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若有情
1.天道無公
朱月明遇險。
他所遇之險,不是因敵關七,而是因心腹大患米蒼穹。
米蒼穹對關七的攻襲最為狂暴,猛烈、兇狠、歹惡。
在過招上,所謂「一寸短,一斗險」,他現在是用指作棍,奇險無比,所以處處搶攻、招招拚命,然而在心理上,他還是保持了冷靜、機警、乃至鬥智不鬥力的。
他亟欲打敗關七。
但他更想打殺朱月明。
——是朱月明有意逼他於絕,讓他失去了退路,只有面對關打敗夫七,只是一種需要。
但打殺朱月明,卻是一種必要。
因為朱月明是他的「政敵」,如果他還當權在勢,朱月明一定會搞風搞雨、拆他的台,就拿他想豹隱江猢,這種人也一定不會讓他平平安安過余年。
所以他要殺了這個人。
——不僅為自己下手,也得為方應看而殺。
方小侯爺天質過人,冰雪聰敏,機警絕倫,但對朱月明這等老好巨猾的人物,還是頗費周章。
他曾幾度收買這個人。
朱月明就讓方應看「收買」。
——要是他凌然拒絕,那就倒好:至少敵我分明。
但朱月明欣然接受,但葉許多事情,又表現不一,陰奉陽違。至於利益,他照收之不豫。
方應看有意要殲滅這個人。
可是不好下手:
一,這胖子看來完全沒有殺傷力,但只怕殺傷力之巨,如天下第七也不一定能收拾得了他。
二,這人的官銜相當高,也不好明目張胆的殺。要是橫施暗手——恰好這是個最善於暗鬥的傢伙。
三,方應看也真的找人下過手,不過;當然都失手。
——雖「失手」的人,不是立即自盡當堂、就是讓朱月明的人當場格殺,不然,也絕不會「出賣」道出幕後主使人是「有橋集團」,甚至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指使他們干這事的人是方應看或米有橋。
就算不為了今天的事:米蒼穹也亟有意思、要除去朱月明這口「眼中釘」。
只不過,因為他自己和朱月明在官場、官廷中微妙的身份、所以都得避免明裡對著干:
而今時機已至。
米蒼穹覺得自己今天很奇怪:
他本來有哮喘舊患,可是今天卻打越沒有氣喘。
他原來身上常瀰漫著一股異昧臭味,而今打下去卻反有一股讓人精神抖擻的味道。
他本來臉上常籠罩著一股頹靡沮喪的精神,而今,居然鬚髮更加蒼黃,但卻容光煥發,像正打出他生命里龍精虎猛的三味真火來。
他覺得自己很振作、很振奮。
但覺得今天的自己很奇特。
他要把握住今天:打敗勁敵,格殺勁敵。
如今機會來了。
你聽過機會敲門的聲音嗎?
那肯定要比生命敲門的聲音輕微多了。
你若不仔細聽,不及時開門,開門時未曾作好迎迓的準備,很容易就會惜過了機會。
錯過的時機永不再來,再來,你已不是當時的你,良機隨時也會變成危機。
機會原來自因緣際會。
是以,有些人一輩子在等機會,一輩子在埋怨機會:其實很可能是機會是個小氣的東西,他來了,又走了,不擇衣袖,不帶雲彩,不驚它,它不問情由的去了,不見了,消失了蹤影。
不要等機會。
如果夠年青,要是有實力,應該去創造機會——把機會抓緊了塞人你的屋裡、席中、床上乃至口袋裡,用不著麻煩它再來敲你的門。
關七也在忙著製造機會。
他在製造打人和別人打他的機會。
也許,對他而言,這就是最佳享受,最好的鍛煉時機。
在這八名敵人之中、予他壓力最重的,首當其衝的兩個,要算是米蒼穹和朱月明。
如果說,他的武功可以均分作五份,他把其中一份,用來對付朱月明、另外一份、用以對付米有橋,其他三份,己足以應付其他五名敵手。
但他目前還應付得來。
巨尚有多餘。
直至這一個突變。
當孫青霞一劍扎近關七之際,關七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不閃、不避,反而揉身滑行前進。
孫青霞的劍,只差一點點,那麼一點點,就刺中了關七——差之毫厘,那麼一了點幾,以致連孫青霞自己都起了「刺著了」的感覺。
然而到底是沒有刺中。
關七卻藉這騰身迫近之際,雙指在劍身上輕輕一彈。
「奇」!
一道青色的劍芒,直射了出去!
射向米蒼穹!
米有橋沒料關七突然又借有形體之劍來打出無形體之劍氣,情急間,急彈右手中指,以「棍訣」硬接劍氣。
「呸」的一聲。
劍氣,棍勁相接,孫青霞手中劍一顫,他的人也飛彈出五尺開外、然而人仍在「戰飆」
之中,並未因此一彈而脫身。
反而,硬接那一道劍氣之後的米有僑,指節發出「勒」一響,忽然將右手夾於腹間、弓著身子,顯得十分痛苦。
——敢情是他的指骨給硬生生的震斷了!
這一剎間,關七大可迫近追擊,將米公公格殺於他劍氣之就在這一瞬間,朱月明立即發動了攻擊:不是向米有橋,而是關七。
他這樣做,當然是理由的。
唇亡齒寒。
——面對關七這樣強大的敵人,萬一還喪了個極有故斗能力的「戰友」,接下去的「戰局」,豈不是更加危殆?
