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第三章
我是個財迷,雖然還沒太見利忘義
我想找一個清秀的男孩子,告訴他,我是個財迷。
他依舊微笑著說,我喜歡你。
然後,我的眼睛開始流淚。
我看別人的愛情,不知滋味。
看自己的夢想,就會落淚。
1、我一出醫院,就被丁丁和唐梅劫到鬼屋裡去了。丁丁說,小脫,我給你做個徹底檢查啊,看你在鬼屋裡反應如何?
我最討厭進這些恐怖的地方,所以死活不進去,很是掙扎,弄得售票處的胖阿姨以為綁票,差點撥打110。丁丁看看坐在地上的我,煞有介事跟唐梅說,大腦沒壞,神經還很敏感。
唐梅說,丁丁就你事兒多,看把小脫弄的。說完就來扶我。我想,還裝好人呢,兩個大垃圾筐。
唐梅說,小脫,今晚我請客,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玩什麼就玩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最後一句話聽得我一激靈,我說,姐姐,我可不敢。
丁丁從後面踢了我一腳,□狂,還想什麼你?
這樣,我又被她們綁到水上人家pub。我跟她們說,你們聽,水上人家,秦淮河上,煙花之地。
唐梅悶著笑,丁丁說,小文販子人就是小文販子,什麼事情都想得情□色的。是吧,唐梅?
她這句「是吧,唐梅?」我明白,原因是唐梅三年前交了一男朋友,據說是一詩人。不知道為什麼,一聽「詩人」我就會想滿懷激情喊這麼一句:「啊,大海!我的娘親!」
至於為什麼我這三年都沒見過唐梅那位詩人,原因有三:其一我真沒那種勇氣,我一直覺得世界上兩種事情需要極大的勇氣,第一件是和詩人交流,第二件是變成一詩人。其二就是唐梅那位詩人太深居簡出。最後一點就是我跟唐梅沒那麼熟,認識她是因為丁丁,她在南京路上賣鴨脖子,年齡是個迷,身世是個迷,學歷是個迷。不過我估計能欣賞得了詩人的人,學歷應該不是問題吧。比如我吧,大學在讀,可我整天想的不是畢業,而是輟學。就算拿到了生物技術學士學位,恐怕也只能制制米醋,釀釀醬油。比唐梅高雅不了多少。
我跟唐梅說,要不,過些日子,我幫你去打工,反正暑假這麼長,真有點長夜漫漫,無所事事。
沒等唐梅回答,丁丁就接了話:葉小脫,就你那手法,人家顧客要你剁鴨脖子,你還不得一刀給人家剁個鴨屁股?
唐梅大笑起來,我不理丁丁,問唐梅,什麼時候讓我們看看那詩人?說實話,我還真好奇,詩人是怎麼生活的?
唐梅說,等他有空再說吧,不過葉小脫,估計你們倆談得來,都搞文字。
我嘴巴說哪裡哪裡,心裡其實挺美的。要說我也差點成了一詩人呢。那時還在初中,暗戀著馬友友,滿腦子都是詩啊,於是整天寫:
「你是太陽,
你是太陽,
光亮,
光亮,
就像我手裡的熒火棒;
你是月亮,
你是月亮,
閃亮,
閃亮,
好大一塊棉花糖……」
後來無端聽人說當詩人註定清貧,想想也是,就那麼幾個字,能賣多少錢,於是我也就不做什麼詩人了,仍暗戀馬友友,不過滿腦子稿費。後來改寫小說,不過沒什麼名氣,原因是我不會一稿多投,不會抄襲;也因為這個原因,我也很受個別編輯厚愛,多樸實的一中華小公民啊。
其中有一本成熟女性雜誌,那編輯人特體貼,發稿的時候還會特體貼地問我,這個署名要不要改一下?葉小脫聽起來太小孩子氣,要不起個反響的大點兒的?
