎麼還能失去他小七聽到真夜的哭聲,他真想把她抱在懷抱里,擦掉她的眼淚。可他終於明白原來人在臨死前是這樣無奈,無論你有多少夢想沒完成,無論你有多麼想愛的人,無論你有多麼不甘心,你都必須在瞬間放棄一切。真想親口對她說那三個字,可如果真的說出來了,這個傻丫頭會不會一直等下去呢?一直等著他這個永遠不可能再回來的人。不。寧願她帶著誤解忘記自己,這樣才能重新找到幸福。小七摁掉了電話,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連呼吸都困難。胸腔里壓抑著鋪天蓋地的潮水,痛痛地快要奔騰而出。原來上帝是讓他們來相愛的,不是讓他們來廝守一生的。「真夜,抱歉,我沒有辦法陪你到最後。」聽到那些來自宿命中流離的風聲,颼颼地穿越過命運的軌跡。漸漸失去意識的小七停止了呼吸他的身體被隱沒在蒼茫的大雪裡慢慢地,連身體也開始一點一點地消失,像一陣來去無蹤藍色的風,片刻間沒了蹤跡。真夜,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在一個被世人叫做天堂的地方,有一個愛過你的笨蛋。他把他的愛情藏得很好,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一直到死,才明白自己是如此深愛你。鐺——鐺——鐺——教堂的鐘聲聖潔地敲響。第二天清晨,下過雪的布拉格廣場有震懾人心的美,遊人們忙著拍下這難得一見的雪景。誰也沒有發現,在廣場邊的巷子轉角,有人曾在昨夜的雪地上寫下幾個字雖然歪歪扭扭,深深淺淺,卻是用盡最後的一絲氣力寫下:-由真夜-我喜歡你。(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