這時變化,電掣星飛,朱月明已無暇細思。
他出手。
出手一招。
一招手,就是一罩。
他「罩」向關七。
一點也不惜,他是出招「罩」向關七。
——以他的衣袍。
他身上的衣衫,都是他的武器,可用作攻襲,也可用以逃遁。當然平時仍然用來裝飾、禦寒、穿在身上,他在江湖上,一向都很「罩」得住;在官場上,也很「吃」得開,多少都跟他這手「脫袍讓位大法霸王卸甲神功金蟬脫殼絕活兒」有關。
而今,他一甩袍就罩向關七。
迎頭罩下。
要是關七這一下給他套個正著,那麼,再驍勇善戰的關七,也形同廢了。
只聽「波、波、波、波、波、波」連聲,朱且明手上的袍衫;如同碎花蝴蝶一般,四散飛飄。
他手上的衣服給粉碎了。
粉碎他衣袍的當然是劍氣。
關七的劍氣。
但「波波」連響卻不是劍氣之風。
而是關七口裡發出的聲音。
他發出第一聲「波」時候,就等於出了劍,發劍第五聲時,已形同遞出了五劍。
他竟以聲發劍。
他的聲劍毀了朱月明這當頭罩下的衣袍——他甚至不必出朱月明到了此刻,當然「罩」不住關七。他一擊不中,只有撤退。
就在這時候,他遇險了。
米蒼穹本來躬著的,突然一挺直。
他一指戳向朱月明。
人的手指有多長?
——再長的手指,頂多也不到半尺那麼一截。
可是米蒼穹的手指暴展,長得就像那話兒怒脹,像一截肉色兇殺的棍子。
不管他右手指有沒有折斷,這次他施的是左手中指。
他以指作棍,一棍砸向朱月明的要害。
這一剎間,朱月明遭遇突襲,難免也驟生起一個驚悟:
——天道無公平?
他為米有橋解危,米公公卻偏要置他於死命。
他主掌刑房,看許多無辜或有罪的犯人在哀號掙扎,求救無門,他也是為罵,「天道無公」一個說法。
但他也無能為力。
他可不想當英雄,當大俠,當地藏王菩薩,地獄不容,牢獄不空,他就不出。
他甚至下會因此而不幹下去。
不過,而今,他沒想到這「天道無公」四個字,這麼快,這麼突然,以及這麼不公道的就發生在他身上。
米蒼穹在此時此境此情此地向他偷襲。
這一次,他完了。
他真的躲不開這一擊。
他卻知道「獵犬終須獸上葬,將軍難免陣中亡」這句話,但他決意料不到的是:
竟在自己行善救人時才遭了殃!
2.天公地道
人的背後至少有二十六個重要的穴位,只要給打中任何一處,皆足以致死。
其實不然。
也不止。
只要襲擊的人用一柄利器,無論所在人的哪一處,都可能造成致命。
光是痛和流血,就能要了人命。
其實也不然。
也不一定。
因為有時不必用利器,有時如感染,或是病癰,都足以使人喪命。——尤其像米蒼穹這樣的高手,誰吃了他一指,無論打在什麼地方,一樣會喪失性命。
所以,朱月明只避不了這一擊,就死定了。
有許多人、在遏難逢厄之時,總是有人願意出手相救,原因無他,多是因為這些人平時多行善事、廣結善緣之故。
不過這也不是必然的,所謂「好人不長命,惡人禍千年」,許多好人善心,卻沒好下場,惡人壞事,卻得善終,看了眾人心裡發涼,既然沒有因果報應這回事,那也就是圖眼前,不顧後果了。
佛家總勸人:報應是有的。今生所受,是前世的因;今生所受,是來世的果。這說法首先要證實,確有輪迴這回事,如果不能,誰知道這是不是誑語?事實上,只是哄人行善的把戲,到底天道無親、天意不公,常與善人,也常予良善。
至於有的說是某人作了惡業、善功、禍報、禍果會報於下一代或他人,那樣,就更沒道理了。他自己不受。卻叫他人代受,就算是親生兒女,其所為亦不見得讓其人感同身受,若讓他人代受果報,公道何有?彼作孽時彼受報,因果業報為一統。
天公地道,到底上面有沒有夭公?地下有沒有地道?如有。請早顯示,定必讓人心安,有所依寄,若無,應早預示,大家再作爾虞我詐去死斗,不信佛,不管天,也不理天下有無道,只行俠道,盡其在我。
就像今晚這群京師的梟雄一樣。
——他們在聯手鬥倒一個強人,同時也在互斗。
到底這鬥爭是沒有完的。
是英雄的就絕不低頭。
是梟雄者決不屈服。
朱月明本來就是一個能屈能伸的人,但如此死在米蒼穹的暗算下,他當然不甘心,也不屈不服。
但他沒有喪命。
有人出手救了他。
他在過去大半生里,也結了不少人緣,送了不少人情,但也作過不少孽,幹了不少損人利己的事,不過,而今,出於相救的卻不是這些欠他情義的人。
而是:
關七!
關七驟見米有橋向朱月明實施暗算,他正以單拳敵十六手,卻仍及時伸出了援手。
他說過要保護朱月明的,他說到做到。
——儘管,這麼多個京師頂尖高手打他一個,但局面仍為他所縱控。
大家甚至在不知不覺中,為他所帶動,躍上了古舊的屋頂仍酣戰不休。
不過,他畢竟只有一隻手。
他的手不夠長。
他的一隻劍氣,要對付八大高手。
但他的頭髮卻絕對夠長。
也夠多。
他大吼一聲,一條飛發,如同一道黑色急劍,直刺米蒼穹指尖!