我想了想半天才蹦出一句,說,那就叫葉大脫吧。
那編輯一聽也愣了大半天,說,那還是葉小脫吧。
還有就是自己培養了一小撮讀者群,要說「群」我還怪臉紅的,也就那麼幾個人吧。有時候為了誇耀我就直接擴大十倍,虛報自己有幾十個人的讀者群。說了還招來一大堆人鄙視。
要說讀者,就比文字單純了許多。我寫小說也並不是全寫青葡萄綠草莓一類的清涼小說,一段時間試圖轉型,開始為成人雜誌寫點曖昧色調的小說,這不是錯誤吧,我又不是冰心,一輩子寫《寄小讀者》,《再寄小讀者》,再再寄小讀者吧。再說只要是寫文字的人都知道,什麼樣小說的稿酬是最高的。我又是千萬小財迷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
後來一讀者就給了一連寫了九封信,責問我怎麼可以蛻化,怎麼可以偏離自己最初的軌道,怎麼可以背棄原有立場……我都不敢再讀下去了,我怕下面就是——怎麼可以背叛革命背叛黨了。我還沒機會久經考驗,怎麼入黨啊?
還有人更乾脆,葉小脫這個名字是不是為了配合文字啊?
我暈之。我媽起的名字,惹誰了?總不能叫我改成「葉不脫」吧,聽起來跟「岳不群」那個人妖似的。
我不禁想起以前剛剛開始寫校園小說,也有人這麼打擊我——怎麼可以偏離自己最初的軌道,怎麼可以背棄原有立場……主要最初我寫過一點純文學的東西,一見沒市場就拍屁股走人了。我現在都懷疑是不是一個人在起我的哄。
乾脆我就停了三個月的筆,結果又有人來信問我,是不是跟編輯分贓不均窩裡斗呢?怎麼老半天不見你人了?我一看直接想去醫院檢查一下自己的心臟又沒有被摧殘得扭曲了。
你不想想一個窮寫手和一個窮編輯又什麼贓可分?可分的也就是稿子終審一過時的片刻喜悅。我是曾經和一編輯商量打算一起發財,結果我把手放在她口袋裡那天,發現空空如也,她鑽進我肚子,看了半天,只見一堆草。我們就握握手,繼續清貧生活。
不過後來,稿子發多了,多少混了個臉熟。島城一報紙要給我開個專欄,我一聽,高興啊,名利雙收啊。,真高興啊。
2、結果那天他們副主編和策劃約我談專欄的事情,說這個專欄是針對時事,發表觀點,語言惟求凌厲、潑辣,風格要求正義、大膽。我當時頓覺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金錢有了新的挖掘之地,說,沒問題!就差拍著胸脯,說,不難,包在兄弟身上了。
最後討論這個專欄的命名問題,那策劃戴著金絲眼鏡,文質彬彬的,看了我一眼,慢騰騰地說,就叫「一脫到底」吧。
我一說這名字,都臉紅起來。說,改一下成不?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都特沒底氣。
策劃看了看我,又看看副主編,再看看我,冥思苦想了大半天,終於蹦出了新命名:「要脫就一脫到底」。然後自言自語,說有點長,太羅嗦,突然眼睛一亮,光芒幾乎刺穿鏡片,說,不如就叫「脫!脫!脫!」。
我一聽,立刻笑容滿面,說真好。我也得改個名字配合一下,比如叫木子脫。再在專欄上配幾幅飯島愛、黑木瞳的極限寫真,這還不得一炮走紅?咱就坐在小金庫上數錢行了?
那策劃附和著笑,很得意的樣子,臉都有些紅。真沒出息,一聽飯島愛啊極限啊寫真啊這些人就膨脹。
我說那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副主編說,葉小姐,你去哪兒?我回頭沖他媚笑,眨眨眼,給《花花公子》拍照去。
結果我的專欄也沒了。
武拉拉當時就罵我沒出息,你看現在的文字《拯救□》、《豐臀肥乳》、《有了快感你就喊》……要玩就玩心跳,人家畢淑敏多老了都敢這麼喊,你矯情什麼?