那猶如一把劍:
黑劍。
——細如遊絲般的劍。
那原是他頭上的一條黑髮,但仍令能一棍朝天,曾棒打群雄的米有橋不敢硬拼。
他馬上收拾。
撤招。
他在撤招的時候換招。
他有五隻手指,五指攻向朱月明。
五指如棍。
——他以一指棍法,已是可打殺張三爸,更何況如今五指迸發。
他變招得飛快,但關七轉招更速。
米蒼穹連收五指。
這已算多。
關七一甩頭,就發了百數十劍。
他以滿頭散發發劍。
劍劍奪命。
米蒼穹馬上限都綠了。
他沒想到殺朱月明不猖,卻惹出一個大頭佛滿天劍影、滿天劍氣來。
這真要命。
「我說過,不許你們在我面前加害這胖子」,只聽關七哈哈笑道,「你敢殺他我殺你!」
發如劍。
劍氣當頭壓下。
米蒼穹邊拆招邊避劍還要邊抵住那數百十道龐大密集的氣他急於自保,也逼於自救,是以他做了一件事。
他還有一隻手。
五隻手指。
他向身邊的戚少商發了一招。
一招有五棍。
戚少商也沒料到米蒼穹竟會在此時向他偷襲,儘管,這偷襲跟他要置朱月明於死命很有點不一樣,他只是要迫戚少商出手。
他要逼出戚少商。
戚少商依然受襲,勉強接得下那五棍,發影如山,他已得面對那千絲萬縷的「發劍」。
這剎瞬之間,可就顯出了真功夫來。
只見戚少商見招拆劍、見發切發、見劍對劍、見氣破氣,如此一口氣一氣呵成一鼓作氣的對拆了四百餘劍。
關七消失劍影突然一斂。
戚少商這才一收劍。
「刷」的一聲,只見青光一閃,關七叉對戚少商發了一劍。
這才是他真正的出劍。
這一劍發得極快、極速,已達到了劍法,速度的極限。
戚少商眼見這一劍刺來,其中不含變化,甚至招式也只平平無奇,但這一劍才是所有劍法的精華和極致。
千劍百劍,萬招億式,都不如這一劍盡得風流、盡蘊精華。
戚少商已來不及駁劍。
就算他以劍招架,也斷斷接不住這劍。
他破不了這一劍。
他招架不住這一劍。
——擋不了的劍他就不擋。
他決定看破。
看破才敢放開。
放下始自在。
他長嘯一聲,不退反進,反而向前邁了一步。
邁了一大步。
這一大步一邁,看似前進,其實反而是遲了一丈余。
他只好避過了那一劍。
關七那一劍刺空。
戚少商胸前衣衫卻「嗤」地破了一個洞,且鬢邊幾絡鬢絲落但他沒死。
沒倒。
甚至也沒流血。
沒有受傷。
到底他是躲過了這一劍。
但他彷彿也「死」過了一次。
這叫做:「破不了」的一劍,還是給他破了,避過去了。
究竟,戚少商有沒有避過了關七這集天地念力、畢生精華的一劍?
這答案,恐怕只有兩個人知道:
一個是發劍的人。
一個是受這一劍的人。
——他們當然就是:
關七和戚少商自己。
3.知已知彼
知已知彼,心知肚明。
好朋友是相知的,可以肝膽相照。
但好敵人有時候更是知心知音,更有默契,更為投契。
好敵人就像是刀尖與刀口,手掌與手背,月亮和太陽,好似是一體的兩面,一景的兩個角度,夢和真。
有時夢夢就是真真。
真就是夢。
這剎瞬之間,戚少商並沒有中劍。
但他明白:
關七讓了他一劍。
關七在這剎問還拋下一句話以「蟻語傳音」說了幾個字。
「你獨手仍能有此修為,實在不易,我也只是有一條胳臂的人,我不殺你。」
戚少商悚然。
他第一個反應不是感激,而是震怖。
到此時此境,這步田地,關七獨戰群雄,不但居然可以輕易取勝,還可以收發自如,饒而不殺,更為自己保住了顏面,不讓大家發現,而且還可以「蟻語傳音」(一種頗費力氣的說話方式,是讓他想讓對方聽見的人聽到,旁人但無所聞)輕鬆發話,關七的戰鬥力,實遠非他所能企及,所能想像。
——太可怕了。
那已不是人。
而是神。
或成魔。
在這剎那間,他多希望世上不只一個關七,最好還有個關八什麼的,能夠制住這關七,才不會讓他獨一無二、獨步天下、獨霸江湖、唯我獨尊。
獨。
——關七此時的神色是孤獨得幾近孤絕的。
絕。
——關七此時臉上出現了一種孤僻的孤絕之色。
他的神志十分孤絕,若有所思,思之甚苦。
他正輸首望天。
蒼穹無盡。
——無盡處有什麼?那麼竟夜的胡胡磺磺鳴響不休?
蒼天無語。
關七一面劇戰,一面仰視上蒼:難道他有滿腹心事、滿腔心思、還無語問蒼天?
問天天不語。
問地地無音。
就在這時,忽聽有人在最高的飛崖上細聲吟道:
「與子同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七哥,我們的約定,你難道忘了嗎?」
這幾句活,說得柔腸百結、委婉動聽,像情到深處,哀怨已極。
關七乍聞,臉色頓時大變,呼而嚕道:」小白!小白!你在哪裡?咱們的約定,地老天荒,怎生能忘!今生今世,六世三生,你到底要我等到什麼時候?你究竟要躲到什麼時候?」
語音凄楚。
神容凄厲。
人凄戚。
且孤寂。
他一失神,八大高手已掩撲而上,正要將之一擊格殺。
他卻披頭散髮,巍然不動。
他沒反擊。
沒招架。
他只一手遞了出去。
劍指向天。
轟隆一聲,長空劃破,一道電光,驚閃而沒,再炸起幾聲悶雷。
電光發亮時,只見蒼穹低處,一物如大鳥。竟似凝在半空,發出胡胡嗡嗡的軋軋的怪響。
——原來,這異響是從此物來的。
此為何物?
惟細聆又覺不然。
——異聲似是響自心中,每個人心中,高低寬細下一,當然,毫無疑問的,在關七心中,它響成了一個題問,並掩蓋了其他一切的雜響。
關七一劍朝天。
他的劍一舉,便凝聚了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誰都攻不入、欺不近、打擊不了他人氣大概的氣場範圍里。
「上天人地……」關七厲聲道,「…。我無敵!」
然後他愴然狂喊:「小白,你在哪裡?我是深愛你的——你誤會我的了!
只聽那皇城裡最高的也是最古老的飛崖后,一女音微微猶豫的問:
「你愛……我?你要是真的愛——我……當日為何又要雷損把他的女兒下嫁給你!?」
關七一聽,如受重擊,偶然浩嘆,凄酸不分的道:「我以為那個在『六分半堂』的女子就是你——我一直以為你去投靠雷損…天啊,你和雷純的樣貌竟如此相像——」
那飛崖下陰暗處的女子聽了,似是不悅,冷笑道:「荒唐!她和我,年紀相去如此之遠,你怎會將我和她混在一起:」、關七呆了一呆只啞然道:「…··我……錯了——可是,你們的樣子,的確何等相像,我又…這些日子以來,我渾渾噩噩的,清醒的時候少,這一身武功,可把我——把我折磨夠了!」
他是一級戰神。
一代宗師。
他在他心愛的人面前,他有錯便但然承認,就算在群雄之前,也一樣坦蕩、不遮瞞。
只聽他凄聲呼喊道:「小白!小白!其他的折磨,都不如我思念你的甚,都不及我想你的苦。都不著我愛你的深·…·你給我的折磨,那才是最可怕的!你回來吧,別再逃避我了?」
他這樣衷誠的說出心聲,旁人聞之,莫不惻然。
他一劍擎天,劍勢、氣勢,激發了極大至鉅的氣場,逼住了一眾向他發動攻擊的人,誰都欺不近他的氣場里,加上這一番說話,使本來給激發出「一決勝負」鬥志的戚少商,無情、楊無邪、孫青霞等,都萌生了「罷手」的念頭。
只聽那女音靜了半晌,幽幽的說:「我不是就在這裡等著你嗎?你要見我,就過來吧。」
儘管在這時候,關七已顯得失魂落魄,但他的劍意。氣勢依然在。
只要這鬥志的殺氣在,便誰都打殺不了關七。
不過,而今,關七一聽那女子的召喚,一切殺性、鬥志,卻都已化作繞指柔了。
他喜極忘形地應了一聲:
「好!」
劍勢一決,手腕一掣,叱了一聲:
「開!」
登時,包圍他的群雄,猶如浪分濤裂,讓他遙劍一指,分割出一個壑溝來。
關七說走就走。
要去便去。
他飛身而起。
掠向那飛崖暗處。
飛屋的暗處有什麼?
美麗的簾影背後有倩女。
溫暖的燈人內是家。
踏踏的馬蹄上是過客。
廓瓊的琴聲來自春蔥般的指尖。
子夜皇城高寒處在這龍樓頂的飛崖上。
——然而,崖下是什麼?
若是有人,是什麼人?
要是有事,會出什麼事?
如果有情——天若有情無亦老。
秋雲無雨常陰。
4.她像一朵惡毒的花
他飛身到那飛崖下。
他不惜一切,也不顧一切。
他只為見小白。
他只要見小白一面。
他已心有所羈。
他已有置礙,已分心,已失神——儘管他還是關七,那天下間獨一無二的戰神關木旦!
崖下有人。
的確有人,而且還是一位女子。
——她,到底是不是小白?
他,是不是終於又可以見到小白了?
他心中狂喜。
所以他沒注意到:
這黯黑的長空,突然橫射出一道幽黯的白光。
——劍光!
這劍光很快。
快若流星。
而且快得很飄逸,很洒脫。
這一劍彷彿不是發出來的、拔出來的,而是彈出來的、落出來的!劍鋒發出尖嘯!