我想了想說,可能我沒他們那麼熱愛文字吧。
不過為這事,我哭了一天一夜,我媽問我怎麼了,我說沒怎麼,就是想哭。
我媽一聽,就有氣,說,那你就使勁哭吧。說完就走了。還是我爸人好,和樂樂過來陪了我半天,最後也沒轍,說你哭吧,看你哭夠了還有力氣吃飯?可惜了剛做好的干炸裡脊啊。說完,也走了。
我一聽干炸裡脊,也就不那麼憤世嫉俗了。一溜煙,坐在了他們對面,筷子不停的向裡脊肉點擊。
3、張愛玲說成名趁早。我篤信了。卻沒踐行。等到不老早了,我還沒成名。我突然好奇起唐梅那個和我一樣不成器的詩人來,心理平衡了老多,也就不瞎回憶了,就問唐梅,他多大了?
唐梅正在隨著室內生動的音樂做頭部運動,見我沉默了半天突然蹦出這麼句話,有些不適應,說你說什麼?
丁丁說,她問多大?
唐梅說也就三個月吧,就被煮了,剁了。
我一聽直接沒明白過來,丁丁爆笑把水噴了唐梅一身,唐梅說,你真沒人樣。丁丁邊笑邊說,你有人樣啊。人家問你他多大了,你就回答鴨子多大就給剁了?什麼人啊?真驚了。
唐梅沖我笑,你說庭之啊?
我一聽,多好的名字啊,聽起來就跟我們這些俗人不一樣,多飄逸,多出塵。
二十六了,唐梅喝了口飲料,歪歪頭沖我笑,跟個孩子似的。
丁丁說,切,都二十六了,還吊在人家樹下,吃人家喝人家的,真驚了?這一怎樣的寄生蟲啊?葉小脫你不一生物高才生嗎?多好一蟲子啊,多好一課題啊,好好研究研究,下屆諾貝爾獎就是你的了。
她一說生物高才生,我就臉紅,比沒穿衣服還臉紅,我從初中開始生物就沒及格過,要不說,中國的教育多麼傳奇啊,弄不好將來我還真混成一生物學博士。
唐梅說,丁丁,你就嘴巴不饒人啊。
丁丁說,你看,葉小脫,那人一直在看你哎。
誰?我一聽就激動。
激動什麼,是個女的。丁丁惡作劇似的笑。
唐梅看了看,說,葉小脫,是你姨吧?標緻得跟你似的。
我說你們胡扯什麼,那不是這裡的老闆娘嗎?我有這麼一個姨,咱不就天天免費了。
丁丁看了我一眼,人家有你這麼個外甥女早關門大吉了。
晚上八點剛到,安澤就來接丁丁和唐梅,我問唐梅,那簡庭之不來啊?唐梅含笑,他忙,和咱不一樣。
丁丁的手安放在安澤溫暖的掌心裡,嘴巴仍不罷休:是啊,詩人哪,不是咱平頭百姓。人家抬頭低頭都是詩,解手都是詩。
安澤刮刮她的鼻子,無奈的笑,在PUB的燈光下,如夢一樣。
回家后,我跟老頭和老太太說,從明天起,我要開始享受生命,享受假期。
他們仨看了我一眼,就直接轉身看電視。樂樂這個叛徒。
回房一頭扎在床上時,瞥見書桌上高一時一堆人的合影。照片上戈勝虎齜牙咧嘴笑得跟天仙似的。我覺得自己的確有些想他了。再看看當時的自己,清清爽爽的,跟棵章丘大蔥似的,略略稚氣的臉上,一副劉胡蘭式的表情。估計是當時和戈勝虎靠在一起,感覺就像革命黨人就義。
看著看著,竟想睡覺。原來,夢,有時就在手邊,只不過我們的手已經無法握起無法收放。武拉拉想做個探險家,卻終是到了Q大讀教育管理,戈勝虎酷愛武術,有次離家出走去嵩山少林,最後還是被綁到美國讀資源學:我沒大志向,只想擺弄文字,卻終日在解剖兔子……有時,青春期的狂熱和願望是這樣的輕微,輕微的只有一口飯的份量。小的時候,以為世界真大,什麼都有可能,真想好好的折騰,往死里折騰。長大后才知道,世界真小,一折騰就沒命,吃飯才是硬道理。
想著想著,微笑著睡去,眼底有種濕潤,經久不肯泄露。我在夢中囈語,媽媽,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