——但在劍勢伊始之時,卻又是絕對無聲、而且無息的,是靜的、寂的。
充滿死意和死志的。
直至劍已近敵前才突然發出銳嘯。
關七發覺時已遲。
他不知道崖下還有別的人。
這時候的關七,已不知道有別人。
他心目中只有小白。
沒有別的。
這就糟了:人是為自己而活的,無論多偉大、了不起的人,都一樣,那都是為自己(的理想、心愿、愛人、親友)而活的。
如果他只有別人,沒有自己、那麼,他就不容易活下去,生存下去了。
——在這鬥爭劇烈的世間,要活下去、活得虎虎生鳳、有氣有力並不容易,你若不能專心專意為自己而活,很容易就給人消滅個無聲無息、無蹤無跡。
這狂擊的人一定有耐性。
他無聲無息地在這兒已守候良久。
她只等這一擊。
——他彷彿活著只候這一擊。
發出這一劍。
他的劍有個名堂;
「夢中劍」。
他的人也很有名堂,而且,近年來,在京師還愈來愈享有盛名了;他外號叫「夢中見」;他是「七絕神劍」之首——
羅睡覺!
羅睡覺一向愛睡覺。
他發夢。
他睡覺不是為了躲懶。
而是為了振作。
他能利用時間睡夢中練劍。
所以他練成了絕世的劍法。
是的,在「七絕神劍」中,以他的武功為最高:而在蔡京手上的江湖人物中,也最信寵他和天下第七。
他留待這裡,便是要格殺關七:
——既不能用,則殺之。
羅睡覺也敢於接受這任命。
——誰殺得了關七,就是天下無敵。
尤其經過今晚關七以一敵十一之戰後,關七,「無敵」之名,勢必名震天下,若他能殺關七,可能吐氣揚眉,大可跟「七絕神劍」(現只剩下三絕)拆夥,他自另成一派,自立宗師。
所以他守候。
忍耐。
等。
就待這一擊!
一擊必殺。
——必殺之一擊!
他本來是大有機會也極有可能一拳一劍格殺關七的。
——也就是說,「殺死無敵關七」的任務,極可能在他手裡完成。
如果不是……
不是還有那一劍的活。
劍光很白。
劍藝帶點痴。
這一劍后發而先至,迎上了羅睡覺那一劍,「柴呸」二聲,二劍相接,竟發出了不是兵刃之聲,而似是密宗咒語的兩聲叱叱。
劍分。
羅睡覺身形一晃,斜飛,立定,身子微向右斜側,幾綹長發,落到額下眉間。
他的神情很憂鬱。
他的眼神頗有怒意。
他的對手衣很白。
手也很白。
且很小。
但更白的是他的劍。
他是戚少商。
他的白衫胸前染了一點紅,且正在漸漸擴大,似一朵紅雲。羞的艷,驚的美。
他剛才出了手。
也出了劍,為關七擋了這暗狙的一劍。
——不過羅睡覺的劍並不好擋。
所以他也掛了彩。
關七望著他胸前那一團漸漸發圓的艷紅,才明白剛才有羅睡覺那一劍,以及也有戚少商這一劍。
他看著戚少商的傷,問:「為什麼替我擋這一劍?」
戚少商又恢復了他那懶洋洋的、帶點看破世情的神色,清晰、響亮、坦蕩他說。
「剛才你沒殺我。我欠你一劍。我不欠你情。」
「好,」關七狠狠的盯了他一眼:「你已誰都不欠!」
然後他舉步。
他沒有向羅睡覺迫進一儘管這時候的羅睡覺也受了傷,只怕躲不過他這一擊,但他並沒有馬上報復。
因為世上有別的事比這事更重要。
他要見小白。
——不管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悲歡離合、陰晴圓缺、生老病死、酸甜苦辣,他都要見小自。
他要見她。
除此無他。
你若真正愛過,就會知道,真正去愛一個人就是這樣子:
你是否會沒有了自己,只有對方。
你願意犧牲。
你還不惜輸掉自己。
愛一個人的確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可是,你能不能不去愛?
答案不用我來告訴你。
愛就是最大的幸福。
被愛已是一種恩賜。
關七終於見到她。
她在崖下,於關七手中青劍寒芒下,就像絕崖邊一朵乖戾、嬌麗、令人不住驚艷但又惡毒已極的花!
5.疑真疑幻
關七幾乎呻吟了一聲。
他像給人在心裡痛毆一記。
「你……」
「你見到我了,」那女子說,「你還猶豫什麼?」
「我……」
「你過來呀,讓你看清楚我,我看真你…」
戰神關七這時,馴服如羔羊,真的迷迷惘惘的就走了過去。
他的劍尖已垂下。
他的心疑真疑幻,如痴如醉。
——幾疑是在夢中!
(是她嗎?)
(不是她吧!)
(怎會是她!?)
(怎麼不是她!?)
——她到底是夢裡真真,還是一場真實的夢!?
就在這時,就在此際,就在那女子驚麗的身前、一人長身而起。
這人身形頎長。
個子瘦長。
他的鼻子很長:像條狗的鼻子,或是一條臘腸就懸在臉的中但他的鼻子卻包紮著,似負傷未愈,這使他看來有點滑稽。
關七乍見這人,卻一點也不覺得滑稽。
因他心神已為那女子所奪,只驀然間,女子身前乍現了一人,他只感到微微的錯愕。
他卻沒有戰志。
也無斗意。
可是對方就在他失神分心的這一剎間出手:
他已解下肩上的包袱;
他猛然將包袱扯開;
午夜陽光——
他仿似有千個太陽在手裡!
輝亮光明。
詹別野最不喜歡的,就是光。
他喜歡黑暗。
他怕光。
他本來已掩進關七的身後,要下手。
因為他確切的看出:關七已心無鬥志,而又心有所系。
——此時不下殺手,尚待何時!?
能殺關七,可是不世之功業!
他偷潛進關七的身後,正準備打出他的「殺手鐧」;「黑洞」。
但對方已出手。
出手的人是「天下第七」。
他一出於,恍如白晝。
那是一種「光」,但不是屬於太陽的,也不是明麗的,而是屬於毀滅、破碎、虛空、死亡的;那是死亡之光;
「死光」。
這光突然而來。
誰見了這光,便會在光芒中喪命。
——這叫「見光死」。
關七正在看小白,正在疑真疑幻中。
就在這剎間,天下第七就出現了。
「死光」也同時發動了。
「天下第七」早已不想當「第七」,他也想當「第一」。
——要當第一,當然得先殺了天下第一的關七。
這一次,天下第七極有可能一舉格殺了關七。
要不是及時來了這一朵雲的話。
雲是急雲。
白色的雲。
白雲如傘,如同千手萬手,萬縷千絲,
白色傘雲罩住了天下第七的包袱。
那包袱里的光立即就透不出來了。
天下第七一抬頭,臉色大變,即刻「收拾包袱」急退。
他身前是一名大師。
這大師長得很清秀,很秀麗,但一時教人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關七見了他,也一陣述茫,只囁嚅道:「你是……三姑娘那大師點點頭,把手中拂塵一收,合十道:「阿彌陀佛,現在只有三枯,枯菜的枯,沒有三姑。」
大家不覺聳然。
因為在這京師里的這些群龍之首,誰都知道三姑大師是跟王小石等同行,避罪出京,而今三姑已回到京城,莫不是王小石也回來了?抑或馬上就會出現!?
天下第七也是擔心這個,所以尖聲吟道:廝那怪物!王小石呢!?
三姑也不動怒:「小石頭?他可便到就到。若然不到,只是時辰未到。」
關七依然茫茫然:「三姑?三姑!真的是你嗎?你來了嗎?」
他跟小白有一段情緣,而「三姑娘」跟小白是手帕交,乍見三姑,思憶舊事,不覺心神激動難抑。
三姑微微笑道:「我來了。你在這兒做什麼?回去吧,岸在那兒呢!」
關七茫茫然的道:「我?我是見小白的——你看,小白也來了這兒呢!」
三姑搖首憐惜地道:「她?她不是小白。她是雷純,雷姑娘。」
關七陡然激動了起來。
他也從這一句話里清醒了過來。
他乍然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那的確不是小白。
而是雷純!
「可是!她們……」關七跌足嘆道。「怎會那麼像!?」
「是相似。萬象起自於心,心亂則象亂,心情象清。」三姑平靜的道:「但相距二十歲:小白不是雷純,雷純也非小白。」
關七怒吼了起來,激動得全身骨骼騰格作響,全身也敕敕亂顫,嘶聲道。
「她——她敢假扮小白,我就殺了她!我要殺了她!我要殺她!?
三姑卻長身插在雷純而前,冷靜地道:「你不能殺雷姑娘。她是你的——」
她的話未講完,天穹里的嗚嗚汪汪之聲更響了。
她抬頭,迷茫的問:「那是什麼東西?」
對待這點,關七卻一點也不迷糊,清晰的回答,「那是將來的東西,佶了時空,飛來了這裡。」
三姑不解何物,但她卻馬上能理解這:「所以,只要調解了空間,一切便會不一樣,甚至都不存在,全都幻化寂滅。」
關七喃喃的道:「也許,它是來接我去的。」
他隨即又補充了一句:「反正,小白沒來,我只有我,無可依寄,不去更何待?你告訴我,小白她可好?」
三姑道:「人生在世,本來就是你是你,我是我,因果業報都是緣。你又何必著相呢?」然後她雍容的道:「小白愛你如昔,這是真的。」
「是,是……」關七回中發出異光,神情也完全變了,彷彿聽到了這一句話,他就心甘、甘心。只見他鐺然扔下劍,「…··天不容我我自容……你若無心我便休——」
說著,忽然一抬頭。
這時,夜空里那事物已飛到最低處了。
而這飛檐上卻是全城的最高點。
關七突然發出了一聲震靂雷霆般的大吼。
他只手指天。
「隆」的一聲,長室又劃過一道閃電。
在雷鳴將起未起之際,關七遽然做了一件事:
他能騰身而上。
他飛躍於高空。
…他像是要截住那件發出嗡嗡怪聲的事物。
就在他要揮未揮之際,忽然之間,他聽/見/感受到了一股極強大的氣流、極巨大的力量。
這力量本就十分宏巨無匹,而今又與天空蒼穹間所醞釀的一股異力結合起來,更形成了沛莫能御、足以吞噬一切的狂流,向關七橫掃、直劈、打殺、封殺過來!
這股強大厲烈的力量,來自一股動力。
這股動力來自一件事物:
棍!
6.如痴如醉
棍法帶動了字宙狂飆。
那是米蒼穹手上的棍子,
他重拾起「朝天一棍」;他原棄棍用指,而今又廢指使棍:
他一棍搠天,砸向關七。
對這一棍,關七也不敢怠慢。
他知道這一棍是米蒼穹畢生功力之所聚。
那不止是人力的極限,其中還凝聚了天地宇宙的大力。
他尖嘯一聲,橫劍一架。
棍子砸在劍身上,劍鋒突然發出青寒逼人的光芒。
關七突然棄劍。
棄劍之際,他拇食二指一彈,嗖的一聲,劍化作一道青龍,直在黑夜的長空彈飛出去。
他棄劍是因為他知道這一劍決接不下這一棍。
如果硬是要接,劍必折。
——只怕劍折人亡。
而且他從不毀人心愛兵刃:他是一個愛惜一切武藝乃至兵器的人。就算瘋了、痴了,他這一點依然沒變。
所以他擲劍。
他一手抓住了棍尖。
兩人在屋瓦上凝立不動。
只聽一陣軋啞連聲,瓦動屋搖格勒勒的震天價響,關七身形疾閃,鬆手退身,那一棍砸了個空,就砸在屋頂上。
關七用手把住了棍子,但仍制不住棍勢——畢竟,他只有一隻手。
不過棍勢雖依然強勁,但經關七劍一架、手一格,人勢已去,關七再一閃身,棍頭擊空,只砸在屋宇上。
嘩啦啦連響,天搖地動,整大片的屋瓦,激揚粉碎,和著灰石塵瓦,整大幅的掛落下來,飛磚碎瓦直往下沖瀉,當頭砸落。
屋瓦雖坍倒了一大片,但整體上的屋字並沒全塌,骨架仍在,屋檐梁檐仍然不倒。
不過,倒塌粉碎瓦磚,如雨點一般拋落,直向院落長街拋砸下來。
下面,仍有一大堆圍觀的人!
這剎間,連關七也變了臉色,怒叱道。
「卑鄙!」
米蒼穹也知道自己闖了禍,但剛才那一棍。已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既已發了出去,他也挽不回來了。
眼看下面的人群驚呼奔走,驚惶失措,眼看便要為磚瓦殘末所傷,忽見一道白光,平空施卷而至,攔住瓦礫,舞個滴水不透,把碎石、破瓦。全擋掃到偏僻無人的院落里去。
可是他只有一個人,一條胳臂。
一個人,一把劍,格不住彌天漫地那麼多的碎瓦殘磚斜當勾。
就在這時,一個青衣人長空劃過,一手抄住關七一手彈飛勢若青龍的劍,也舞個風雨不透,硬生生格住飛砂走瓦三連磚的激射飛濺。
白衣人是戚少商。
他的劍名「痴」。
他不能讓這些破簡裂簡正當勾璃璃滴水,打砸著底下的無辜婦孺,所以挺身飛空,抵住那一大徘的飛簡走瓦。
青衣的是孫青霞。
他的劍名「錯」。
他剛剛得回了他的劍,便與戚少商並劍並肩,抵住這一陣飛脊碎磚。
二人二劍,一青一白,把碎石殘垣,全往辟無人處拔落。
但瓦多且碎,下面人多且雜,憑二人二劍,想無人受傷,只怕是不可能的事。
但只聽無情大叱一聲。
「好!」
他也想助二人一臂,但惜他原無功力,而雙腿已廢,故爾愛莫能助,但仍雙手急抓,掀起身下的瓦片,以瓦撞瓦,相互激飛能打偏多少塊傷人的瓦磚,便盡一分力。
但他見一人出了手。
出於的人是關七。
關七長吸了一口氣。
他已不顧打殺已臻筋疲力盡,鬚髮臉容俱蒼黃,蒼老的米蒼他伸出了手。
他發出了他的氣。
但這一次,不是劍氣。
只有氣。
這一股氣,如同一股強大的磁場一般,而瓦礫似都成了鐵石,全給他吸住,往辟處院落撥了過去。
這一下借力(宇宙間的一股無形大力)使力,加上青白二劍、無情磚瓦的封殺,果爾將一瓦礫之劫盡皆瓦解消除。
關七一面發出了他的「氣」,一面向米有橋怒叱道:
「咱們交手,不傷無辜,你這叫造孽!」
這時瓦礫全落,剩下的雖仍簌簌掉落」但路上街上圍觀的人已走避一空,不足為患,戚少商、孫青霞二人再飛升上檐,臉色青白,胸前起伏不定,顯然在剛才救人時已盡全力,比交手時更吃力多了。
關七看看三人,他剛才對戚少商和無情均不下重手,便因憫恤他們也是傷殘之故,而今相惜之意更甚,再無戀戰,喃喃道:「人間既有俠者,我又何必再苟存於世!」
只見他目光又如醉如痴,仰首望天,作勢要衝天而起,嘴裡只道:「小白,小白,當日你振衣而去,卻留我在紅塵俗世受諸般的苦,我而今要隨你而去、你要等我啊。」
但就在他長身未起,躍身未掠之際,潛近他背後的二人,一齊發動了攻襲。
夜色突爾大黑。
黑暗像一種吞噬。
黑是一種力量。
這力量正要把關七碎裂。
但在黑的深處,偏又炸出五彩多姿,奇妙曼妙奪目的光幕來。
而且還帶有香味。
這正是黑光上人的「黑洞神功」,還有吳驚濤的「活色生香掌法」。
兩人一起出手,旨在:
打殺夫七!
——殺了關七,便是英雄,更是英雄中英雄!
問題是:如果他殺人的方式十分「狗熊」,儘管他殺的是頂天立地、天下無敵的「大英雄」,他自己這算不算「英雄」?是不是「英雄?」
不過,他們兩人,誰也沒當成英雄。
因為關七騰身而起之際,飛踹出二腳。
一踢黑光。
一踹書生。
這兩腳也沒什麼特別一既不特別快,也不特別怪,更不特別奇,亦沒特別角度出擊——
但吳其榮和詹別野還是各著了一腳。
也許,關七的腳法的精妙處便是大巧若拙,無甚奇特:或許,黑光上人和驚濤書生沒想到關七的腳法也會那麼高明,於是便挨了踢。
結結實實的各自著了一腳,然後就咕碌咕碌,曄啦嘩啦的一路滾了下去。
滾下屋檐去。
他們武功本來都好、都高,但不知怎的,著了這兩腳,兩人都收勢不住,只一路啼哩嘩啦的往下滾,滾得一身苔,一身塵,還一直往下掉。
——最終自屋瓦上落下來。
正好,雷念滾就在這屋檐下。
他本來正抬頭觀戰:這曠絕古今的一戰,他是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次交手都不想放過。
結果剛好那兩人就落了下來。
雷念滾正在看。
他肩上提了兩個桶子。
兩擔大糞。
他原本可以讓一讓,避一避,卻在這微妙關頭,他心念一動,頑心大起,反而跨前半步,把糞桶一仰:
碰!
通!
他剛好接住了那自屋瓦掉下來的兩大高手:
兩人都扎手紮腳掉進他的屎桶里。
——染得一身糞便,那自是不在話下,急得兩人連忙爬出。比著了火還礙面非常,那還有什麼高手風範。
雷念滾在二人咒罵聲中,卸下了糞桶,雖然身上也染得不少穢物,但仍一路大笑,揚長而去。
關七一伸足,就踢翻二人,在電光閃掠之一剎,他以一種萬念俱灰、皆成空、萬古雲霄亦羽毛的心志,飛身到了半空。
卻在這時,閃電變紅。
電是白的。
劍是紅的。
電光怎會變紅?
因為全光。
——因為一個白衣少年王侯手中的劍!
7.夢裡真真
關七沒見著小白。
一場歡喜一場空。
他飛身上空,像要截住那已架「異物」
然而驟變就發生了——
劍光在電光一閃中閃過。
電蒼白。
劍血紅。
出劍的是方應看。
他回來了。
中劍的是關七。
他卻掉下來。
「轟」的一聲,關七的身子在半空一顫,炸出了一蓬血花。
但他去勢依然不減,撞上了那在半空飛行的「事物」上。
一下子,發出了一聲空洞得讓人畏怖的爆炸聲。
然後,一,切,都,不見了。
空。
那飛行的「異物」和關七,一齊、一起都在蒼穹里,消失了,不存在了——彷彿這一人一物,根本就不存在,也沒有存在過。
發生在大家面前的,好像是一場夢,又似不是真的,只不知究竟是夢裡的真真,還是真里的夢夢?
夢非夢。
真是真。
三姑美目流淚:「他去了。」
雷純望天,似猶未甘,亦似未明:「他真的去了?」
三姑大師道:「他正如他,來的瀟洒,去的自在。反而在人世問,一生為情所苦,洒脫不起來。」
關七這驀然的一去,群雄頓失所寄。
他們今晚一齊出手,所為何來?
主要是為了關七。
他們為了要挑戰關七。
可是關七卻倏然而去。
大家都恨然若失,仿如一場夢,一場空。
他們是否明白一直在上空迴翔,發出鳴鳴喘喘怪響的是什麼事物。
——到底是活的還是死的?
是實物還是幻象?
他們都有間於三姑。
三姑也不知。
「沒有什麼異象,若有,這都是心裡的幻覺。」
方應看一人得了手,但卻消失了關七的影蹤。
他久侯才攻這一劍。
這一劍,雖把火侯、時候拿捏得恰到好處,但他畢竟已在群雄前亮了一招、出了一手。
但他依然未能格殺關七。
——雖然,關七而今生死未知,但這就不能說他一劍殺了關七。
他覺得自己是自出了手了。
他想把這宿怨算在三姑的頭上。
——在對付王小石的路上,若不是三姑大師處處與他為難。或許他早就殺了王小石。
有天下第七和米蒼穹,他要除掉三姑大師絕對不難。
可是,戚少商馬上表了態。
他站在三姑這一邊。
他這一表示,楊無邪當然跟進。
而且還有孫青霞和無情。
——樂莫樂兮新相知。
——喜莫喜兮舊相識。
他們都原跟戚少商同一陣線。
這一來,三姑再加上戚少商,還有無情,又有孫青霞,方應看稍作估量,知道今晚已不可力取。
但是他還不知道王小石問在。
——萬一加上了這個古怪小子,對方的聲勢可就遠甚於已方了。
(打不過!)
(沒有把握。)
——沒有把握的事他便不做!
他立即召集人手,然後撤走。
至於雷純,則比他們更快一步,與吳驚濤和狄飛驚忙忙撤走了。
米蒼穹本來氣喘未息,但一見到他,便好像見到自己的孫子回家過年似的,慈祥裡帶著俊巴巴的,那還像是京城裡頂級頂的高手?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你一路辛苦了。」
「一切都讓你辛苦了。」
米蒼穹仍眯著睛望著蒼穹:「關七呢?他竟憑空消失了!」
方應看卻冷眼看那兩個同一身糞便還在那邊街角跳著腳、大嘆倒霉的兩大高手,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仍不許再讓這種人活著回來。何況,他已著了此一劍,信他也活不長了。」
米有橋聽說心裡一凄,只答:「是。」
說實在的,雖然這方小侯爺是他苦心培植出來的,慧心栽培出來的,但他不知怎的,是愈來愈怕他了,甚至是愈來愈不了解這個人了。